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娘

夫君戰死後,我撿了個男人。
男人癡傻,但有一身蠻力,能幫我幹不少活,擋不少災。
明明生得高大健壯,卻總喜歡跟在我身後,「春娘」「春娘」地叫我。
後來樂寧侯府的人尋上門,我才知道,他是失蹤許久的侯府世子。
續上了珍貴的特製藥,他的腦子逐漸清明。
半分沒有猶疑,當夜就離開了這裏。
我尋到侯府,卻被小廝嫌棄轟出。
「我家世子說了,不認識什麼春娘。」
他不認我……
我鬆了一口氣。
前些天我收到疆北來信,我夫君沒死,反而得了軍功成了個千夫長。
我要去尋他了。
疆北山高路遠,我需要盤纏:「你家世子胃口大,喫了我不少糧食,勞煩給我二兩銀。」
「給了這二兩銀,我與你家世子,再無關係。」

-1-
疆北太遠了,從樂寧侯府要來的二兩銀早在路上就花完了。
我換了幾張大餅,省喫儉用,總算在一個月後到了疆北。
遠遠地,我瞧見有人在官驛前等我。
身量極高,身材魁梧。
他左右張望着,幾乎在我出現的瞬間就看了過來。
隨後欣喜爬上黝黑的臉:「春娘!」
……
安晟掐着我的腰將我送上馬背,穩穩坐好。
自己則握着繮繩走在前頭爲我牽馬。
他如今是千夫長,分到了一個自己的住所。
住所不大,但足夠兩個人生活,分離數年,我們終於得以團聚。
他激動,我亦開心。
回到家已經天黑了,安晟打了盆熱水,蹲下來爲我洗腳。
那麼大的個子,蹲在我身前竟與我坐着差不多高。
他動作很輕,指腹的硬繭劃過我的腳,有點癢。
我聽見他說:「春娘,一路辛苦你了,若非我無令不得離開駐地,我定會回去接你。」
「一年前,我帶領小隊追擊金蠻殘餘兵馬,卻意外中了埋伏滾落山崖,幸運的是,我被附近村民救了,一直在村子裏休養。」
「可同僚找不到我,以爲我死了,還往家裏送去了信……春娘,這一年來,你過得很苦吧?」

-2-
苦嗎?
剛開始確實有點。
我與安晟青梅竹馬年幼相識,早早便互通心意,他應徵來疆北前一晚,我們匆匆拜堂成了親。
而後他在疆北,我在淮安,只靠書信互訴相思。
安晟戰死的消息傳回村子。
我當場暈了過去。
衆人唏噓。
有人可憐我年紀輕輕守了寡。
有人說我是個掃把星。
還有人覬覦安家的一畝三分地,還有隨着書信送回來的撫卹金。
於是在匆匆爲安晟辦完葬禮後,就有媒人上前想要勸我另嫁。
在我接連拒絕多次後,還有人起了歪心思。
想生米煮成熟飯,半夜來翻了我的院子。
被我用菜刀嚇唬了出去。
我整夜沒敢閤眼。
意識到這樣下去不是辦法。
我怕我守不住安家……
就在束手無策之際,我撿到了陸臨淵。
那時,他腦子昏沉,不知道自己叫什麼,只是一直重複着陸,陸。
於是,我便乾脆喚他阿六。
他有些癡傻,性子溫順,不輕易傷人。
卻生得高大健壯,一般人很難打得過他。
只猶豫了片刻,我就把他撿回了家。
給他飯喫,給他換了安晟留下的乾淨衣裳。
我叮囑他:「在外面,你要喊我娘子。」
阿六點點頭,又呆呆地看着我:「那在家裏呢?」
我想了想:「叫阿姐。」
……
相處一段時間後,我發現阿六完全就是個小孩子心性。
做錯了事會害怕,挨訓了會傷心,喫了我做的甜糖餅,會高興地摟着我的腰,說想喫阿姐的糖餅喫一輩子。
我對他好,他記在心裏。
所以在媒婆再次上門時,我還沒動作,他就拿了棍子衝了出來。
