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絕照顧生病父母后

媽媽生病住院,正當我準備通知哥哥妹妹時。
她卻板着臉怒斥:
「叫什麼叫,你哥可是醫生,哪有什麼空來醫院陪牀。」
「你妹妹開個小飯館多辛苦啊,非要讓一家人都擔心你才滿意嗎?」
「就你照顧我最合適,你工作又輕鬆,少去一兩天老闆也不會計較。」
我看着請假一天扣一千的通知單氣笑了。
這病,我也不伺候了。

-1-
門診部繳費完,剛準備給哥打一個電話。
他也是醫生,說不定在這家醫院還有熟人。
媽卻趕緊制止我:
「打什麼打,你哥他可是大醫院的醫生,每天那麼忙,哪有空操這種心,別去麻煩你哥。」
我心裏一陣苦澀。
媽一直都是這樣,有點小病小痛都自己捱着。
寧願來郊區的醫院,也不願意去哥工作的醫院打擾他。
我換了個號碼,轉頭給妹妹打去。
她自己開了家小飯館,平時都是僱人打理,不算太忙。
誰知媽臉色驟變,連忙搶過我手機掛斷:
「你怎麼這麼不懂事?」
「你妹妹她開個小飯館多不容易,現在正是高峯期,哪有那個時間來醫院?」
「你這死丫頭,非得讓家裏所有人擔心才滿意嗎?」
我緊攥着繳費單。
他們都不是閒人,難道我很閒嗎?
接到電話,我也是立馬找老闆請假,馬不停蹄地帶她來醫院。
心驟然下沉。
以前每次爸媽有點小病小痛。
第一時間都會找到我。
他們總說不想讓孩子操心。
卻每次都心安理得地讓我操心。
難道我就不是他們的孩子了嗎?
是我每次跑上跑下掛號繳費。
是我每晚陪牀看護悉心照料。
同樣都是爸媽的孩子,憑什麼每次都是我?
更別說媽這次得的肺炎,醫生要求住院一週以上。
我看着公司發來請假一天扣一千的通知單。
既然她捨不得喊來兒子女兒。
那這病,我也不伺候了。

-2-
看我放下手機,媽的臉色稍微緩和了些。
「你一個人照顧我就最合適了。這麼多年,還是娟娟你最有孝心。」
「有你陪着,媽也就放心了。」
爸看着我僵硬的臉色,打圓場:
「就是,每次家裏有什麼事,還得是娟娟出馬才能解決。」
「你哥、你妹,一天天的淨在外面瞎忙。一個都不靠譜!」
以前每次老兩口叫我來忙活半天,最後都會這麼誇上我一通。
對兒子、幺女那是一通責罵,反而把我高高架起。
最後我幹得更心甘情願了。
現在想來,那哪是哥哥妹妹不靠譜。
分明是他們倆根本捨不得耽擱他們寶貝兒女的時間。
從小到大,這也不是第一次了。
小時候,家裏一隻烤雞,爸媽總先把兩隻雞腿、雞翅分給哥哥妹妹。
再把最寡淡乏味的雞胸肉拆給我。
「娟娟最喜歡喫雞胸肉了,沒骨頭,好嚼。」
後來長大了,爸媽供哥哥學醫,妹妹學畫。
卻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對我說:
「娟娟,不是爸媽不想供你,實在是家裏出不起這個錢了。」
「你哥是長子,又那麼渴望學醫,沒準再復讀一年就能考上了。」
「你妹妹跟你不一樣,她從小就沒你機靈,要真沒那張文憑,以後靠什麼養活自己喲!」
我抹乾眼淚,獨自輟學進了廠打工。
哪怕輟學前我的成績在班上名列前茅。
幸好進了廠,我也沒放棄過讀書夢。
我打了幾年工,攢了錢,自考了成人本科。
現在才能進這家大公司打工。
可不管我付出多少努力,在媽的眼裏,都是不務正業的閒人。
憑什麼哥哥是順遂安寧的陳清晏,妹妹是知書達理的陳書昀,而我就是最平庸普通的陳娟?
由內到外的無力感把我包圍。
我悄悄在兄妹三人羣裏發去了消息。

