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暴君的第一黑粉。
參觀古墓時,朋友感慨:「他上位前王朝就爛掉了,真可憐啊。」
我嗤笑一聲:「他勞民傷財,估計從小就是個壞孩子。」
沒想到腳底一滑,我從樓梯上撲通滾了下去。
再睜眼時,我成了壞孩子的姐姐。
八歲的小暴君正乖巧地拉着我的衣袖,淚汪汪地指着樹上的風箏。
「阿姐,我的風箏!」
我呵呵一笑,扭頭跳了湖。
要什麼風箏啊,登基後第一個被你吊死的就是我。
-1-
睜眼的第一瞬,小暴君就站在我的牀前。
他漆黑陰森的眼睛映照着夜晚的燭光,臉部輪廓隱沒在陰影中,就這麼一聲不吭地看着我。
如鬼親臨。
「啊!」
我嗷的一聲連滾帶爬從牀頭竄到牀尾,全身寒毛都炸了起來。
如果說穿過來就聽見小暴君喊姐姐被嚇個半死的話,那一睜眼看見小暴君的臉就是恐怖片了。
小孩兒的皮膚很蒼白,直勾勾盯着人的時候,同歷史中那個殘暴帝王的目光逐漸重合。
彷彿下一刻就要殺了我。
他愣了一下,玻璃珠似的眼睛瞬間蓄起淚水來,像是被搶走了糖即將哇哇大哭的三歲孩童。
小心翼翼地抓住我的衣角,眼睫溼潤。
「阿姐你怎麼了,你討厭我嗎?」
我被這插曲弄得發懵,潛意識在提醒我小暴君有多危險,但在他的注視下竟一時半會兒不敢甩開他的手。
只能驚疑不定地打量他。
不對啊。
周朝最後一位君主姬夜在歷史上是暴虐的代名詞,他殺母族,斬宗室,甚至連從小相依爲命扶持他登基的榮國長公主姬姮都能毫不猶豫地賜死。
怎麼可能會這麼溫良?
而且幼年時,姬姮似乎對小暴君並不友善。
見我沒有動作,姬夜沒忍住開口。
「阿姐平日對我最好了,你要是出了什麼事,我怎麼辦呀?」
我赤足下牀,甚至退後了兩步。
面對和歷史上截然不同的幼年暴君,只覺得驚悚。
小孩子都長得可愛,姬夜的外貌在歷史上甚至備受讚譽,七八歲的樣子已經初具少年風流的雛形。
他眼圈通紅,可憐巴巴地哽咽起來。
不對勁。
小暴君你違背角色設定了啊!
我一口咬在舌尖上,妄圖能夠清醒過來,卻被劇痛提醒着。
完了,我這個黑粉真的舞到人家正主面前來了。
歷史上的姬姮是姬夜同父異母的姐姐,被認養在先皇后膝下,在姬夜登基後被封爲榮國長公主,手握重權。
因無辜牽連進謀反一事,被殺昏頭的姬夜賜了白綾,他從此徹底坐實了暴君之名。
難不成真想把我吊死?
穿到這麼個註定要死的角色身上,我抓狂地撓了撓頭。
看着對面尚且年幼的小暴君,怎麼都說不出牴觸的話來。
「我沒事,你先回去吧,別擔心。」
我尷尬地移開視線,心裏已經把編纂史書的人翻來覆去罵了一百遍。
史書欺我好苦!
我還以爲幼年的小暴君和姬姮不對付,差點穿幫。
姬夜仰頭看我,有天光落在他的眼底,浮出幾絲難得的光明天真。
他忽然笑着,重重點了一下頭:「好!」
看着姬夜的影子消失在大殿裏,我終於鬆了口氣。
這才驚覺已經出了一身冷汗,卻又止不住地慶幸。
還好,姬夜年紀還小沒長歪。
身上的衣裳陌生得讓我有些恍惚。
周朝氣數已盡,帝王尋醫問道,皇后被他活活氣死,如今是奸妃當道,姬夜一個沒了母親還不受寵的太子自然喫了很多苦。
史書上說他冷漠無情,一人犯錯全家連坐,被他連坐的還是他的母族。
打小就是個心機深沉、克父克母的熒惑災星。
我仔細思考片刻,咬牙切齒地得出一個結論。
原來我看的是野史!
-2-
雖然穿越這件事情聽上去比野史還荒誕,還把黑粉送到了正主面前。
但作爲未來要被吊死的榮國長公主,無論如何我都要想辦法回到屬於我的世界。
我的視線落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
來到這裏的時候,我正從水邊往下跳,或許水能讓我回到現代?
