世人都知道我愛慘了太子。
太子被廢,流亡千里,我生死相隨,與他同生共死。
太子遇刺,生死存亡,我捨命相救,爲此受盡折磨。
直到論功行賞時,我拼命護着的那人居高臨下看我,說我出身低賤,封個嬪已經是天大的福氣。
我低頭叩拜:「多謝陛下美意,臣女心上之人,自始至終,唯有楚相。」
朝堂之上,一片譁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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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楚相的關係,一開始並不好。
那會兒他還沒有位封丞相,成爲本朝最年輕的三公之一。
我是不受寵的家中庶女,他是備受矚目的世家子弟,實在是風馬牛不相干。
偏偏六公主性情頑劣,課業每況愈下,卻又不服管教。
夫子們沒辦法,金枝玉葉誰敢動,連訓斥都不敢大聲。
於是夫子們想出一個好主意,讓伴讀代受懲戒,這樣伴讀就更有動力去督促公主讀書了。
家裏早知道入宮做伴讀一事很有學問,若是做皇子伴讀,押對了寶,以後就是天子近臣,權勢在手。
做公主伴讀卻Ṱṻₐ實在沒什麼好處。
於是家裏一商議,便送了我進來。
夫子們也知道這般情形,於是打我的時候就更狠了。
我那時年歲尚小,只是不服,問道:「夫子,我何曾犯錯?」
夫子理直氣壯:「不曾勸導公主,你自然有錯。」
我本要辯駁,心裏卻暗暗嘆氣。
家裏送我出門的時候,也曾囑咐我,讓我不要惹是生非,給家裏添亂。
姨娘也告訴我,宮門似海,凡事忍着些,受些小委屈也罷了,免得讓貴人遷怒。
公主自然是不理會我的,卻有一人朗聲問:「夫子,她何曾犯錯?」
夫子正要呵斥那人,卻見到穿一身雨後天青色衣衫的秀美少年,執拗而堅定地問。
我認識他,楚靈均是四皇子的伴讀,四皇子是皇上最寵愛的兒子,頗有繼承大位的希望。
他的伴讀,當然也是清貴楚家寄以厚望的嫡子賢孫。
這些夫子裏有不少楚家門生,對他的態度當然好了許多。
夫子耐心解釋:「楚公子不知不爲罪,孟庭葦作爲公主伴讀,沒有勸導公主日益好學,有負聖上,有負皇恩。」
楚靈均微微地笑了一笑:「那夫子們作爲公主之師,卻沒能讓公主課業有成,豈不也有負皇恩?」
夫子們瞠目結舌。
一羣人沒能想到自己居然被一個少年噎住了,互相看看對方,又無從反駁。
只能拂袖而去。
-2-
這樣的事情多了以後,楚靈均便問我,爲什麼總是欲辯而不言,你並沒有什麼過錯。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
他是楚家子孫,楚家世代清貴,朝廷半數進士皆是楚家門生,他就是反駁幾句又怎樣,還會被說成是君子仗義執言,少年意氣。
而我呢?
只會ţũₓ面臨公主的毒打,家中也會傳信,說因爲我胡作非爲,影響了父親在官場的交際,姨娘還會被主母欺辱,沒有一刻好過。
於是我對他說:「多謝楚家公子好意,其實您大可不必。」
我沒敢看他的眼睛,猜想裏面一定盛滿了對我不知好歹的不屑與怒意。
他走了,我長舒一口氣,心裏卻是說不出的悵然。
那天下午,我陪着公主走到御花園裏,她突然說自己的簪子掉到了池子裏,讓我幫她撈起來。
我便依着她剛纔的腳步,一點點在池邊尋找。
後背卻突然被她猛地一推,跌入池中。
池子邊緣並不深,我只是嗆了兩口水,身上沾滿了池底的污泥,狼狽地在一旁咳嗽着。
公主卻突然給了我一巴掌,嫌惡地看着我說:「這點事兒都做不好,卻有心思勾引靈均哥哥?」
她站起來,曳着乾淨潔白的裙裾迤邐而去:「你就在這裏跪着吧,沒有本公主吩咐,不許起來。」
我垂着頭,靜默恭順:「多謝公主賞賜。」
君對臣子,賞也是罰,罰也是賞,進入皇宮後我逐漸明白這個道理。
那天我不記得跪了多久,只記得後來頭腦已經昏昏沉沉,眼前也逐漸變黑,有人站到我面前。