-3-
剛走進病房,媽就把東西往牀上一摔。
「六人間?晚上指不定得多吵。對面還是個衛生間,我晚上咋休息嘛!」
爸揹着手環顧四周:
「醫生都說了,你媽這個情況要好好休息。娟娟你去聯繫下醫生,看能不能給你媽換個病房。」
明明剛纔辦理住院的時候醫生都說了。
最近住院部病牀緊張,能有個位置就謝天謝地了。
見我沒反應,媽的音量陡然抬高。
「陳娟,你不說話什麼意思?你不會真的讓我晚上在這鬼地方休息吧。」
「真要這樣,我還來醫院看病做什麼!我在家裏等死好了!」
說着,她一不做二不休地往地上一靠。
房間裏的幾個病人都向我們投來了異樣的眼光。
以前每每媽這麼鬧上一出,不管她什麼要求我都會盡量滿足。
可現在我只覺得諷刺。
我緩了緩開口:
「既然病房不滿意,那我只能聯繫哥,看他能不能想辦法給你換個病房。」
「你都說了,他是大醫院的醫生。給自己親媽換個單人病房,應該也不是什麼難事吧?」
誰知媽面色驟變,剛纔還要大鬧一場的架勢瞬間偃旗息鼓:
「媽不是那個意思。」
「這個房間能換就換,不能換就算了。」
「這種小事情讓你哥去賣人情怎麼好。」
我心裏冷哼一聲。
讓她的寶貝兒子賣人情不好,讓我去求人就好嗎?
「媽,你這話說的。哥是你親兒子,自己親媽生病住院了,兒子出出力不是應該的嗎?」
「再說了,這個小房間環境確實不好,到時候影響你恢復怎麼辦?」
她用我從未見過的冰冷眼神瞥着我:
「你什麼意思?你是說你哥沒出力嗎?」
「陳娟,以前我怎麼沒發現你這麼自私呢?照顧你親媽,你都計較!」
「再說了,你哥在大醫院救死扶傷,你能跟你哥比嗎?」
我瞬間哽咽,多年的委屈一齊湧上心頭。
初中那會兒,我忘帶作業去學校。
好不容易給她打通電話,怯懦地開口讓她幫我送一下。
卻被冰冷拒絕。
「你這個死丫頭,作業沒帶就是沒做,我今天要給你送了,你就永遠長不了這個教訓!」
我握着電話,手心都在顫抖。
可明明,每次哥哥、妹妹忘帶了書本、作業。
她都是一邊笑着一邊給他們送去學校。
「小孩嘛,丟三落四很正常。」
可輪到我,卻是劈頭蓋臉一頓臭罵。
「我就知道,你從小到大都是這個計較的性子!這麼多年,養了個白眼狼!」
媽越說越急,不顧外人,指着我罵了起來。
我再也忍不住喊出聲:
「難道不是嗎?」
「你不是每次有需要幫忙的麻煩事就想到我嗎?好事卻從不叫我。」
「去年姑姑專門寄來的海鮮,你專門把哥哥、妹妹都叫回家了,卻唯獨沒有叫我。」
「我們不也是一家人嗎?」
我還是從妹妹發的朋友圈才知道。
一桌子海鮮,一家四口,其樂融融。
她訕訕道:
「那不是因爲你不喜歡海鮮嗎?」
我覺得胸口發悶。
所有的隱忍遷就在她看來都是理所當然。
我以前渴求她的愛的時候,會努力卑微地去討好她、迎合她。
可現實給了我沉重的一巴掌。
我沒法再自欺欺人下去了。
我其實也喜歡喫海鮮、喫雞腿。
「夠了!」
「你這些話,還是留給你兒子、幺女說吧。」

-4-
「媽!你生病了怎麼還瞞着不告訴我們,要不是姐發消息,我都不知道你住院了。」
țŭ₆陳書昀妝容精緻地推門進來。
一瞬間,媽眼神似乎要把我釘穿。
像是在質問我,妹妹爲什麼會出現在這裏。
陳書昀把果籃放在牀頭,拉着媽的手細聲細語:
「我今天聽說你住院了,飯都沒喫完就趕緊開車來了。」
「下次你要是再不舒服,要早點告訴二姐,千萬別拖。」
說着,往臉上擦了擦眼淚。
我翻了個白眼。
從小我就知道,爸媽更喜歡妹妹。
妹妹長得好看,會撒嬌,說得比做得漂亮。
偏偏他們都喫這一套。
我沒心情看Ṫŭ̀⁵她們母慈女孝,正要轉身離開。
媽叫住我:
「你去把果籃洗了給你妹嚐嚐。」

