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老家有遷墳的習俗。
九遷九葬,十葬萬年。
遷墳次數越多,家宅越興旺。
可他家上個月遷墳完後,卻厄運不斷。
無奈之下,他找到我幫忙。
我打開貯骨罈一看;
「你們家遷墳幾次了?」
「三次。」
「牛啊,三次全遷錯太公!」
-1-
客家素來有遷墳的習俗。
九遷九葬,十葬萬年。
遷墳次數越多,家宅越興旺。
宋菲菲有個姨婆嫁在梅州,這次遷墳她作爲孃家人一起觀禮。
我環顧四周,邊看邊暗自點頭。
墓穴位於一處平緩的山坡之上,地勢高而不險。
既能俯瞰周圍的壯麗景色,又給人一種安穩如山的感覺。
左右兩側,則有山勢環抱,形成「左青龍、右白虎」的格局。
這麼好的一處龍虎穴,竟然還要遷墳。
這些可惡的有錢人。
「吉時到,動土~」
風水先生一聲令下,立刻有兩個身材強壯的年輕人提着鐵鍬開挖。
這墳埋的不深,沒挖多久就看到了黑色的棺材。
「哎呀!」
一聲慘叫打破山上的寂靜。
我倒抽一口冷氣,目瞪口呆看着眼前發生的一幕。
在遷墳過程中,爲避免陽光直射棺材衝撞亡者,家屬都會提前在棺材上方搭好架子蓋上紅布。
有個身高將近一米九的年輕男孩,原本安靜地站在旁邊。
可不知道是天熱中暑還是怎麼,他突然腳下打滑,整個人猛地朝前撲去。
這一撲,直接抱住了撐着紅布的竹竿。
那竿子也就手腕那麼粗,哪裏經得住他這體重。
竹竿倒地,他身上纏着紅布,整個人滾落土坑,最後砸在棺材背上,發出一聲沉悶的巨響。
人,怎麼可以闖這麼大的禍?
-2-
「媽,我的媽!」
「奶奶!」
「姨婆!」
宋菲菲也跟着慘叫一聲。
衆人手忙腳亂往前撲,想把年輕人從棺材板上拉起來。
年輕人還在瘋狂扭動,試圖把自己從一圈又一圈紅布中解放出來。
他個子高壯,力氣又大,一動之下真是橫掃千軍。
拉他的人像下餃子一樣,噗通噗通往坑裏掉。
「咔嚓~」
當第六個人摔進坑裏時,我聽到了棺材板裂開的聲音。
風水先生都快哭了。
「死衰仔!」
「莫再動了!棺材板板遭不住啦!」
死衰仔被這喊話嚇一大跳,掙扎得更厲害了。
「咔嚓咔嚓~」
棺材板應聲而裂。
一二三四,一共四個人一齊跌進棺材中。
爲什麼只有四個人?
因爲棺材滿了,裝不下。
真是令人歎爲觀止。
「這傻逼是誰?」
宋菲菲鐵青着臉,聲音幾乎是從牙齒縫裏擠出來的。
「陳遠樟,我姨公的堂孫。」
名字有些熟悉。
想起來了,是我們這次的目標人物。
之前我和宋菲菲被迫加入一個狗屁邪教拜月會。
前幾天會里給我們下了個任務,讓我們發展下線,拉攏各大家族進會。
其中第一個目標,就是梅州陳家三房。
原本我和宋菲菲還有些想不通。
陳家三房逐漸沒落,財力人力都不能和之前相提並論,爲什麼一定要拉他們入會。
現在總算明白了。
傻逼人進傻逼會,合適。
-3-
「堂伯,我真不是故意的。」
「我」
「滾!給我滾!!!!」
陳遠樟耷拉着眉眼,灰頭土臉被趕出本家。
他已經算是幸運了。
如果不是自家親戚,打死都算輕的。
這次遷墳儀式算是徹底被破壞。
不但要另擇吉日遷墳,子孫還得在靈堂上跪滿七天,對祖宗告罪。
而且這七天內,所有人都不得沾葷腥。
看着陳樟遠垂頭喪氣離去的背影,我覺得這人走路時都自帶着哀傷的 BGM。
「喂,陳遠樟,等等!」
陳遠樟滿懷希望地回過頭。
「加入拜月會不?」
陳遠樟一雙大眼睛中透露出清澈的愚蠢;
「啊?」
「年費只要一千萬。」
「啊?」
「進會以後,送ťŭ̀ₚ你三斤雞蛋一桶油。」
「啊?」
我有些不高興。
嫌少?
這三斤雞蛋和一桶油可是我自掏腰包的!
陳遠樟哭了。
我很少見到一個大男人在我面前哭得如此崩潰。
眼淚鼻涕橫流,甚至用鼻涕吹出一個巨大的泡泡。
咦咧~
-4-
「我不該來的,真的。」
「嗚嗚嗚,如果我不來參加這遷墳,我就不會砸壞大奶奶的棺材板。」
「我怎麼就那麼倒黴啊!」
「我都不想活了!」
陳遠樟索性破罐子破摔,蹲在地上嚎啕大哭。
在他的哭嚎聲中,我和宋菲菲小心翼翼拉開和他的距離。
這人這麼衰,也不知道黴運會不會傳染。
陳家三房這些年的遭遇,實在是讓人唏噓不已。
原本,三房是最出息的。
可隨着十年前的一次遷墳,一切都變了。
三房是做布料生意的。
一場大火燒掉他們的庫房,不但燒光貨,還燒死好幾個工人。
那批貨都是客戶催的急件,陳家爲此賠付了高額的違約金。
光是工人的喪葬費和賠款,就給出兩千萬現金。
這次打擊,讓陳家好多年都沒緩過神。
陳遠樟爸爸後來對布料生意心灰意冷,跟着人弄了條船跑跨境貨運。
生意慢慢好起來後,他們家開始第二次遷墳。
遷墳完一個月,船沉了。
從那以後,陳家徹底退出梅州上層家族。
陳遠樟爸爸不甘心就此沒落,咬着牙,決定第三次遷墳。
遷墳完,他便遭遇車禍,人現在還在醫院住着。
所以這次陳家大房的遷墳儀式,纔派陳遠樟來觀禮。
-5-
我聽得直皺眉。
「是不是新墳位置風水不對?」
陳遠樟吸着鼻子,一看就命很苦的模樣;
「不會的,每次遷墳,請的都是張家風水師。」
客家人對風水極爲看重,全國數一數二的風水師,都在這一片。
張家的名聲我聽過,他們家做了十幾代風水師,有口皆碑。