「你就是靈均說的那個小伴讀?」
我認得這是四皇子的聲音,點頭。
他似乎打量了我許久,笑了笑:「書上說我見猶憐,或許ṱù⁹就是這個意思吧。」
不知道爲什麼,我不太喜歡他這麼說。
但我還是用僅存的清醒說:「多謝四皇子殿下。」
四皇子心情很好,端詳了我一會兒,說:「小六過幾年也該擇婿定親了,這樣吧,我跟父皇進言,小六就不必要伴讀了。」
這句話對我來說簡直是天籟,我入宮後第一次如此誠心誠意:「多謝四皇子殿下!」
我回到了孟家,雖然還是要面對嫡姐嫡母的磋磨,比起宮裏來卻舒心多了。
-3-
我跪伏在金鑾殿上的時候,不知爲何,想的卻是過往的這些事。
嫡姐依偎在太子身邊,笑靨如花,看向我的目光卻凜冽如刀。
陰寒刻骨的刀。
「庭葦是庶出,卻從小掐尖爭強,從前我被選爲公主伴讀,她眼紅非要去,沒幾年就被遣回家來。」
太子看了我一眼,目光沉沉,不辨喜怒。
他從前不是這樣的,彼時朝中動亂,先皇昏庸無道,竟真的聽信讒言,廢了他太子之位,把他送去南安做質子。
流亡途中,安蠻奴的鞭子落在我們身上,他把我護在身下,聲音低沉又堅定:「總有一天,我會帶你回到故土的。」
高位之上,孟庭芷仍然在控訴我的惡行:
「後來在府中,父母爲她準備親事,她卻挑三揀四,還給了上門的人好一頓沒臉。」
那上門的人拉着我的手,要我做江南富商的續絃。
那富商五十多歲,腦滿腸肥,因爲縱情聲色,身體十分差勁,家裏長子比我還大十多歲,與我父親倒是年紀相仿。
嫡母在旁邊勸我:「除此之外,再沒有更好的郎君了,你就安心地嫁了吧。」
確實,這個富商比起其他選擇來已經算是平頭正臉,頗有優勢了。
我撲哧笑出了聲,問:「這麼好,怎麼不讓你女兒嫁?」
轉過頭我對上門的媒婆繼續開罵:
「怎麼,半截身子進黃土的人了還想娶媳婦呢?十五六房姨太太還不夠?我勸他把聘禮拿回去扯布買木材,說不定媳婦沒娶到家,木材先用上了。」
此時是姨娘死後的第三天,妾室不配戴孝,嫡母特地爲我做了一身鮮豔的桃紅色繁複長裙,頗爲明麗。
我沒穿,一身白色衣服,不說是披麻戴孝,也可以說是銀裝素裹了。
一番大罵,上門人尷尬離開。
嫡母大怒,讓我在碎瓷片上跪了一個時辰。
她對我說:「這樁婚事,你不嫁也得嫁,王老爺家財萬貫,你父親的仕途,你姐姐的嫁妝,都要花錢呢。」
她目光向下,看着我血跡斑斑的膝蓋,「好孩子,你的好,我與你父親、你姐姐都會記得。」
我直接心肝肺都要笑出來。
-4-
於是當晚,我套好了白綾,準備給自己來個痛快。
這是我能想到的唯一的辦法,窩囊,但有效。
但我轉念一想,成親當天上吊更好些。
決定再多苟活幾天那時,我想起了久遠記憶裏的一個人。
我最後一天當伴讀的心情十分輕鬆,正當我低頭凝神看書時,光突然被擋住了。
我唯恐是夫子來了,忙抬起頭來。
沒想到是楚靈均。
他被我這麼猛地一看,也是猝不及防,振了振衣袖才說:「上次我有失禮數,十分對不起你,特地來向你賠不是。」
這宮裏對我有失禮數的人多了去了,道歉的只有他一個人。
何況他那根本算不上有失禮數。
我擺擺手說沒事。
他便湊眼看了看我的書。
我看的正是一本民間話本子,按夫子的話來講是上不得檯面的。
楚靈均平時是夫子最看重的門生,一言一行都有君子的朗朗風骨,想來他也看不上這書。
我想收下去,沒來得及。
他卻說道:「這本書我看過,坊間雖然賣得好,其實不過爾爾。」
我側頭看他,他沉吟了一下,向我解釋:
「其中頗有書生臆想之筆,試想那紅纓公主見了雲間來客一眼便私定終身,拋家ƭū⁴棄國也要追隨他而去,實在淺薄。」
這話也正是我不解之處,我贊同點頭:「是啊,何況雲間來客已有妻子,紅纓公主居然以一國爲陪嫁,甘願做妾,這寫的可真是……」
他說了我沒說出來的話:「真是輕看了世間女子。」
從前沒人跟我說這些,姨娘雖然對我好,卻也是每天唸叨着讓我順着嫡母,等嫡母發發善心,配個好人家做正妻。
