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開學前,我媽抹着淚說:
「小雅,其實你是撿來的。」
「養你到十八歲也算對得起你了。你要知足,要感恩。」
「你大哥要讀研,我和你爸得先緊着他。」
我信了。
申請了生源地助學貸款,見縫插針兼職賺學費生活費,磕磕絆絆讀完了大學。
工作後和男友一起打拼,努力回報父母。
結婚時,18 萬彩禮全數給了家裏。
直到我月子裏,我媽慌亂上門,拽起我就要走,
「小雅,你哥得肝癌了。你乖呀,切一塊肝救救你哥。」
-1-
肝癌兩個字一下子嚇住了我。
我哥才 33,一向健康結實。
小侄子剛上大班,前幾天嫂子還跟我說他們打算要二胎了。
怎麼會?
可看着我媽通紅的雙眼,我不能再添亂。
暗自幾個深呼吸,我勉強鎮定下來,扶住我媽,
「媽,你先別急,現在醫療發展這麼好,會有救的。醫生具體怎麼說?」
「別說那麼多了,現在就去醫院做配型。」我媽一抹淚,攥緊我的手腕就往外走。
察覺她手抖得厲害,我不敢再刺激她。
又怕她期望太高,只能小心地打預防針,
「好,好,媽,都聽你的。但我跟哥沒血緣關係,匹配可能性不高,你和爸做配型了嗎?」
我媽忽然回頭看向我,指甲直往我肉裏掐,
「你就是小浩的親妹妹,我和你爸的親女兒,骨肉至親呀,只有你能救他!」
什麼親妹妹?
什麼親女兒?
我媽沒察覺到我的僵硬,嘴裏不住唸叨着,
「晚期呀,你哥還那麼年輕,怎麼就晚期了,我們小浩受苦了…」
「小雅你最乖了,割一塊肝救救你哥,他是你親哥呀…」
-2-
我真的是親生的!
我怎麼會、又怎麼能是親生的呢?
10 年前,大學開學前夕,我媽拉着我的手,眼淚漣漣。
說我是撿來的。
怪她自己沒用,沒法勸我爸承擔兩個孩子的讀書費用。
說對不起我,以後只能靠我自己了。
我怔怔聽着。
懷疑剛升起,我媽就拿出了一方小小的襁褓。
和寫着我出生日期的紙條。
她說,是我爸出差回來,在老火車站的草叢裏撿到我的。
她摸着襁褓上的刺繡蘭花,一臉追憶,
「布和棉花都一般,可還是給你繡了一朵蘭花。小雅,你親生父母很愛你,他們肯定有難處。」
還有一件事。
我猛地拽住我媽,笑得比哭還難看。
「媽,你糊塗了?我是爸撿來的啊。」
「大一那年春節,大姨非要我給她做兒媳婦,說親上加親。是你攔下來的,你說這不行…」
我語無倫次越說越快,幾乎喘不過氣,
「Ţů₎是了,大川哥大我十二歲,從小帶着我們玩。就算沒有血緣關係,那也跟親哥哥一樣,我怎麼能…」
「是我讓你大姨故意那麼說的!」
我媽陡然提高聲音。
隱祕的自得從她眼底一閃而過。
「不做得真一點,你怎麼會信?」
說着說着她又陷入哥哥生病的恐慌裏,攥着我的手微微收緊,
「現在好了,幸好你是親生的,配型肯定能成!你哥有救了!」
她摩挲着我的手,眼神和語氣都慈愛得不像話,
「傻丫頭,知道是親生的Ŧū₉,高興壞了吧。不然媽怎麼會對你那麼好?」
-3-
對我好?
我媽的確對我好。
奶奶還在的時候對我全是挑剔。
爸爸偏心哥哥從不掩飾。
只有媽媽維護我。
她說大學就靠我自己了。
可還是在我想着要不要退學去打工的時候,給了我 6000 塊錢。
學費 5100,還剩 900 作爲生活費。
我媽一臉爲難,
「小雅,媽沒本事,就這麼多,你省着點花。」
又提點我,
「別跟你爸說,不然他又要跟我吵。」
我含着淚點頭。
往後每個月,我媽都給我 500 塊錢。
加上我時不時打工,總算度過了大學第一年。
第二年,我怎麼也不願意要我媽的錢了。
我懂得更多,申請了生源地助學貸款。
又多接了一份家教,勉強掙足生活費。
可我媽還是時不時幾百幾百地貼補我。
我不願意要,我媽就佯裝生氣,
「小雅,你還願意喊我一聲媽,你就收下。」
心裏酸酸的,我點了收款。
磕磕絆絆讀完大學,我工作了。
我媽照舊時常給我發紅包,每週都喊我回去喫飯。
桌上總有我愛喫的菜。
榴蓮那麼貴,可是我愛喫,她也總買給我。
爸爸的冷臉,哥哥的不忿,她全不在乎。
回城了,我媽做的炸魚塊、滷貨重得壓酸肩膀。
碰上可愛的小貓小狗,我媽還會拍下來發給我,
「這小東西跟你小時候一樣可愛。」
一顆心又酸又漲。
親生父母拋棄了我,但我遇上了全世界最好的媽媽。
可世界上最好的媽媽卻對欺騙我十年隱隱自得。
我因爲可以救她的兒子纔有了實際的價值。
她怎麼敢說對我好的?