「最後一次遷墳,甚至出動張老爺子親自挑墓穴。」
「我爸當時已經被嚇怕了,不敢再挑大富大貴的好穴,就挑了處中吉的穴位。」
「沒想到,還是出事了…」
宋菲菲和陳Ṱũ̂³遠樟也算是沾親帶故,看他這樣十分同情。
「靈珠,咱們去他家看看吧。」
陳遠樟的面相,天庭飽滿,鼻樑挺直豐潤,眼神清亮。
怎麼看,都應該是富貴之相。
看來,他們家祖墳真有大問題。
「我要是幫你解決你家問題,你能加入拜月會不?」
當聽說我是茅山道士時,陳遠樟的眼睛比奧迪車燈還要亮。
「加加加,別說拜月會,天地會我都加!」
這些年,隨着遷墳,陳遠樟家也跟着搬了兩次。
從市中心的別墅區搬進市中心的大平層。
又從大平層,搬進市郊的老房子。
我看了眼圍院牆上鬱鬱蔥蔥的爬山虎,有些嫌棄;
「把這些東西砍了吧。」
「陰氣太盛,而且還滋養蚊蟲。」
-6-
陳遠樟立刻舉起一根手指放在脣邊;
「噓~」
「這是我媽種的,不讓砍。」
「她說這樣的老房子看起來有種森林古堡的感覺。」
宋菲菲翻個白眼;
「是山村鬼屋吧。」
「房屋外牆爬滿藤蔓,在風水上被稱爲【披蘿煞】」。
「住在這樣的房子裏,會導致口舌多、是非不斷、官司纏身,家庭不和諧。」
「從科學角度來說,這些爬山虎會影響房子的採光通風,而且在生長過程中可能會沿着牆體的縫隙鑽入,破壞牆體結構。」
宋菲菲正說得起勁,一個穿着旗袍的中年女人幽靈般在門後閃現。
「關你屁事!」
陳遠樟尷尬地摸了摸鼻子;
「媽,這是宋菲菲。」
「是大奶奶的親戚,您之前見過的。」
「這是陸靈珠,是」
陳媽伸出手,一把掐住陳遠樟的嘴脣。
「閉嘴,我家不歡迎她們。」
「讓她們滾。」
陳遠樟十分尷尬,對着他媽苦苦哀求;
「媽,別這樣,她們是來咱家幫忙的。」
陳媽叉着腰翻白眼;
「聽不懂我的話嗎?」
「我說讓她們滾!」
-7-
陳遠樟小心翼翼地瞥他媽一眼;
「媽,你別生氣,我這就帶她們走。」
等我們繞過街角,陳遠樟立刻頓住腳步,賊眉鼠眼趴在牆上探出一顆腦袋。
等確認他媽沒跟出來,他才鬆口氣。
「我懷疑,我媽被鬼附身了。」
陳遠樟媽媽張燕,出自當地一個非常傳統的重男輕女家庭。
家裏有八個姐妹,一個弟弟。
在這種家庭下長大,她的性格也是柔順安靜,是男人們最喜歡的賢妻良母型。
可自從五年前陳家遷墳後,張燕就變了。
性格變得霸道,強勢,說一不二。
誰惹她不高興,立刻破口大罵。
罵天罵地罵一切。
不但喜歡罵人,還拒絕做家務。
就連陳遠樟 80 歲的爺爺,都被要求自己洗衣服打掃房間。
而且以前張燕特別喜歡自己孃家弟弟,家裏有啥好東西都想着他。
現在卻直接和弟弟絕交。
去年她弟弟上門來借錢,說想給兒子買房。
被張燕拿着個雞毛撣子劈頭蓋臉一頓抽,直接打出門去。
以前家裏有錢時,張燕過得摳摳搜搜。
等家裏快破產,她反而花錢如流水。
喜歡的東西,寧可全家人跟着她喝粥,也必須要買。
宋菲菲聽得十分認真,最後一臉嚴肅得出總結。
「你媽不是被鬼附身。」
「她這是覺醒了。」
-8-
覺醒的張燕,實在是有些難搞。
我和宋菲菲想偷偷溜進去探查情況,剛走進院子就被她發現。
她毫不客氣拎着一根雞毛撣子,撲上來就朝我身上抽。
「長得這麼漂亮,竟然敢私闖民宅!」
「找打!」
我和宋菲菲立刻掉頭就跑,倒是陳遠樟反應有些慢,結結實實被抽到好幾下。
家裏進不去,我們決定直接上山。
陳遠樟沒說錯,這處墓穴的風水,確實只能算得上中吉。
整座山陡而不峭,植被茂盛,綠樹成蔭。
看着不像墓地,倒像是一處適合露營的好地方。
陳遠樟抹了把汗,一屁股坐在地上。
「我爸怕這次遷墳又出變故,就沒怎麼精修墓碑。」
「只是把我太公的骨頭用金斗甕裝了,簡單堆了個小土包。」
順着他手指的方向,一個低矮的土堆映入眼簾。
此時一陣微風吹過,帶走身上的燥意。
奇怪了。
這地方,怎麼看都覺得沒問題。
不對。
有問題!
男墳的東邊容易長草,草根入土深,而且草葉多是筆直上長。
而女墳的草大多長在西側,草根淺,草葉雜亂上長。
這是一處女墳!
我大喫一驚。
「你太公,是個女人?」
-9-
陳遠樟非常生氣,大喝一聲站起身。
「你太公纔是女人呢!」
當聽到我說這墳裏埋的是個女人時,陳遠樟死活不信。
我只能耐着性子,給他科普。
「風水師可以通過墳頭草來辨別墳中所葬之人。」
右頭草木斜左腳,定主裏面埋老婦。
左邊草木斜右頭,白頭老翁埋裏頭。
左邊草木斜左頭,少年弟子埋裏頭。
右邊草木斜右頭,紅粉佳人不知秋。
墳上無草枯骨頭,墳崩定葬黃腫人。
墳堆上草下無草,定是癆病和孤老。
左邊無草男癆死,右邊無草貧女人。
左右若有寄生草,定是過墳抱養人。
「綜上所述,你太公不但是個女人,還是個從小被抱養的窮苦女人。」
「死的時候才四十多歲,絕不會超過五十。」
陳遠樟崩潰了,抱着頭,像馬景濤一樣咆哮。
「胡說,你胡說!」
「我太公是生病死的,死的時候已經 90 歲,怎麼可能是女人!」
「他要是女人,我是什麼!」
我摸着下巴沉思;
「是撿來的?」
宋菲菲聽不下去,嘆口氣,用看傻逼的眼神看着我們。
「有沒有可能,是你們陳家遷錯了墳?」
我不信。
世界上怎麼可能有這麼蠢的人,連自己太公都認錯?