我很贊同地點頭,他又說:「我那裏還有一些好書,你如果想看,我明天給你帶來。」
不知道爲什麼,我的眼眶就溫熱起來。
我訥訥張嘴:「可是我明天就要出宮了。」
伴讀五日一休,他要回去拿書必然是來不及了。
我早就練就了一身說話的本事,忙說:「不過我回了家,你也是可以來找我的呀,我們還是可以談話本,談詞賦。」
他沒作聲,我想他大抵是不感興趣,便收拾好東西又回住處了。
第二日起得極早,引領的太監平日對我十分關照,也沒有催促我,只是說:「剛剛四皇子的伴讀給你送了個包袱過來。」
我詫異地看了看那個包袱,藍底銀紋布的料子,有點像綢子。
打開包袱,映入眼簾的是一本書,我翻開,竟是他手寫的話本。
應該是他昨日開始寫的,大概時間太緊,上面墨跡未乾,故事亦未完結。
包袱裏還有一封信和一塊通透翠綠的玉佩。
信裏說他連夜寫了一篇話本,本以爲已經夠快,沒想到天亮了才寫好一半,十分慚愧。如果我還想看後續的話,以後用這個玉佩來換。
那篇由他寫成的半本話本子,我珍藏至今,已是紙頁殘破,不堪入目。
-5-
嫡姐玉手盈盈,端起一杯酒奉至太子脣邊:
「庭葦她不遵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在出嫁的時候竟與罪人楚靈均私奔,讓我們孟家聲名掃地。」
我直接冷了眉目:「大姐慎言,當日嫡母要將我嫁給六旬老翁作續絃,在出嫁路上遇到劫匪,幸被楚大人救下才保住性命。」
那時的楚靈均還是大理寺少卿,連破幾樁懸案,在京中名聲大噪。
他救下我,看着我一身的大紅嫁衣,又思索了片刻,才道:「這位姑娘恕罪,我們已將這夥劫匪緝拿歸案,但姑娘的嫁妝可能追不回來了。」
我一臉疑惑:「嫁妝?什麼嫁妝?」
深藍色的官服顯得他如玉人一般,丰神俊朗:「我們查遍了各處,並沒有找到姑娘的嫁妝,或許是已經被劫匪變賣了。」
我擺了擺手:「不是哦,我根本沒有嫁妝。」
走出劫匪們綁縛我的山洞,我望着他的樣子,眼前卻又浮現出一個青衫少年的影子來,問道:「大人來得好快啊,我才被劫下,你們就來了。」
他只是垂眸:「只可惜來得還不夠快,前些日子,已經有人慘遭毒手,還有人被劫匪砍了肢體,用來向家人勒索錢財。」
看得出來,他爲此很是愧疚。
我越發確定他是我認識的那個楚小公子了。
我道:「楚大人,有心天下,便不能事事縈繞於心,不得解脫。若非楚大人相救,還會有更多人遭到毒手。」
他眼裏一喜,問道:「你是孟家的二小姐?」
我話語中的前一句話,正是當年分別時,他寫在話本中的語句。
原來經年累月,我與他卻都不曾忘卻。
楚靈均不知道是念着小時候的情分還是什麼原因,將我出嫁的前因後果問得一清二楚。
他可能以爲我是一個可憐的好人。
其實像我們這種人是最會謀算的,在黑暗的地方待久了,看到一點光亮都會撲上去。
就像我最後出嫁時,袖中藏了一把匕首,準備在新婚之夜一刀捅死那個老頭。
我不好過,大家都別想好過。
當天晚上,我就用一杯春情酒,將楚靈均藥翻在牀。
彼時門外電閃雷鳴,像一場沉默而激烈的巖湧漿流,剎那間傾泄萬里。
盞落玉碎,彷彿間天地爲無物。
第二天早上起來,我從他懷裏掙出來,看了看天色,又想到今天休沐,放下心來。
回頭看時,他一雙清清亮亮的眼睛正瞧着我,卻沒有說話。
我忙將我想好的說辭一一道來:「公子救了我,我無以爲報,只能以身相許,報答公子恩情。」
我看那些話本子都是這麼寫的,一夜春情之後,先不求什麼,只說以退爲進報答恩情。
據我的推測,男人大多都喫這一套,並且會爲此沾沾自喜。
可是,楚靈均聽了這話,一雙好看的眼睛卻暗了下來。
他喃喃自語,自嘲般地笑了笑:「報答?恩情?」
說着他坐起身來,將衣服披在我身上,又轉過身去,一副目不斜視的樣子。
我一邊穿衣服,一邊慌張地回想到底是在哪裏做錯了。
我看他昨天晚上也很愉悅,總不能是下牀不認人吧?