-4-
我甩開我媽的手,胸膛劇烈起伏,
「對我好什麼?對我好怎麼會欺騙我十年!」
一聲嘶吼鎮住了我媽,她怔怔張大了嘴。
我扣住她肩膀,逼近她,
「你知道前幾年我過得多辛苦嗎?什麼都買最便宜的,肉都不敢多喫一口,零食看都不敢看,衛生巾滿到不能用才捨得換!」
『啪嗒』『啪嗒』…
我媽的眼淚大顆大顆往下掉,她傷心欲絕,
「媽是說了謊。可那時候家裏多難啊,只能供得起一個。你哥是家裏長子,不供他會被人戳脊梁骨的。」
「媽也難受呀,每次想到你一個人在外面,心裏就跟刀絞一樣…」
我閉了閉眼,甩掉眼淚,
「哥哥讀研有補貼,你們還一個月給他三千。給我五百,還要編出我不是親生的謊言。」
呵呵兩聲,
「你們真聰明,我拿了你的五百塊,又是愧疚又是感恩。」
我媽淚眼朦朧,一個勁的搖頭說不是這樣的。
她痛哭的樣子再也激不起我半分愧疚,反而讓我越發憤怒,
「因爲你一點點的施恩,我拼命回報你,還唯恐給得不夠多!」
「剛工作我就每個月硬摳下錢孝敬你,從八百,到一千,一千五,到現在固定兩千五,這些年沒斷過。」
「我跟林鈞結婚,爸爸要我報養恩要 18 萬 8 彩禮,陪嫁一分沒有。怕你爲難,我全給了。」
「家裏的智能電器全是我買的,維修我全包,你和爸爸生病看護我衝在最前面。」
「看我做這些,媽媽你告訴我,你是不是心裏很得意呀!」
質問一聲高過一聲。
滿腔悲憤卻無處排解,越積越沉,壓得我幾乎喘不過氣。
我媽哭得直抽抽,想觸摸我又不敢只能不停地搓手,
「小雅,你說這些簡直在剜媽媽的心呀,媽知道你委屈,媽以後用一輩子補償你,給你當牛做馬都行!」
她的手終於搭上我的臂彎,卻是試圖把我往門口帶,
「小雅,過去的事我們先放一放,你哥哥等不了啊!跟媽去醫院,啊?媽求你了,只要你好好的,你哥好好的,我們一家以後好好過日子,媽把欠你的都補給你。」
她眼淚鼻涕糊了滿臉,低三下四哀求,誰看了都忍不住心酸。
可雙手卻死死鉗住我的手臂,就這麼生拉硬拽。
她絲毫不記得一個月前我生產順轉剖大出血,ICU 住了三天才轉普通病房。
那時候她痛哭流涕,又精心照顧了我三天。
第四天,因爲侄子想喫她做的飯了,怕哥嫂介意,我主動讓她回去。
眼前陣陣發黑。
我扣開她的手,扶住旁邊桌子才穩住身子,刀口隱隱作痛。
我媽趕緊扶住了我,
「小雅,你沒事吧,你這孩子氣性怎麼這麼大?」
她抖着手給我擦眼淚,自己卻哭得更兇了,
「騙你的時候,媽心裏也不好受,你怪媽是應該的。可你哥他是無辜的呀,那傻小子不知道你是親生的,也還不知道他得了肝癌。
你是最善良、最孝順的孩子,不會眼睜睜看着你哥沒命的,是不是?」
混沌的腦子轉了轉,我直直看向我媽。
汪浩不知道自己得肝癌我信,否則他們會採取更懷柔的手段,讓我無法拒絕。
可不知道我是親生的,我不信!
忽然手伸進我媽口袋,取出手機。
再拿上自己手機,我快步退回臥室,反鎖了門。
等我到了陽臺,我媽才後知後覺地敲門,
「小雅,你拿我手機做什麼?」
忽然她拼命砸門,
「不許跟你哥說,小浩會受不了的!小雅,汪雅,你開門!」
忍不住一聲輕嗤。
他受不了。
那我就該什麼都受着嗎?
擦掉不爭氣的眼淚,我關上陽臺門。
深吸一口氣,撥通了我哥的電話。
-5-
「小雅?什麼事?我在忙。」
我吸了吸鼻子,帶着哭腔說得又快又清晰,
「哥,我得肝癌了。你快來省立做配型。再晚他們就下班了。」
明顯的吸氣聲傳來。
「開玩笑..」汪浩聲音發虛。
「真的,晚期。」我哽咽着打斷他,語氣又快又急,「別說那麼多了,你快來省立醫院做配型救救我…」
「配型?」他音調陡然拔高,「肝移植是鬧着玩的?你嫂子不會答應的。我體檢肝功能也不好,還在複查,我根本不符合條件!」
我咬着脣,發出細微的抽噎。
他語氣沉痛下來,
「小雅,不是哥不救,風險太大了。我要是有個三長兩短,爸媽怎麼辦?我們得爲這個家想想。」
他像是說着說着忽然想起來了什麼一樣,話頭一轉,
「汪雅,你太讓我失望了。爸媽養大你這個養女,你卻要他們親兒子割肝救你?你的良心呢?」
「林鈞呢!你嫁了他就是他的人!賣房賣車他都該給你治!」
聽着汪浩漸漸理直氣壯的聲音,我放低聲音,
「哥,配型不行就算了。有一種進口靶向藥,一個療程十幾萬,你先借我…」
「我哪來的錢!」汪浩像被踩了尾巴,瞬間炸毛,「我要養車養房養老婆孩子,爸媽身體也不好,哪樣不要錢?你這不是逼我死嗎!」
他苦口婆心,
「小雅,你得現實點。真治起來,得靠林鈞家底!你找我就太不懂事了。」
最後一點親情假面也被撕得粉碎。
「哥,」我輕聲說,像在自言自語,「原本你需要,我還考慮去的。」
他瞬間惱羞成怒,
「汪雅!我好心勸你,你還咒我?你先冷靜冷靜再聯繫我!」
忙音嘟的響起。
世界安靜了,夕陽靜靜灑在我身上。
秋天的夕陽怎麼一點熱乎氣都沒有,好冷呀。
睡衣口袋忽然震動了下。
是我媽的手機。
我拿出來。
一條消息直接映入眼簾,
【媽,小雅得肝癌了,千萬瞞住她是親生的!】
原以爲什麼都不能再傷害我了,可看到消息的瞬間,心臟還是密密麻麻的疼。
這些年,我的爸媽、兄長究竟在背後算計了我多少?