拆開果籃精緻的包裝,裏面都是些不新鮮的壞果。
一看就是把家裏那些爛水果重新包裝了下就帶過來了。
這麼一打包,家裏垃圾少了不少吧。
挑挑揀揀清洗完,竟也不剩多少了。
我帶着剩下的回到病房。
媽卻喝住我:
「讓你洗個水果都不會?那麼大個果籃,別告訴我洗來只剩這麼點了。」
陳書昀噗嗤一笑:
「二姐這麼大了,還是像小時候一樣喜歡邊洗邊喫啊。」
我有點氣噎。
但還是好聲好氣開口:
「這果籃壞果太多,挑完就只剩下這些了。」
霎時間陳書昀笑容有些掛不住。
媽突然轉頭,心疼地撫摸她的手:
「昀昀,讓你平時少在外面買這種果籃,都是不新鮮的水果,你又不會挑,遲早會喫壞肚子。」
「下次回家,媽給你買點你愛喫的石榴。」
看着這教科書級的變臉,我真的有些心疼自己了。
我提着包就要離開:
「書昀,媽就交給你了。」
「還有,護士四小時來測一次體溫,兩小時一次排痰。」
卻聽見她們不可置信的尖銳嗓音:
「什麼?」
「你這就要走了?」
我儘量讓自己聲音聽起來平靜:
「住院手續都辦妥了,醫生的話你也聽見了。我公司有急事,必須回去一趟。」
媽躺在病牀上,冷哼一聲:
「回去?你回哪去?我還在這躺着呢,你當是住旅館,說來就來說走就走?」
「那麼着急把你妹妹叫來,敢情是自己想躲懶!」
「你哥是指望不上了,你就得在這兒守着!這是你的本分!」
媽的嗓門越來越大,尖銳刻薄的話一句接着一句從她乾涸的薄脣裏蹦出來。
病房裏本在休息的大媽大爺都坐起身來,指指點點。
我看着媽咬牙切齒的模樣,胸口一股惡氣直衝頭頂:
「呵,本分?我哥我妹指望不上?是您壓根兒就沒想指望他們吧!合着我就是垃圾桶撿來的,活該每次都當牛做馬?」
一直悶頭削蘋果的爸把水果刀猛地往桌上一扔:
「娟兒!你怎麼跟你媽說話的?」
「她病了,心情不好。你哥是幹大事的,是醫生,一分一秒都金貴!你妹那鋪子又離不了人,就你工作清閒點,多擔待點怎麼了?一家人分那麼清幹啥?」
「我工作清閒?」我猛地轉向他,掏出手機上公司的通知,一字一句地說:
「爸!你是我老闆啊?你看見我清閒了?我老闆都說了請假一天扣一千塊!」
「一千塊!夠你寶貝兒子買幾條好煙了吧。這錢你們誰出?你出嗎?還是他們出?」
我媽用力把牀沿拍得砰砰作響:
「錢錢錢!你就知道錢!養你這麼大,花了多少錢了?讓你伺候幾天就開始跟我算錢!你這個白眼狼!你哥讀大學考研,花了家裏多少心血?你妹身體不好,開個小店起早貪黑多不容易!」
「就你,當年輟學打工也沒見你怎麼樣,現在有個坐辦公室的活還不得了起來了!」
「對!我活該!」積壓了二十多年的委屈像火山一樣噴發。
「小時候喫雞,雞腿雞翅永遠是哥哥妹妹的,我就配啃沒人要的雞胸肉!你們還總誇我懂事,不愛喫肉,就喜歡喫那口青菜。是我不愛喫嗎?是你們壓根沒想給我喫!」
「陳娟!翻那些舊賬有意思嗎?」我爸臉色鐵青,「哪個家裏不是大的讓着小的?」
「讓?我讓的還不夠多嗎?」我眼淚湧出來,但被硬生生憋了回去。
「當年我成績比陳清晏好多了!老師說我能上一本。你們呢?說家裏供不起兩個大學生,逼着我高中畢業就去打工,掙的錢留給陳清晏復讀!他考上了是光宗耀祖,我活該當他的墊腳石!」
「還有陳書昀學美術,一年學費比我高中三年生活費都多,你們眼都不眨!」
「到我這了,就成了『家裏困難,娟娟最懂事』?你們用我的前途換他們的,現在還有臉說我白眼狼?」