說幹就幹,我爬起來,把姬姮十歲的身體支使得很利落。
湖水看不清楚究竟有多深,但憑着早年看宮鬥劇的經驗,水估計能淹死我,我往下看,有點發怵。
把心一橫,正要嘗試。
腳剛邁出去,背後冷不丁地響起聲音。
「阿姐你在幹什麼?」
我扭過頭,差點沒繃住臉上的笑,勉強道:「啊,我就是看看湖裏有沒有魚,你要看嗎?」
姬夜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在我後面,就這麼在假山石邊安靜地看着我,像個窺伺的男鬼。
明明是個八歲小孩兒無邪的目光,偏偏讓人憑空出了一身的冷汗。
我恨鐵不成鋼。
小暴君還沒長大,我怎麼怕成這樣。
「原來是這樣。」姬夜揚起一個天真的笑臉來,「這湖裏之前淹死過宮女,說是半夜她會在水裏哭,所以沒什麼魚。」
涼氣從腳底直衝天靈蓋。țū́¹
我連滾帶爬遠離湖邊,想起皇宮裏的恐怖傳說,整個人都快僵硬了。
姬夜似乎無知無覺,抱着書要走:「過幾日太傅會給我找個伴讀,我先去溫習課業了,阿姐可別靠近湖邊。」
我麻木地點了點頭。
奸妃掌控後宮,但姬姮和姬夜畢竟都是已故先皇后的孩子,她並不敢過分,只讓兩個孩子備受冷落。
但也好在這一點,姬姮身邊沒有太多人看着。
跳湖不行,於是我回到宮裏一琢磨,打算試試其他的方法。
回家的心十分迫切。
當夜我試着爬上屋檐,從上面跳下來,但很不幸被宮女接住。
過幾日後的雷雨天,我在樹底下放風箏。
但雷一直都沒有往這邊劈。
外面雷聲轟隆,彷彿要把整個天空撕裂開來。
我渾身上下溼漉漉的,回到自己屋裏,忽然泄了氣,仰頭看着不斷傾瀉的雨絲。
心情十分鬱悶,連姬夜和歷史上記載的形象不一樣都懶得去想爲什麼。
外面的宮女們淋着雨往回跑,高高的閣樓邊緣變成了雨幕,是現代遺址看不到的驚心動魄的美。
我杵着下巴坐在門檻上聽雨,忽然靈光一現。
穿成姬姮之前,我是從她的墓前摔下樓梯的,那是不是我以同樣的辦法摔下去,也能回到現代!
穿過雨霧,我拎着裙襬飛快地跑上閣樓。
樓梯上浸着雨水,溼滑一片。
從這裏往下看並不算低,在雨中更顯得可怕,原本積攢的勇氣蕩然無存,我臉色漸漸發青,攥着木欄的手也開始發抖。
人在這種時候,總會不由自主地害怕和退縮。
我呼出一口氣,努力讓自己不要去想摔下去的後果。
這兒不是我家。
也不知道我在那邊昏迷之後,我媽有多着急。
雨聲譁然,我閉上眼睛,放開自己的手,最後告訴自己一遍。
不要怕。
回去就能見到媽媽了。
裙襬在凜冽的風中劃過天穹,我看見了髮絲捲起的弧度,於是一切都在急速下墜的視線中模糊。
摔暈的剎那,我把整個皇宮從上到下都罵了一遍。
-3-
清淡的藥香縈繞在鼻尖,有人從身邊走過,環佩發出清脆聲響。
一個穿着月白衣裳的少年半跪在我牀榻邊,十來歲的年紀,面容清秀,正皺着眉頭來探我的額頭。
回過神來,我才發現全身上下從骨頭縫裏都冒出了痠痛。
張嘴說話,聽見自己聲音沙啞得可怕,牛叫似的:「你是誰?」
少年瞧見我睜眼,退後一步行禮。
「在下梅氏長子梅少遊,家父曾受先皇后恩德,聽聞公主失足滾下長階,特來叩見。」
我坐起來正想應答,腦子裏一道驚雷劈過,不可置信地抬頭看過去。
這個名字對於現代人可不陌生。
大周的最後一個朝代,如雷貫耳的名字不止帝王姬夜,還有他身邊的心腹梅少遊。
他作爲伴讀和小暴君年少相識,硬生生殺出一條帝王路來。
放在書裏,那是主角團啊。
梅少遊見我發愣,以爲我憂心受的傷,十分有眼色。
「公主失足滾下高樓,雖說沒有傷及內裏,但傷筋動骨是免不了的,這段時間需得臥牀休養。」
回也回不去,險些還把自己摔死。
我心死了一半。
或許是場景太熟悉,我忽然想起姬夜來,艱難地問了一句。
梅少遊目光陡然一頓:「公主曾說不允許人在面前提起太子殿下。」
要不是躺在牀上起不來,我恐怕要當場蹦起三丈高。
不對啊,姬姮和姬夜關係不是很好嗎?
