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家娶親,必遇鬼打牆。
掀開轎簾,新娘成了穿着嫁衣的稻草人。
沒人知道新娘去了哪裏。
生不見人,死不見屍。
這次的新娘,是我。
可他們不知道,我是茅山道士。
我朋友,是唯一的地師傳人。
-1-
「你知道人死之前,老天會給出提示嗎?」
「就比如眼前這碗麪。」
「明明看着色香味俱全,可你卻喫不出味道。」
「因爲你快要死了,活不過三天。」
「活人,是喫不了陽間飯的。」
坐在對面的年輕女孩被我一番話嚇得不輕。
她將信將疑舀起濃白的麪湯喝了兩口,臉色唰一下比麪湯還白。
此時已經是晚上八點,小麪館中只坐了兩桌人。
隔壁桌的大爺聽到我們說的話,也跟着喫了一口面,隨即驚恐地掐住自己脖子;
「不好!」
「這面沒有味道!」
「我也快死了!」
女孩更慌了,手足無措地站起身,聲音裏帶着哭腔;
「真的假的,你們別嚇我。」
我淡然地看着她,一派高人風範;
「莫慌,我可以救」
話還沒說完,老闆繫着圍裙從後廚跑出來;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剛纔的面忘記放鹽了。」
說完就拿出鹽罐子,咔嚓一勺鹽加進大爺碗中。
大爺喝了口湯後,臉色由青轉紅。
他惱羞成怒,瞪着眼睛罵我;
「你這小姑娘怎麼騙人呢!」
「差點沒嚇死我!」
-2-
經大爺這麼一鬧,年輕女孩再也不信我的話。
她氣呼呼地拎起包,轉身就走。
「江清溪,你等等我啊!」
我緊跟在她身後,耐着性子勸說她。
「我不是騙子,你真的快死了。」
「你沒發現嗎?這兩天你聽別人說話時經常聽不清。」
「只有在說到死、埋、墳墓等字時,纔會變得特別清晰。」
「這是你的耳朵,在提前適應陰間的鬼話。」
江清溪停下腳步,深吸一口氣,當着我的面掏出手機。
「你再不走,我要報警了!」
心好累。
此時我們剛好經過一個商場,我一把拽住她的手腕,拉着她走進商場最近的一家服裝店。
「來,照一照鏡子,你看到了什麼?」
平心而論,江清溪長得並不難看。
皮膚白皙,個子高挑。
只是五官有些寡淡。
小眼睛,厚嘴脣,不太符合當下的審美。
「你覺得,周池喜歡你什麼?」
這話猶如點了馬蜂窩,江清溪立刻就炸了。
「你什麼意思!」
「難道家境普通,長相普通,就不配得到一份完美的愛情嗎?」
「周池不喜歡我,難不成喜歡你?」
「你給我滾,滾啊!」
-3-
好煩啊,想救人,還得挨頓罵。
我失去耐心,冷着臉,淡淡地看着她。
「你家境普通,學歷普通,幹着月薪五千的工作,連個雙休都沒有。」
「周池出身豪富,長相英俊,談過的女朋友不是明星就是白富美。」
「他隨便一張銀行卡餘額,比你手機號還長。」
「你覺得這樣一個男人,真的會對你一見鍾情,非你不娶?」
「清醒一點吧,這分明是個殺豬盤!」
「你想要他的愛,他想要你的命!」
江清溪是外省人,不明白本城首富周家的門,不是那麼好進的。
周家娶媳婦,有個古怪的規矩。
必須要按照傳統習俗嫁娶。
新娘要穿着大紅嫁衣,坐着八抬大轎,從周家別墅前的那一片樹林中穿行而過。
而且出嫁時間,是夜晚子時。
正常人娶媳婦,一般都選在早上。
只有冥婚,纔會在半夜舉行。
更離奇的是,那些新娘都會在林子裏莫名消失。
生不見人,死不見屍。
所有周家男人現在的妻子,都是他們的第二任老婆。
城裏都在傳,說周家男人命硬,克老婆。
只有剋死第一個老婆,後面才能順利娶妻生子。
對這種說法,不少人都嗤之以鼻。
畢竟,離上一次周家新娘消失已經整整十年。
而三天後,江清溪將坐上花轎,成爲周家的下一位新娘。
我接近她,就是爲了替代她坐上花轎,找出新娘消失的原因。
這,是該死的拜月會交給我的任務。
等完成這個任務,我就能晉級成拜月會的高級長老,可以面見會長。
到時候,我非得把這邪教一鍋端了不可。
-4-
江清溪哭了。
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怪傷心的。
我頭痛不已,只能拿出殺手鐧。
「我告訴你周池爲什麼選你。」
「周家選媳婦,規矩衆多。」
「第一,八字要全陰,所以你的生肖必然是鼠、牛、兔、羊、雞、豬中的一個。」
「而且,出生在農曆 2、4、6、8、10、12 月。」
「第二,必須是處女。」
「第三,必須是家中長女,且上頭不能有夭折的哥哥姐姐。」
「你仔細想想,周池是不是問過你這個問題?」
「第四,還要見過死人,親手給死人穿過壽衣。」
「這件事,你是不是也告訴過周池?」
我每說一句,江清溪的臉色就跟着白一分。
說到後來,她全身開始不停發抖。
江清溪,是周家集團下屬公司中,最平平無奇的一個普通員工。
入職後,公司要求他們填的入職材料中,就要求填寫自己的出生年月日時。
「那,那我應該怎麼辦?」
江清溪啞着嗓子,半天才猶豫着開口。
看樣子,她終於相信我說的話了。
「你安排三個伴娘的名額,到時候你混在伴娘裏,我替你坐花轎。」
江清溪抬起頭,依舊帶着幾分猶豫。
那樣子,好像生怕我搶了她老公。
我大大地翻個白眼;
「你怕什麼?」
「如果到時候平安無事,我們換過來就行,周池難道還能不認你這個老婆?」
-5-
周家的婚禮辦得十分氣派。
江清溪是外省人,在本地沒有房子。
爲這,周池特意送給她一套大平層。
除此外,還給了 288 萬彩禮和二十八件金飾。
彩禮用箱子裝着,和那些金飾滿滿當當地鋪了一桌子,金光閃閃,晃得人睜不開眼。
江爸江媽這輩子都沒有如此揚眉吐氣過。
所有江家的親戚圍在他們身邊,一邊拍馬屁一邊羨慕嫉妒恨。
「哎呦天老爺,我小時候看清溪,就知道這孩子以後得有大出息!」
「二嫂,你看我女兒還沒對象呢,讓你女婿給她介紹一個,條件也不用太好,和周家差不多就行。」
「我的個乖乖,這麼多首飾,清溪怎麼戴得完?」
年紀大的忙着拍馬屁,年紀輕的女孩忙着看首飾。
而剩下的年輕男人,則圍在我們身邊,眼神不停在我們幾人身上打轉,看宋菲菲的尤其多。
「清溪,這是你朋友?」
「我怎麼不知道你有這麼漂亮的朋友,快給你哥介紹一下。」
我側頭瞥了一眼,說話的男人矮矮胖胖,跟個地缸似的。
眼神粘在宋菲菲身上,拔都拔不下來。
江清溪有些尷尬。
「哥,這幾位都是我同事。」
說完,歉意地朝我們擠出個笑。
「這是我哥哥,江州。」
我敷衍地點點頭,隨即扭頭繼續去看那些金飾。
有趣,當真有趣。
這些東西,都是陪葬品,最少在地裏埋了幾百年。
看來周家這水,比我想象中還要深。
-6-
「美女,加個微信唄。」
江州笑得一臉猥瑣,拿起手機遞到宋菲菲眼前。
宋菲菲眼皮都沒抬。
「滾!」
江州在衆目睽睽之下被落了面子,當即扯着嗓子大喊。
「操!」
「別他媽給臉不要臉!」
「一個臭打工的,信不信我讓我妹夫開除你!」
宋菲菲什麼時候受過這種氣?