我順着牆滑下,坐在地上。
很容易解開我媽手機。
點進她和汪浩的聊天框。
瘋狂向上滑動屏幕。
每月我給的孝敬錢,我媽添了一些,悉數轉給汪浩。
汪浩點了領取,一句話沒有。
只兩年前,我剛結婚,汪浩收錢後發了句:
【小雅都結婚是大人了,對父母的回饋還跟以前一樣,太不懂事了。】
-6-
我媽怯怯回:
【她也不容易,公公早死,婆婆是個結巴。女婿又在創業。】
汪浩沒理,幾小時後我媽自己撐不住了:
【你說的也是,我跟小雅提提。】
我想起那陣子,我媽跟我哭訴。
哭我以後跟她離心,哭哥哥不頂用,哭自己老年悽慘。
我多乖呀,多體貼呀。
爲安我媽心,主動將孝敬錢從 2000 漲到 2500。
我咬着牙繼續往上翻。
我的彩禮從 8 萬 8 不知不覺到了 18 萬 8。
我媽說八萬八也不少了。
汪浩:【養女兒多費心思,我都替你跟爸累,妹夫怎麼一點事都不懂?】
十二萬八。
汪浩沒回復。
十五萬八。
汪浩依舊沉默。
等我媽說和爸爸商量,十八萬八討個好彩頭。
汪浩回了:【這個數就剛好,也不枉你跟爸養她一場。】
當然又全進了汪浩口袋。
胸口發悶,我麻木地划着手指。
我媽摔倒、老房子浴室漏水、爸爸肺炎…
我媽只跟我說,等我着手解決。
這時她再跟汪浩報備,寬慰他說沒事了,彆着急。
汪浩隨便安慰兩句,再抱怨工作忙沒時間回去。
我媽就又是欣慰又是心疼地直給他發紅包。
他就這麼不費一絲力氣得到了一切。
給我的只有抱怨、哭訴、忙不完的事…
一顆心麻木到不知道痛了,只剩手指機械地繼續翻。
汪浩的消息又來了。
我點開:
【被小雅騙了,她剛生孩子,哪來的肝癌?】
他總算反應過來了。
緊接着又是兩條,
【肯定是她發什麼橫財了!媽你快去打探打探,她有錢了不孝敬你,我第一個不饒她!】
【算了,我發羣裏,你跟爸多長個心眼吧。】
退出我媽和汪浩的聊天界面。
我在『摺疊的聊天』裏找到爸媽和汪浩一家三口的聊天羣。
內容和母子私聊差不多。
我爸很少說話,只常轉一些『家庭不和睦試試擺上這三樣東西』、『讀懂父親的沉默』之類的短視頻。
沒等到我爸的回覆,我的手機先響了起來。
是我婆婆,我遊魂似的接通,
「小,小雅,親家母怎麼了?親親家母,別動別動孩子…」
-7-
我怔怔回神。
孩子,我的孩子。
每天下午婆婆都會推她出去曬太陽,是時候回來了。
她才 42 天。
我媽想對她做什麼!
擼了把臉,我扶着牆站起來,打開門。
婆婆張開手護着寶寶,我媽抹着淚嘴裏嘟囔着『看看孩子就知道當母親的心了』…
見我出來,她幾步竄到我面前,
「你是不是告訴你哥了,汪雅你好狠的心呀!」
「那是你親哥呀,血濃於水打斷骨頭還連着筋的親哥呀!」
我冷笑一聲,懶得跟她再掰扯。
給婆婆使個眼色,我揪着我媽就往門外走。
「小雅,小雅你幹什麼?」
將她推到門外,手機砸到她腳邊。
我沒忍住渾身戾氣,朝她大喊,
「滾!」
我媽嚇得一激靈,不可置信地看着我,
「小雅,你推我?還要我滾?我是你媽呀…」
「你不就是喜歡冷臉嗎?」我氣不過冷笑着打斷她,「汪浩不理你,你不照樣每次貼上去!」
「對兒子軟骨頭,對女兒你裝什麼硬氣,裝什麼傷心!」
「你兒子得病都是報應!」
「現在看到你哭我都犯惡心!」
我媽瞪大眼睛呆呆看着我。
「滾!現在就滾!」
瘋癲的樣子嚇住了我媽。
她撿起手機,下意識就往電梯方向走。
噙着淚,一步三回頭的樣子噁心地我胃裏直翻湧。
我啪一下關上門。
門合上,Ťú₅我才察覺雙腿軟的厲害,太陽穴突突地直跳。
強撐着看看了女兒,她睡得香甜,小嘴巴一動一動的。
剋制地摸摸女兒的小臉,笑着安撫婆婆幾句,我回到主臥栽在牀上。
半睡半醒地暈着。
手機卻不願意放過我,嗡嗡響着。
我摸出來一看,是我爸。
拉黑,關機。
世界清淨了。
再醒來時外面已經黑了,旁邊是我的丈夫,正輕柔地拍着我。
我輕聲說:
「林鈞,汪浩得肝癌了。我媽急着要我配型說漏嘴了,原來我是我爸媽親生的,他們騙了我十年。」
後背的手頓了下,又勻速拍起來。
「我媽對我好半是愧疚半是拿捏。」
「原來他們一直就是不愛我!」