-10-
爲證明自己不是撿來的,陳遠樟拿出手機,給我們看他的全家福照片。
他,他爸,他爺爺,他太公。
四個人都長着一樣的臉。
國字臉,劍眉星目。
而且全是大高個,太公的身高也有一米九多。
「起墳,撿骨。」
「你太公個子這麼高,骨頭肯定也長。」
「墳是裏不是女人,看一眼骨頭就知道了。」
陳遠樟十分糾結。
我也能理解,在客家人看來,起墳撿骨是天大的事情。
宋菲菲不耐煩道;
「猶豫什麼?」
「這地方風水沒問題,那隻能是埋錯了人。」
「你太公還不知道在哪個犄角旮旯埋着呢,搞不好淹了塌了」
她話還沒說完,陳遠樟發狠一跺腳;
「挖!」
我用手遮在額頭上,仰頭看了眼天色。
「吉時已過,不宜動土。」
「走吧,明天再來。」
一路上,陳遠樟對我敬佩不已。
「靈珠,你是怎麼看出來吉時已過的?」
「我看過很多靈異小說,是不是因爲已經快到傍晚,陽氣漸弱,所以纔不宜開墳?」
宋菲菲翻個白眼;
「弱個鬼,你沒聽到她肚子叫嗎?」
「她只是餓了,想下山喫飯。」
-11-
雖然不是遷墳,但起墳一事,依舊馬虎不得。
古人講究入土爲安。
好端端把埋葬的人翻出來,很容易驚擾到老祖宗。
所以該有的儀式,一樣都不能少。
三牲祭品,焚香燒紙,沐浴更衣。
但是我低估了陳遠樟的黴運。
祭壇剛擺好,我手中的香還沒點燃,他已經一個趔趄撲倒祭壇。
祭品滾落一地。
我額角跳動,忍着氣指揮他重新擺放祭品。
剛擺好,他一腳踩在我香上,把帶的一整包香都踩斷了。
殘香不上墳。
我撿起斷香,朝他胸口打去;
「死撲街!」
「離我遠點!」
「馬上給我消失,消失!!!」
遷墳給陳家人都帶來了很大的影響。
陳遠樟爸爸車禍進醫院。
媽媽性格大變。
爺爺每天說自己命苦。
而陳遠樟,則猶如衰神附體。
這一天,又白費。
第二天爲防止意外,所有祭品和香燭都準備了三份。
-12-
供好祭品告知祖宗,等香火燒盡,纔可以動土。
陳遠樟小心翼翼挖開墳包,從裏頭捧出個金斗甕。
按照規矩,舊甕出土見了天日,便不能再用。
旁邊早已準備好一塊紅布。
需由家族長輩或長子主持拾取骸骨,順序爲先拾頭骨,再按從上至下的順序收集其他骨骼。
骸骨需擺放整齊,頭部朝向吉利方位。
不可遺漏任何細小骨骼(如指骨、趾骨),否則被視爲對祖先不敬。
等確認沒有遺漏後,再將骸骨從腳到頭放入新甕。
陳遠樟爸爸在醫院,他是長孫,勉強也能動手。
等他按照我的指點擺放好骸骨後,現場氣氛有些詭異的安靜。
擺放好的骸骨,撐死了身高一米五。
那大腿骨,還沒陳遠樟小手臂長。
陳遠樟賊心不死,垂死掙扎。
「你們說,有沒有可能,是我太公縮水了?」
我舉起手一巴掌拍在他後腦勺;
「你縮水你太公都不會縮水!」
「快點,趕緊把人家裝到新甕裏。」
既然遷錯墳,那自然得給人送回去。
不過在這之前,得先問人家肯不肯回去。
我對着金斗甕恭恭敬敬鞠躬,隨即燃起引魂煙。
三道灰白色的煙霧嫋嫋升起,在空中筆直向上,沒一會便消散在空氣中。
陳遠樟屏住呼吸,緊張地看着我;
「這是啥意思?」
我仰頭看着煙霧散去的方向,忍不住嘆了口氣。
「墓裏這位女士沒在家。」
陳遠樟撓了撓頭;
「沒在家,去哪了?」
宋菲菲雙手抱胸,目光遙望着城南的方向。
「去你家了。」
-13-
回家的路上,陳遠樟十分激動。
「我就說我媽被女鬼附身了!」
「不然她這麼賢惠,怎麼會突然變成這個樣子?」
奇怪。
可是在她身上,爲什麼感覺不到陰氣呢?
這一次,我們大搖大擺跟着陳遠樟進了家門。
他媽媽好像在房間睡覺,所以留給我們足夠的時間觀察這房子。
這是一棟很典型的老式居民樓。
院子不大,種了一顆桂花樹就顯得滿滿當當。
裝修是非常老舊的中式,實木桌椅在昏暗的光線中透露出一股子滄桑感。
整個房子,像是一位垂暮的老人。
腐朽,毫無生氣。
在屋子的西北角落,甚至能在牆角處看到兩處明顯的苔蘚。
屋外明明豔陽高照,屋裏卻像是梅雨時節。
鼻腔處充斥着一股陳年傢俱發黴腐爛的味道。
「你是誰!」
我正盯着牆上的照片愣神,被忍不丁出現的黑影嚇一大跳。
「夏夏,這是我朋友。」
黑影陳綠夏,陳遠樟的妹妹,今年才 18 歲。
她整個人都包在一襲黑色長袍中,只露出兩隻漆黑的眼睛。
「我妹喜歡玩 COSLPAY,最近 COS 阿拉伯女人。」
陳遠樟憐愛地看着妹妹,眼神中閃過幾分心疼。
家裏破產後,他妹妹患上了重度抑鬱症。
一直休學在家,把自己關在房間很少出來。
-14-
「不好意思,我妹有些怕生。」
陳綠夏看到我們,立刻扭過身要朝樓上走去。
我一把扯住她的長袍。
「等等。」
「啊!」
陳綠夏煩躁得推開我,發出一陣刺耳的尖叫聲。
陳遠樟手足無措地想上前安撫她,卻不敢靠近,只能站在一邊乾着急。
「夏夏,沒事的,靈珠不是壞人。」
「哥哥這就帶她們走,你別激動。」
陳綠夏彷彿沒聽到般,只是不停地抱着腦袋叫,高亢尖利的聲音似乎要刺穿屋頂。
客廳這麼吵鬧,其他屋裏卻靜悄悄的。
陳遠樟急出一腦門子汗,張開雙手徒勞地在空中揮舞。
「夏夏,別怕。」
「別怕,有哥哥在。」
陳綠夏不叫了。
她垂下頭,整個人晃晃悠悠地在原地搖擺,像顆隨風飄揚的水草。
陳遠樟猶豫着想靠近,剛走兩步,陳綠夏猛然抬起頭。
一雙清亮的眼睛冒着兇光,嘴裏發出的居然是個老頭的聲音。
「死龜蛋,你個衰仔一天天就知道往外跑!」
「陳昌林那個狗崽子呢,又跑哪去野了?」
陳遠樟露出一個苦笑;
「夏夏,你又開始演爺爺了。」
「爸還住在醫院呢,你別鬧。」
說完,他有些尷尬地向我和宋菲菲解釋。
「我妹總愛模Ŧû₁仿我爺爺說話,最近是越學越像了。」
我一眨不眨的盯着陳綠夏;
「她不是模仿你爺爺。」
「她,就是你爺爺。」
-15-
陳綠夏一怔,警惕地後退兩步,躲到陳遠樟身後。
陳遠樟人都傻了。
「她,她怎麼會是我爺爺?」
「她是我爺爺,那我爺爺房裏那個是誰?」
這個問題,問的好。
我趁陳綠夏不注意,一把將她從陳遠樟身後扯出。
宋菲菲則是乾脆利落地拿出張鎮魂符,唰一下貼在她腦門上。
被貼了符紙的陳綠夏像被人點住穴道般,垂下手臂一動不動。
陳遠樟反應過來後大叫一聲,一個健步竄上旁邊的茶几。
「啊啊啊啊!殭屍啊!!!」
什麼亂七八糟的!