「滾!都滾!你們一來我娘子就不開心,你們不要再來了!」
媒婆嚇得跑出去。
語無倫次:「春娘,你別犯傻了,你真要選這傻子當相公?!」
「是啊。」
我笑:「傻子好啊,傻子聽話。」
媒婆罵罵咧咧地走了。
看我在笑,阿六就會跑過來晃着我的胳膊:「阿姐心情好,做糖餅喫。」
他太傻了,我總是遷就他。
「好,給你做糖餅。」
我也暗中去尋過阿六的家人。
可找了許久,一無所獲。
我同媒婆說阿六聽話,可沒過多久,自己便先被這話打了臉。
阿六不聽話了。
他不叫我阿姐了,竟喊我「春娘」。
我佯裝生氣,他卻振振有詞。
「夫妻倆哪有叫阿姐的?隔壁劉大哥就喊他媳婦秋蘭,我就要喊你春娘。」
我揉了揉額角:「我們不是夫妻,只是假裝夫妻。」
阿六抱着被子,被我攔在門外。
委屈巴巴:「所以你不跟我睡,也不抱我不親我。」
「是。」
我把他推開,關上了門。
「別鬧了,再鬧,我就不要你了。」
阿六不說話了。
也許是不敢說話了。
之前帶他去山上拾柴,他跟着個兔子跑遠了。
等我反應過來想去找他時,已經找不到了。
我從天亮找到天黑。
總算在一顆老樹根下找到了他。
他攥着我給他繡的布老虎,抬頭看見我,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衝上來緊緊摟住我的脖子,我感覺到一片溫熱流入我的頸窩。
「別不要我,我會聽話,會好好幹活,會保護好你,阿六很有用,你別不要我。」
他以爲,是我丟下他的。
我拍了拍他,心軟得一塌糊塗。
「沒不要你,瞧,我去給你做燈籠了。」
「燈籠?」
「是啊,我把燈籠裝進了小飛蟲的肚子裏,我帶你去看。」
我拉着他的手,帶他去蘆葦叢看了半宿的螢火蟲。
……
阿六看着我,表情落寞。
可還是乖乖抱着被子回了自己的屋子。
從那以後,他再沒提過這些,只是偶爾高興了,還是會「春娘」、「春娘」地喊我。

-3-
屋內燭火搖曳,安晟靜靜地聽我說着。
我觀察着他的神情,問他:「阿晟,你會怪我嗎?」
安晟搖了搖頭。
「那時你不容易,能找到這麼一個人保護你照顧你,我反而覺得慶幸。」
他笑了笑:「那後來呢?」
我怔愣了一瞬,而後扯了扯嘴角。
「後來啊,他被家人找回去了。」
「我也被家人找回去了。」
我俯身伸手摟住安晟的脖子,與他緊緊相擁。
「太好了,我們又團聚了。」
……
這天夜裏,我莫名夢到了阿六。
夢到他走的那一天。
家裏突然來了氣勢不凡的府兵,還有個管家模樣的人。
他一看到阿六,就老淚縱橫地衝過去,跪在地上抱着阿六的腿哭喊:「世子!老奴終於找到你了!」
他們要帶走他。
而阿六以爲他們與媒婆是一路人,又來欺負我。
於是奮不顧身護在我面前。
衆人不敢傷他,便仗着人多抓住了我。
「少爺,把這個喫了,喫了你就好了。」
管家遞給他一瓶藥。
阿六怕他們傷了我,沒有猶豫半分就把藥喫了下去。
然後,世上再無阿六。
只有樂寧侯府世子陸臨淵。
管家說世子從出生時便帶着病,腦子時常不清醒。
幸運的是,有位老神醫給他開了個方子。
這方子珍貴,藥材難尋,但對他有奇效,且這藥不能斷。
可一年前,世子回鄉祭祖途中突遇山匪襲擊。
奔逃途中與府兵走散。
……所以我纔會撿到他。
喫了藥的阿六眼神清明。
看向我時的神情淡漠,微皺着眉。