「林鈞,我沒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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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爲嚥下去的委屈又密密麻麻爬了上來。
鼻子酸得我說不出話,只剩下低低的嗚咽。
林鈞摟緊了我,吸了吸鼻子,
「你有家人的。有我,有瑤瑤,有媽,我們一家四口好好過。」
重重點頭,我又迷迷糊糊睡去。
第二天醒來,手機未接電話、未讀消息一堆。
汪浩還在嘴硬,可從我爸媽消息裏看,他已經去二次複查了。
我媽一如既往哭哭哭,求我原諒,要我體量,要我善良。
我爸破口大罵,從我不講禮貌掛他電話,到不敬母親大不孝,到太有心機試探親哥,對親哥太狠全罵了個遍。
電話全都拉黑。
微信先設置成免打擾,備份所有聊天記錄後也都拉黑。
我陡然輕鬆,好像有什麼大石頭終於從我身上移走了。
林鈞擔心地問我要不要出去躲幾天。
我拒絕了。
我恢復地不錯,這道陳年傷痕我必須自己挖出來。
一整天一片平靜。
下午大門陡然被敲響。
林鈞開了門。
「怎麼這麼磨蹭..」我爸帶着責備的話在看到林鈞時低了下去,他話頭一轉,「汪雅呢,家裏出了大事,她怎麼好意思躲着,女婿你也該教教她!」
說着就要往裏進。
林鈞壓根沒有讓路的意思。
我爸臉色陡然變了,
「女婿你什麼意思?汪雅呢,不孝女給我出來!」
我慢悠悠走過去。
我爸看到我,命令着,
「你哥得肝癌了,你媽跟他血型不一樣,我不匹配。你跟你哥血型一樣,馬上跟我去醫院做配型!」
他一臉理所當然,好像他從未騙我十年。
我沒忍住問:
「那你們騙我十年呢?就全當什麼都沒發生?」
我爸一噎,
「這時候還說什麼騙不騙的事,你哥得肝癌了,生死大病!汪雅,你懂不懂輕重緩急!」
我直接笑出了聲。
這惹怒了我爸,他漲紅了臉,
「那隻能證明我和你媽是對的,你就是個白眼狼。」
我爸一錘定音。
「給你 500,收養的就感恩戴德,知道自己是親生的就嫌棄不夠了。跟親爸親媽說話都敢大小聲了。」
我爸胸口上下起伏,眼神居高臨下,一副看穿真相被我氣到的樣子。
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這是 500 的事嗎?
我可以接受我活的艱難。
但我不能接受,我的親父母一邊欺騙我不給錢,一邊打配合用小恩小惠困住我。
好到讓我慌張的媽媽,配合爸爸的冷臉,哥哥偶爾的提點和體量。
一套組合拳打得我愧疚萬分。
我拼命回報,還唯恐給得不夠多。
很長一段時間,我物質上困苦纏身,精神同樣貧瘠一片。
可看着高高在上的我爸,我知道一切解釋、申辯都是徒勞。
我努力笑着,
「你覺得是小事,可老天好像不是這麼覺得的。」
「汪浩才 33 歲,平時健康地不得了。怎麼忽然就得肝癌了?」
-9-
我爸臉色一僵。
「你們牢牢瞞了我十年,怎麼這個節骨眼被我發現了?」
看着我爸越來越難看的臉色,我笑得更開懷了,
「我跟汪浩血型一樣,親兄妹匹配可能性很高。原本你們可以輕而易舉得到我的肝的。」
緊盯着我爸眼睛,我一字一句說得認真,
「是老天都看不過去了,祂在懲罰你、懲罰媽媽、懲罰汪浩!」
我爸還沒反應,一道嬌小的身影從Ŧŭ⁰逃生通道竄出來跪在了我面前。
是我媽,她眼淚流了滿臉,
「小雅,你爸腰桿挺了一輩子,求你別說這種戳心窩的話,會遭雷劈的。」
我爸別過臉去。
「都是我,是我出的主意。」
她錘着自己的胸口,
「你要怪就怪我好了!你爸和你哥都是聽我的話。」
「媽求你了!我給你磕頭了,就當是爲了我,你救救你哥吧。沒有你哥,媽也活不下去了!」
我媽一臉決絕,好像我說一個不字她立馬就去死。
「你的命很了不起嗎?」我疑惑地問,「我都要跟你們斷親了,還在這裏自說自話擺父母的譜,你們是不是耳朵有問題,腦子也有問題?」
我媽擦淚的手一頓,我爸高喊,
「就爲這麼個小事,你就要跟父母斷親?」
他死死盯着我,
「還有你哥,血濃於水,親情是割不斷的。你見死不救,一輩子都會良心不安!」
我沒說什麼生產恢復期不能做捐獻手術。
反而雙手合十,虔誠地朝虛空拜着,