他突然笑了聲:「孟庭葦,你只當這是報答嗎?」
一驚之下便是沉默,我雖然察覺有異,但也不願意讓他覺得我有其他圖謀,起了防備之心,又點點頭:「是。」
他輕輕笑了笑,卻似有無限冷意。
那之後我們再也沒有如舊時我設想的那樣暢談過,他要把我送回孟家後再上門提親,我死活不願意,並說自己什麼都不要,只想要遠走他鄉。
他卻是一副要負責到底的樣子,讓我很爲難。
後來我們都決定了一個折中的法子,等他向皇上討來賜婚,我就不用擔心楚家嫌棄我的門第了。
我把那枚玉佩給他,表示要好好地感謝他。
然而他卻垂下眼眸,拿着玉佩的手緊緊攥成拳,終於道:「我多希望,你對我沒有那麼多感謝和報答。」
我張了張口,卻什麼也沒有說。
如果不是楚家世代清貴,楚靈均沒有那麼高不可攀,我也許會對他坦承心意。
承認我也如他一樣,在漫長的時光裏期待再次相見。
而不是用一句報答來將一切都掩飾過去,給彼此留足餘地。
還好,往後依然有很多相守的時光,足夠讓我對他解釋清楚,對他訴說我的心心念念。
後來一切都那麼順理成章,他在朝堂上大放光彩,無人不爲他驚才絕豔之資所歎服,故而他也成爲了本朝最年輕的丞相,位極人臣。Ṭũ̂₄
彼時四皇子被封太子,朝野之上一片祥和。
他拿着聖旨來到孟府求親,孟府急忙尋回我,他們一直知道我在京城之中,卻不想承認我。
此事雖引來了一些人的非議,京中多少貴女傾心於他,卻被我一個小官的庶女捷足先登,一時間Ťű₆衆人議論紛紛。
但他什麼也沒說,這些好像沒在我的生活裏造成任何波瀾。
我想,等到成親了,我就告訴他,我設下圈套,故意讓自己被綁匪劫親,故意泄露行蹤,爲的都是引他這位大理寺少卿前來。
那一夜,也從來不是報答,而是對他早有圖謀。
那個在書房裏爲我仗義執言的少年,僅是驚鴻一瞥,從此再難忘懷。
可惜我沒有想到,這些話我還沒說出口,就變故突生!
次日,我照例在房中看書,忽然聽到外面傳來女人尖厲的聲音,孟庭芷帶着一羣小廝丫鬟,就在門口喧鬧起來。
「真是老天有眼,有的人天生卑賤,以爲攀了高枝兒就不得了了,沒想到被她這種天煞星纏上,連高枝兒自己都自身難保。」
我聽這話勢頭不對,問她:「你這是什麼意思?」
她洋洋得意,伸手一巴掌把我打翻在了地上!
「之前你仗着楚家耀武揚威,現在楚家通敵叛國,一家子全都下獄了,我看你還敢放肆!都給我打!」
拳腳如雨點落在我身上,卻抵不上心中驚疑,我只聽到那句通敵叛國,就已經如遭雷劈。
「記住,別打臉!她還要賣個好價錢呢。」
她在旁邊正看着好戲,突然有丫鬟來報:「大小姐,快別打了,太子府來人要納她作妾呢!」
就這樣,我從楚相的未婚妻子,變成了太子的一位無名侍妾。
對此,太子的解釋是,他把你託付給我,我要是三書六禮聘你爲妻,固然不會委屈你,可是那不知道要過多久,恐怕會多生變數。
他想得太多了,對我來說,名分已經不重要了。我跪在他面前,道:「太子殿下,楚靈均絕不會通敵叛國,楚家更不是,求殿下還他一個清白!」
殿下抿了抿脣,將我扶了起來,太陽照在窗上,我卻覺得屋內一片陰冷,只是重重地將頭磕在地上。
他說:「你放心,靈均是我的至交好友,我不會棄他於不顧。」
接下來,太子府門客不絕,主殿中夜夜燈火通明。
然而我等來的並不是好消息。
那一日,太子面色尋常,只是說朝中有些許變故,要遣散太子府中的衆姬妾。
我看着衆人神色惶惶地離開,道:「殿下,我不能走。」
他看了看我,歉疚道:「我食言了,我大概救不了靈均,或許連我自己都救不了。」
我睜大眼睛看着他,他道:「南安使臣來了,說要議和的話,就送太子過去作質子。」
這何等荒謬,連我都覺得不可置信,我又氣又笑:「南安舉國上下都瘋了吧?自古送質子已經是屈辱之舉,居然還讓太子去當質子,這是滅國之舉!」
太子道:「父皇答應了。」
簡直像是一個悶雷炸響,我定定地看着他,世界似乎都靜止了,連樹邊的蟬都不再鳴叫。
太子又道:「如今父皇日日在宮裏的道觀中修行,只信道士,不信朝臣。」
我咬着牙,問:「所以,之前楚家被誣通敵叛國,也是那些道士說的?」
他點頭,又安慰我:「雖然楚家都在獄中,卻根本沒有查到任何證據,想必再查些時候就會放出來了。」
哪能有那麼容易,如果查不出證據就放出來,那些被冤死的亡魂又是從何而來?