她一聲不吭站起身,舉起手就要扇江州。
這祖宗!
我一個猛子撲過去抱住她手臂;
「冷靜,冷靜啊!」
喬墨雨抱住她另一側手臂;
「等下還有正事呢,留着點力氣。」
宋菲菲被我們兩人夾在中間,只能強壓下怒火。
卻沒想,江州不肯善罷甘休。
他不依不饒走到宋菲菲跟前,朝她伸出自己的臉。
「打啊,你打啊!」
「你今天要是敢碰我一下,老子讓你喫不了兜着走!」
站在屋裏的,都是江家人。
幾個年輕人見狀,紛紛開始起鬨:
「江州,讓她打,打壞了就讓她把自己賠給你!」
「哈哈哈哈,有道理,一巴掌換個漂亮老婆,你不虧!」
「不一定,長這個樣子,一看就是整的。」
「就是就是,誰知道跟了多少男人,不乾不淨的,玩玩就算了,可不能當老婆。」
-7-
話音剛落,屋裏響起一陣巴掌聲。
巴掌聲連綿不ṭű⁶絕,好似同時點起幾十掛鞭炮。
伴隨着巴掌聲,還有此起彼伏的慘叫聲。
「哎呀!」
「啊!」
「救命啊!」
我左右開弓,腳踏天罡北斗步,如蛟龍般在屋裏飛速遊走。
所過之處,只聞巴掌聲不見人影。
「二十一!」
「二十二!」
「三十一!」
果然,論武力值宋菲菲和喬墨雨加起來也就能勉強趕上我。
我抽了三十一巴掌,宋菲菲二十一巴掌,比喬墨雨還少。
宋菲菲十分不服氣。
「二十二!」
「二十三!」
可剛剛開黃腔那ŧũ̂₆些年輕男孩早已被我們打趴在地上,哪有那麼多巴掌給她抽?
所以,她開始無差別攻擊。
見到個男人,上前就是兩個耳刮子。
「子不教父之過!」
「啪啪啪啪啪啪!」
江清溪爸爸原本想上前呵斥我們,看到這情形立刻躲到自己老婆身後,可憐兮兮地探出半個頭;
「先說好,打了他們,可不許再打我!」
-8-
屋裏死一般ţũ̂¹的寂靜。
所有人大眼瞪小眼,不可置信地看着我們三人。
女人們又驚又怒,想哭嚎兩嗓子又怕捱揍。
還是江清溪媽媽壯着膽子走上前;
「打,打人是犯法的……」
剛好宋菲菲也打累了。
她低着頭找了一圈,才找到臉腫成豬頭的江州;
「微信還加不加了?」
這種身手,江州只在功夫電影裏見過。
他把頭搖得撥浪鼓一般;
「女俠饒命!」
最後還是江清溪上前打圓場;
「哥,你別鬧了。」
「你不懂,她們三個是周家的,咳咳,職業*手,手裏見過血。」
職業手,這個字說得模糊不清,留給人無限遐想空間。
屋裏更安靜了。
原本還有些不服的人,此刻都低眉順眼。
江清溪媽媽朝我們擠出一個討好的笑;
「是我們江州嘴欠,挨幾下巴掌也是應該的。」
此話一出,立刻引起一片附和聲;
「是是是,男人皮實,挨幾下打沒事。」
「我在家也天天打,打不壞。」
「打是親罵是愛,不打不罵太見外!」
-9-
接下來衆人的關係異常和諧。
哪怕我當着所有人的面,穿上了新娘子才能穿的大紅嫁衣,也沒人敢多說什麼。
江清溪媽媽掙扎一番,最後拉住穿着伴娘服的江清溪低聲說道:
「她要當大的,你就讓給她。」
「反正咱已經收了彩禮,咱不虧。」
「你可千萬別激怒她,你這小身板可不抗揍啊!」
我有些無語。
讓我當大的,周池什麼檔次,他也配?!
江清溪胡亂點頭:
「好的好的,我知道了。」
「周家就要來人接親,大家抓緊準備吧。」
周家接親,並沒有像其他人一樣,有什麼迎門、下車禮。
他們只開來兩輛車。
車上下來 8 個穿着黑色中山裝的壯漢,神情肅穆。
看着不像參加婚禮,倒像是來參加葬禮。
爲首的壯漢剃着光頭,眼角下還有一道疤。
他徑直走到我面前,冷冷地看着我。
「新娘子上車,其他人止步。」
他把我認成新娘了。
哦對,我穿着新娘的大紅嫁衣。
江清溪穿着我的粉色旗袍坐在一邊。
周家這些人,果然不認識江清溪。
而且,接新娘這樣的大事,連周池本人都沒有來。
我捏着裙子,假裝忐忑地問光頭男:
「伴娘也不許去嗎?」
壯漢還沒說話,我委屈得紅了眼眶。
「她們ṭŭⁱ是我最好的姐妹,我們說好,她們要送我出嫁的。」
「她們不去,那我就不嫁了!」
-10-
江州也跨步上前:
「就是就是,我可是大舅子,從沒聽過結婚不請大舅子的!」
光頭男低頭看了眼手錶。
此時已經是晚上十點半。
按照周家規矩,晚上十一點之前,花轎必須要進周家前面那片樹林。
他不想多生是非,皺着眉不耐煩地點頭。
「行吧,你們和新娘一輛車。」
「動作快點,別誤了吉時。」
平陽城外圈有一條河,河內燈火通明,車水馬龍。
河外,山林圍繞,人煙稀少。
一條河,將河內河外分成了城市和自然兩個世界。
而周家,就住在城外。
過了跨河大橋,穿過一條又一條僻靜冷清的公路,汽車總算是在十一點前來到了那片樹林。
光頭深吸一口氣,在開車門前,再一次非常嚴肅地向我們重申已經說了一路的規矩。
「第一,進林子以後,不許說話。」
「第二,不管聽到什麼聲音,都不能回頭。」
「第三,天亮之前,絕不能掀開花轎。」
「第四,不能在林子裏喫東西。」
我聽得耳朵都要起繭子;
「知道了知道了,快走吧。」
光頭扭過身瞪我;
「不許說話!」
剛一下車,我就感覺到了不對勁。
喬墨雨更是渾身一顫,左手忍不住掐起斗柄指月掌。
掐完後,朝我和宋菲菲不停眨眼睛;
「臥槽!這林子裏有大墓!」
我跟着擠眉弄眼;
「有多大?!」
喬墨雨伸出一根手指。
我和宋菲菲倒吸一口冷氣。
臥槽!