「可不敢說什麼小事,你們騙我十年不就是爲了汪浩嘛?」
「你們最在意汪浩,汪浩最在乎自己,報應就該報在他身上!」
我爸強撐着舉起巴掌就要打我,
「胡說些什麼,都是你斤斤計較、鐵石心腸!」
林鈞一下子握住他手腕,推開他。
我爸踉蹌兩步勉強站穩,我直直盯着他的眼睛,慢騰騰說:
「爸爸你真的不信嗎?天理循環報應不爽!」
又看向癱倒在地上的我媽,瞪圓眼睛,
「媽媽,你也不信嗎?你還記得外婆死前兩天你做的預知夢嗎?」
我媽瞬間驚疑不定,我爸也躊躇起來。
我憋住笑,繼續神神叨叨,
「不認親女,欺瞞十年!是大罪過呀,肝屬木,主仁德。我不會救汪浩,這是老天對他的懲罰!對你們的懲罰!」
小縣城出生的中年人難免有點迷信的。
趁他們躊躇,我扔下一句,
「不想着贖罪,在這裏逼我這個苦主,你們是真怕汪浩死的不夠快!」
拉過林鈞,我關上了門。
我爸媽在門口拉扯半天。
-10-
我媽一個勁哭,我爸一個罵。
最終相互攙扶着走了。
林鈞戳戳我,
「這是怎麼回事?你什麼時候信這個了?」
我擺擺手,
「早上拉黑我爸,看到他發的那些東西忽然想到的。中年人難免的,我就是想他們真切地難受後悔,哪怕只是一會。」
林鈞心疼地握住我的手。
沒多久,家族羣也熱鬧起來。
我爸悲痛地通知。
我媽悽慘地求助。
不等他們@我,我將父母欺騙、汪浩曾兩次拒絕我的事情往羣裏一發。
又發了遍報應論,聲明不會做配型,並和我父母斷親,果斷退羣。
親友打電話我一個不接。
打探的微信我一個不回。
道德綁架我發句『生死因果也敢幹涉,你真是嫌命硬!』再拉黑刪除。
只我大姨,我接了她的電話。
「小雅不是大姨說你,你哥他再不好也是你血脈相連的親人,揪着過去有什麼用?你大度一點救他一命,以後大家都高看你一眼!」
我靜靜聽她說完,壓低聲音,
「大姨,外婆村上打老婆孩子的高個子被山體滑坡活埋的時候,你說是報應。那我哥好好的得了肝癌,不是報應嗎?」
大姨一時語塞。
「還有你,當初幫我媽騙我的時候,有沒有想過這是欺瞞親緣的大罪過。我爸媽騙我,報應在了我哥身上,大姨你的呢?」
她呼吸急促的要說什麼,我啪一下掛斷,拉黑了她。
喝口林鈞自制的健康版奶茶,我轉發了兩條視頻在朋友圈。
【業力如影:起心動念的瞬間,結局便已註定】
【積不善之家必有餘殃:此非迷信,乃天道循環】
相信好事的親戚們會轉發給我爸媽、汪浩的。
我爸媽安靜地不行。
汪浩確診後身體一下子就垮了,辦了緊急住院。
但我知道那只是一時的。
生死麪前,迷信、羞愧…什麼都可以往後排!
我等着他出招。
三天後徬晚,嫂子牽着侄子先找了上來。
我冷硬地將嫂子攔在外面。
可侄子一見我就抱住了我的大腿,聲音甜甜地,
「姑姑,我來看妹妹了,她在睡覺嗎?」
說來奇怪,侄子很像我,很親近我,很喜歡我的女兒。
我僵硬着無從回應。
林鈞適時開口,
「妹妹醒着呢,你跟妹妹去玩吧。」
「嗯,謝謝姑父,姑姑我去了。」
看着侄子跑遠,嫂子摸上小腹,艱難開口,
「小雅,我,我懷孕了。」
「快兩個月了。」
-11-
一肚子話瞬間被堵住。
嫂子頭壓的很低,默默擦淚。
我一個深呼吸,
「嫂子,不是,玲姐,你懷孕跟我沒有關係,父母大哥我都不要了,我還會爲個侄子侄女繼續欺負我自己嗎?」
嫂子猛地抬頭,眼睛通紅一片。
「看在你爲人不錯的面子上,我給你個忠告。」
「汪浩理所當然吸自己妹妹血,平時對爸媽不管不顧。是他需要肝,可驅使爸媽、你來出頭。這樣一個人得了大病,你覺得他會放心你這個年輕漂亮的老婆嗎?」
嫂子下意識反駁,
「浩子不會這麼做的…」
我好笑地看着她,
「玲姐,你 31 歲了!」
嫂子一頓。
小侄子忽然從房間裏衝出來,牽住她的手,
「媽媽,妹妹睡着了,我要回家!」
「哦,哦,好。」嫂子如夢初醒。
她看我一眼,又移開視線,牽着侄子就走。
只侄子什麼也不懂,還興奮地跟我揮手。
我吐出一口濁氣關了門。
跟坐在沙發上時刻關注這邊的林鈞對上視線,我坐過去靠在他身上閉上了眼。
沒多久,我發現我手機不見了。
還在到處找,林鈞面色沉重,遞過他的手機。
我一看。
是個轉發過萬的視頻,搖晃的偷拍視角。
文案是:爹媽求女兒給兒子捐肝,這家母女之前關係挺好的,大難臨頭啥也不是!