我道:「太子殿下,何日出發去南安?」
他說後日,時間匆忙,不能妥善安置我們及其他門客。
我垂眸,跪在地上的雙膝傳來痠痛,我重重叩首,目光十分堅定:「殿下,請讓我與您同行吧。」
他驚訝地看着我,搖頭道:「不行,此去太過危險,我甚至都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活着回來。」
危險?當然是危險的。
可是皇帝昏庸,能爲楚家洗清冤屈的只有太子了。
也只有他,或許還能匡扶正道,救國於危難之中。
我低頭,只是又重複一遍:「殿下,請您讓我同行。」
他嘆口氣,同意了,讓我先起來。
我還沒來得及起來,就看見他玄色的衣襬到了我面前,隨即頸部一痛,眼前一黑,便什麼也不知道了。
再次睜開眼,已經在一個小屋內,屋裏擺設平常,半新的靠墊,乾淨卻陳舊的紗簾,還有旁邊隨侍的啞女。
我立刻要出門去找太子。
啞女卻攔着我,她看起來瘦弱,沒想到手上力道不小,被她一按,竟有種泰山壓頂的窒息感。
我百般哀求,她臉上紋絲不動,在我承諾不再往門外竄了之後她才放開手,我跌坐在地上。
到了中午喫飯時間,她從門外端進飯來,我抓住她的手,問道:「現在是什麼日子了?」
她沉默不語,當然她確實也說不出話。
我又問她是不是太子殿下的手下,她看了看我,沒說話。
答案已經很明顯了。
我忙表明自己想出去只是爲了幫身處困境的太子,並無其他想法。
她又看了看我,還是沒說話。
我連忙以此生最快的語速說完了當下的情況,明顯感覺她手勁一鬆。
很明顯太子選的一定是對他極爲忠心的下屬,他吩咐了不能讓我出去,可是他沒有想到,他最忠心的下屬最在意的永遠是他的安危。
她寧願不遵守命令,也不會看着他身處險境。
我騎着市場上買來的老馬到邊關的時候已經是第三天,還好南安這些人車馬衆多,行動沒有我一人單騎來得快,總算是追上了。
還沒有接近他們營地,就看見兩個安蠻奴模樣的人在湖邊取水,閒聊着營中那個病重的太子。
一個說這身體也太弱了,就綁着讓馬拖行了幾天就不行了,這也太嬌生慣養了。
另一個說雖然他不中用,但是現在還沒回國就死在半路上,傳出去名聲不好。
我只好搞了身行頭,裝作遊醫在營地邊上晃盪,給周邊的百姓瞧了瞧病,不多時那邊的營地便有動靜,讓我去一趟。
小時候姨娘與我身體都不好,又請不來大夫,只能去翻幾本岐黃之術的殘書照着買藥材,一來二去也學會了些淺薄的醫理。
到了營帳裏,看着昔日矜貴的太子殿下如今身上都是被馬拖行出的累累傷痕,藍色的衣襟更是被血染得深一塊淺一塊兒的。
用剪子剪開他被血浸透了和皮肉粘連在一起的衣料,我聽到他悶哼一聲,死死攥住了拳頭,整個過程沒喊過一聲痛。
這些安蠻奴就沒想過要把他治好,請我這種遊醫明顯是在走個過場。我將傷口的污血都擦去,才發現他身體格外滾燙,竟是發燒了。
可我手上只有平常的草藥,嚼碎了敷在他的傷口上,一切只能看命。
我走出帳子,便感到有許多道不懷好意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心知不妙。
這些人不會留我的性命,這我早就料到了,但是我沒想到這麼急。
看來他們確實沒準備讓我治好太子,只打算把我滅口了,再等太子嚥氣。
就在這時,卻聽見有人喊着:「聖手大人暈倒了。」
聖手大人,正是他們安蠻奴這次跟隨使臣來的醫者,據說是南安最頂尖的醫者。
可惜醫者不自醫,他醫術再強,也沒法救自己。
我眉頭一皺,忽略周邊的目光,向聖手的帳子跑去,掀開門簾就去探他的鼻息。
又凝神看了看,抓起他的手號過脈,發現他只是有些水土不服加中暑而已。
我裝作十分高深的樣子,向使臣要了不少藥材,南安懂岐黃之術的人少之又少,我要一大堆用處各不相同的藥材,他們居然也無人懷疑。
過了幾天,聖手與太子都醒了,大批人馬披星戴月地趕回了南安的都城。因爲我一下治好了兩個舉足輕重的人物,傳來傳去,我竟然也被視爲和聖手有同等實力的名醫,入了南安王的眼,讓我留在太子身邊專司藥理。
其實是防着我進司藥局,又想在關鍵時候用到我的醫術的手段而已。
太子醒的那一天,我正坐在牀榻上背對着他嚐了口藥,確定沒被人加料,纔打算餵給他。
往後在南安的無數個日夜,他每個入口的喫食藥飲,都是我以身試毒後再呈給他,未有一日更改。
前幾天我都是直接扒開嘴灌的,但我伸手的時候,他正好睜開眼睛,看着我。