陳遠樟被宋菲菲一腳踢下來時,還有些憤憤不平;
「電影裏都是那麼演的,腦門貼個符紙,都是因爲防屍變。」
「變你個頭,那是鎮魂符,是怕她魂魄受損!」
難怪陳綠夏總是穿着黑袍,走路悄無聲息。
她身上住着另一個魂魄,魂體不符,魂魄便時時刻刻都受着煎熬。
畏光,懼風。
有點風吹草動,都能嚇到她。
可是爺爺的魂魄,是怎麼進到陳綠夏體內的?
這可是生魂,不是鬼魂。
「別想那麼多,先找到爺爺再說。」
宋菲菲一甩頭髮,大步朝前走去。
陳遠樟有氣無力地伸出手指着另一個方向;
「走錯了,爺爺房間在這邊!」
-16-
房間的窗戶緊緊閉着,窗簾把所有光線都遮擋的嚴嚴實實。
屋裏散發着一股常年不見光的黴味。
我按了一下門邊的開關,才發現電燈早已壞掉。
陳遠樟訕訕地撓頭;
「我爺爺不愛讓人進他屋。」
雖然光線很暗,但是也看得出來,牀上空無一人。
「爺爺!」
「爺爺,你在哪呢?」
浴室傳來淅淅瀝瀝的水聲。
我率先走進浴室,發現洗浴間的花灑開着,可一個人都沒有。
地上有明顯的水漬。
陳遠樟被這恐怖的氛圍嚇得瑟瑟發抖,躲在我身後死死牽着我的衣角。
「嗚嗚嗚,我爺爺該不會被鬼附身了吧?」
我有些不耐煩。
個子那麼大,膽子那麼小。
「你別拉着我,礙手礙腳的,一邊去。」
宋菲菲也跟着翻白眼;
「就你這體格,碰上惡鬼,喫都要喫一會兒,你怕啥?」
陳遠樟快哭了。
「喫一會兒?」
宋菲菲點頭;
「萬一有鬼來,你把手臂塞給他啃,就你這二頭肌,起碼要啃十分鐘。」
柔弱壯漢更害怕了,亦步亦趨跟在我身後。
我低頭仔細看着地上的水漬。
那是一排很明顯的腳印,腳印從浴室一直往房間延伸,最後消失在牀邊。
可是牀上,明明一個人都沒有。
-17-
「你,趴下看看爺爺有沒有躲在牀底下。」
陳遠樟三魂嚇掉兩魂半,把頭甩得像撥浪鼓。
「我不要,嗚嗚嗚,爲什麼是我!」
宋菲菲嫌棄地抹了把臉;
「你眼淚甩我臉上了。」
陳遠樟十分委屈;
「我只是假哭,根本就沒有眼淚。」
「那這水哪來的,難不成是天花板上掉」
宋菲菲不說話了。
我們三人屏住呼吸,一齊仰頭看着天花板。
幽暗的光線中,一個巨大的黑影像壁虎一樣緊緊吸在天花板上。
他雙手雙腳好像長了吸盤,腦袋幾乎向後仰 180 度,蒼老的臉和我們面對面。
我忍不住有些感慨。
真大啊!
以前看恐怖片時心裏一直有個疑惑。
小孩子和女人,到底誰趴在天花板上更嚇人一些。
現在終於有了答案。
是男人,還是一個大個子的光頭男人。
陳遠樟爺爺穿着一件女士白色睡袍,因爲姿勢原因,裙襬垂下,露出裏面的藍白格子褲衩。
真是辣眼睛。
「嘻嘻,抓到你了。」
我朝爺爺咧嘴一笑,陳遠樟立馬捂住胸口,臉色慘白。
「你,你比我爺爺還嚇人。」
-18-
說是遲那時快。
我一腳蹬上牀凌空躍起,伸出手臂抓住爺爺的腳腕。
「下來吧你!」
「嗬!」
爺爺咆哮一聲,一腳踹向我的胸口。
這一腳力氣極大,我整個人像炮彈般朝地上砸去。
我一扭腰肢,強行在空中轉了個身,讓自己落在那張 2.2*2.5 米的大牀上。
「爺爺!」
「靈珠!」
宋菲菲看我沒事,立刻毫不猶豫朝爺爺撲去。
陳遠樟此時也顧不得害怕,緊跟在宋菲菲身後試圖去抓他爺爺。
爺爺一腳踹飛我後,四肢落地,幾個躍起躲開宋菲菲和陳遠樟。
只是在躲閃陳遠樟時,分外小心,似乎怕傷到他。
這玩意兒,還認識陳遠樟?
「陳遠樟,擋住門,別讓它跑了!」
陳遠樟雖然膽子小,卻很聽話。
他撐開雙手,守門員一樣死死握着兩側的門沿。
還沒等我鬆口氣,衣櫃頂上突然撲下來一團黑影。
那黑影突然變成一團頭髮,密密麻麻朝陳遠樟臉上蓋去。
陳遠樟的腦袋上像套了只黑色垃圾桶。
他張開雙手在空中拼命揮舞,試圖保持住平衡。
宋菲菲伸出手,用力拉住陳遠樟手腕。
門邊的衣櫃打開,從裏面迅速竄出一團灰影。
那灰影一頭撞向宋菲菲,將她撞得一個趔趄。
宋菲菲只能鬆開手,陳遠樟悶哼一聲重重砸在地上。
等我跑到門口扶起他們兩時,爺爺和那兩團影子早已不見蹤跡。
-19-
「啥?」
「你說我爺爺身上附着一隻狗,屋裏還有兩隻鬼?」
我猶豫一下,用力點頭。
「那隻狗,好像還認得你。」
陳遠樟的神情立刻從害怕轉爲激動。
「黑狼,是黑狼!!!」
黑狼是陳遠樟爺爺養了十幾年的狗,三年前因爲誤食爺爺的降壓藥沒了。
當時陳遠樟全家人抱頭痛哭,他爺爺更是恨不得跟狗一起去。
還特意立下遺囑,說死後要和黑狼合葬。
被家裏人好說歹說一通勸,才勉強答應把黑狼葬到自己身邊。
爲此,他還高價給黑狼買了個骨灰盒。
黑狼的骨灰,如今就在他房裏放着。
每天早晚三炷香,從不間斷。
我們三人一邊說話,一邊在在屋裏翻找爺爺的身影。
此時的陳綠夏,腦門上貼着符紙,依舊木頭人一樣立在客廳中。
陳家的情況,實在是有些複雜。
陳綠夏身上,是爺爺的魂魄。
爺爺身上,是黑狼的魂魄。
屋裏頭,還有兩隻鬼。
不對。
那團灰色的影子,很可能是陳綠夏的生魂!