只看了一眼,便移開了視線。
「陳伯,給這女子留些銀子,我們回京。」
他對我的稱呼,從「阿姐」變成「春娘」,如今又成了「這女子」。
我不是聽不出來他的疏離。
想來也是,堂堂侯府世子淪落到與我這個鄉野村婦同喫同住,想來對他來說確實難以接受。
我婉拒了這些銀子,想了半天,也只說了一句「一路順風」。
也不知道他有沒有聽見。
他坐進了富貴精緻的馬車。
再沒往外看一眼。
其實,我本不想去找他的。
可安晟還活着的消息傳來,我喜不自勝。
聽聞他在疆北分到了房子,我便趕緊收拾了包袱ṭũ₎,安排好了家中事宜。
算來算去,路費都還不夠。
沒辦法,我想去侯府借點銀子,我想着,以我與陸臨淵的這段交情,怎麼着,也能借到……
畢竟當初我若沒撿到他,他可能就在山中凍死了。
可到底,是我想得太簡單了。
那樣身份尊貴的人,是不願與我們這種人扯上關係的。
被趕出侯府的情形歷歷在目,小廝看我的眼神像是在看乞丐,他說:「我家世子說了,不認識什麼春娘。」

-4-
疆北民風淳樸。
我們家附近住的鄰居,都是安晟同僚好友的親眷。
她們熱情極了,幫我添置傢俱,帶我去看疆北風光。
這裏生活簡單,安晟每日去軍營練兵,日落才歸。
我做好飯等他,白日還能去找鄰居姊妹閒聊,或約着去買東西,挑話本。
金蠻這幾年兵力大不如前,因而鮮少發動戰事,疆北的日子過得還算寧靜。
在這裏待了一年,我竟胖了好幾斤。
當初帶來的衣裳穿不進去了,我愁了好久。
「要不我少喫些吧,瘦下來還能穿呢。」
安晟看着我笑:「爲什麼要瘦,你現在很好看啊。」
他湊過來摟着我的腰:「每次抱着你,都覺得日子有盼頭了。」
我拍了他一下:「油嘴滑舌。」
而後又看向那衣裳:「可惜了,疆北的衣裳大多都是粗麻衣,沒有南方的衣裳穿着舒服。」
安晟把下巴搭在我的肩膀。
「那就回南方重新做幾身。」
我嘆了口氣:「……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回去。」
「三個月後。」對上我錯愕的目光,安晟說:「前段時間,金蠻向我們南衛遞了降書,朝廷傳來旨意,以後疆北的守軍用不了這麼多了,要撤一半回去呢。」
「我的名字在名單之上。」
安晟如釋重負地攬住我:「春娘,我們要回家了。」
……
「啊呀,這個好看,我買點帶回去。」
「這是疆北特產,是一定要買的!」
「春娘,你來看這個,你們南方肯定沒有。」
我們在街上採買些東西,好在路上用和帶回家裏。
這段時間街上的人格外多。
人潮湧動。
我聽見隔壁攤位傳來說話聲。
「林姐是京城人吧?京城繁華呢。」
「是啊,京城貴人多,熱鬧也多。」
「什麼熱鬧?」
「前段時間,樂寧侯府的世子爺逃婚了,鬧得滿城風雨,對方可是相府千金……」
「爲什麼?」
「誰知道呢?只是聽說,他一直在找什麼人,好像是個女人,叫春……春什麼。」
聽得愣神間,同伴推了推我。
「春娘,挑好了嗎?該回家了。」
我趕緊點頭,將東西遞給攤販,結了賬,與她們一起往回走。
走出幾步,又忍不住回頭看了看。
想起她們方纔說的話,覺得愕然。
陸臨淵……是在找我嗎?
這念頭在我腦海裏停留了沒多久就被我否決。
一定是她們弄錯了。
他當初說不認識我。
便是想徹底埋藏那段對他來說不堪的過去,他恨不得與我再不相見,又怎麼可能會找我?