千年古墓!
-11-
江州看我們三人五官亂飛,比手畫腳,十分好奇。
他用力瞪着眼睛,試圖破譯我們的表情密碼。
這時,光頭已經下車打開車門。
我拉住江清溪的手,在她手中塞了一枚護身符。
「跟緊宋菲菲,別亂跑。」
「捏好符紙,有事情就喊救命。」
江清溪此時已經完全被我折服,感激地點點頭,異常乖巧地跟在宋菲菲身邊。
光頭不滿地橫我一眼,伸出手指豎在脣前。
我假裝無事發生,老老實實站在車旁。
這樹林,竟然還有名字。
林子前立着一塊石碑,上頭用草書刻着三個大字:美人林。
就有點離譜。
這林子裏的樹長得亂七八糟,枝葉橫生,中間還有怪石嶙峋。
看着沒有一點美感,只覺鬼氣森森,哪裏像美人了?
石碑旁,立着一頂花轎。
見到花轎那一刻,喬墨雨的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
我也十分震驚。
臥槽,萬工轎!
何謂萬工轎?
由一名工匠花費一萬個時辰製作而成,是謂萬工轎。
古時候豪門權貴爲彰顯財富,都會向世人炫耀自己嫁女兒的嫁妝。
出嫁時小姐們坐的花轎,自然也成了炫耀的一環。
窮苦老百姓坐驢車牛車,稍有錢的坐百工轎。
有錢有權的,都是用千工轎。
只有那些富可敵國,或者權勢滔天的權貴豪門,纔會用上萬工轎。
-12-
眼前這頂轎子,轎頂呈四角攢尖式,一共有七層,猶如一座微型的寶塔。
寶塔上鑲嵌着各色寶石和珍珠,整個轎身都貼着璀璨的金箔。
在汽車燈的照耀下,散發出令人目眩神迷的光彩。
轎身上雕刻着無數的花鳥蟲獸,複雜到看一眼就覺得頭暈。
什麼現代勞斯萊斯、法拉利,和這轎子一比,頓時成了堆破銅爛鐵。
喬墨雨情不自禁,上前摸了把花轎扶手。
這次光頭倒是沒瞪她,只是打開轎門,示意我坐進去。
這轎子,好冷。
座位上明明鋪着厚實的綢緞墊子,我卻覺得自己像一屁股坐在冰塊上。
我掏出手機,飛快地打出一排字。
「臥槽!」
「這花轎,是用棺材板做的!」
光頭只說不許說話,可沒說不能用手機。
宋菲菲是最先回應的。
「這麼離譜?」
喬墨雨緊隨其後:
「子時出嫁,夜半成婚。」
「棺材作轎,必是冥婚。」
「這可不是一般的冥婚,你要小心點。」
這肯定不是普通的冥婚。
普通的冥婚,能有這排場?
-13-
轎子被穩穩抬起。
浙江博物館那頂萬工轎有 400 多斤,這頂比那頂還要繁複奢華,估計得有 500 斤。
可是這 8 個人抬着轎子,腳底生風走得飛快。
我坐在轎子裏,甚至感覺不到半點晃動。
我甚至有一種錯覺。
是這頂轎子,在帶着他們走,而不是他們抬着轎子走。
「嘻嘻~」
我正盯着轎窗上雕刻的兩隻鳳凰看得出神,耳朵旁冷不丁響起一陣嬌笑聲。
我眉頭微動,假裝沒聽見這笑聲。
沒一會,笑聲再次響起。
「哎呀,這次的妹妹漂亮歸漂亮,沒想到卻是個聾子。」
「真是可惜了。」
「不過,聾了也好,省得聽那些腌臢事。」
一陣幽幽的嘆息聲過後,轎子裏再次恢復安靜,只剩下我一頭霧水。
什麼意思?
什麼腌臢事?
爲什麼說話說一半?!
有沒有公德心啊喂!
「靈珠,前面有一條河,咱ƭų₂們要過橋了。」
「臥槽你猜我看到什麼了?」
喬墨雨這人,有屁總愛憋着,煩人。
「快放!」
羣裏跳進來一張照片。
河邊,長着大片大片鮮紅色的花。
這花根莖細小,花蕊層層疊疊如同龍爪,只見花,不見葉。
這是彼岸花。
傳說中生長在奈何橋邊的彼岸花。
-14-
難不成我到陰曹地府了?
可我怎麼一點感覺都沒有……
我實在憋不住,偷偷掀開轎簾朝外看去。
剛掀開一條縫,猛然對上一雙大眼睛。
這是雙非常漂亮的眼睛。
大雙眼皮,眼尾微微上挑,睫毛又密又長。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它長反了。
正常人都是黑眼珠,白眼白。
它是白色的瞳孔,黑色的眼白。
我條件反射嚇了一大跳,身體情不自禁朝後仰去。
這一仰,就發現了不對勁,後背的寒毛更是在瞬間豎起。
轎子後側的轎板,不見了。
這轎子的左右兩側和前側都正常,只有後側,變成了一條深不見底的通道。
這通道看起來像是古墓中的隧道。
地面和牆壁都是厚厚的青石板,左右兩側的牆角還立着兩排燈。
那燈造型獨特,好像是一隻低頭的大雁。
我收回差點掉下來的下巴,掏出手機默默給宋菲菲她們發了張照片。
沒一會,喬墨雨的信息率先跳了進來。
「臥槽!」
「臥槽臥槽臥槽!」
「這是西漢彩繪雁魚銅燈,你在哪?」
我繼續發出第二張照片。
「我在花轎裏。」
-15-
難怪所有的新娘都會莫名其妙消失。
她們應該是被某種東西從這隧道里帶走了。
再過一會,就該輪到我。
誰會來帶我走?
隧道的盡頭又是什麼?