我艱難地回想起剛穿到這裏的那一天晚上。
燭光下姬夜仰着頭看我,小臉白淨可愛,眼淚掛在長長的眼睫上,以爲自己被討厭委屈成了一團。
現在一想,那笑也變成了張着血盆大口的妖怪,要把我吞喫殆盡。
他是故意試探,於是裝作和我關係很好,看我會有什麼反應。
若是原來的姬姮,大概會冷眼嘲笑他,但我根本不Ṫůₗ敢。
我全身發冷。
原來姬夜第一眼就認出來了。
他知道,我不是姬姮。
「公主?」梅少遊一連叫了好幾聲,我才從驚懼中回過神來。
他說先皇后走前囑咐他亡父多照顧我們,以後他會代替父親看顧。
我滿腦子都裝着姬夜的事情,潦草應付了幾句,直到梅少遊離開後才重重倒回牀上,眼前發暈。
想起那小孩兒,我咬牙切齒。
姬夜。
怪不得他是歷史上出了名的難搞,那麼小就心思深沉。
我已經知道了這人的真面目,休想再騙我!
-4-
一連幾日,我都沒和姬夜碰面。
他聽聞我滾下樓,幾次來看望,我都避而不見。
年紀不大,人卻很警醒,喫了閉門羹之後估計也察覺我知曉了,只把帶來的點心讓宮女轉交給我,便再也沒有來過。
提心吊膽好幾天,姬夜沒有告發我,我才勉強放下心來。
休養了許多天,滾下去時的傷總算養好大半。
能出門的這一天是個晴朗的好日子,我實在悶不住跑出來,順着牆根往下走。
宮牆深深,四角的天空裏只有一點蔚藍。
再見姬夜是個意外。
路上遇到我的宮人們行禮問安,十分別扭,我只顧着避開,很快就繞到了一條我不認識的路上去,只能硬着頭皮走下去。
沒想到會在這麼偏僻的地方撞見他。
陰暗的牆根腳下,姬夜沉默地站在原地。
他身上的玄色衣袍上印着幾個灰撲撲的腳印,髮尾不知道沾染了什麼墨跡正往下滴。
我定睛一看,幾個小太監低着頭把他圍了起來,閉着眼睛不敢看,卻也不敢忤逆命令讓開,爲首的是個富態的小孩兒,沒比姬夜大幾歲。
男孩兒仰着下巴,倨傲不已,就這麼一會兒功夫已經把姬夜的書奪在手中高高舉起。
「你不是很兇嗎,還敢咬我?你再敢和父皇告狀,我就把你的書撕個稀巴爛!」
在我面前僞裝得天衣無縫的姬夜完全沒了那股狡黠勁兒,冷冷地看着欺負自己的人,目光落在書本上,胸膛起伏着,像是把委屈都嚥了回去。
我大爲震驚。
什麼人啊,能讓小暴君這麼老實。
再仔細一看那男孩兒,終於在記憶裏找到一個能夠對得上號的人。
奸妃唯一的兒子姬永哲。
史料中說他幼年是個頑劣到連太傅都三次辭行的皇子,經常欺負姬夜,長大倒是和姦妃迥然不同,只是最後失蹤在渺遠歷史中,不知道是什麼結局。
姬夜竟然也不反抗嗎?
我藏在拐角後面,懷疑姬夜已經發現了我,故意用這種辦法讓我心軟,不然以他的性格非得撕下姬永哲一塊肉來。
沒等我猜測完,姬夜抬頭看了看他手裏的那本書,終於妥協了。
「二哥,那是母后留給我的東西,往後我不和父皇告你的狀,你能把它還給我嗎?」
姬永哲顯然愣住了,臉上流露一剎的愧疚,但很快強撐着氣勢,惡狠狠的:「你最好記住你說的話,要不是你,我纔不會被父皇責罰。」
隨即把書丟在了姬夜身上,帶着人揚長而去。
我有些錯愕。
一時間竟不知道該驚訝姬永哲沒有被徹底養歪,還是該錯愕姬夜竟然不是故意裝可憐。
隔着一個拐角,我看見姬夜嘆了口氣,慢慢拍掉自己身上腳印,把掉在地上的書撿了起來,珍而重之地放在懷裏。
直到他一瘸一拐地走遠,我才發現。
八歲的小暴君,好像也只是個孩子。
史書上說他長大後延續幼時的習慣,喜穿黑色。
我忽然想。
是因爲被欺負了,穿黑色不容易被看出來嗎?