轉過身,我快步追上同伴。

-5-
安晟被調任去了京城做了城門史,隸屬雙陽營。
所以我們不回淮安,直接去京城țũ̂₉。
早一個月前,他便託人在京城買了個小院子。
院子不大,但卻花了我們全部積蓄。
且年久失修,我們回去後還要好好修繕一番。
回京路上,我一直在跟安晟商量。
我說要養雞,他說好。
我說要種花,他說好。
我說還在在院子裏搭一個鞦韆,他也說好。
後來我就不問了,總歸我說什麼,他都會說好。
回京的速度比我想象得要快一些。
出發二十天後,我們距離京城只有五十里路程。
隊伍人數不少,進城安頓需要時間,有人快馬加鞭回去稟報。
時辰還早,我們趕了不少路,便在京郊停下歇腳。
我與安晟去附近河邊打水時,忽聞有女子呼救聲。
抬頭一看,只見一女子抱着根浮木,順流而下,臉色蒼白,快要脫力。
我來不及多想,趕緊招呼安晟:「阿晟,你快去救救她。」
安晟水性好,脫了外衣便跳了下去。
所幸現在水流並不湍急,安晟游到那女子身邊,抓住了她抱着的那根浮木,帶着她往岸邊來。
我鬆了一口氣。
直到這時,我才聽見從上游處傳來的談笑聲。
往上走了幾步,便看清了岸邊架着的精緻營帳。
穿着富貴的公子小姐們在河邊嬉鬧。
「哎,剛剛掉下去的那丫鬟怎麼沒動靜了?」
「不會是死了吧?那這樣可就是我贏了!」
「她不是抱了根浮木嗎?哪那麼容易死,這些銀子你現在還不能拿。」
聯想到方纔碰見的那女子。
我倒吸了一口涼氣。
他們竟拿人命做賭!
我怕安晟被他們看見,招惹上他們,正要回去尋他,便聽見那些公子話音一轉。
「陸世子怎麼還在睡啊?出來玩一點樂趣也沒有?」
「昨夜他好像與侯爺又吵架了,心情不好,別去招惹他。」
他們聲音壓低了一些。
「當衆逃婚,侯爺居然沒打折他的腿。」
「嘿,又不是沒打過,一年前,他也不知是忘了還是怎麼了,沒喫藥,犯了病,一個人跑去蘆葦叢睡了一整夜,被百姓瞧見了,失了侯府顏面,侯爺氣壞了,把他打得沒下來牀……」
「聽說,他當年失蹤,是與一鄉野村婦成了親?」
「快些住嘴!讓他聽見了,怕是得跟你翻臉,世子爺不承認這件事,我們就當作不知道吧。」
「也是,多丟人啊。」
「來人!去看看那丫鬟死了沒,怎麼沒動靜了!」
就在這時,小廝的聲音插了進來:「公子,那丫鬟被人救了。那人行爲鬼祟,護衛已經把他抓了。」
聞言,我愕然抬頭,便見安晟被兩個護衛壓着走過來。
得知賭局遭人破壞,那兩公子當即便怒了。
「哪來的雜碎!」
其中一人衝上前,一腳便踹在安晟腿上,將其踹跪在地。
安晟性子直,我怕他忍不下來,於是趕緊走了出去,與安晟跪在一起。
從這羣人言行舉止便知是我們招惹不起的。
如今只能忍。
我示意安晟不要說話,轉頭便向他們求饒。
「貴人們恕罪,我家夫君是京城新上任的城門史,初到京城不懂規矩,衝撞了貴人們。」
「城門史?」
穿着絳紫錦袍的那人打量着我們,問:「你們是從疆北迴來的?」
「是。」我垂首回話:「我們這一批共八百人,同伴都在不遠處等我們呢。」
他們對視一眼,沒作聲。
好一會兒後,纔有人懶洋洋道:「既然是疆北迴來的,都是對國有功之人,本公子今日不跟你計較了,滾吧!」
我鬆了一口氣,趕緊拽着安晟道謝。