他啞着嗓子,語氣裏似有怒意:「你怎麼還是來了?」
我攤了攤手:「太子,我是南安使臣請來的醫師。」
他立刻懂了,又嘆口氣,似乎很不滿我這般倔強與執拗。
在南安的日子說不上衣食無憂,也可以說是水深火熱了。因爲他的特殊情況,每天早上醒來都要擔心,到了晚上平安活着都得燒炷香感謝菩薩保佑。
這些對太子來說是畢生之恥,日後回憶起來都會臉色晦暗的苦痛回憶,對我來說也就是灑灑水的家常便飯罷了。
有時我甚至覺得,這些人與孟家的人沒什麼區別,甚至還會留些情面。
大多數時候我的心境十分和緩,還能以人生箴言勸慰一下終日鬱郁的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心憂故國,每每聽到平國又窩囊地割地求和,他就要去樹下練一整日的劍。
我與他都十分高興,只等平國使臣前來,就能回到故土。
等回去之後,太子差點爲國捐軀的事情也能讓他聲譽更上一層樓,救回楚家指日可待。
彷彿曙光就在前方。
直到啞女來訪,帶回了楚家流放千里、楚靈均被判凌遲之刑的消息。
彼時月明星稀,涼風習習。
我問她行刑時間是何時,她張了張嘴,我才發現自己緊緊抓住她的手,想起她是不會說話的。
最後太子伸手接了我一把,說道:「此處離京甚遠,啞女就算快馬加鞭地過來,行刑時間大概也已經,過了。」
我彷彿記得,迷迷糊糊,聖手大人登門說來報答我的救命之恩,見了我卻搖搖頭:
「救不活了。」
「她的身體早已是朽木一具,不過是靠一口心氣強撐着,現在她心神俱亂,我觀她面色,已是大限之相。」
唉,聖手大人是個美男子,說話卻真是難聽,我討厭他這麼說話,因爲說得真的很準。
不知道太子殿下又跟他嘀咕了什麼。
只聽見聖手猶豫了一瞬,道:「既然如此,我需要你的心尖熱血。」
我再次醒來已是黃昏,不知道這一趟我睡了多久,啞女在我旁邊坐着,見到我醒來,竟然高興得連連比畫。
我大概看明白她的意思,是說使臣已到,本來昨日就要啓程,太子殿下說我還病着,舟車勞頓恐怕加重病情,說要等我醒來再走。
仰頭望天,這幾日天氣都很好,風正清,月正明。
我其實猜到了一些楚靈均的死亡真相。楚家下獄這麼久,嚴刑拷打是必然的,就算楚家所有人都是錚錚鐵骨,也扛不住百般酷刑加身,或許已經有人受不住刑罰,殞命天牢了。
在這種情況下,一人之死可以輕如鴻毛,也可以重於泰山。
我不知道楚靈均做了什麼,才能以一人之死扛下了所有罪責,換回楚家所有人的性命,換回太子回朝。
我能猜到這一切是楚靈均以死換來的,太子當然也能猜到。
回朝的路上,我與啞女在一輛馬車上,偶爾見到他,他明珠般的雙眼染了些我看不懂的神色。
等到了京城,天子大喜,賜下封賞,太子殿中唱諾了三天三夜的名單,各種奇珍異寶都要給我耳朵聽出繭子來了。
這老東西喫了那麼多金丹,早就給他喫得昏昏沉沉的,難爲他還知道給太子登基造勢。
太監還在唸着賞賜的單子,風自西方遙遙吹來,青綠的掛畫自太監手上托起,轉眼間變成明黃的聖旨,口中那拖長的聲調也換成了新皇登基論功行賞的功臣之名。
我在階下抬頭望,帝王冠冕垂下,看不清他的神色。此等行爲合該治我一個大不敬的罪過,不過眼下這樣喜慶的時候,沒人敢去觸黴頭。
這份聖旨對我來說並沒有懸念,因爲擬旨時我就站在一旁,陛下對我說:「庭葦,這個皇后之位理應是你的。」
我看了看他,詫異之中還有驚疑,爲什麼啞女封的是異姓郡主,配享封地,我就要擔上這個母儀天下的名頭?
我道:「皇上,這不合規矩,您應該擇朝中重臣之女爲妻ƭŭₛ。至於臣女,若是皇上想要給什麼封賞,臣女只有一個請求。」
他眼中一暗,對我的話似乎已經有了預感,卻還是說:「你說。」
我道:「只求皇上徹查楚相一事,還他一個清白。」
他卻擺了擺手:「此事容後再議,這後位……」
我斬釘截鐵:「臣女愧不敢當!」
於是衆人便齊齊看着剛剛還心情大好的陛下拂袖而去。
啞女望着我,搖了搖頭。
這份聖旨上,果然沒有我的名字,卻封了我的嫡姐爲柔妃,讓衆人都十分狐疑。
他摟着孟庭芷,笑道:「柔妃,你妹妹的封賞就由你來定。」
孟庭芷臉上的得意之色溢於言表:「陛下,庭葦本是家中庶女,出身低賤,品行低劣。若是皇上念及舊情,封個嬪位已是對她天大的福氣。」
她開始歷數我的罪行。
殿下的神色意味深長:「哦?孟庭葦,你姐姐的所謂出身低賤、封嬪位已是天大的抬舉這話,你可有什麼異議?」
他好像很期待?