還真是令人期待啊……
「臥槽!什麼東西!」
我正期待着,轎子外傳來一聲極爲驚恐的尖叫。
這是光頭的叫聲。
我立刻掀開轎簾,探出半個身子;
「叫什麼叫!」
「不是你說的不許說話嘛!」
看到外面的情形後,我有些傻眼。
橋對岸,站着一排非常熟悉的人。
一樣的萬工轎,一樣的八個轎伕。
一樣的穿着伴娘服的江清溪、喬墨雨、宋菲菲。
就連跟在江清溪身後那個矮矮胖胖的江州,都是一樣的猥瑣。
喬墨雨撓了下頭,橋對面的喬墨雨也跟着撓頭。
她鬆了口氣,瞪光頭一眼;
「鬼叫什麼鬼叫,不過是面鏡子。」
光頭都快哭了,都顧不上我已經走出花轎。
「這路我們走了這麼多年,從來就沒有什麼鏡子。」
-16-
江州被這匪夷所思的一幕嚇得快要昏過去。
聽到這話,驚恐地掐着嗓子叫嚷;
「不可能!這肯定是鏡子!」
「如果不是鏡子,那會是什麼東西!」
爲證明自己是對的,他開始旋轉跳躍不停歇。
沒瞧出來,死胖子還挺靈活。
橋對面的胖子,也跟着旋轉跳躍不停歇。
江州備受鼓舞,直接來了一個難度非常大的後空翻。
只是沒想到,落地時不小心踩到塊碎石頭,仰天摔個屁股蹲。
對面的江州,沒摔。
他穩穩落地後,皺着眉頭,非常嫌棄地「嘖」了一聲。
衆人反應過來後,一股寒氣從腳底直衝天靈蓋。
江清溪尖叫一聲撲進宋菲菲懷中。
那幾個看起來滿臉橫肉五大三粗的轎伕,則是毫不猶豫掉頭就跑。
他們一跑,對面的轎伕,也跟着動了。
只見幾道殘影快速從我眼前略過。
幾乎是一個呼吸間,幾個轎伕就癱倒在地上。
他們的腦袋滾落在一旁,像被調皮孩子踢飛的皮球。
切口乾淨利落,鮮紅的皮肉內,竟然是一把稻草。
我這才發現,之前的那 8 個轎伕,是稻草人。
而我和宋菲菲、喬墨雨,竟一點都沒看出來。
我扭頭看着渾身抖得像觸電一樣的江州,好心安慰他:
「現在只剩下 8 個轎伕,不用害怕了。」
江州不說話,乾脆利落地兩眼一翻昏死過去。
倒是江清溪十分頑強,哭着問宋菲菲:
「要不要報警?」
宋菲菲很認真地告訴她:
「你要是報警,得算襲警。」
-17-
出乎意料的是,那幾個假轎伕殺完稻草人以後,就這麼拋下我們走了。
臨走前,還分出四個人抬走我們那頂萬工轎。
「喂,什麼意思!」
「看不起人啊!」
「你們去哪!」
我扯着嗓子喊半天,他們就跟沒聽見一樣,飛快地消失在橋對岸。
喬墨雨蹲下身,隨手撿起一根樹枝用力戳在江州的人中上。
江州慘叫着坐起身,茫然地看着四周。
「這是哪?」
沒人回應他。
我和宋菲菲、喬墨雨三人圍在一塊,商量着接下來的計劃。
「轎子沒了,咋辦?」
宋菲菲不假思索:
「朝前走,先去周家。」
喬墨雨仰頭,對着漫天星辰掐了一通手指,最後指向北斗星的位置。
「那座千年古墓,就在那。」
江清溪瞬間白了臉;
「周池家,也在那個方向。」
江清溪說,這片林子,她其實來過。
結婚前,周池帶她來家裏見過父母。
她是在白天來的,當時只是覺得周家住得偏僻了一些。
「大概還要走多久到周池家?」
江清溪認真想了一下,頹然地垂下腦袋。
「我就知道在這個方向,具體的路,忘記了。」
「當時周池說自己要眯一會兒,讓司機關了車窗上的電動簾子。」
「我就什麼都沒看到了。」
-18-
宋菲菲摸出一個手電筒。
打開的一瞬間,讓人有種太陽昇起的錯覺。
燈光一亮,恐怖詭異的氣ṭù⁼氛便消失大半。
江州喫驚地瞪大眼睛;
「乖乖,你這手電筒,比奧迪車燈還亮!」
宋菲菲隨手丟給他和江清溪各一個,大步流星朝前走去;
「跟上。」
江州貼在江清溪身側,用自以爲很輕的聲音嘀咕;
「清溪,你和哥說實話,她們到底是幹嘛的?」
江清溪胡亂比劃了幾下;
「靈珠是茅山道士,聽過嗎?」
「降妖伏魔,正宗茅山傳人。」
「還有那個喬墨雨,地師,祖上是欽天監,知道吧?」
江州肅然起敬。
「娘哎!」
「這種高人,你怎麼不提前和我說,害我出那麼大丑?」
江清溪輕啐一口;
「該!叫你見色起意!」
幾人邊走邊說,硬是走出幾分野外徒步的輕鬆感。
走了大概半小時,便來到一片石林。
剛到石林入口,突然颳起一陣風。
-19-
狂風呼嘯,刮過嶙峋的石縫時發出女人哭喪般的嗚咽。
腳下的路,也從水泥路變成石板路。
石板黏着深褐色的苔蘚,踩上去會發出指甲刮過玻璃的脆響,像是有無數隻手在鞋底拉扯。
那些拔地而起的石柱個個瘦骨嶙峋,像是一羣等候檢閱的士兵。
石縫裏卡着幾縷灰敗的布條,風一吹就簌簌發抖,像是吊死鬼垂下的衣袖。
有幾隻烏鴉蹲在最高的石尖上,卻始終不叫,只是轉動着猩紅的眼珠。
江州和江清溪不再說話,默默地縮在我們身後。
宋菲菲主動換了位置,走在最後。
我和喬墨雨則是在前面開路,幾人都十分小心。
幾乎是剛走進石林,我背上的寒毛便在瞬間豎起。
直覺告訴我,這片石林裏,有邪物。
就是不知道這邪物,到底躲在哪…
每一塊石頭裏,似乎都藏着什麼東西。
我能感覺到,有無數雙眼睛在盯着我們。
四面八方,無所不在。
「嘻嘻~」
是剛纔那個女人!
我猛然回過頭,差點沒把身後的江清溪和江州嚇死。
兩人抱在一起發出淒厲的慘叫聲。
宋菲菲也跟着回過頭。
「靈珠,你發現什麼了?」
「你們都沒聽見聲音嗎?」
宋菲菲和喬墨雨一齊搖頭。
我差點以爲那道聲音是自己的錯覺。
身後靜悄悄的,還是之前那片石林。
不對,好像有什麼東西不一樣了。
-20-
我面無表情地繼續大步朝前走去,實則用眼角餘光不停掃視着周遭的環境,一雙耳朵也高高豎起。
確實有聲音。
很輕微,像是石頭之間互相摩擦發出來的咯吱聲。
我朝喬墨雨使個眼色,又偷偷把手放在身後比個手勢。
幾人繼續朝前走去。
大步前進,但是仔細看去,光抬腳,人並沒有向前挪動,一直在原地踏步。
直到宋菲菲發出一聲輕呼。
「哎呀,別踩我鞋!」
她是我們五人中最後一個。
那麼問題來了。
是誰踩到了她的鞋?