地上石頭太硬太尖銳,我起身時,腿上傳來一陣痛麻,安晟伸手一把扶住了我。
他小聲詢問:「春娘,沒事吧?」
我搖搖頭,緩了過來,正要離開,背後卻突然傳來一陣由遠及近的腳步聲。
「你方纔,叫她什麼?」

-6-
我知道陸臨淵在這裏,本以爲快些走就碰不到的。
到底是我心存僥倖了。
我們被護衛攔下,陸臨淵聲音發沉:「轉過來。」
……
陸臨淵身着一襲玄色長袍,頭髮半散,衣衫不整,臉上帶着濃濃疲色。
在看到我的那一刻,眼底便蒙上了一層複雜情緒。
「春娘啊,消失了一年多,我還以爲你……死了呢。」
語氣裏的惡意毫不遮掩。
安晟立馬擋在了我面前。
一旁看戲的貴公子們問道:「春娘?世子,她莫非就你當初失蹤時遇到的那村婦?」
陸臨淵不說話,目光沉沉地看着我。
我有些想不明白。
他這模樣,倒像是與我有什麼深仇大恨似的。
可想了許久,也沒想出什麼頭緒。
當初我把他撿回家併爲苛待打罵他。
爲了給他買肉喫,我家開銷比平時都要大了許多。
安晟也終於弄清了緣由。
他拱手行禮:「原來是陸世子,當年我家娘子一人守家艱難,多虧世子相幫……」
話還沒說完,陸臨淵就單手抽出一旁護衛腰間的鞭子,對着安晟狠狠甩下。
啪——
一聲清脆聲響。
安晟悶哼一聲,胳膊上立馬就見了血。
「阿晟!」
我嚇了一跳,趕緊去查看他的傷口。
「本世子跟你說話了嗎?」陸臨淵斜睨着他,眼裏滿是傲慢。
直到這時我才徹底意識到,眼前的這個男人不是憨厚老實的阿六,而是上位者陸臨淵。
陸臨淵將視線再次轉向我。
「當年,你拿了二兩銀子,說要與我斷絕聯繫。」
「春娘啊春娘,你可知本世子因這二兩銀被人嘲笑了多久Ṱú₍,我堂堂侯府世子,就只值這二兩銀?!」
他ťųₗ竟是因爲這件事對我心懷怨懟。
我有些茫然:「如果你因此事生氣,那我向你道歉,我並非有意羞辱你。」
「道歉?」
陸臨淵嗤笑一笑:「你以爲你是誰?你的道歉算得了什麼?」
眼看着他又要抬起鞭子。
那些公子不再看戲了:「世子,這人是新上任的城門史,雖是個芝麻大的小官,畢竟是個官身。」
「附近還有不少從疆北迴來的將士,若事情鬧大了,不好收場。」
陸臨淵不作聲,可鞭子還是抬手甩了過來。
而且,是朝我落下的。
安晟要替我擋了,我轉身抱住了他。
他本就受了傷,若再挨一鞭子,明日上任怕都會被耽誤。
事關他的前途,我不能賭。
這一鞭子落得輕了慢了些,可抽在我身上,我還是忍不住疼得痛呼出聲。
「這麼慢的鞭子也躲不開,廢物。」
陸臨淵冷冷地看着我們。
將鞭子隨手扔開,接過小廝遞過來的帕子,慢條斯理地擦着手。
「怎麼?鞭子沒挨夠?還不滾。」
安晟握緊了拳頭,死死瞪着他。
我忍着疼,抓住了他的手腕:「阿晟,我們走。」
……
我們走得慢,他們也不顧忌我們,說話聲音並未刻意放低。
「之前還有人說陸兄是爲了這鄉野村婦才逃了相府千金的婚,如今看來,這完全是子虛烏有嘛!」
「就是,這村婦雖生得清秀,可遠比不上宋小姐貌美。」
「這下侯爺也該安心了。」

-7-
安晟的傷比我重些。
養了三日纔好全。
他打聽來陸臨淵的事,說與我聽。