我低頭:「臣女確實有異議。」
他的心情似乎好了一些,道:「說。」
我道:「臣女心上之人,自始至終唯有楚相,臣女不敢忝居天子嬪妃之列,只求皇上能成全臣女心意。」
整個大殿內寂靜無聲,我雖然看不到他的神色,估計已經是一臉鐵青。
直到他緩緩道:「楚靈均是罪臣,而且已經按律伏法。」
我正要開口,他卻道:「封賞之事,容後再議。」
啞女半拉半押地把我拉到殿裏,他負手而立,我只敢在他身後行禮。
他問我:「你是否有話要問?」
此時不說更待何時?我問道:「陛下明知道他是冤枉的,爲什麼要稱他爲罪臣?」
他嘆了口氣,不知何時啞女已經退了下去,殿內只剩下我和他兩個人,他上前扶起我:
「靈均爲我而死,我難道不想爲他伸冤?只是現在我剛剛登基,幾個家族又虎視眈眈,哪能容許我爲楚家平反,讓楚家再來分一杯羹?」
他似乎是有千萬個苦衷,如果是楚靈均,一定會理解他。
可是,我做不到。
只是須臾的時間,我望着太子的那一雙眼睛,似乎什麼都明白了。
我道:「陛下,昨夜的承諾可還算數?」
他抬眼看着我,一雙眼睛竟似寒星一樣明亮:「我既許諾,自然算數。」
長寧元年的雪下得格外大,這一年孟庭芷宮內傳出喜訊,皇帝極爲高興,整個宮裏賞了半年月例。
我去看她的時候,她正在宮中喜不自勝,看到我來了,嘴角翹了翹:「皇后娘娘,我有孕在身,不能迎接。」
我點頭,望了她一眼,她立刻如臨大敵:「娘娘不要因爲自己生不出,就看着別人的孩子眼紅。」
這一瞬間我忍不住笑了,只好說:「是了,難得你有這樣的福氣。」
孟庭芷得意一笑:「這樣的福氣可不是卑賤之人能有的,我當然會好好珍惜。」
我叫來太醫,再次爲她把脈,問道:「柔妃的胎如何?」
太醫垂手而立:「柔妃胎位穩固。」
她撫着自己的肚子,耀武揚威地看了我一眼,輕蔑一笑。
這就足夠了。
一個月後,柔妃辦了一場賞花宴,盡邀各個朝廷命婦。
宮人在旁邊問道:「皇后娘娘要不要也去呢?」
我手中的畫筆不停,搖了搖頭:「今天是柔妃的好日子,本宮便不去了。」
窗外春日乍晴,藍天如洗。
我一幅畫只畫到一半,只是一幅水墨畫,是楚靈均教我的,他說等我練好了這一種,再教我其他的。
宮人跑進來慌張道:「不好了,柔妃娘娘小產了。」
我撕了畫,怒道:「之前都說胎象穩固,怎麼會突然小產?」
宮人抿了抿脣,說不知道爲什麼柔妃娘娘就被薛夫人推了一把,當時就見了紅。
天子失去了第一個孩子,怒火之下嚴懲了薛夫人的夫家陳氏和母家薛氏。
這並不能平息柔妃的失子之痛,她終日以淚洗面,緬懷着自己不曾來到世間的孩子。
越是這樣,天子的雷霆之怒便更加駭人。
四大家族盤根錯節,陳氏和薛氏被嚴懲,江氏和許氏兩大家族也提心吊膽。
可是風波似乎並未停歇。
我再看到孟庭芷時,她已經不如昔日那般張揚,一雙眼睛哭得紅腫不堪。
看到我,她更是怒火中燒,擲下一個茶碗,猛然砸得四分五裂。
我道:「柔妃這是做什麼?不過就是小產了,怎麼就這般做派了?」
孟庭芷冷哼一聲,不屑道:「皇后娘娘這種人怎麼會知道失去至親的Ŧú⁹感受!」
我走上前,逼視她的眼睛:「柔妃似乎忘了,本宮以前,也有一個親人。」
「她寒冬臘月要給你洗衣服,手生了凍瘡也不能停,直到整個手都爛了,你去責罵她,怪她的血髒了你的衣服。」
她沒想到我會舊賬重提,也許她覺得自己從來沒有做錯。
她往後退了兩步,跌坐在地上。
我伸腳,踩住了她的手:
「你就是這樣踩着她的手,狠狠地在地上碾着。從此她的手指總是不聽使喚,奉茶時被你娘責罵了一頓。」
她大罵起來:「那是她自己不中用。」
我的腳更用力了些,她痛得說不出話來。
我低頭看着她,她的表情都已經痛得扭曲了起來。
「你娘也是這麼說的,所以用一壺滾燙的茶水澆在了她的手上。」
我拿起桌上的茶盞,鬆開手,杯子連同着已經溫冷的茶水落在她身上。
她卻以爲是滾燙的,嚇得大叫起來。