我媽跪在地上卑微祈求,我惡狠狠地,
「我不會救汪浩。」
「我只怕汪浩死得不夠快!」
我爸手指顫抖,我冷笑,
「我要跟你們斷親,你們是不是耳朵有問題,腦子也有問題?」
怎麼說呢,臉上淺淺的馬賽克,完全遮不住『我』的惡毒。
評論區精彩紛呈。
無腦相信,先罵一波的衝在最前面。
【對自己爹媽真惡毒呀,一看就是小仙女平時嘴甜會哄人,有點事就翻臉不認人。】
【捐肝又不是捐腎,肝可以再生的。這女的這麼胖,幾個月就養回來了。】
【你知道的,兄妹組合我很少站哥哥的,但這家不一樣,這女的面相看着就刻薄,反而阿姨善良好欺負,叔叔看着就正直。】
緊接着大量網友開始質疑視頻真實性和背景。
質疑偷拍動機、追問背後原因、逐字解讀對話。
又有類似家庭經歷的網友站出來,講述自己的故事爲我「辯護」。
不管怎麼樣,視頻火了,我也火了。
林鈞臉色難看,
「上了同城熱轉,已經有人轉到業主羣了。公司員工也在小心打探。」
「熟悉的人一眼就能認出來是你。小雅,我們得澄清呀。」
我頹然坐在牀上,
「小侄子拿走了我的手機!那些證據全留在我手機裏。」
沒時間多想,我先遠程鎖了自己的手機。
電話凍結原手機號。
已經過了營業時間,補辦手機號只能等明天。
但汪浩顯然沒給我等待的機會。
視頻還在發酵,又一個偶遇視頻發了出來。
背景是在醫院,一雙手抓住了形色匆匆的我媽。
-12-
男人問:
「阿姨,是你家兒子得了肝病,你和叔叔去求你女兒被拒絕了吧。」
鏡頭從上到下拍着,越發顯得我媽憔悴可憐。
我媽疑惑又警惕,
「你怎麼知道?」
畫面一轉,我媽端坐在椅子上,一臉愁苦,
「我女兒很好的,我們一直是很親近的母女,她和她哥哥關係也挺不錯。」
「前陣子大兒子查出了肝癌,我和她爸爸都去做了配型,不匹配,叫女兒去Ṭü₉做配型,她忽然發了好大的火。」
「叫她哥哥去死,要跟我們斷親。」
淚水忽然流了滿臉,我媽隨意擦掉,
「她說爲什麼騙她不是親生的,說這十年喫了很多苦。」
「我問了又問才知道,原來她奶奶逗她的話她當了真。」
我媽長嘆一口氣,
「可是她奶奶重男親女一向不喜歡她,她都知道的。」
「我跟她解釋,她不信。她問我爲什麼上大學報道最後一天纔給她學費。我說那時候家裏困難,她也不信。」
她伸長脖子問:
「我都不知道有這麼個視頻,小夥子,要怎麼刪掉?會有人誤會罵我女兒的。」
「是我跟她爸沒本事讓她受了太多委屈,不能怪她的。」
「你幫我解釋解釋,小夥子。再幫我宣傳宣傳,營養費我ţũ̂²們給足,希望我兒子能儘快有肝源。」
我媽一臉討好,雙手合十,又黯然放了下去。
評論區義憤填膺。
【M 的,我都看哭了。阿姨,你女兒就是不想捐肝才編出這麼個謊言的。不然怎麼忽然說這個!她編的,她編的,她編的!】
【我還以爲有反轉呢。呵呵,還真是親大哥有病,立馬找事翻臉、斷親。這女人精明地有些噁心了!】
【你看視頻裏她爹媽一個跪着,一個顫抖,她緊貼着親親老公,什麼成分還用說嘛?】
…
視頻還是很有用的。
次日我補辦手機號、買新手機路上,刷到了『三壯士英勇捐肝』的推送。
我也沒閒着,在外連忙了兩天。
剛要回去,婆婆發來消息總有人光敲門不說話,她有些害怕。
忙安撫婆婆,我們加快進程,快六點完成回家。
剛走到樓下,我媽推着汪浩忽然出現。
幾步外兩個舉着手機的男人一臉興奮。
林鈞握緊我的手,擋在我前面。
我拍拍他的手,示意他放心。
幾天沒見,汪浩瘦了一大圈肚子卻挺起,顏色發青,眼睫低垂。
他從輪椅上滾下來,跪在了我面前。
背後的我媽捂着嘴,嗚一聲哭出來。
路人被吸引過來,站在幾米外旁觀。
汪浩揪着我的褲腿,可憐兮兮,
「妹妹,求求你救救我吧,哥千錯萬錯,但罪不至死呀。」
他笨拙地掀起衣襬,露出鼓脹的肚子,
「小雅,你看看,這才一週多,我瘦了十斤,肚子卻吹氣球一樣鼓了起來。」
又捶捶腿,指指胸口,
「以前我最愛打籃球了,現在我抬腿都難,走兩步就暈。」
「呼吸困難,根本喘不上來氣。」
路人指指點點,
「咦,看着可憐呀,親大哥不至於見死不救吧。」
「這女人壞着呢,大哥得了肝癌馬上找理由翻臉,還要跟爹媽斷親,她媽跪着求她都沒用。」
「要我說,這種孽障一生下來就該塞尿桶裏溺死!」
這是過來線下真實我的網友。
汪浩雙手合十,不停搓着手,
「這大概就是你說的報應吧,這些我都認了,我真的知道錯了!」
「看在我們一母同胞的份上,看在小時候我也給你出過頭,可憐可憐你小侄子,求求你救救我吧!」
我媽也跪了下來,想說什麼卻泣不成聲。
母獸般悲鳴的哭嚎惹得人心頭髮酸。
有人忍不住了,
「你捐吧,肝幾個月就能長好ťű̂ₛ!」
「這是你親大哥、親媽呀,有什麼不能過去的!」
性急的大哥惡狠狠盯着我,衣袖全擼了上去。
我環視一週,忽然笑了。
越笑越大聲,還鼓起了掌,
「汪浩,怎麼光下跪不磕頭呀,一點誠意都沒有!」
-13-
汪浩驚愣抬眼,議論紛紛的路人也陡然一靜,然後爆發更大的聲浪。
十幾雙眼睛注視下。
汪浩垂下眼,像下定了什麼決心,腦袋重重磕了下去。
我媽癱坐在一旁,險些喘不上氣來。
我冷嗤一聲,安心受了,錯開他往單元門走去。
性急的大哥忍不住了,叫罵着就要上來打我,被旁邊人拉住。
林鈞趕緊高喊着『我媳婦剛生了孩子經不起磕碰,再鬧報警了』護着我進了單元門。
剛進門,敲門的又來了,動靜大得誓要將門敲破。
女兒被嚇得嚎啕大哭。
婆婆趕緊將女兒抱到其他房間,耐心哄着。
林鈞聯繫物業和警察。
我回房間取出電腦、手機,開始拍視頻。
很簡單的口播。
「我是拒給親哥捐肝當事人,繼我媽給我磕頭後,我患肝癌的大哥也來給我磕頭了,但是我就是不會去配型的,我也不會捐肝!」
「這都是汪浩的報應!是老天看不過去!我要順應天意!」
標題就叫:
【集齊我媽、大哥的磕頭,我真是了不起!】
直接發送。
頂着當事人標籤,有汪浩直播在前。
我又投了流,視頻瞬間火爆。
等了十幾分鍾,我開了直播。
瞬間擠進幾千人,彈幕滾的飛快,全是罵的。
我微笑,
「點贊到十萬,給各位揭祕,預告一下:第一祕,我不會捐的重大原因。」
彈幕罵罵咧咧,但還是老實給我點到 10 萬贊。
視頻也在發力,直播間人數逼近一萬。
我絲毫不含糊,拿出我的病歷,
「一個多月前我生孩子順轉剖大出血,ICU 住三天,一年之內,我不宜捐獻。」
彈幕一靜。
又開始罵我絕情,罵我找藉口,質問我一年後會捐嗎?