「樂寧侯位高權重,陸臨淵是他獨子,從小對他寄予厚望,可陸臨淵紈絝乖張,且從孃胎帶了病,久而久之,樂寧侯便也不管他了。」
「春娘,世子雖於我們有些淵源,但爲人陰晴不定,以後我們還是莫要再與他有牽扯了。」
我給他換了藥,點頭。
「你說得是。」
「而且……」安晟皺了皺眉,面露愁容。
我問:「怎麼了?」
「樂寧侯陸朝生,爲人暴戾,睚眥必報,眼裏揉不得一點沙子,他若是信了坊間傳聞,世子逃婚是因爲你,怕是會對你不利。」
「不過當日世子那般態度,大抵也能打消他心中疑慮,總之,這段時間春娘你務必小心。」
我聽出他話語中的凝重與擔憂。
「我知道了,你放心。」
……
安晟說我們不要再與陸臨淵有所牽扯,可人算不如天算。
兩個月後的一天雨夜,安晟當值久久未歸。
我去了雙陽營一問,得知是有個貴人被劫匪綁了,安晟被派去救人了。
我覺得不安。
於是多嘴問了一句:「是哪位貴人啊?」
那人唏噓:「樂寧侯世子唄,樂寧侯殺業太重,仇家數不勝數,世子從小到大遭遇的明槍暗箭可不少,也就是他命大……」
雨勢漸大,雨水淅淅瀝瀝擾得人格外心煩。
我回頭看着空寂街巷,心臟跳得很快。

-8-
安晟自己也沒想到,居然真被他找到陸臨淵了。
那夥劫匪人雖然多,但一看就都是些假把式,沒什麼真本事,膽子也小。
隨便嚇唬幾句便起了內訌,他們趁機進攻,劫匪們四處奔逃。
這是一座荒山,不好找人。
他找了半宿,纔在一處狹小山洞裏找到被丟下的陸臨淵。
山洞在一處斜坡之下,此時已經積了水,坡壁溼滑,下面的人上不來。
陸臨淵身上的衣服沾滿了泥土,應該是嘗試過爬上來,可都失敗了。
他抬頭看見安晟。
明明狼狽,卻仍沒有放低他的世子姿態。
「還真是冤家路窄。」
他抬了抬下巴:「你現在拿石頭往下砸,隨隨便便就能砸死我,要不要試試?不想報仇嗎?」
安晟皺眉看着他,片刻後,蹲下身子,朝他伸出了手。
「我拉你上來!」
陸臨淵愣了一下,眯着眼睛打量他。
而後意味不明地笑了下,握住了安晟的手。
下山的路很難走。
陸臨淵的腿受了傷,安晟就架着他的胳膊,帶着他一點一點往下挪。
周圍很吵,雨聲簌簌。
又很靜,靜到只有雨聲,還有他們踩在泥土上的黏膩聲響。
「你不是死了嗎?怎麼又回來了。」
陸臨淵沒頭沒尾的一句話讓安晟愣了一下。
而後反應過來,回道:「下官命大,在戰場撿回了一條命。」
陸臨淵沉默了好一會兒,纔再次出聲。
「你跟春娘……是怎麼認識的?」
安晟並不介意與他談論有關的春孃的事。
甚至談到她,他的語氣都帶着笑意。
「我與她年少相識,她小我兩歲,小時候總喜歡跟在我後面,她善良率真,也很漂亮。」
安晟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很喜歡她,她也想給我當媳婦,兩家人順理成章地定了親。」
陸臨淵嫌棄地撇了撇嘴。
「真是好沒意思的故事。」
雨勢漸小,隱約能聽見侯府派來尋找陸臨淵的府兵聲音。
安晟眼睛亮了下:「世子,是侯府來找你的人,我們快過去!」
可陸臨淵卻停下不動了。
安晟回望過去。
陸臨淵臉色不太好:「我昨日才與我爹大吵了一架,眼下不想回去。」
「那你去哪?」
陸臨淵抬眸看着他,咧嘴笑得不懷好意。