是石像。
「跑!」
隨着喬墨雨一聲令下,我們幾人撒腿狂奔。
而伴隨我們的動作,整片石林活了。
在腎上腺素的刺激下,江清溪和江州爆發出了驚人的力量。
兩人緊緊跟在我們身後,跑得一點不比我們慢。
「咚咚咚!」
石柱裂開,從裏頭蹦出一隻又一隻奇怪的野獸。
有人面獸身的,有獸身人面的,還有長了兩個腦袋的。
喬墨雨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
「臥槽!」
「好多鎮墓獸!」
-21-
鎮墓獸,是一種冥器,多放置於古墓內。
古人認爲,陰間有各種野鬼惡鬼,會危害死者的鬼魂。
因此會放置鎮墓獸陪葬,以佑護死者亡魂的安寧。
它們不應該在這裏,應該在墓裏。
「啊!」
「媽呀!」
「救命啊!」
也是奇怪,所有的鎮墓獸,都逮着江州一個人咬,對我們四人視而不見。
這東西,還搞重男輕女呢?
鎮墓獸這玩意兒,不太好對付。
它是石頭做的,不懼水火刀劍。
而且還死沉死沉的,一隻和人差不多高的鎮墓獸,就有好幾百斤。
一腳踢在上頭,受傷的只是自己。
更氣人的是,鎮墓獸是用來辟邪的,身上畫着硃砂、驅邪符等。
普通的符咒對它毫無作用。
一通打鬥,宋菲菲崴了腳,喬墨雨掰了指甲蓋,哭哭啼啼地捧着自己的手指;
「啊啊啊啊!我受傷了,傷得好嚴重!」
「要不是你們叫我,我會受傷嗎!」
「工傷,我要報工傷!!!」
江州是真的哭了。
「大姐,你看看我呢?」
他被一羣鎮墓獸追着咬,鞋子掉了衣服碎了,左手臂更是被咬下一大塊肉,血流得滿身都是。
血腥氣激發了鎮墓獸的兇性,好幾只鎮墓獸的眼珠子逐漸變得猩紅。
-22-
再這樣下去,江州要被它們活活咬死。
雖然他是個賤人,可我畢竟是正義的一方,總不能見死不救。
「喬墨雨,你帶着江州和清溪先跑!」
「菲菲,跟我一起斷後!」
江州渾身一顫,仰起頭不可置信地看着我,一雙眼睛發出的光比手電筒還亮。
他嘴脣翕動半晌,喃喃道:
「靈珠,你,你爲了我」
「嗚嗚嗚嗚,這輩子第一次有女人願意爲了我去死!」
「如果能活下來,我肯定不會負你。」
這個世界上怎麼會有這麼噁心的人?!
他話一說完,宋菲菲忍不住乾嘔兩聲。
我勃然大怒,一腳將他踹進鎮墓獸羣中。
「去死吧!你個恩將仇報的賤人!」
江清溪魂都嚇沒了;
「腳下留人啊靈珠!」
江州滾進鎮墓獸中,反倒把那些鎮墓獸嚇了一跳。
他頭髮根根豎起,三魂飛掉七魄,噗通一聲朝我跪下猛猛磕了三個頭;
「我錯了啊啊啊啊!」
「饒命啊靈珠大師!!!」
這還差不多。
我從揹包中抽出一捆繩子,一個助跑飛起蹬在最高的那頭鎮墓獸頭頂。
繩子在空中飛舞,飛快變成一個套馬結,結結實實系在鎮墓獸脖子上。
我依樣畫葫蘆,套住一隻又一隻鎮墓獸。
「傻愣着幹嘛,跑啊!」
宋菲菲一把扯起江州,鎮墓獸緊隨其後。
可是它們被繩子牽在一起,跑動速度不一致,很快就摔成一團。
江州激動得臉紅脖子粗;
「牛逼啊!」
「姐你是我永遠的姐!」
-23-
一個小時後,我們總算是走出石林。
這片美人林,比我想象中還要大。
遠遠地,我已經能在夜色中看到一棟樓。
等走得近了,我才發現這不是樓,是一座塔。
江清溪指着塔,神情複雜;
「到了,這就是周家。」
???
不是,好人家誰住塔啊?
在古代,塔一直有着特殊的意義,比如雷峯塔、鎮江金山寺等。
老百姓普遍認爲,塔可以鎮壓水怪、鎖住龍脈。
鎮江金山寺建於長江岸邊,就是爲壓制水妖而設。
周家這座塔,是爲了鎮壓什麼?
喬墨雨仰起頭遠遠望了一眼,又開始掐手指。
「那古墓,就在塔後。」
江州一瘸一拐走到我身邊,神情驚恐地指着前方 10 米處的一個黑影;
「靈珠,那,那是什麼?」
石林和周家那 9 層高塔之間,有一大片稻田。
現在是冬日,稻田裏光禿禿的,只剩下黝黑的土壤。
這地還挺肥,長出的稻子肯定很好。
稻田被田壟分割成四四方方的一畝又一畝豆腐塊。
每一塊田上,都立着一個黑影。
我上前幾步,發現這黑影是一個低着頭的男人。
穿着一件紅色的長袍,戴着草帽,身形高大,雙手朝兩側伸開。
-24-
「你是周家的人嗎?」
「周池呢,他作爲新郎官,爲什麼不來接新娘!」
對面的男人一聲不吭,繼續張着手,像是在練大鵬展翅。
我想從地上撿塊石頭,結果這地收拾得異常乾淨。
別說石頭,連根雜草都沒有。
我扭頭看了一圈,指了指江州的手錶。
「你這手錶不錯,給我看看。」
江州有些得意。
「這可是勞力士!」
「我攢了一年的工資纔買的,得好幾萬呢!」
下一秒,他的好幾萬朝稻草人迅速飛出。
手錶快狠準砸在男人頭頂,砸落他的帽子,露出一顆毛茸茸的腦袋。
又是稻草人!
我早該想到的,這奇怪的姿勢,除了稻草人還能是啥?
江州的尖叫聲卡在嘴邊,他用力嚥下口水,聲音發顫:
「那,那個稻草人,好像在對咱們笑……」
我認真地糾正他:
「不是對咱們笑,是對你笑。」
這些稻草人的頭上,都戴着詭異的小丑面具。
離我們最近那個稻草人的嘴巴越咧越大,笑容幾乎佔了大半張臉。
幾乎是我話音剛落,所有的稻草人齊刷刷拔腿朝我們跑來。
那奔跑速度,劉翔見了都自嘆不如。
他們低着頭,臉隱藏在斗笠之下,紅色的披風在風中獵獵作響。
如果不是張開雙手的姿勢有些傻逼,看起來很像是一羣武藝超凡的刺客。
-25-
我從包裏拿出根摺疊棍子裝好,擺好姿勢,以同樣的速度朝前猛然衝去。
幾乎是剛和稻草人交手,我就感覺到了不對勁。
臥槽,這傢伙是真的會武功啊!