-5-
雷雨夜。
姬夜不知去了哪兒,我打着傘想出來走走,碰見了正想去稟報的宮女,說他夜裏沒有回來。
我本不該管,腦子裏卻有兩個我在打架。
一個叫囂着小暴君前兩天還框出我不是姬姮,他危險度太高,一個在死命揪着我的良心告訴我他只是個八歲的孩子。
糾結之際,雷聲轟隆炸響。
宮女快要急哭了:「太子殿下最怕打雷,這可怎麼辦啊?」
我福至心靈,顧不上糾結,忙問她:「你知道啓宸宮在哪兒嗎?」
作爲一個黑粉,之前和歷史粉大戰三百回合找到的邊角料歷史故事竟然會在這種時候用上,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
傳說先後病逝後宮殿便常年封存,姬夜剛登基那會兒,手上沾染太多鮮血睡不着覺,常常在夜裏去到母親生前故地孤坐一夜,第二日又雷厲風行推行新政。
宮女點點頭。
我惱恨自己接受的教育不能讓我無視一個孩子的生死,只能跟宮女共撐一把傘跑入雨霧中。
啓宸宮荒廢多年,蛛網密佈,伸手不見五指。
燭火晃盪着,像是深入鬼地,我剛踏進去就聽見細微的動靜,知道姬夜肯定在這裏,心放下一些。
宮女卻嚇得不輕,被我留在了外面。
燭光照亮我腳下的一小片景象,我全身幾乎都快被雨水淋溼,不知第幾次抹掉臉上的水漬,才終於在門後的角落裏找到了姬夜。
他溼漉漉一小團,抱着自己的膝蓋躲在門後面,不經意就讓人忽略過去了。
隨着外面的雷聲,姬夜在不安穩的淺眠中輕輕顫抖。
我嘆了口氣,蹲下身來仔細看他,見這孩子睡夢中眼下還掛着淚,有點愧疚。
畢竟是個孩子,我怎麼能把他想得那麼壞。
就一愣神的工夫,姬夜不知道什麼時候睜開了眼睛,漆黑的眼睛裏陡然爆發兇光,猛地把我撲倒在地,一口咬在了我的肩膀上。
活像是應激的貓。
我不設防,疼得嗷一聲叫了出來,一巴掌扇在他臉上。
牙口鬆了,他卻將臉埋在我的脖頸中,溼潤的淚和血一起染透我半邊肩頭的衣裳。
姬夜彷彿終於在這雷聲裏崩潰,從細微的顫抖到抓着我失聲痛哭。
肩膀火辣辣地痛,我吸了好幾口氣才忍住沒滿地打滾,被他這麼一哭,腦子裏一片空白,無措地拎着他的衣領,欲哭無淚。
「你哭什麼啊,我還沒哭呢!」
穿過來前我也才十九歲,哪碰到過這種不講理的。
姬夜哭得渾身顫抖,喘不上氣:「父皇給二哥取字,親手教他書畫,可我什麼都沒有。」
連先皇后留下來的書都差點被姬永哲撕掉,被人堵着踹了好幾腳。
我被他哭得腦仁疼,飛速思考着,實在沒辦法,忙不迭地哄他。
「那我給你取!懸光,叫懸光行嗎?」
懷裏的顫抖停了,哭得眼睛紅腫的姬夜抬起頭來,吸了一下鼻子,聲音很悶,有點茫然:「懸光?」
我沒什麼哄孩子的經驗,被他撲倒在地上又冷又痛,恨不得把他掀翻再罵兩句,奈何沒有欺負小孩兒的勇氣,好聲好氣解釋。
「就是月亮的意思,高高地掛在天上,你母后一定瞧得見。」
姬夜愣了很長時間,從這狀態裏脫離出來,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麼之後,耳尖慢慢紅了。
因爲太尷尬,他甚至不敢抬頭,只低聲問:「你不是姬姮,對不對?」
秉着局面都這樣了還能爛到哪裏的態度,我直白點頭。
「你叫什麼?」
我遲疑片刻:「梁初。」
就這麼尷尬地杵了一會兒,姬夜才悶不作聲地爬起來,和我一起回去。
自這夜以後,我們互相捅破了對方最大的祕密。
姬夜漸漸親近我,在這宮裏成了唯一一個會關心我的人,而且只是個尚未走錯路的小孩兒。
我思來想去兩天,還是和他熟悉起來。
或許我也能改變歷史呢?
在一切還沒有開始之前,暴君還不是暴君的時候。
帶他看一看九州的月與霜,告訴他來日方長。
-6-
這一年,原周朝暴君姬夜、未來的光祿大夫梅少遊、榮國長公主姬姮和二皇子姬永哲都盡數出場。
我意識到,歷史上的主角團都悉數到齊。