-5-
病房裏瞬間死寂。
我媽臉紅一陣白一陣,我爸眼神躲閃。
連一直抄着手看戲的陳書昀,臉上那點事不關己的表情也掛不住了。
沉默了幾秒,爸試圖挽回:
「娟兒,你現在過得也不差,做人要憑良心講話。退一萬步講,我和你媽他們可不欠你什麼!」
這句話瞬間點燃了我媽,她像是想起了什麼,發瘋似地大喊:
「你這個死白眼狼!還敢提以前。」
「要不是你當初不死心,非要自考那個破本科,偷摸複習,搶了你妹妹的文昌運,你妹妹早就考上公務員了,怎麼可能現在起早貪黑靠着個小飯館生活!」
我一下子愣住了,幾乎以爲自己聽錯了。
我高三輟學時,陳書昀就已經天天逃課泡網吧了,仗着自己是藝術生,連高考都沒好好考。
而我,是輟學打工好幾年後,靠自己省喫儉用攢錢,熬夜苦讀才考上的成人本科。
這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怎麼能怪到我頭上?
媽見我這樣,索性破罐子破摔,把藏在心底的話全說了。
「你這個死沒良心的!當時讓你別考別讀,你偏要!逼得你妹妹後來沒書念!」
「當初那個大師算得明明白白!說咱家風水就那樣,只能出兩個大學生!名額就兩個!就是你,不服命,非要考,搶了你妹妹的氣運,才害得她考不上大學的!是你克的!」
「哎喲,我怎麼這麼命苦哦,生了你這麼個克家的東西!」
陳ŧũₔ書昀抄着手,同仇敵愾地看着我。
爸也不置可否。
「媽!」我聲音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
「所以當初你死活不讓我參加高考,逼我退學,根本就不是因爲家裏真的供不起……只是因爲你信了那個狗屁大師的話,你怕我考上大學,佔了名額,你的寶貝小女兒陳書昀她就考不上了,是嗎?」
「明明我也是你的女兒,憑什麼你要這樣對我?!」
「你知不知道,上大學是我那時候唯一的夢想!我明明……我明明是家裏成績最好的那個啊!你憑什麼就這麼輕飄飄地把我的人生給毀了啊!」
啪!!
一記清脆響亮的耳光,猛地扇在我臉上。
世界瞬間安靜了。
頭猛地一偏,臉上瞬間紅腫起來。
眼鏡也被打落在地,視野瞬間一片模糊。
這麼多年無數委屈、不甘,這一刻都化作了絕望。
我沒有再說什麼。
只是彎下腰,撿起眼鏡後,一步一步走了出去。
身後罵喊聲不斷,但對我來說都不重要了。