我繼續展示病牀上的照片,
「點贊到 20 萬,公佈我媽找我捐肝的第一手監控。」
又上到了 20 萬贊,我拿出平板,開始播放。
我媽一上來就拉着我要我去配型。
彈幕還在感嘆母親的偉大。
等我提出沒血緣關係,我媽打斷道破我是親生的,彈幕有點懵,問號一片。
我說出了大姨聯合欺騙的事,彈幕瘋了,全在扣感嘆號。
【什麼鬼?還真是家人騙女兒不是親生的呀!】
【好惡心呀,這損招都想的出來,難怪主播能被騙十年!】
待我連環質問我媽的時候,彈幕都停滯了。
【小姐姐,你這十年好苦呀!】
【想想都想哭,十年前也是一幾年了,500 塊一個月怎麼活呀?嗚嗚嗚】
【被騙這麼慘,還做了那麼久血包,操呀,氣死我了!】
內心早已平靜,可至親拿十年欺騙不當回事,陌生人卻爲我義憤填膺,心裏還是酸酸的。
輕呼一口氣,我說:
「家裏監控是我孕晚期,丈夫不放心裝的,我爸媽他們不上心自然不知道。」
「前幾天我手機丟了,但點贊到 30 萬,上我和汪浩的通話記錄。」
偷走我的手機就能讓我喫啞巴虧嗎?
我沒到十八就開始工作,喫了多少虧,背了多少鍋,早早養成了隨時備份的好習慣!
這下,觀衆們沉默地完成。
我點開錄音。
彈幕跟我一起靜靜聽着。
第一次拒絕,零星幾個彈幕說人之常情。
第二次拒絕,彈幕又炸了,紛紛罵汪浩不是人。
也有人爲汪浩辯解,或許他信了父母的謊話,以爲妹妹沒血緣關係呢。
被彈幕一陣嘲諷。
我繼續,「點贊到四十萬,上我媽和汪浩的聊天記錄。」
這次點贊達成時間最快,直播間人數逼近十萬。
我沒有一句廢話,點開錄頻,截取了幾個最突出的。
彈幕氣瘋了。
【賤人賤人!大的賤,小的賤,這媽媽是不是覺得自己還挺護着女兒的?一邊心疼一邊剝削最噁心!】
【既得利益者好高高在上呀!真想扇他!】
「點贊到 50 萬,上ţů₌我爸媽上門要我配型的視頻,也就是第一次大火視頻的完整版。」
視頻長達五分鐘,觀衆們邊看邊陷在上一輪聊天記錄裏,還在彈幕裏罵。
看完這個,罵的人加上了我爸。
【吐了,我真吐了,一家三口拿主播當小日子整呢!】
【沒人拿十年欺騙當事!氣死我了!】
【登味沖天,這種啥也不幹享受最多的老登最噁心了!】
【還有發視頻的兩個幫兇!@在這裏,別忘記他倆了!】
證據展示完畢,直播間穩定近 10 萬在線,我拍拍手,
「基本就是這些了,所以我不會做配型。」
「給友友們帶來一款護肝片。工作忙、壓力大、熬夜多都可以帶上一盒,保護肝的重要性,應該不需要我多說。」
我快速上了一款護肝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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彈幕驚呆了。
【怎麼忽然轉到帶貨頻道了?】
【我還又氣又心疼呢,主播怎麼上鍊接了?】
【別說,主播賣護肝片,怎麼這麼搞笑,哈哈哈】
彈幕全在熱聊,我賣力念詞。
「這款護肝片是我挑了又挑最終選中的,品牌方也很有誠意,給了不錯的機制。現在一套包含…」
作爲互聯網老營銷人,所在公司主營品牌正面賦能。
我很輕易地聯繫上知名保健品國內運營商,談了兩天定下了相當不錯的機制。
品牌方還給了我另外的宣傳費用。
我很厲害的,可是我的家人不瞭解不關心,又一次在我擅長的領域攻擊我。
【你真別說,主播這個機制挺划算的。】
【我買了,氣死汪汪一家!不包括主播!】
【剛看了汪耗子的悽慘樣,是得護好肝,我來一套,給我老公也帶一套。】
我隨意賣貨,觀衆隨意買。
還有人在彈幕求助家裏重男輕女怎麼辦?
爸媽不給學費怎麼辦?
爸爸家暴怎麼辦?