稻草人的手也能彎了,起手就是一套通臂拳。
他的手臂是用木棍做的,手上還包着鐵皮。
幾招下來,我被打得眼冒金星,齜牙咧嘴。
「我靠疼疼疼!」
喬墨雨拎着根棍子緊跟在我身後,聽到我喊疼,立馬一個急轉彎往回跑。
一氣呵成,連停頓都沒有,跑得無比絲滑。
這狗東西!!!
「靠!你是不是人啊!」
「有沒有一點義氣!」
喬墨雨一走,失去目標的稻草人全都朝我跑來,我瞬間陷入它們的包圍圈。
雙拳難敵四手,更何況這裏足足有幾十隻手。
還是一幫不怕疼、不會流血不會流淚的稻草人。
關鍵時刻,還是宋菲菲靠譜。
她雙手飛快結印,朝天撒出一大把符紙。
「熒惑守心,丙丁助威,焚盡魑魅,盡化爲灰!」
一團又一團火球從天而降,精準地砸在稻草人身上。
最近都是大晴天,這些稻草曬得十分乾燥,幾乎是一點就燃。
「愣着幹嘛,跑啊!」
會武術的稻草人已經足夠危險,被點燃後全場撲騰的稻草人,更危險。
我們一行人又馬不停蹄朝前跑去。
-26-
「周池,周池,你在家嗎!」
江清溪是有點戀愛腦在身上的。
到如今這個地步了,還對周池抱有幻想。
幻想着他會像白馬王子一樣,腳踏七彩祥雲從天而降,救她於水火之中。
「周池,開門啊!」
「有怪物在追我們!」
我剛想讓她別叫喚,大門竟然打開了。
有道人影,從門中狼狽跑出。
是周池!
他英俊的臉上滿是傷口,左臉上一個硬幣大的窟窿正不停朝外湧着鮮血。
周池一邊跑一邊扭頭朝後看,神情驚恐,眼神中滿是絕望。
當看到我們幾人,尤其是江清溪時,他的臉上湧上狂喜。
「清溪!救我!」
「快救我!」
他步子雖然踉蹌,可身高腿長,三兩步就跨到江清溪身邊。
「嗬,嗬!」
幾乎是前後腳,門內追出好幾個人。
看他們穿着打扮,應該是周家的傭人。
其中有個胖子還戴着頂廚師帽。
行屍?
看他們追出,周池尖叫一聲,一把將身邊的江清溪推過去。
「要喫就喫她,別喫我!」
「女人肉更嫩,我的肉是酸的臭的,不好喫!」
作爲富二代,周池有着不錯的身材管理。
自然,也有良好的體能。
他推完江清溪,就想朝外跑。
宋菲菲眼疾手快,飛起一腳踹在他胸口。
喬墨雨高舉雷擊令,大喝一聲:
「放着我來!」
呵呵,這狗東西,慣會挑軟柿子捏。
-27-
我們三人對付區區幾隻行屍,自然是不費什麼力氣。
周池捂着止住血的臉,老老實實跟在我們身後。
直到確定整棟房子裏只有他一個活人,才跌坐在地上痛哭出聲;
「嗚嗚嗚嗚嗚,爸,媽,哥!」
「你們死得好慘啊!」
不管我怎麼問他話,他都只是低着頭在那裏哭,也不理人。
這房子雖然是個塔,卻裝修得和別墅一樣。
富麗堂皇中又帶着幾分清雅,大廳中都是一看就非常值錢的中式傢俱。
只是原本奢華的房子,如今卻成了人間煉獄。
一眼看去,到處都是鮮紅的血。
沙發、茶几、牆壁、地面……
一具又一具被啃食得面目全非的屍體躺在地上。
有幾具的身體還在微微抽動着,看起來隨時都要變成行屍。
江州和江清溪只是看了一眼,就趴在牆角開始狂吐。
我實在是沒耐心看周池哭。
「說不說,不說我們走了。」
喬墨雨握着拳頭在他面前揚了揚。
「走之前把你綁柱子上,信不信?」
周池胡亂抹了把眼淚,抽抽噎噎站起身;
「別走,我說。」
江州和江清溪也不吐了,擦乾淨嘴,白着臉湊過來。
江清溪原本習慣性還想往周池身邊湊,剛走一步,又咬住脣調了個方向,靠到宋菲菲身邊。
再戀愛腦,也遭不住被人拿擋箭牌往行屍堆裏丟。
-28-
周家這座塔,是近幾年才修的。
修塔的目的,是爲了鎮壓塔後那座大墓。
周家祖上,是盜墓賊。
周池說,這處墓穴,是南北朝時期大梁國的一位王爺,蕭宏之墓。
蕭宏活着時就荒淫無度,死了之後魂魄化爲鬼修,在地底依舊過着妻妾成羣的生活。
只是歲月漫長,他早已厭倦地宮中那些狐妻鬼妾。
周家祖宗便和蕭宏訂了契約。
蕭宏饒他們不死,並保證他們世代富貴。
作爲回報,周家要向蕭宏獻出周家子孫所有的新娘。
喬墨雨掰着手指在那算賬:
「梁國距今 1500 多年,你們周家就算 10 年給他一個新娘,也有 150 個新娘!」
「我的天!」
「畜生!」
周池垂着頭,對「畜生」兩字並不否認。
「是啊,這麼多新娘,可蕭宏依舊不滿。」
「陽間女子嫁於鬼爲妾,需舉辦冥婚,可普通人陽氣重,需要符合條件的女人才能冥婚。」
「現在是法制社會了,不像以前,人命如草芥。」
「符合條件的女孩本來就稀少。」
說着,他抬頭尷尬地看了一眼江清溪;
「蕭宏,嫌棄我們送去的女孩,不夠漂亮。」
舉辦冥婚前,周家按照慣例會把女孩照片燒給蕭宏。
蕭宏對周家積壓已久的不滿,終於在這天爆發了。
而周家呢,也早已恨蕭宏入骨。
因爲蕭宏實在太好色了。
-29-
他不但要周家新娘,還會在每年七月半,鬼門大開陰氣最重之時從墓裏偷偷溜到周家。
周家只要是個漂亮女人,就逃不過他的魔掌。
周家媳婦、周家女兒、周家傭人……
忍無可忍的周家偷偷修建這座塔,就爲鎮壓蕭宏,讓他不要再亂跑țû₃出墓穴。
只可惜,沒鎮住。
而蕭宏雖饒周池一命,卻在他身上種了毒。
還警告周池,以後必須要幫他找漂亮女人,越漂亮越好。
宋菲菲聽完,嫌棄地撇嘴:
「嘖,狗咬狗。」
只是可憐了那麼多無辜之人。
活人和死人冥婚,陰氣死氣入體,雖可保住容顏不老,卻只能活上 10 年。
而這 10 年,她們每天都要活在陰氣蝕骨的痛苦中。
就好像每時每刻,都有人在拿刀子刮她們的骨頭。
這種痛楚,要忍受整整 10 年。
在死後,魂魄沒法投胎,只能永生永世困在這地宮之中,繼續做那蕭宏的鬼新娘。
靠,真是越想越氣。
「江清溪,愣着幹嘛,揍他啊!」
江清溪聽完周池的話,一直在發抖。
我耐心和她說完冥妻的痛苦後,她紅着眼眶抬起頭。
然後,咬着牙輕輕一拳打在周池胸口。
那力道,不知道還以爲在調情。
真是沒用。
「江州,你來。」
「你看住周池,我們去地下會一會那個姓蕭的。」
江州牙齒咬得咯吱作響;