-6-
逃一般地回到公司沒多久。
陳清晏的電話來勢洶洶。
「陳娟,你今天鬧夠了嗎?」
「你跟你親媽吵什麼?趕緊回去道歉!」
換做以前,面對這種不分青紅皁白的指責,我早就開始解釋。
可現在我身心俱疲,連解釋的力氣都沒有。
我的沉默激怒了他。
「陳娟!聽見沒有?我這兒一堆病人,沒空跟你耗!」
等他吼完,我纔對着手機,聲音不高:
「你說完了?」
他顯然沒料到我是這個反應,愣了一下。
「你什麼態度?我是你哥!」
「陳清晏,」我打斷他。
「媽得的肺炎,醫生明確說了,必須住院,至少一週。繳費單就在牀頭,後續費用還不清楚。」
「爸年紀大了,你也知道,他熬不了夜,陪護根本指望不上。」
我刻意停頓了一下,加重語氣:
「你那麼孝順,媽也最心疼你。正好你也是醫生,專業對口,你來陪牀最合適,也省得媽天天操心記掛你。」
電話那頭瞬間安靜了。
剛纔的氣焰像是被針扎破的氣球,瞬間癟了下去。
他聲音低了些,帶着推脫:
「你說的我都理解。但我這周真的排滿了手術,都是提前定好的,根本走不開。醫院又不是我開的,說走就走?」
「你……你讓陳書昀去,她時間自由!」
我早就料到了他們會互相推諉。
「我剛纔就見她了。她說飯店現在正是高峯期,忙得腳不沾地,一分鐘都抽不出來。」
「不行的話,你就叫嫂子來醫院陪護吧。反正孩子現在已經上幼兒園了,她在家也沒多少事。」
「那怎麼行!」他急忙打斷。
「這畢竟是我們的爸媽,怎麼好意思讓外人來照顧?」
他把「外人」兩個字刻意加重。
我冷哼一聲。
當初嫂子懷孕、坐月子時,怎麼沒嫌爸媽是外人?
那時爸媽爲了照顧她,每天營養餐從不重樣。甚至媽還因此落下了腰椎間盤突出的毛病。
倒是嫂子自己親媽,從懷孕到侄子出生,連個面也沒露過!
「那你也光動嘴皮子當孝子。要麼,你親自來陪牀,要麼,出錢請個專業護工。」
「別再光指揮我該怎麼幹。」
沒等他回話,我乾脆利落地掛斷。

-7-
果不其然,陳清晏、陳書昀誰也沒去醫院陪護。
兩人在電話裏扯皮半天,最後湊錢一起請了個護工。
可護工到位,並不意味着風平浪靜。
家族羣裏,一條條消息就沒斷過。
先是媽發語音,聲音有氣無力,字字都在戳我。
【唉,人老了,不中用了,生病都沒人在身邊……到頭來還是護工靠譜,至少比親生的強。】
陳書昀立刻跟上。
【媽,您別這麼說,我和哥有多忙你們又不是不知道。誰讓有些人那麼冷血,逼得我們只能花錢買心安。】後面還跟了個委屈小貓的表情包。
陳清晏更是直接在羣裏@我。
【陳娟,爸媽年紀都大了,經不起折騰了。過去的事都已經過去了,一家人有什麼不能坐下好好說的?你這次的做法,確實讓爸媽很寒心。】
我簡直要看笑了。
既得利益者永遠不會覺得自己有錯。
他們三個,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還有一個拉偏架,配合得天衣無縫。
我沒回復,直接設置了羣消息免打擾。
眼不見心不煩。