「我想去安大人府中做客。」

-9-
我在院中快要等到下半夜,才聽見「吱呀——」一聲,院門被推開,我趕緊起身迎上去。
「阿晟!」
卻在看到他旁邊那人時,停下了腳步。
陸臨淵渾身溼透,臉上手上都有着細小傷口,狼狽至極。
他靠在門上,肆無忌憚地打量着我家。
眼裏帶着好奇。
「這麼小,是人住的地方嗎?」
安晟有些尷尬,趕緊朝我解釋:「世子在我們家歇一晚,明日便走。」
我沒說什麼,讓他們趕緊進了屋。
陸臨淵和安晟換了身乾燥衣裳,我生了火,給他們下了兩碗麪。
本以爲陸臨淵會百般嫌棄,可他一聲沒吭,連麪湯都喝了個乾淨。
喫飽喝足,他看起來心情好了不少。
連打了好幾個哈欠:「困死了,我的房間在哪?」
他似乎沒有我們想象得難伺候。
連稻草牀也不嫌棄,躺下後,很快就睡了過去。
安晟吹滅了燈,輕輕帶上門走了出來。
「春娘,去睡吧。」
「你呢?」
安晟笑了笑:「我在外面守着。」
陸臨淵住在我們家,他終究還是不放心的。
可他在外面淋雨淋雨半宿,若再不休息,身子怕是撐不住。
我寬慰他:「你去休息吧,無事,我與你一間房,不出來便是。」
他猶豫了片刻,點頭同意了。
可天快亮時,我卻察覺到睡在我身側的安晟渾身發熱。
應該是淋雨染了風寒。
我沒多想,趕緊去廚房爲他熬了一碗薑湯。
把昏沉的他喊起來,一碗薑湯灌下去,我才稍稍鬆了口氣。
從廚房回來,經過院子,餘光瞥見院子裏站着的人影。
我嚇得差點叫出聲。
天空泛起魚肚白,我也看清了他的臉,是陸臨淵。
他坐在院子的鞦韆上,看見我出來,一下子就笑了。
「阿姐!」
原本還有些不安,眼下便全剩下愕然。
我快步走過去:「世子多久沒喫藥了?」
「阿姐,你說什麼呢?」
陸臨淵從鞦韆上跳下來,一下子就摟住了我的腰。
「阿六餓了,阿姐做糖餅喫。」
我心裏一咯噔。
壞了,真犯病了。
正手足無措時,我聽見他問我:「好久沒見阿姐了,可阿姐,好像一點沒想我。」
我隨口應付他:「想的想的。」
「真的嗎?」
陸臨淵鬆開我的腰,站了起來,看着我笑:「阿姐真的想我了?」
看着他的眼睛,我目光一凝,後退了好幾步。
「你裝的?!」
「哈哈哈哈哈哈。」陸臨淵拍着大腿笑出了眼淚:「你怎麼這麼好騙?!」
「怎麼?我裝成那傻子就能摟你的腰,是不是再裝得像點,就能當着你夫君的面喊你娘子了?」
我皺眉看着他。
實在不想與他這般惡劣的人多說話。
於是轉身要回屋。
陸臨淵沉下聲。
「阿姐還真是不公平呢,對阿六那般耐心,對我就連多說一句話也不肯。」
我腳步微頓:「可你們不是一個人。」
這倒是我的真心話。
我確實不認爲他們是同一個人。
阿六雖癡傻,可天性純良。
而陸臨淵紈絝一個,與那些用人命做賭的公子哥們都是一丘之貉。
我走得太快,沒聽見他喃喃自語的一句話。
「可他做了什麼說了什麼,我都記得啊……怎麼就不是一Ţṻₓ個人呢?」
我進屋好一會兒,院子外才傳來動靜。
陸臨淵推開院門出去,而後門外馬車聲響起。
他被侯府的人接走了。
我緩緩吐出一口氣,轉身去摸了摸安晟的額頭。
已經退熱了。

-10-
從那天之後,我就再沒看到過陸臨淵。
倒是常聽見他的消息。
陸世子在賭坊又贏錢了,包下了整個春風樓!