我和彈幕一起想辦法。
聊完一個介紹會產品,繼續聊下一個。
有新人進來,我隨機展示之前的證據,然後介紹產品。
三小時後,嗓子太乾,我意猶未盡地下播。
點開後臺一看,三小時將我這些年填進去的錢全賺了回來。
我驚呆了。
我的直播切片迅速傳開。
敲門的直接消失,門口多了鮮花。
也挺隔應人的,我拿給了物業。
汪浩還有我爸媽被人線下真實了。
一大羣人在路邊打完就跑,找都沒辦法找。
被視頻煽動前去配型的共有 6 個人,3 個血型不符,2 個當場退縮尿遁,1 個血型一樣,但不匹配。
屍體移植起步要等一年以上。
活體移植是大型複雜手術,匹配率極低。
所以汪浩利用輿情尋非親屬捐獻者,一邊逼迫我做兩手準備。
可玩弄輿情必遭反噬,再也沒有人去醫院配型了。
汪浩這下真的急了。
在我爸媽嫂子侄子的簇擁下,他又出現在我門口。
這次他更瘦了,整個人無力歪在輪椅上。
我爸媽臉上還有傷,頭髮亂糟糟,精神萎靡。
一家五口痛哭流涕。
我就着哭聲開了直播,和網友聊天,賣護肝片。
又賣爆了。
偶爾幾個聖父聖母勸我善良,我還沒說話,彈幕先幫我罵了回去。
我笑笑,
「你這麼善良,趕緊來做配型吧。本市飛機、高鐵、自駕均可到達,去省立醫院開車、打車、地鐵、公交都可以,超方便,你快來呀!」
聖人不說話了,我繼續。
外面忽然越發嘈雜,我點開監控。
哇,又有人線下真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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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按住上揚的嘴角,趕緊報警。
不到 5 分鐘,其他人全跑了,只剩下汪家一夥人。
我爸推着汪浩先回醫院,嫂子和侄子也一起走了,只我媽還頑固地守在我門前。
不久警察來了,我開了門。
做了筆錄,提供了監控視頻,警察先離開。
剛要關門,我媽忽然握住門邊,
「小雅,媽媽錯了。是我們騙了你十年,還一直忽視你的感受。」
「媽媽這些天想到你受的那些苦,心裏成天成夜地燒。」
她眼睛腫得厲害,眼裏滿是紅血絲,卻一滴淚沒掉,
「小時候,我和你大姨三四歲沒竈高就開始做飯,帶弟弟妹妹,你外婆一個不高興,就揪着我們扇嘴巴。懂事了我就告訴自己,我要是生了女兒一定對她好。」
她試着挽我的手,我躲開。
她目光落在我臉上,一寸寸移過,
「你爺奶你爸不喜歡你,我喜歡。我的女兒是我的心肝呀,我怎麼能不喜歡呢?」
心頭一顫。
她的眼淚終於滴落,我媽一無所覺,語氣裏透着疑惑,
「我怎麼會那麼對你呢?小雅,明明我下定決心對你好, 我那麼疼你。我怎麼會呢?十年, 十年呀…」
瞪大眼睛, 我拼命沒讓眼淚流下來。
「十年前我剛知道自己不是親生,很難受,可心裏某個角落卻豁然開朗。」
「難怪爸爸和奶奶一直不待見我。」
「難怪你偷偷給哥哥錢不給我。」
「難怪菜桌上好喫的菜總在哥哥面前。」
「曾經堵得我睡不着的委屈、怨恨全成了感恩。」
我媽的抽泣頓了頓, 她愣愣看着我。
「你沒那麼愛我, 或者說,你以爲很愛我,可跟哥哥不能比。」
「你一邊說愧疚,不還是配合拍視頻陷害我嗎?」
我看着她老了不少的面龐, 輕笑,
「你看上去很傷心,可我壓根就分不清你是真的後悔了, 還是又在示弱。」
我媽急得抓住我的手,使勁搖頭。
我剝開她的手,
「怎麼, 你會不說求我救汪浩嗎?」
她呆呆聽着, 視線卻下意識視線。
我蒼涼『哈哈』兩聲, 推開她,關了門。
她走了。
他們沒再上門,來一次我就直播一次,挨一次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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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浩的病很快惡化,不再具備移植條件。
好事的親戚告訴我,嫂子跟汪浩鬧起來了。
汪浩在轉移財產,甚至騙嫂子簽了放棄繼承權聲明書。
他要把財產留給自己兒子, 由銀行和父母共同監管。
夫妻二人反目成仇。
接着我爸又發現, 汪浩設定的條款極其苛刻。
錢財全由侄子長大繼承,他和我媽能動的微乎其微。
他一下子就寒了心,醫院都不怎麼去了。
只有我媽日日在醫院伺候,承接汪浩的脆弱, 忍受他的無端暴怒和情緒反覆。
三個月後, 汪浩去世。
我也搬了家。
去了設施、管理更好的新家。
那天醫院聯繫我,汪浩給我留下了一段視頻, 問我要不要看。
我沉默片刻。
「不用了, 你們直接銷燬吧。」
汪浩沒了, 可我爸媽和嫂子的官司還在繼續。
家庭的重大變故, 讓侄子變得敏感呆板。
可我爸咬死不放,他要錢要房子要孫子。
我媽沉默不語,在一天晚上借電話給我打來。
她很平靜,
「小雅,大概真的是報應!」
「報應呀!報應…小雅, 我的女兒,對不起。」
沒等我說話, 她掛斷了。
第二天, 我接到警方電話。
我媽在湯里加了安眠藥,開了燃氣和我爸死在家裏。
-17-
嫂子主動聯繫我分遺產。
我沒拒絕, 拿了自己的份額。
她帶着侄子遠走。
我的產假也快結束,正慢慢健身恢復。
小瑤瑤在嘗試匍匐了。
林鈞興奮地拿玩具鼓勵她繼續。
我拿起手機記錄着。
我期待她的下一步,她的每一步。
我的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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