「後來她得了風寒,你跟你娘說用不着請郎中,關在柴房裏水米不進地熬幾日就好了。」
孟庭芷顫抖起來。
「我要去給她送飯,卻被你娘請家法,打得昏迷過去。」
「等到第三日,我醒了,掙扎到柴房門口,哭着求僕婦打開門。」
那個僕婦平日裏惡行惡狀,最後還是嘆了口氣,將門打開了。
「可惜,她已經死了。」
我掐着孟庭芷的脖子,問她:「既然你覺得,你可以定人的生死,那你的生死,自然也會被別人掌控。」
她滿臉的眼淚,連嘴脣都在發抖:「你要殺我?爹孃不會同意的。」
我點頭:「無妨,我很快會送他們來見你。」
她難以置信:「那也是你的爹孃,就算我娘對你不夠好,可是我爹又做了什麼?」
我道:「我娘病危時他裝聾作啞,我要嫁給六旬老翁時他默不作聲,這些年我們母女受盡欺凌的時候,他又做了什麼呢?」
他什麼也沒做,卻更加可恨。
她最後斷氣那一刻,我正好走出殿門,熾烈的光照在我身上,彷彿被火灼燒。
朝野之上,更是風雲變幻。
某日啞女來訪,連番比畫了半天。跟她相處久了,手語我大概也能看明白了。
「你是說我不應該這麼急?」
她點點頭,面露急切,又瘋狂在空中比畫起來,我都擔心她的手會不會抽筋。
我嘆了口氣,說:「徐徐圖之?可是我等不及了。」
上次我去看楚靈均時,正是秋雨連綿,瀰漫着土腥味兒。
三千刀凌遲,屍骨無存,百姓感念他的恩德,爲他立了一個衣冠冢。
因爲是罪臣,連衣冠冢也是在見不得光的隱祕山林中。
我回過神時,雙手沾滿了泥土,皆是猩紅,雨水混着血水流過,觸目驚心。
柔妃之死在朝中引起了軒然大波,陳薛兩家雖被嚴懲,卻和江許兩家聯合起來,言辭鑿鑿,說皇后狠毒善妒,殺害親姐及她腹中的皇嗣,實在是罪大惡極。
在這樣的攻勢下,皇帝一力維護我,將朝中所有揚言要處置我的人都貶了官,流放到蠻荒之地。
一時間,朝野上下羣情激憤,幾百張奏摺堆到皇帝面前,皆是要皇帝廢后。
在這樣的壓力下,他竟對衆臣說:「我與皇后夫妻一體,誰敢再言廢后,我便廢了誰。」
四大家族終於再忍不了,竟買通了幾個御林軍將領,趁着皇帝離宮微服私訪時殺進宮來,揚言要當場斬殺妖后。
宮門外一片喊殺聲,我叫宮女太監們都從後門離開,卻不知道爲何啞女遲遲不走。
她看着我,一字一句地寫下:「如果你後悔了,我現在就帶你殺出去。」
我搖搖頭,她臉上立刻急了,竟像是要強行拉我離開一樣。
她卻身子一怔,臉上滿是錯愕的神情,竟僵立在了一邊,再也無法行動。
我把她拉到內室暗閣,按住她規規矩矩地坐了,又從她腰側抽出了劍,轉身,關了暗閣的門, 執劍走了出去。
士卒終於衝到了殿外,看見我站在殿門口,俱是一怔。
我笑了笑,反手將劍插入自己的胸口,血汩汩地流出來, 我慢慢仰倒在地上, 抬頭便是無垠的藍天。
一切的光明都漸漸消失了。
我卻彷彿看見了衆兵士怔愣之際, 身後出現了大批的御林軍,那幾個將領所帶的兵卒本來就不多, 瞬間便被拿下。
率領御林軍的天子沉痛至極, 將所有人打入天牢,以謀反之罪清剿了四大家族的勢力,從此君權獨攬,再無掣制。
一如我們早已商議好的。
「皇上要的,無非是光明正大清除四大家族勢力的辦法。」
「那麼,作爲交換,你想要什麼呢?」
「求您爲楚靈均洗清冤屈,史官書冊上,還他一個清白之名。」
這本該是他應得的。他本是真正至潔無私之人, 不應有叛國之罪加身, 不應被萬世罵名所污。
過了很久,久到我以爲他已經離開時, 才聽到他輕聲說:「好。」
在我嚥下最後一口氣時,忽然想到,人在死前都有許多話要說, 但我張了張口, 卻無話可說。
我只是很想問楚靈均一句, 還記不記得雲間來客在第一十三回吟的那一句:
「霧鎖青山,風弄竹影, 世事皆休, 勘破浮生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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