生魂和鬼魂,雖然同爲魂體,卻有種不小的區別。
生魂沒有鬼魂的死氣,也沒有鬼魂的魂體那麼凝實。
看來,只有找到她們,才能解開謎團。
-20-
陳家現在住的樓房,一共有三層。
陳遠樟爺爺住一樓,爸媽住二樓,他們兄妹住三樓。
二樓除了一間臥室外,另有一間書房和雜物間。
我們仔細查看了書房和雜物間,都沒人,也沒鬼。
「媽,你在房裏嗎?」
「不在。」
陳遠樟哭笑不得;
「媽,我進來了。」
門被反鎖着,不管陳遠樟怎麼敲都不開。
我逐漸沒了耐心。
「讓開!」
我一個助跑衝刺,在空中躍起一腳瞪向門鎖。
當腳離門還有一公分距離時,門開了。
「哎呀!」
我一個滑跪摔在地上,和蹲在地上的爺爺大眼瞪小眼。
爺爺歪着頭看我,猶豫一會,伸出舌頭在我臉上舔了一下。
我連滾帶爬後退兩步,神情複雜地捂住臉。
有點噁心。
但是總不能因爲這個打爺爺吧?
他雖然筋骨好,可看這張臉,起碼 90 歲了。
「黑狼,爺爺!」
陳遠樟蹲下身,抱住他爺爺又哭又叫。
他媽坐在牀上,目光幽幽地嘆了口氣。
果然,他媽媽身上也有個女鬼。
我之前一直沒看出來,是因爲她是自願讓這女鬼附身。
主動把自己魂魄縮在命宮中,把身體都將給這個女鬼掌控。
-21-
客廳裏,人人鬼鬼,男女老少坐了一屋子。
附在陳遠樟媽媽身上的女鬼,自稱江太太。
「您,您是說,我爸三次遷墳,都遷錯了?」
江太太十分嫌棄地撇嘴;
「見過蠢的,沒見過蠢成這樣的!」
陳遠樟爸爸第一次遷墳,遷了江太太的墳。
雖然遷墳後風水更好,可人江太也不願意莫名其妙就動位置。
她不高興,自然不可能保佑陳遠樟家。
所以來到陳家,給陳家一個不大不小的教訓。
念在陳家給她換的位置還行,她原本打算就這樣算了。
誰知就在這時,陳家又開始第二次遷墳。
讓她無語的是,陳家,又認錯墳了。
沒遷走她的,而是遷走她隔壁的墳。
那處墳,埋的是一箇中年男人,張彪。
張彪生前是個混混,因爲和人在街上打羣架,被人意外打死。
他對老婆孩子不好,死後孩子也懶得祭拜他。
被陳家一動,立刻纏上陳家。
而且這人,還是一個色鬼。
變成鬼都不安分,試圖對陳遠樟媽媽和妹妹動手。
最後還是江太太看不過眼,主動附上陳遠樟媽媽的身體。
同時,撞出爺爺的生魂,讓爺爺附身在陳綠夏身上。
鬼看人和人看人不同。
鬼看人,是能看出魂體的。
張彪再好色,也沒法對着一個老頭下手。
當時剛好黑狼意外離世,它捨不得主人,就附身在爺爺身上。
再後來,陳家第三次遷墳。
沒錯,依舊遷錯了人。
沒動張彪的墳,而是動了葬在張彪附近的一個寡婦,紅姐。
陳家,就這樣越來越熱鬧。
因爲家中生意一落千丈,陳昌林咬咬牙,試圖第四次遷墳。
爺爺忍無可忍,在陳昌林開車出家門時動了手,讓他車禍住院。
-22-
江太太說完,客廳裏死一般的寂靜。
我站起身,把縮在牆角的張彪拎到旁邊,一頓拳打腳踢。
揍得我出一身汗,人都精神不少。
「江太太,這事,您爲什麼不早點告訴陳遠樟和他爸爸呢?」
江太太冷笑;
「能做人,誰願意做鬼?」
「再說,這是陳家人自找的,我能幫她們就算是開恩了。」
爺爺生魂進了陳綠夏的身體,魂體不符,沒法控制身體自如說法。
只能偶爾蹦出幾句莫名其妙的話來。
陳遠樟聽完,還以爲他妹妹抑鬱症發了,壓根沒放在心上。
這烏龍,就這樣越鬧越大。
接下來的事情,就是讓衆人各歸各位。
只不過,請神容易送神難。
張彪不重要,他不是啥好玩意兒,我可以強行給他送走。
但是紅姐和江太太兩位是無辜的,不能隨意處置。
紅姐倒是十分好說話。
說自己一個寡婦,沒有留下後人。
希望陳家以後,每逢清明和初一能去燒紙上香。
陳遠樟很認真地答應下來,還當場寫了保證書燒給紅姐。
江太安靜地坐在沙發上,半天,才淡淡地開口。
「我的要求,過幾天再說吧。」
-23-
爺爺恢復身體的第一件事,就是跑去醫院,揪起躺在病牀上的陳昌林結結實實幾個大耳瓜子。
「我怎麼會生出你這種龜兒子!」
「連自己祖宗都不認得!」
「好好的家都被你糟踐成什麼樣了!」
「我讓你遷墳,我讓你遷!」
陳昌林被打完,灰頭土臉拄着柺杖出了醫院。
客家有習俗,年紀過 80 以上的老人不太去山上上墳。
不過這一次,爺爺堅持要自己去找太公的墳。
一行人浩浩蕩蕩上了山。
陳昌林是被陳遠樟背上去的。
到山頂後,他拄着柺杖指向一處山包,十分不服氣。
「我就是從這遷的墳。」
「我記得我爺爺就埋在這,不會搞錯的。」
「啪!」
他後背捱了重重一柺棍。
爺爺恭敬地彎了彎腰;
「江太太,勞煩您告知老頭子,我爹的墳是不是埋在這處?」
江太看了他一眼,隨即將視線轉向我和宋菲菲。
「要想我告訴你們,你們兩得答應我一個條件。」
我還沒開口,陳遠樟已經「噗通」一聲跪在地上。
「靈珠,你就答應她吧。」
「只要找到我太公的墳,我馬上加入你們那個天地會。」
得,閉環了。
-24-
見我點頭,江太鬆了口氣。
「我和我丈夫,是合葬的。」
「現在,我希望你們能把我丈夫的斂骨罈找回來。」
陳昌林瘸着條腿差點沒蹦起來。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我挖罈子的時候,只挖到一個,根本沒有兩個。」
江太抿脣,似笑非笑看着他。
「確實,我跟我先生,和你爺爺葬得很近。」