姬夜少年老成,和伴讀梅少遊相差幾歲,卻共同成了太傅門下最優秀的學生。
奸妃坐不住了。
她掌印六宮,在皇帝沉迷尋醫問道的時候就是後宮的天,不敢動太子姬夜,但能挑主角團最軟的柿子捏。
幼年的姬姮就是這麼一個倒黴蛋。
自從我不小心摔碎一個碗盞被徐貴妃帶去她宮殿長跪聽規矩時,苦哈哈的生活就開始了。
每日天不亮就要去她宮裏候着,她不露面,讓一個嬤嬤折騰我。
禮儀從茫然無知到規範,最後生生磨傷膝蓋落下經年不愈的舊傷,纔到了連徐貴妃都無法挑剔的程度。
苦日子一過就是幾年。
或許是此消彼長,徐貴妃這樣機關算盡,乃至在歷史上都留下狠毒名聲的人,卻沒能養出一個步步爲營的聰明兒子。
姬永哲是個很難猜他下一步會幹什麼的人。
他幼時捉弄夫子,不小心打翻燭臺燒了他父皇的藏書;少年時招貓逗狗,是富貴風流的公子哥做派。
正是日頭最毒辣的時候,徐貴妃故意裝作酣睡,讓我在門外太陽底下候了一個時辰。
我滿頭大汗,感覺自己快要暈過去了。
天旋地轉中,從東頭這塊地磚罵到西邊那棵樹,恨不得現在就衝進去把徐貴妃拎起來讓她別睡,告訴她老孃要曬死了。
奈何五年下來,再有脾氣的人也被磋磨得懂得了保住小命就要韜光養晦。
還有一年,就是皇帝駕崩,太子姬夜登基算總賬的時候了。
再忍忍。
我咬住自己的舌尖,刺痛讓意識重新清醒。
門外風風火火進來一個人,沒等我回頭,拉着我拖到屋檐的陰涼處避暑。
嬤嬤驚呼一聲,正要出言阻止。
少年皺着眉「嘖」了一聲,其他宮女們都不敢再冒犯。
姬永哲脾氣上來,抬腳把嬤嬤絆了一個趔趄,差點撲到地上去。
「誒喲!我的小祖宗,娘娘還在裏頭呢,可別驚醒了她。」嬤嬤見是他,面對我時的囂張樣蕩然無存,賠着笑臉,半個字都不敢說。
我悄悄翻了個白眼。
姬永哲是個混不吝的,這些年沒把貴妃氣死都算好的,哪裏管他娘在想什麼,慢悠悠往前一靠,伺候的人都分開一條路。
他沒說話,徑直往外走。
我很有眼色,低着頭裝看不見嬤嬤快把我戳死的目光,跟在姬永哲身後開溜。
不知是不是故意,姬永哲一路把我送了出去,直到足夠遠,貴妃的手伸不過來的時候,才懶洋洋地靠在牆上打了個哈欠。
他很嫌棄地掃了我一眼:「跟太子混在一起久了,人都變成軟包子了,跟我池塘裏養的王八似的,熱得閉眼喘氣。」
罵得很髒。
混小子。
看在他救了我的份上,我忍住了:「謝謝二哥,改天請你出宮喫飯。」
姬永哲嗤笑一聲,嘲諷到我臉上來了。
他出宮玩的時間比我翻幾倍,請他喫飯確實是有點自取其辱。
不輕不重罵我幾句沒出息,姬永哲就折返往貴妃宮裏去,出來時囂張跋扈,回去時知道要捱罵,臭着臉走了。
後半段路我自己走回去,走到一半才發現,屬實是高估了自己的舊傷。
膝蓋尖銳刺痛起來,在某個瞬間讓我疼得扶着牆彎下腰,眼前蔓延開一片模糊的黑,差點一口氣沒上來。
身後腳步匆匆。
我緩過來,抬頭一看是姬夜。
-7-
他臉色難看得可怕,攙扶着我的手,眉頭皺得很緊:「她又爲難你了?」
這幾年大家過得都苦,只是因爲我利用知道的東西幫姬夜做了幾次「未卜先知」的局。
皇帝高看他幾分,朝堂上也多有讚譽,我們的日子總算比歷史上那羣小苦瓜好一些,姬夜沒走上黑化的暴君之路。
我齜牙咧嘴:「遇着二哥了,他揹着徐貴妃把我先放跑,回去肯定要捱罵。」
姬夜恨鐵不成鋼,直瞪我。
「你不會讓人來叫我?就等着貴妃折磨你一頓,膝蓋還要不要,不要的話拿給梅少游去鑲地板。」
我也不是什麼省油的燈,張口就罵。
「那我爬回去行了吧,你要我膝蓋你自己來撬,梅少遊可沒你那麼暴虐,動輒要致人殘廢,我就教你這個了嗎?」
姬夜氣得想去撞牆,最後還是敗下陣來,半蹲在我面前,沒好氣。
「我揹你回去,省得梅少遊又要來幫你看腿,欠他的診費咱倆得從這輩子還到下輩子。」