-8-
媽出院一週後,陳書昀破天荒地給我打來了電話。
語氣像是什麼都沒發生一樣的熱絡。
「姐,媽出院了。咱們一家人好久沒有一起喫飯了,明天週六,你回來唄?媽說要好好做點菜聚一聚。」
她頓了頓,聲音壓低:「媽就是嘴硬,其實可惦記你了。」
惦記我?我握着電話沒吭聲。
我都還記得,剛離家打工那會兒,我想每天回家喫飯她都不樂意。
「都掙錢了,還想着天天回家蹭飯!下次回來喫飯必須交伙食費了。」
我本以爲她是開玩笑,沒想到後面真給我列了個明細讓我轉賬。
「看情況吧。明天可能加班。」我淡淡回道。
「別啊!」她語氣急迫,「不瞞你說,媽就是拉不下面子找你,是她今天特意交代我讓你回家喫飯的,就這麼說定了啊,明天中午,等你!」說完,生怕我拒絕,趕緊掛了電話。
說不清是鬼使神差,還是心底那點沒死透的期待在作祟。
我還是去了。
剛推開門,一屋子人。
大姨、二姨一家子人都來了,熱鬧得像過年。
「今天人這麼多啊。」我不動聲色地問。
陳書昀臉上堆笑:「對,媽說了,人多熱鬧。」
說完,媽端着一盤紅燒排骨出來了,刻意擺在我位置的正前方。
「媽記得你愛喫排骨,多喫點。」
普普通通一句話,卻是我這麼多年一直奢望的。
原來她一直都知道,我愛喫的不是青菜,不是雞胸肉。
是排骨。
如果是十五歲的我,一定會感動得一塌糊塗。
可是我已經二十五了。
滿心滿眼渴望親情的小孩長成了審時度勢的大人。
喫飯時,媽嘆了口氣,眼睛卻瞟向我:
「這次住院,我算是想通了。什麼錢啊權的,都不如一家人和和氣氣重要。」
爸接話:「是啊,娟娟,以前家裏有啥事,都是你跑前跑後的。這次……哎,是我們老糊塗了。」
我低頭啃着排骨。
二姨突然插嘴:
「這次住院娟娟怎麼沒來呢?」
我剛要開口,媽搶着說:
「我們娟娟現在出息了,大公司上班,請假一天就要扣一千呢,哪能說請假就請假呢?」
「一千扣一千?」二姨眼睛亮了,「那工資得兩三萬吧?」
桌上突然安靜,所有人齊齊看向我。
我沒接話,繼續啃骨頭。
媽又嘆氣:
「下週小寶過生日,娟娟今年別包紅包了,給孩子買個金鎖吧。人家說姑姑送的金鎖最辟邪。」
二姨一唱一和,摸着她孫子的頭:
「Ṱū́ⁱ快謝謝姑姑,姑姑掙錢都給你花!」
我把筷子往桌上一摔。
「演夠了沒?」
我就納悶,他們怎麼這麼好心主動向我服軟。
我還天真地抱有一絲希望,他們是真心悔過。
現在看來,只是擔心他們的血包跑了,找不到人吸血了。
媽臉色變了:「陳娟!你這是什麼意思!好好一頓飯…」
陳書昀趕緊打圓場:「姐你說啥呢……」
我站起來:「從叫我回來喫飯,再到要金鎖,一步接一步,你們算計得真明白。」
媽猛地站起來,手指着我:「你胡說八道!」
「我十八歲開始打工,每個月交家用的時候,怎麼沒人說給我留點排骨?」我聲音不大,但每個字都清晰可聞,「現在我掙點錢了,就成相親相愛一家人了?」
二姨尷尬地笑:「娟娟你看你……」
「二姨,」我打斷她,「您孫子過生日,該他爸媽操心。我一個外人,就不湊熱鬧了。」
我拿起包往外走。
媽在身後摔碗,聲音尖利:「你走了就別回來!」
我拉開門,沒有回頭。

-9-
看着手機裏的【幸福一家人】羣名,我只覺得諷刺。
上面的聊天還在熱火朝天地討論國慶假期去哪裏玩。
我手指滑動,退羣,拉黑,動作乾淨利落。
我仰頭憋回眼淚,告訴自己:
沒關係的陳娟,過去二十多年都一個人過來了。
家人不是自己選擇的。
可以後人生的路,確是我自己能掌握的。
沒有爸媽三天兩頭的瑣事,我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了工作。
公司正好有個外派 A 市的機會。
新市場,挑戰大,市場空間也大。
老闆許諾,要是我能拿下 A 市市場份額百分之四十。
回來立馬升總監。
我應了。
在新城市,我忙得腳不沾地,心卻踏實。
不再每月交家用,沒有變着法兒要錢的父母兄妹,我靠着積蓄和翻倍的工資,在 A 市付了一套小戶型的首付。
拿到房產證那天,我在空蕩蕩的毛坯房裏坐了很久。
房子不大,可這纔是我真正的港灣。