「只不過這山,後來爆發了一場泥石流。」
「我先生和你爺爺的墓,都被沖走了。」
衆人聞言,立刻來了精神,幾乎是異口同聲問到;
「衝哪了?」
江太神情淡然朝西南側伸出一根手指。
我眨了眨眼。
西南側除了片汪洋大海,啥也沒有。
宋菲菲到抽一口冷氣,江太同情地看着她;
「沒錯。」
陳遠樟還在眯着眼睛到處看,像個大傻子。
「哪呢,我太公在哪呢?」
距離陳家太公墳被沖走,已經十幾年。
這大海一望無際,幽藍的海水深不見底。
去海里撈人,是真正的大海撈針。
「菲菲,走了走了。」
陳遠樟死死抱住我的腿;
「別走啊,靈珠。」
陳爺爺用力握着柺杖,蒼老的臉因爲激動而漲得通紅。
「只要能找到我爸的斂骨罈,陳家,陳家願意付出一切代價。」
宋菲菲輕拉住我的衣袖;
「陳太公,也算是我家親戚。」
得了,下海吧。
-25-
江太說,其實這山的底部,有一處墓穴。
她覺得她丈夫和陳太公的斂骨罈,被衝到了那處墓穴中。
我腦海中立刻浮現出兩個字:海葬。
明朝沿海地區曾出過《海葬令》。
官方規定出海遇難者「不得攜棺上岸,須就海而葬」。
在有些地區,認爲海上遇難的人,他們的魂魄也留在大海里。
如果葬在內陸,則會魂魄不全,無法投胎。
這是普通的海葬,儀式也十分簡單。
首先,要選一個晴天的日子。
忌正午海葬。
陽火灼魂,正午陽氣最盛,魂魄難以入土爲安。
忌雷雨天氣,天怒勿葬。
易觸怒水神,招致風浪災禍。
選好日子以後,將棺木搬上船隻,任由船隻在海上飄蕩。
等風停浪平,海面靜止,就說明來到了地方。
親眷會把棺木或者斂骨罈沉入海中。
若遇「逆浪推棺」(棺材逆流而上),需立即終止儀式並焚香謝罪。
此爲亡魂不願離去的徵兆,強行下葬會引發「回煞」。
若一切太平,則等棺木漂離三刻鐘後,可自行回家。
棺木忌朝向故鄉。
魂歸不望鄉,否則會形成「望鄉魂」,夜夜叩門驚擾家人。
回家後,七日內不得食用海鮮,四十九日內忌在下葬海域釣魚。
如此,海葬便算是圓滿完成。
可還有一種海葬,與這截然不同。
某些凶煞之地(如海眼、陰礁)需以特殊人牲鎮靈,海葬成爲封印儀式的一部分。
明代《南海志怪》記載,鄭和船隊曾將叛亂者葬於「不歸島」海域,以血祭平息海底龍穴的怨氣。
普通的海葬,幾乎都沒什麼墓穴。
像江太說的這種專門在海底建一個墓穴的,必是第二種情況無疑。
葬下去的人,是鎮物,也是祭品。
目的,是鎮住海底某種極爲可怕的東西。
-26-
陳家爲表示誠意,特意讓陳遠樟跟着我們一起下海。
還主動備齊全下海要用的所有東西。
我戴着氧氣瓶下海時,心口還在突突跳。
人對於大海,總是有種莫名的畏懼感。
好在今日天氣不錯,太陽很大。
陽光灑在水面上,將海底世界照得像個海洋館。
無數的魚羣在身邊遊動,閃亮的珊瑚羣美的像個童話世界。
我和宋菲菲一邊朝水下潛,一邊驚歎地看着陳遠樟。
水性可真好啊!
瞧瞧人家,嗖一下就竄出一大截。
好像不是自己在遊,而是有什麼東西把他吸進去一樣。
他甚至還朝我們比了個手勢。
厲害,手腳不動都能潛這麼快。
哎?
嗯?!
不好!
這傻逼被暗流捲進去了!
來不及思考,我拼命游上前伸出手抓住他的腳腕。
一股大力從手上傳來,幾乎要把我的胳膊拉脫臼。
我使出喫奶的力氣拽着陳遠樟,能明顯感覺自己氧氣瓶裏的氧氣在快速下降。
宋菲菲游到我身側,飛快地朝我打着手勢。
我大概能明白她的意思。
碰上這種暗流,靠拽是拽不出陳遠樟的,得想辦法切斷水流。
如果是自己不小心被暗流吸進去,則要努力橫着遊,纔有機會游出暗流。
宋菲菲見我明白她的意思,四處張望一下,游到一邊搬起塊腦袋那麼大的石頭,舉着石頭繼續游到我們上側。
然後。
她和石頭一起,「嗖」得一聲一起被捲進暗流。
而且那石頭還砸到我的腰,將我硬生生也砸進暗流。
「臥槽!」
我只來得及吐出兩個泡泡,整個人像被丟進一個巨大的滾筒洗衣機中。
-27-
氧ẗû³氣瓶已經見底。
我彷彿置身在一片黑暗中,四周的一切都讓我喘不上氣。
遙遠的前方,好似隱隱出現一抹亮光。
身體本能地朝那抹亮光游去。
「呼!」
我愕然地發現,自己抓住的亮光,竟然是一條船。
船很小,勉強夠容納兩三個人。
船身是灰白色,用細白的棍子密密麻麻搭建而成。
還來不及仔細觀察,我就在船附近看到一具仰面漂着的女屍。
這女屍,還挺漂亮。
不但漂亮,還面熟。
臥槽,宋菲菲!
我用手當船槳,快速划過去撈起宋菲菲。
沒一會,又看到同樣漂在一旁的陳遠樟。
等把兩人拖上船,我纔有空觀察這個詭異的地方。
我們好像在一個溶洞中,頭頂怪石嶙峋,石頭上附着許多藻類。
這些藻類散發着幽幽藍光,讓漆黑的洞穴勉強能看得清人影。
「阿凡達?」
宋菲菲眨眨眼,好像還沒徹底清醒,看着傻兮兮的。
「天,天堂?」
哦,旁邊還有個更傻的。
水面很平靜,我劃會船以後覺得有些累。
陳遠樟隨手撿起船邊掛着的一根白色細棍。
「咦,這船還帶着兩隻船槳。」
說着,他撈起船槳想看個究竟。
「啊!!!」
陳遠樟慘叫一聲把船槳扔在我身上。
我撿起來一看,臉色頓時有些不好。
什麼船槳,分明是一隻手掌。
這艘船,竟然是艘骨船。
-28-
宋菲菲也跟着臉色一白。
「靈珠,我想起一個傳說。」
我捂住她的嘴;
「別亂說。」
傳說中,白骨船,能帶着人通往幽冥。
何謂幽冥?