爲了韜光養晦幫姬夜爭取時間,我在貴妃那兒喫了許多年苦頭,想起來眼淚直掉,毫不客氣地爬上姬夜的背,很想掐死他。
「Ṫṻ₀梁初,你哭了?」
我把頭埋在他的肩膀上,不肯承認我一個大人竟然會在少年面前哭。
姬夜卻悶聲笑起來,我惱羞成怒拽着他的頭髮往下拉,他喫痛連忙告饒:「別!我不笑你了行吧,就是從來沒看你哭過,有點新奇。」
哪裏沒哭過。
我心道只是你不知道而已。
剛和姬夜熟悉起來的時候,我爲了讓皇帝快速注意到我們,讓奸妃忌憚不敢對我們動手,不得不表明一些現代新奇先進的觀點。
還有未卜先知的能力。
姬夜和梅少遊是一夥的,心裏不安穩總要試探我,有時候是趁着我昏昏欲睡套我話,有時候在我生病時試圖問我的來歷。
自然是無功而返。
只是我想家,想媽媽,又覺得被姬夜和梅少遊排外很委屈,躲在被子裏嗷嗷哭了一晚上。
第二天眼睛紅腫,看貴妃的時候被懷疑我在瞪她,又被罰跪到哭出來。
記憶回籠,我冷哼一聲,不再搭理姬夜了。
他也不計較,揹着我從長街走過。
少年慣常執筆的手也常在演武場拉開長弓,於獵場上百步穿楊,竟出乎意料地穩重。
他身上帶着不知哪兒的花香氣,和書墨香混在一起,極其淺淡,出乎意料地好聞,讓人不由自主寧靜下來。
「梅少遊和太傅說,父皇快不行了,近日需得不離身。」
「貴妃那兒我會安排人纏住她,不讓她找你麻煩,過幾天父皇壽辰宴你記得別離開我身邊,可能要出事。」
姬夜細緻叮囑我,擔心把我吵醒,聲音放得很低,我胡亂點頭。
盛夏六月的風吹得人昏昏欲睡,我很快在他背上睡着了。
等醒來時,膝蓋的舊傷已經被人耐心上好了藥。
只一束荷花靜靜放在牀前。
殿裏有風穿過,蓋住我擂鼓似的心跳。
-8-
皇帝壽辰,普天同慶。
徐貴妃和姬永哲依舊較勁兒,兩人說話夾槍帶棒,老皇帝被吵得頭痛。
梅少遊坐在不遠處,悄悄丟過來一個紙團子,我撿起來看見狗爬似的字,臉先扭曲了,眯着眼睛好不容易分辨出他寫的是什麼。
——「公主,我快餓死了。」
他是不是有病。
我咬牙切齒,仔細一看梅少遊桌上的東西都是他最不喜歡喫的,嘴角一抽。
餓死得了,堂堂的光祿大夫現在就是這德行,每天恨不得從公主殿喫到東宮,急眼了還和姬夜搶喫的,活像八百年沒喫過飯。
原來民間傳說梅氏規矩嚴苛,族中子弟連喫的都不能貪多都是真的。
天殺的,活生生養出這麼個饕餮來折磨我。
我悄悄讓人給他弄了點喫的來,梅少遊埋頭苦喫。
姬夜面無表情丟來一個紙團,我認命地撿起來,一看是在罵我和梅少遊餓死鬼投胎,頭也不回地團起來砸回了姬夜腦袋上。
到了後面,梅少遊也不喫了。
我緊張起來,警惕着隨時可能發生的變故,席間的臣子不少都看過來。
儘管提前做了部署,也聯合了姬夜母族和重臣們,但我還是緊張得手心出汗。
周朝歷史上有名的血洗京都夜之變就要來臨了,我會見證歷史嗎?
皇帝正在上頭和人說話,我低下頭想呼口氣讓自己冷靜下來,剛抬起頭,豈料姬永哲忽然笑着開口:「父皇,兒臣和三妹妹準備了壽禮獻給您,現在去拿吧。」
我心裏一突。
姬夜反應極快,臉上半點不見計劃被打亂的慌亂,沉着道:「兒臣也想瞧一瞧是什麼,不如隨着皇兄一道去看。」
梅少遊也迅速開口阻撓。
徐貴妃笑着拍了拍皇帝的肩:「陛下,既然是他們兄妹準備的,那就別勞煩太子和梅家的孩子了,今日四方來賀,太子不在總叫人多心。」
皇帝一向不問外事,昏聵到對貴妃言聽計從,想也不想答應了。
我硬着頭皮和姬永哲一前一後出了大殿。
話還沒說出口,姬永哲臉色一變,兩個宮女竄出來和他一起捂着我的嘴把我往旁邊拖。
這是萬萬沒想到的變數。
我竭力掙扎,姬永哲今日臉色很奇怪,顯然是知道他母親要借皇帝駕崩於衆目睽睽之下拿出詔書廢太子改立儲君。
他深深看我一眼:「對不起,姬姮。母親答應我會留你一命,你不要無謂掙扎了。」
我瞪大了眼,怒火熊熊燃燒,疑惑卻充斥了滿心。
怎麼會是姬永哲?