-10-
斷聯大半年後……
一個深夜,陌生號碼響起,歸屬地是老家。
我接了。
「娟……娟娟?是爸……」
電話那頭,爸聲音發抖,罕見地帶着哭腔。
「出事了……我和你媽被騙了!養老錢全沒了。」
我從隻言片語中理清楚。
原來是媽在短視頻裏看到一個養生投資的項目。
號稱購買保健品,不僅能強身健體,還能每天返高額的推廣費。
一開始他們只投了幾千,確實每天返幾十塊。
可媽嚐到了甜頭,覺得找到了生財之道,不顧爸反對,把五十多萬的積蓄全投了進去。
甚至還拉着幾個老姐妹一起借了三十多萬的高利貸想賺筆大的。
結果平臺突然關閉,負責人失聯。
所有的承諾變成了空頭支票。
「去找陳清晏和陳書昀。」
我提醒他,語氣冷淡。
良久,爸苦澀開口:
「找過了……你哥說房貸壓力大,讓我們自己扛,他除了報警也幫不了我們什麼。」
「你妹夫一聽要錢,直接說敢管就離婚,你妹又是個軟骨頭……」
明明陳清晏結婚時,爸媽一口氣出了快兩百萬的首付給他買婚房,陳書昀心心念唸的那輛 bba,他們更是在她畢業前就給買好了。
果然,出錢出力時看不見人,享福受用時永遠在前。
「所以,你們報警了嗎?」我聲音平靜。
心裏卻想起,以前總勸他們別買那些三無保健品。
媽卻怒罵我:「你懂什麼?人家專家都說了,這個能治百病,延年益壽!我看你這個死丫頭就是不希望我們活得久!」
甚至當醫生的陳清晏也坐視不理。
「我平時工作都這麼忙了,哪有時間天天盯着爸媽買了什麼?你多看着點就行。」
「報了……警察說這夥人在境外,錢基本追不回來了……」
「娟娟……爸知道過去對不起你……可現在只有你能救我們了!你先幫我們把高利貸還上……」
「放債的天天堵門,說要剁手跺腳啊!」
爸聲音恐懼。
媽在背景音裏激動地辯解:
「我哪知道那是騙人的!他們一開始真的都返錢了啊!都怪你這個沒良心的不早點提醒我……」
我掐斷了電話。
到這種時候了,媽到現在還擰不清。
那就讓她好好再想想。
到底是誰的問題。

-11-
幾天後,他們電話不斷,我偶爾接起,電話那頭立刻傳來爸媽爭先恐後的聲音。
媽一改往日的刻薄,哭得撕心裂肺:
「娟娟啊!媽錯了,媽真的知道錯了!是我鬼迷心竅,ẗúₓ那些殺千刀的騙子不得好死!」
「你是我的親女兒,你可不能不管我啊……」
爸在一旁幫腔,聲音沙啞了許多:
「娟娟啊,千錯萬錯都是我們的錯。這殺千刀的高利貸天天在咱家門口轉悠,你媽都不敢出去買菜了……那高利貸利滾利,再過幾天真的就要出人命了!」
我握着電話,內心沒有一絲動容。
我太瞭解他們了,我媽是街坊裏的撒潑練家子,高利貸真堵上門,他們也不會喫多大的虧。
「那你們說說,錯哪兒了?」
他們頓時語塞,媽支支吾吾:「錯……錯在不該信那些騙子的鬼話……」
「還有呢?」我逼問,「那以前呢?比我輟學供陳清晏復讀的時候呢?信那個狗屁大師說我會克陳書昀考大學,斷我前程的時候呢?」
電話那頭是良久的沉默。
他們答不上來。
也不願去面對。
他們一時的服軟只是希望我能幫助他們解決這次的困境,從來沒有真正地對我有過悔悟。

-12-
見軟的不行,他們開始變換策略。
媽的聲音帶上了埋怨:
「陳娟!再怎麼說,你都是我身上掉下的肉!你就這麼狠心?眼睜睜看着你爹媽去死?你就不怕天打雷劈嗎!」
爸打起了親情牌:
「娟啊,一家人哪有隔夜仇?血濃於水啊!以前的事過去了就過去了,現在家裏遭了難,你就得站出來啊!這個家以後只能靠你了!」
我直接冷笑打斷:
「靠我?以前我在廠裏當牛做馬每天累得半死的時候,你們怎麼沒想着血濃於水拉我一把?」
「現在纔想着靠我,晚了。」
眼看着出面沒用,他們搬來了救兵。
二姨的電話打來,開口就是訓斥:
「陳娟!你怎麼這麼不懂事?你爸媽養你這麼大容易嗎?現在他們遇上事兒了,你當女兒的能眼睜睜看着?趕緊打錢回來!」
我毫不客氣地懟回去:
「二姨,他們被騙Ţṻₘ的時候你在哪?你好歹也是我媽親姐姐,怎麼不多少幫點?」
「再說,我爸媽又不止我一個小孩,陳清晏、陳書昀管了嗎?你這麼有正義感,怎麼不讓他們出錢?」
二姨氣短,掛了電話。
過了幾天,社區工作人員也聯繫上我,語氣委婉:
「陳女士,你家目前的情況我們也瞭解了。鑑於你父母目前情緒很不穩定,我這邊希望你能回來處理下,畢竟你也是子女……」
我公事公辦地回覆:「您好,首先我不是唯一子Ťûₑ女,請一同聯繫我哥哥陳清晏和妹妹陳書昀。其次,我現在已經成年並獨立生活,父母的債務問題屬於他們的個人行爲,和我無關。最後,如果他們生活存在安全威脅,我建立他們報警。我在外地的工作繁忙,也不便插手。」
社區工作人員小聲應下。
既然要道德綁架,那就不能光綁架我一個人。