陰間不屬於地府管理之地,歸於幽冥。
幽冥界陰物雜生,妖鬼橫行。
擅闖幽冥,十死無生。
「斂骨罈,是斂骨罈!」
陳遠樟突然激動起來。
「裏面肯定裝着我爺爺,快,咱們快划過去!」
水黑如墨的海面上,遠遠飄着個陶土色的罈子。
陳遠樟力氣大,雙手當槳,劃得飛快。
他一把撈起斂骨罈抱在懷中,還沒來得及笑,就傻在了原地。
我抬頭看去,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氣。
水面上漂着數不清的斂骨罈。
黑色,黃色,棕色,白色…
密密麻麻,鋪天蓋地,一眼望去幾乎看不到頭。
宋菲菲微張着脣,嘴裏喃喃道;
「陳遠樟,你竟然有這麼多太公…」
不止水面漂着斂骨罈。
隨着船隻往前,我纔看清之前以爲的幾座山,其實不是山。
而是由無數壇和甕堆砌起來的。
我努力嚥下嘴巴里的口水;
「陳遠樟,看,那兒有兩座太公山。」
-29-
陳遠樟嚇得把懷中的罈子丟出去。
他剛丟完,宋菲菲就皺起眉頭;
「萬一那個真是你太公呢?」
我也跟着點頭。
「那麼多罈子,就它第一個漂來。」
「你太公拼命遊向你,卻被你扔掉,真是不孝啊!」
陳遠樟苦着臉,朝那罈子奮力劃去。
等劃到以後,傻愣愣地僵在原地,可憐兮兮地撇着嘴;
「我,我分不清是哪個…」
要在這數萬個斂骨罈中找太公和江太太老公,簡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宋菲菲面無表情,突然站起身對着前方大喊。
「江文斌,陳慶賢,我叫你們,你們敢答應嗎!」
「我們要回去了,這次來就是帶你們入土爲安,時間抓緊點,快跟我們走。」
「我數到三,再不來我們就自己走了!」
「一!」
「二!」
海,動了。
不是海動,是那些罈子動了。
所有斂骨罈像活過來一樣,發瘋般朝我們船上漂來。
我身邊的罈子甚至像長了翅膀,「嗖」一下飛到我懷中。
我愣愣地看着懷裏黑色的骨罈,發出撕心裂肺的吼聲;
「跑啊!」
此時我也顧不得嫌棄船槳是人手骨做的,劃得飛起。
不但海面上的罈子在動,那幾座骨罈山好似被驚醒的沉睡巨人,整座山都朝我們在挪動。
我從來沒想過,自己這輩子還有被罈子追着跑的一天。
-30-
「陳遠樟,我們倆劃!」
「菲菲,你把這些罈子給我丟出去!」
在這片漆黑又寂靜的海面上,我們的骨船好像個亮閃閃的火把,吸引着無數罈子飛蛾撲火般奔向我們。
很快,小骨船上裝滿了罈子。
我能明顯感覺船隻往下沉了一些,已經有海水沒過船延淹進船身。
宋菲菲掄圓手臂,看都沒看撈起一個罈子就往外丟。
她丟一個,船外的罈子跳進來兩個。
丟不完,根本丟不完。
我和陳遠樟拼命的劃,只恨爹孃沒給我們多生出幾雙手。
漸漸的,身邊的罈子越來越少。
而我們也在這片黑色海域中,徹底迷失方向。
「就剩下這兩罈子了,還丟嗎?」
宋菲菲手臂抖成帕金森病人,一副累到快要猝死的模樣。
我趴在船側,大口大口喘着粗氣;
「丟什麼丟,就拿這兩罈子回去交差吧。」
「管它是不是太公和江先生呢,這鬼地方我是絕對不會再來一次了。」
我現在算是知道這墓穴是幹嘛用的。
這地方,封印着幽冥界的入口。
幽冥界會對所有亡靈和死物產生巨大的吸力。
那些骨罈,應該都歷朝歷代海葬之人,一齊被那暗流吸到此處。
現在最大的問題,是要怎麼從這鬼地方出去?
「不行!」
「我一定要找到我太公!」
陳遠樟突然站起身,雙手握拳,眼神堅定地像要入黨。
隨着他的動作,窄小的骨船開始左右搖晃。
被甩進海里之前,我只來得及罵出一句;
「陳遠樟,你個龜孫子!」
-31-
冷,好冷。
在骨船上划水時,並不覺得這水有問題。
可當我整個人掉進海里,才發現不對勁。
這是一種浸入骨髓的冷。
冷意沿着四肢百骸直達大腦,不止身體,連靈魂也一併凍住。
我第一次深切意識到,如果幾秒鐘內我沒有上船,會徹底被凍住。
傳聞幽冥入口處有片無盡海。
此海無邊無際,也無底。
只有乘坐骨船,才能駛出無盡海,通往幽冥界。
而掉入無盡海的人,並不會死。
他會永生永世在海水中不停下沉,下沉,下沉。
就像我現在這樣。
嗯?!
我全身一激靈,終於徹底清醒過來,才發現自己已經離水面有四五米距離。
我直接咬破舌尖,腥甜的血液瞬間充斥着整個口腔。
疼痛感讓我生出幾分力氣,我隱約看見自己腳邊漂着一個模糊的黑影。
好像是個骨罈。
我用力踩住骨罈,借力拼命朝上游去。
只是沒遊兩下,身上再次被凍僵。
沒辦法,我只能發狠再次咬破舌尖。
幸運的是,那骨罈又漂到了我身邊。
我就這樣靠着腳踩骨罈,牙咬舌尖,終於浮出水面。
陳遠樟看到我有些不高興;
「靈珠,都什麼時候了,你還在玩水?」
「呸!」
我一口血沫吐ŧū́₊在他臉上,揮起拳頭狠狠砸向他;
「我玩你大爺!!!」
-32-
痛痛快快揍了一頓陳遠樟,我慢慢生出幾分劫後餘生的喜悅感。
剛纔,我真的以爲自己會掉在無盡海中再也出不去。
哦,多虧那個骨罈。
想到這,我一把撈起緊緊跟在骨船邊的罈子。
「得了,你幫我我幫你,我帶你出幽冥。」
在幽冥的亡魂,是沒法投胎的,他們的魂魄會一直困在小小的骨罈中。
只有出了幽冥,魂魄才能從骨罈中出來。
陳遠樟還在唧唧歪歪;
「不行的,我不能丟下我太公,咱們回去找我太公吧。」
我一把抓住他的領口將他整個人按進無盡海中,嘴裏默唸;
「1,2,3…9,」
「9.1,9.2…9.91,9.92」
直到陳遠樟不再掙扎,一動不動像死了般,我才把他重新拉回船上。
等他醒後,我斜着眼冷笑;
「還去找太公嗎?」
陳遠樟抹了把臉上的水,撿起旁邊的骨罈緊緊抱在懷中。
「天殺的,我一眼認出這就是我太公。」
早這麼懂事不就好了?
我想到剛纔事,火氣上湧,準備再揍他一頓泄憤。
宋菲菲一把拉住我;
「靈珠,快看!」
一顆巨大的樹印入眼簾。
樹幹黑如墨,樹枝白如雪。
我突然想起古籍中的記載。
「無盡海上,有陰陽木。」
「其曲蟠三千里,其枝間西北曰死門,東南曰生門。」
「死門通幽冥,生門入地府。」
進了地府,就有辦法回到陽間。
-33-
「計劃是這樣的。」
「第一步,找到生門。」
「第二步,進地府。」
「第三步,在地府找到鬼市,從鬼市的陰陽路回陽間。」
宋菲菲和陳遠樟用力點頭,隨即又搖頭。
宋菲菲深吸一口氣,脖子仰成 180 度。
「我請問,該怎麼找到生門?」
這樹,實在是太大了。
據我目測,光是樹幹,就有幾百米高。
而且樹幹上長了無數個大大小小的蟲洞。
蟲洞裏影影綽綽,不知道藏着多少可怕的東西。
什麼惡鬼亡靈,在裏頭估計只能當開胃菜,連大菜都算不上。
陳遠樟無知者無畏,自告奮勇要第一個上樹。
「我小時候還爬過椰子樹呢,那樹老高了,我三兩下就爬上」
「啊!」
他三兩下就掉了下來。
陰陽木可不是白叫的。
樹幹燙如火,樹枝冷如冰。
要想爬上去,簡直是癡人說夢。
陳遠樟半死不活的躺在骨船上,他張開雙臂,把船蓋得嚴嚴實實。
要是從遠處看,還以爲是一具浮屍。
浮屍?