我被宮女拖向更深處的黑暗裏,姬永哲站在原地靜靜看着我。
我聽見他嘆了口氣:「沒有人不愛權力。」
期間,席間傳來尖叫和兵戈碰撞之聲,屬於天子的喪鐘敲響。
宮變開始了。
預知未來是最大的武器,我知道,即便出現了姬永哲這個變數,最後的贏家也一定是姬夜。
只是我沒想到,那兩個原本聽命姬永哲的宮女臨時反水,竟是奉了貴妃的命令斬草除根。
烈火席捲了整個京都,廝殺聲震天,貴妃的人和姬夜提前佈置的人殺成了一團,我拎着裙襬狂奔,髮飾掉了一地。
宮女和侍衛窮追不捨。
眼看距離拉近,他們面露喜色,我毫不猶豫把拖沓的衣裳脫掉,穿着裏衣一路狂奔。
後面的人愣了一下,罵聲沸騰。
「她怎麼這麼無恥!竟然脫掉衣裳!」
「愣什麼,追啊蠢貨!」
我逃命中不忘記嘎嘎直樂,回頭狂笑時一頭撞在了柱子上。
撞得兩眼冒金星,好像看見了綠色的小橋上有個婆婆在向我招手,問我要不要喝湯。
往前撲時,一隻溫熱寬厚的手把我拽進了懷裏,按着我的腦袋撲在他的懷裏,手臂橫亙着擋住我的耳朵。
少年的嗓音很輕,猶帶笑意。
「姐姐,下次逃命記得看路。」
「閉眼。」
刺耳的尖銳鳴響中,穿着甲冑的禁軍闖入廊下大開殺戒。
鼻翼間只有少年身上乾淨的蓮香。
待到回過神來,才發現禁軍皆數退避,低着頭站在不遠處,拐角傳來腳步聲,梅少遊聲先至:「哎呀殿下,公主呢?」
姬夜耳尖忽地竄起一陣紅,手忙腳亂地脫了外袍披在我身上,蓋住雪白的裏衣。
他咳嗽一聲,擋在我面前攔住梅少遊的視線。
我的頭頂緩緩升起兩個問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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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夜登基爲帝。
歷史由勝利者譜寫,這一次他沒有走過黑暗逼仄的少年期,又有擒拿反賊的理由在,名正言順,而非史書上搶奪兄Ţṻⁱ長儲君之位被人詬病。
徐貴妃全族都被株連,有功者例如梅少遊受封光祿大夫,我受封榮國長公主。
一切都按照既定結局發展。
最讓我驚悚的,是姬永哲的結局。
原先他行蹤不明,在史書上一筆帶過,而在這裏卻被一同誅殺,在他死的那個下午,我忽然發起高燒來。
姬夜白天忙於朝政,傍晚就守在我身邊,他問我是不是有心事,可我說不出口。
擔憂越來越沉重。
我曾聽過一個說法,叫作蝴蝶效應。
初始條件微小的變化經過不斷放大,可能導致未來狀態的巨大差異,我的出現似乎讓歷史的蝴蝶扇動了翅膀,改變了歷史人物既定的命運。
仔細一想,不僅改變了姬永哲,還有最重要的人——姬夜。
他原先在宮變後元氣大傷,世家猖獗,推動周朝走向滅亡,他意識到這一點後爲了推動新政變革,殺了很多人,最後在殺了長公主姬姮後徹徹底底被指做暴君。
而如今,他是天下人的明君。
那改變了歷史的我,或者說原本的榮國長公主姬姮,結局也會改變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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疑惑沒維持太久,我就得到了答Ṭũ₁案。
某天早晨,我在宮裏撞見議事後留下用膳的梅少遊。
姬夜朝我招手讓我進來一起用膳,我踏進門,正對着我的梅少遊似乎沒有看見,差點撞上。
姬夜提醒了兩聲,他才猛地一震,彷彿終於發現了我的存在,慌張又恭敬地行大禮:「微臣拜見長公主殿下,長公主萬福。」
我就這樣愣在了原地,手裏的玉佩砰然墜地,碎成了兩半。
姬夜彎腰撿起來,也意識到了不對勁。
他蹲下身,看着梅少遊的臉,沒了笑意,一字一句:「梅少遊,你再說一遍,她是誰?」
梅少遊惶恐地膝行着退後,額頭觸地。
「是微臣哪裏冒犯長公主殿下了嗎?」
姬夜又問了幾句,回過頭和我對視,彼此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茫然。
梅少遊記得姬夜,記得死去的徐貴妃和姬永哲,唯獨不記得我。
我覺得自己像是從高處一腳踩空,心口慌亂起ţů³來,頭也不回地奔出大殿,抓住門口的人:「你知道我是誰嗎?」
抓的人是李公公,陪着我們這些年一起過來的老人,性格沉穩不愛說話,向來不是一個喜歡開玩笑的。
他眼中浮出些許熟悉,下一瞬消失殆盡,跪倒在地:「長公主殿下有什麼吩咐?」
我不可置信,一把推開他跑向旁邊的人,每每抓住一個人就問。
「你知道我是誰嗎?」
無一例外,所有人都知道我是榮國長公主姬姮。
而非這些年和他們熟悉起來的梁初。
我在這可怕的死寂中突然意識到。
這就是我干預歷史的結果,所有人都會遺忘我,這個世界上從此只有姬姮。
歷史是如此寬容,能讓我改變原本人物的結局。
又是如此嚴肅,容不下任何試圖挑戰它的人,要以我來作爲改變歷史的代價,讓一切回到正軌。
它其實早早地在姬永哲死的時候,就向我發出了警告。
姬夜追出來,把我死死抱在懷裏,終於讓我冷靜下來。
我盯着他的眼睛,每一個字都帶着不甘心的血氣。
「姬夜,你要記得我。」