「你們放心,我肯定好好看管這個畜生!」
他捏着拳頭上前,一拳打在周池小腹上。
「我叫你拿我妹妹嫁鬼!」
「我叫你狗眼看人低!」
「我叫你造孽!」
「我打你祖宗十八代!」
「我叫你長得那麼帥!」
-30-
周家地下室,有個洞穴直通古墓深處。
看着路邊的大雁燈,我恍然發現,這路和花轎中那條路一模一樣。
走了沒一會,我突然眼前一亮。
洞穴兩側掛着無數張美人圖。
這些美人或站或躺,或賞花或撲蝶,還有的在盪鞦韆。
環肥燕瘦,爭奇鬥豔,看得人眼花繚亂,目眩神迷。
好美啊。
喬墨雨和宋菲菲也看直了眼,三人默不作聲,站在畫像前發呆。
她們這樣年輕,這樣漂亮。
原本,她們可以有精彩的一生。
或在某個行業發光發熱,或嫁得良人,用自己喜歡的方式過一生。
她們有自己的愛人、親人、朋友。
可如今,卻被強行關在地宮,成爲蕭宏的禁臠,行屍走肉般度過一日又一日。
不入祖墳,沒有後代,也不受香火供奉。
蕭宏真該死啊。
不對,他已經死了。
我們三人擼起袖子,殺氣騰騰朝前走去。
「哎,幾位妹妹,何苦來這送死呢?」
「嘻嘻,我喜歡最中間那個妹妹,好生漂亮!」
「妹妹既來了,就留下陪陪姐姐們吧。」
「你別胡說,留什麼留,趁那魔頭沒發現,還是趕緊跑吧~」
畫像活了。
無數個漂亮女孩從牆上走出,鼻腔裏充斥着一股甜膩的脂粉味。
有人朝我臉上甩帕子,有人輕扯我的頭髮,還有人捏我的臉。
「喂,別抓我屁股,過分了啊!」
我感覺自己像誤入女兒國的唐僧,被一堆珠釵和裙子晃得睜不開眼。
-31-
這些女孩對我們三人並無惡意。
只是纏着我們,不讓我們從洞穴中走出。
我暈頭暈腦走了半晌,發現自己又回到原地。
這樣粗淺的鬼打牆是困不住我們的。
宋菲菲失去耐心,捏住兩張雷火符;
「再不讓開,別怪我不客氣了!」
「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女孩們一鬨而散,還有人趁亂踩我兩腳。
「呸,小沒良心的!」
「就是就是,好壞不分!」
「多少道士和尚都在這折戟沉沙,幾個小丫頭片子,膽大包天!」
「別管她們了,不見棺材不落淚。」
「哼,到時候就等着和我們做姐妹吧。」
「咱們走!」
洞穴裏再次恢復了安靜。
那些畫老老實實地掛在牆上,彷彿剛纔的一切都是我們的幻覺。
我們三人加快腳步,走着走着,眼前豁然開朗。
喬墨雨倒抽一口冷氣,眼冒金光,嘴巴張得可以塞下一個雞蛋。
就連見慣富貴的宋菲菲,都有片刻的愣神。
我滴個乖乖!
入目處,是一處極爲奢靡的大殿。
當中是一個巨大的溫泉池子,池子用上好的玉石打造,四周還立着一排金雕的鳳凰頭。
鳳凰微微張嘴,不停有冒着熱氣的水噴進池子中。
-32-
整個大殿沒有蠟燭,也不需要蠟燭。
因爲大殿頂部,鑲嵌着無數顆夜明珠。
這些夜明珠有大有小,按照星辰日月位置排布,小如米粒,大如銀盆,散發着璀璨奪目的光彩。
紂王是酒池肉林,這是玉池金林。
「哇哈哈哈哈哈哈~」
「發財了發財了!」
喬墨雨叉着腰仰天長笑,笑一會又過來抱我。
「靈珠,你果然是我的好姐妹!」
「等弄死那蕭宏,這個墓穴咱們五五分賬。」
「啊哈哈哈哈,打地主分田地啦!」
宋菲菲冷哼一聲:
「哦,那我呢?」
喬墨雨又乳燕投林般撲到她懷裏,用拳頭捶她肩膀:
「哎呀,你這麼有錢,怎麼會看得上這區區三瓜兩棗?」
「我給你捏捏肩膀,你累不累?」
見宋菲菲不爲所動,她一咬牙;
「我教你觀星術!」
宋菲菲用力按下揚起的脣角;
「成交。」
還沒見到蕭宏,他的大本營就被我們安排得明明白白。
那塔雖然沒徹底鎮住他,但是也消耗了他不少修爲。
再加上今日他跑上地面在周家大開殺戒,此刻肯定偷偷躲在哪個角落療傷呢。
-33-
這地宮奢華繁複,當中又有無數隧道,如迷宮一般。
要想找到他,估計沒那麼容易。
我想了想,折回那洞穴中,找到離洞穴口最近的一幅畫像。
畫中女子穿着一件露肩紅色短裙,相貌清秀,鼻尖上還長着一顆黑痣。
這女孩,是十年前嫁給周池哥哥的新娘。
「張欣怡?」
「你是張欣怡吧?」
「你爸媽很想你,你外婆知道你失蹤後一直到處找你,老人家省喫儉用,攢下的錢都拿來發廣告。」
「她每天一大早就出門,到處去發尋人啓事。」
「你外婆,找了你整整十年,一天都沒有放棄。」
「你想不想去給她託個夢,見她一面?」
最後一句話說完,張欣怡崩潰了。
她從畫中閃出,對着我就跪下磕頭,抬起頭時已經滿臉是淚;
「只要能見我外婆一面,讓她老人家放心,我願意付出任何代價。」
「哪怕魂飛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張欣怡父母工作很忙,從小是外婆帶大的。
她失蹤後,最傷心、最難以接受的就是她外婆。
喬墨雨飛快地將她拉起,也跟着紅了眼眶;
「不用你付出什麼代價,只要告訴我們蕭宏的位置就行。」
張欣怡眼神堅定得似乎要入黨;
「我知道他在哪,我帶你們去。」
-34-
讓張欣怡帶路,實在是個英明的決策。
蕭宏這狗賊的地宮實在太大了,比普通的村子還要大上許多。
連喬墨雨這樣方向感極好的風水師,都走得雲裏霧裏。
我看了下手錶,我們已經在這地宮走了整整兩個小時。
再過十分鐘,就到卯時。
卯時雞叫,萬物甦醒。
陽氣漸長,陰氣退散。
不知不覺已經摺騰一整晚,難怪我這麼餓。
「呸!」
「噁心!真噁心!」
宋菲菲嫌棄得直皺眉,喬墨雨更是一路都在吐口水。
隧道兩邊的壁畫上,畫滿了春宮圖。
圖裏的女主角千嬌百媚,男人卻都是同一個。
三角眼,鷹鉤鼻,一笑眼角都是細紋。
其貌不揚,身材矮小。
這應該就是那個淫賊蕭宏了。
我越看越氣,恨不得現在就用一張五雷符轟得他魂飛魄散。
我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蕭宏做鬼已經 1500 年。
他還是個鬼修,誰知道修爲到了何種境界?