我頓時來了主意。
「爬是爬不上去了,不過咱們可以飛上去。」
-34-
對幽冥界的這些妖魔鬼怪來說,新鮮血肉可是大補之物。
我按住陳遠樟,掏出匕首毫不猶豫在他手臂上狠狠割了一刀。
陳遠樟不愧是血氣方剛的大小夥子。
那血,噴得老高了。
接下來,只需靜靜等待既可。
「呼~呼~呼~」
沒一會,一個黑影便從高空俯衝而下。
影子越來越清晰。
這是一隻長滿棕色長毛的鳥,脖頸細長,雙目赤紅。
它的翅膀頂端長着兩隻異常鋒利的爪子。
爪子下,是一雙瓷白如玉的手。
最詭異的是它胸前,長了對異常豐滿的乳房。
它呼嘯着從陳遠樟頭上盤旋而過,在看到陳遠樟下巴上青色的胡茬時,一雙小眼睛中竟隱隱透出幾分嫌棄。
它要走了!
我用力掐了陳遠樟一把;
「快,學嬰兒叫!」
「快點!」
陳遠樟被這怪鳥嚇得魂不附體,卻還是聽我的話開始模仿嬰兒哭叫。
「嗚哇~嗚哇~嗚哇~」
在看到那對奇異的胸時,我便認出這怪鳥就是傳說中的姑獲鳥。
姑獲鳥,是難產而死的婦人怨氣所化,最喜歡偷小嬰兒。
雖然陳遠樟怎麼看都不像是個嬰兒。
但好歹,也是塊新鮮血肉。
姑獲鳥猶豫一下,還是伸出爪子緊緊抓住了陳遠樟的手腕。
我和宋菲菲一人抱住他一隻小腿,三人像糖葫蘆一樣掛在天上。
這姑獲鳥,力氣可真大。
我身上還吊着三個骨罈,三人三壇加起來起碼得有四百斤。
-35-
這次出門,真是老祖宗保佑。
姑獲鳥的巢穴,竟然就在生門旁!
看着那個不停旋轉的陰陽魚黑洞,我心頭大喜。
「風緊,扯呼!」
我一腳將陳遠樟踹進生門,隨即把三個罈子砸進去。
剛想跳過去時,耳旁傳來了宋菲菲的驚呼聲。
「靈珠小心!」
就知道沒這麼容易跑。
姑獲鳥見我放走陳遠樟,博然大怒。
它尖嘯一聲,垂下頭狠狠向我啄來。
我實在沒心思和它鬥。
陳遠樟一個人在陰間,萬一被那些百年千年老鬼發現,估計也是小命難保。
而且這陰陽木上怪物那麼多,呆的時間越長越危險。
「菲菲,放大招!」
宋菲菲也意識到了這個問題,立刻抄起一把符紙砸向姑獲鳥。
什麼五雷符天火符鎮妖符,和不要錢一樣拼命砸。
姑獲鳥被砸的連連後退,我趁着這個機會抱住宋菲菲一骨碌滾進生門。
還沒等我鬆口氣,肩上捱了一下。
左肩傳來一陣劇痛,鮮血瞬間噴出,染紅我整個肩膀。
失策了。
我們可以進生門, 姑獲鳥也可以啊!
我真是夠傻的!
-36-
「別戀戰, 跑啊!」
我們三人一人抱着個骨罈,狼狽逃竄。
我一邊跑一邊喊;
「不好了,幽冥界攻打陰間啦!」
「幽冥的妖怪們要來抓鬼喫啦!」
姑獲鳥素來惡名昭著。
不止喜食嬰兒, 偶爾也食惡鬼。
它聽我胡亂大喊,氣得發出一連串尖利的嘯聲, 放棄宋菲菲和陳遠樟,只死死盯着我。
用翅膀抽, 用爪子掃,用嘴啄。ţû₇
我一個翻滾躲過它尖利的爪子,卻被它翅膀抽中。
它的羽毛好似鋼筋做的, 抽在身上又痛又麻。
扯着嗓子喊了許久, 這鬼地方ṱůₚ還是隻有我們三人在狼狽逃竄。
那些無處不在的孤魂野鬼呢?
去哪了?
「快來啊!」
「陰差發錢啦!」
宋菲菲朝天上撒出一大把紙錢。
黃白色的紙錢飄飄蕩蕩,ẗű₎猶如漫天飛雪。
這紙錢, 是我們特質的,又叫往生錢。
裏頭摻了金箔, 犀牛角,黑貓毛。
在鬼市, 一張往生錢, 可抵一千張普通紙錢。
「發財啦!」
「天上掉往生錢啦!」
鬼, 好多鬼, 數不清的鬼蜂擁而至,差點沒把姑獲鳥擠一個跟頭。
它憤怒地張開翅膀飛上天,卻根本找不到我們三人的身影。
鬼太多了,壓根看不清。
果然, 有錢能使鬼推磨。
資本家誠不欺我。
-37-
好消息, 三個骨罈裏, 真的有陳太公和江先生。
陳太公摸着鬍子坐在搖椅上,向衆人講述他在幽冥界的驚險經歷;
「我在那無盡海中漂啊漂, 好不容易看到骨船。」
「我努力漂上去,又被一股神祕的力量往下扯。」
「但是我沒有放棄,繼續和那神祕力量做鬥爭。」
「幸虧有靈珠小道長拉我一把, 不然我這老骨頭一輩子都要困在無盡海里。」
「你們全都給靈珠道長跪下, 磕頭。」
我有些心虛, 不敢讓太公知道, 我就是那股神祕力量。
「客氣客氣,雖然我在幽冥界九死一生、危在旦夕、命懸一線, 但是這都不算什麼。」
「別說什麼報答不報答, 隨便給點價值連城的寶貝就行。」
陳太公把陳遠樟推到我身前;
「這是我們陳家的下一代,也是我家最大的寶貝。」
「如果靈珠道長不嫌棄」
我毫不猶豫擺手;
「我嫌棄。」
雖然陳遠樟力氣大, 但是腦子不太好。
讓這麼一個腦子不好的人加入拜月會,也算是我對這個社會的貢獻了。
除了陳太公和江先生, 我帶回來的另外一個骨罈裏住着個小女孩。
女孩才七八歲大, 穿着件民國樣式的碎花小襖,模樣十分俊俏。
我替她選了個風水還可以的地方,剛準備安葬,女孩突然拉住我的手。
「靈珠道長, 我有一個寶貝,想送給你。」
我立刻來了精神。
「什麼寶貝?」
女孩小心地看了眼左右。
「下一集,再告訴你。」





暂无评论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