他把碎成兩半的玉佩塞給我,自己留了一半,碎裂的尖銳處扎破了他的手心,血跡順着流淌到我的手上。
我聽見他顫抖着聲音,像是要把我揉進骨血。
「我知道的,你是梁初。」
「你是梁初。」
「你是……」
下一刻,我被他輕輕推開,踉蹌着離開了他的懷抱。
少年天子望着我的眼神逐漸陌生。
他用那雙漂亮的、漆黑的眼睛凝視着我,最後波瀾不驚,只剩下淡淡的疑惑。
「你是誰?」
-11-
我成爲了這個時代的放逐者。
榮國長公主姬姮住在宮裏,所有人都知道ţṻ₌。
可他們好像看不見我,無論是梅少遊還是姬夜,無論我做什麼都沒有反應。
我就這樣日復一日地在宮裏試探過每一個人,又離開皇宮看過千百輪日月,路上喫過攤販的包子,也坐過馬伕的車,見過江南的月。
無一例外,這個世上再也沒有任何人和我說話。
我回到皇宮,在桌案上寫自己的名字。
起先是梁初,兩個字寫到自己都快不認識,於是開始寫我媽媽的名字。
當天夜裏,我從城牆上跳了下去。
可一睜眼,我又回到了牀榻上,宮裏來往的人一如往常,誰也不記得我。
既定的命運還沒有到來,我死不了。
於是我又一遍一遍寫着媽媽的名字。
窗外春去秋來,我把四個字寫了三萬多遍。
我想回家。
姬夜在這個時代的統治趨於平靜,盛世太平,在登基的第七年走到了原本的時間線上,長公主姬姮本該死亡的節點。
我也終於知道姬姮被殺的真實原因。
勾結黨羽,意圖推翻姬夜一視同仁的統治,和先後母族扶持好控制的傀儡上位。
而她曾經犯下的罪行,最後都蓋在了我的頭上。
儘管這些年來,我只是一個隱形人。
夜色降臨,天子冷漠地站在城牆上,看着我帶着一隊侍衛策馬逃出京都。
這些看不見我的人,在故事降臨的時候重新注意到了我。
姬夜神色漠然,帶着殺意,朦朧中一條紅線穿着半塊碎掉的玉佩垂在頸間, 我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朝他大喊。
「姬夜, 我是梁初!」
他陌生的神色一如從前。
「殺。」
禁衛軍還沒追上我們,天矇矇亮時,我正在翻越一座山。
護衛反了。
一條麻繩悄然套上了我的脖頸,將我從馬上驟然拽下狠狠摔落在地, 恐怖的劇痛蔓延開來。
幾個護衛從後方死死拽住麻繩, 我聽見他們在商量着如何殺了我向姬夜投誠,將功抵罪, 明君會原諒他們的。
呼吸不上來的時候,最後一點空氣也從脖頸裏被擠壓出來。
視線變得模糊,我的手指竭力抓着越纏越緊的麻繩,青紫的手指在某個瞬間,發出一聲極輕的脆響。
是我的手指斷了嗎?
我茫然鬆手,忽然後知後覺。
不, 是我的頸骨。
世界天旋地轉, 一切都在視線的盡頭蒼白遠去。
我張了張嘴,眼淚終於掉了下來。
好疼啊。
媽媽。
我想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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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醫院恢復了很久。
媽媽憔悴了很多, 說我昏迷了一個多月,把她嚇壞了。
重新喫到她做的飯時,我幾乎哭出聲來。
出院的第二天,我在朋友的陪伴下重新去了一趟我摔倒的榮國長公主墓。
天翻地覆。
她解釋說,工作人員發現了新的墓室, 經過考究, 發現周朝最後一位帝王姬夜竟然也葬在這裏, 和他殺的榮國長公主同葬。
沒有人知道,他爲什麼會在帝王墓裏放一具替身,卻躺在這裏。
墓誌銘上,他只刻下史書上沒有記載的名姓。
姬懸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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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姬夜
榮國長公主下葬後的某個深夜,姬夜忽然記起她原本的名字。
她叫梁初。
所有人都記起來她是誰,梅少遊酩酊大醉,一夜白頭。
曾經明媚熱烈的姑娘,獨自一人過了七年孤零零的日子, 最後什麼都沒有留下。
姬夜總想起年少時盛夏那個午後, 梁初趴在他背上睡着的時候,他忽然奇怪地想。
此生,他絕不會再遇見比她更好的人了。
姬夜選定了新的繼承人。
他走得很早, 梅少遊沒有看住, 是服毒。
病榻前, 梅少遊頹然看他握着半塊玉, 明明聲音很正常, 卻無端讓人覺得。
那下面有洶湧怒號的波濤,已崩潰多年。
他說:「朕當年揹着她走過長街,年少不肯喫虧,氣她滿身傷病,嘴不饒人。」
「如今一想, 怎麼就不哄一鬨她呢。」
要是早知道梁初會走,他一句氣話也不敢說出口Ṫú₁。
可世上哪有回頭路。
少年時的一次氣性,以至於到梁初死後, 都沒有來得及和她說一句。
我也喜歡你。
於是從梁初去世的那天起,少年帝王從此不敢仰懸光。
九州一色,再也沒有那一年的月與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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