要想徹底消滅他,恐怕又是一場大戰。
「咳咳,你們倆有什麼辦法?」
-35-
喬墨雨倒還真有個辦法。
她說可以佈置一個簡單的吸靈陣法,讓那些女鬼把自身修爲化作靈氣,暫時輸給我們中的一個。
蕭宏確實是修煉了一千五百年。
可這地宮中,有着三百多個女鬼。
年歲最大那幾個,是跟着蕭宏一起陪葬的妃子。
只要她們願意助我們一臂之力,我們就完全有實力和蕭宏硬碰硬。
張欣怡握緊拳頭;
「我去勸姐姐們,我肯定可以說服她們的。」
「你們等我!」
我剛要點頭,耳畔傳來一陣輕笑;
「呵,愛妃,你要去哪裏?」
宋菲菲二話不說,祭出一張符紙砸向前方那抹虛影;
「快走!」
蕭宏一個閃身想攔住張欣怡,被那符紙砸個正着。
「噼裏啪啦~」
虛影身上一陣火花帶閃電,蕭宏痛罵出聲;
「汝之娘!」
「你這小丫頭怎麼會有神霄雷火召靈符!」
神霄雷火召靈符,在道家符錄中已經有着千年歷史。
畫符方法幾近失傳,這一張符紙是師祖送給宋菲菲的禮物。
宋菲菲真是人狠話不多,一上來就拿出絕招。
-36-
張欣怡飛快地跑了,喬墨雨要佈陣。
而我和宋菲菲,得負責拖住這個蕭宏。
蕭宏不愧是千年老鬼。
被神霄雷火召靈符砸個正着,竟然還能爬起身。
他穿着寬鬆的白色長袍,袒胸露乳,披頭散髮,這造型一看就是五石散磕多了。
蕭宏目光陰惻惻地打量着我和宋菲菲。
眼神從宋菲菲身上飄到我身上,最後又停頓到宋菲菲胸口。
「罷了,看在你們長得不錯的份上,賞你們做我ŧû₍的美人紙。」
美人紙,也就是用美人當紙。
古代權貴中,有些變態噁心的人,會在如廁後,讓美人舔乾淨他們的排泄處。
把美人當紙用,這些專門伺候權貴如廁的美人,就叫美人紙。
我和宋菲菲氣得七竅生煙,所有符紙不要錢一樣朝外砸。
「天雷隱隱,地雷轟轟,五雷降臨,誅滅邪精!」
「我美你爹個大西瓜!」
「一道金光裂昏夜,千妖萬怪化爲塵。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你這矮地鼠給我去死啊!」
我一腳蹬在牆壁上,借力躍起,手上天女散花一樣砸出一大把符紙。
用這些符紙封住蕭宏前後左右所有退路。
宋菲菲趁機握住七星帝王劍,一個滑跪逼近蕭宏身側。
她看準時機,一劍刺向蕭宏胸口。
蕭宏不愧是千年老鬼,反應迅速得超乎意料。
他閃電般伸出手擋住宋菲菲的劍。
此刻兩人離得極近,幾乎是臉貼臉。
蕭宏眼眸閃動,伸出舌頭,迅速舔了一下宋菲菲的臉。
「啊啊啊啊啊!」
「我要殺了你!」
宋菲菲暴走了。
-37-
我們幾次經歷生死,打過殭屍滅過鬼王。
在面對各種九死一生的絕境時,宋菲菲都是一臉淡然。
這還是我第一次看到她發癲,哦不,發狂。
狂化菲菲,恐怖如斯。
她幾乎化作千手觀音,所有符紙法寶不要命地朝蕭宏砸去,幾乎是同歸於盡的打法。
「咳,咳咳」
一陣黑煙散去,宋菲菲單膝跪在地上,握着匕首的左手不停發抖。
而蕭宏,依舊好端端地站在中間。
「有趣,當真有趣。」
「我都捨不得殺你了,收服你的身體算什麼,我早晚會收服你的心。」
「這麼多年,總算來了一個有趣的美人。」
蕭宏舔了下嘴脣,一臉淫蕩地看着宋菲菲。
媽的這個蕭宏怎麼那麼噁心!
「靈珠!」
我精神爲之一振,是張欣怡的聲音!
她們來了!!!
宋菲菲強撐着站起身,扭頭對喬墨雨大喊;
「快!把靈力都轉給我!」
一股極爲龐大的力量瘋狂湧向宋菲菲。
她的長髮無風自動,面容冷峻如殺神。
這下,蕭宏再也笑不出來了。
宋菲菲將匕首橫舉在身前,冷冰冰吐出三個字;
「給我,死!」
-38-
蕭宏驚恐地朝後退去,轉過身想要逃跑。
剛跑出兩步,一道殘影從他身側穿過。
蕭宏的鬼影,消失了。
地上留下一顆通體豔紅的珠子。
喬墨雨野狗一樣竄上前,把珠子收入囊中;
「啊哈哈哈哈,發財啦發財啦,是鬼丹!」
宋菲菲再也撐不住,一屁股坐在地上,臉白如紙;
「累死老孃了!」
「嗚,嗚嗚嗚嗚嗚~」
「嗚嗚嗚,姐妹們,我們自由了!」
「蕭宏魂飛魄散了,這個死變態終於徹底消失了!」
「嗚嗚嗚,我終於可以離開這個鬼地方了!」
女孩們抱在一起又哭又笑,看得人心裏酸酸的。
看來還不能放鬆,得忙活幾天,把她們都給超度了。
該投胎的去投胎,該見親人的去見親人。
喬墨雨咧着個大嘴走上前,用力拍着胸脯:
「超度什麼的,就包在我身上啦!」
「哇哈哈哈哈哈,賺了這麼大一票,我請你們去旅遊!」
我狐疑地看着她:
「你會這麼大方?」
「真是去旅遊?」
喬墨雨狠狠點頭。
「包的!」
「全程五星級服務!」
我依舊保持懷疑;
「去哪裏?」
喬墨雨露出一個諂媚的笑;
「下集告訴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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