-13-
當各種手段用盡了,爸媽終於明白,親情再也無法打動我。
那個號碼再響起時,爸的語氣變得卑微,甚至帶着一絲認命。
「娟娟,我們商量過了。家裏那套老房子,雖然舊,地段還行,大概還值個六七十萬,我們過戶給你,你幫我們把欠的錢都還了吧。」
這次,他沒有再提血緣、一家人,只剩下了赤裸裸的交易。
過去他們給陳清晏、陳書昀買房買車的時候,我不是沒酸過。
可我一直說服自己,他們能力有限,我不能再去加重他們的負擔。
雖然他們沒有給我這些好的物質條件,但給了我愛。
後來才明白,錢在哪裏,愛才在哪裏。
雖然我已經不奢求他們的愛了,但適當的經濟補償,也未嘗不可。
我回了老家,再見他們,兩人一下子憔悴了許多。
那個曾經頤指氣使扇我巴掌的媽,此刻連正眼都不敢看我。
我拿出提前準備好的協議。
「看清楚了。」我聲音冷淡, 「房子歸我, 三十萬的債,我替你們還。以後養老,他們倆出多少, 我就出多少錢, 別再指望我出力, 更別談感情了。」
媽拿起協議, 手抖得厲害。
她抬頭看我,看着看着又哭了起來:
「娟娟, 你就一點情分都不講了嗎?我可是你媽啊!」
我壓下喉頭酸澀,說是一點情分都沒有,那是不可能的。
生活不是爽文,我還是無法真正做到對父母置之不理。
可我也不願再被虛僞的親情裹挾了。
「你爲了陳書昀斷我大學路的時候, 想過你是我媽嗎?現在跟我講情分?你們的情分,早就在一次次偏心裏耗光了。」
爸閉上眼,長長嘆了口氣,頹然地在協議上籤下了名字。
手續辦得很快ṱů⁴,拿到新房本,我還清了高利貸, 也把老房子掛到了中介處。
當着他們的面, 我聯繫了一家養老院,付清了一年的費用。
送他們去養老院時, 媽死死扒着門框, 哭喊着不肯走,罵我狠心絕情。
我站在車邊,平靜地看着他們:
「以後每年的錢,我會定期打, 其他事就別找我了。」
「一套房子, 買斷你們後半生的伙食費和住宿費。你們也不虧。」
「還有,聽說養老院那些沒有子女來看望的老頭老太太最容易被欺負,你們猜, 除了我,你們的寶貝兒子女兒會不會來看你們?」
爸媽渾身一顫, 低着頭, 像是被抽走了全部力氣,認命般地走進了養老院。
陳清晏、陳書昀聽說爸媽把老房子過戶給我後,氣勢洶洶找到我:
「沒⻅過你這麼冷心冷肺的人!怎麼好意思拿了爸媽的房子, 還狠心地把他們送去養老院!」
我剛插上車鑰匙。
「陳清晏, 你結婚那會, 爸媽給你付的首付,也快小兩百萬了。」
「還有陳書昀,你一畢業媽就給全款買了⻋, 還送了你套小公寓,你不會以爲我都忘了吧。」
「他們欠高利貸的時候, 你們人又在哪呢?」
「現在老房子已經賣掉了,他們不去養老院,難道去你們家住嗎?」
陳清晏、陳書昀臉色煞白地離開了。
我知道他們一時不會再來找我了。
⻋子發動, 我踩下油⻔,沒有再回頭。
回到 A 市, 房子剛裝修好,窗外陽光燦爛。
往後的日子,是屬於自己的晴空萬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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