陸世子要給花魁娘子贖身,被侯爺關在祠堂三天沒出門。
陸世子被侯爺丟進了軍營歷練,不到三天就被趕出來了。
就是我不想聽,也總能在各種地方聽到他的名字。
安晟這段時間也很忙。
早出晚歸,臉上總帶着疲色。
他說京城詭譎,風起雲湧,那些大人物的舉手投足就能讓底層人的生活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七月十二那日,安晟回來時官服領口沾着酒氣。
他蹲在竈臺邊幫我添柴,火光映得他眉頭那道疤格外深:「今日樂寧侯府送來請柬,說是賞荷宴。」
我攪動湯勺的手頓了頓。
樂寧侯那樣的高門大戶怎麼會邀請小小的城門史?
這太不尋常,我有些擔心。
「能不能不去?」
「推不得。」他往竈膛裏塞了根柴,「來送帖的是侯府長史,帶着八個佩刀侍衛。」
荷葉雞的香氣漫出來時,安晟突然從背後抱住我。
他下巴抵在我肩窩,聲音悶得像暴雨前的雲:「春娘,不知爲何,我心裏總覺得不安。」
銅勺磕在鍋沿發出脆響。
我轉身望進他通紅的眼底,那些在疆北斷糧時都不曾出現過的惶惑,此刻正在他瞳孔裏翻滾。
……
第二日傍晚,侯府馬車碾着霞光停在家門口。
我送安晟上了馬車。
而後倚在院門旁等他,一直ŧũ̂₊到亥時三刻,打更聲驚飛檐下麻雀。
我終於聽見踉蹌的腳步聲。
抬頭看去,安晟跌跌撞撞回來,我趕緊上前迎他。
走得近了才發現,他官服前襟裂了三寸長,脖頸處留着暗紅指痕。
安晟帶着我進了院子,而後一把關上了院門。
聲音極低。
「他們要我在明日申時開永定門。」
「說事成後許我兵部侍郎之位,否則…」
我心中震顫。
即使我是個沒讀過多少書的鄉野女子,也看明白今夜這場鴻門宴到底是爲了什麼……
樂寧侯野心勃勃,要造反了!
浸溼的帕子擦過安晟頸間淤青,我這才發現他中衣後背全被冷汗浸透。
窗外月光忽然暗了暗,安晟猛地推開我,朝着牆角的恭桶乾嘔,卻只吐出幾口酸水。
「春娘,爲了活命,我答應了。」他蜷在榻上像條脫水的魚,「可永定門裏側新裝了十二道鐵閘,鑰匙在守備太監…咳咳…在守備太監那…」
「僅憑我一人,開不了城門。」
「就算我能開,我也不會開。」安晟的眼中慌亂退了些,添了幾分堅毅:「樂寧侯爲人心狠手辣,他的兵若入了城,京城必將血流成河。」
我拍着他後背的手頓在半空。
安晟攥住我手腕:「春娘,京城要亂了。」
「明日……」
「我會保護好自己。」
我撲上去抱住他:「明日,我要你活着回來。」
次日一早。
雞鳴聲此起彼伏,我看見他往官靴裏塞了把疆北帶來的彎刀。
永定門當值的梆子聲遠遠傳來。
安晟踏着晨霧,朝城門方向走去。

-11-
京城亂了。
樂寧侯帶兵圍了皇宮,他手下兵馬與禁衛軍正對峙,劍拔弩張,氣氛緊張。
京城城門緊閉,樂寧侯調來的兵馬與趕來救駕的幾方人馬都在路上。
就看誰能更快入城。
傍晚時分,街上傳來極大的騷動聲。
有百姓的叫嚷聲,孩童的哭喊聲。
還有兵刃相接的喊殺聲。
那聲音離我越來越近,我慌張躲進地窖,卻看見安晟不久前才加固過的院門被人暴力砍開。
凶神惡煞的士兵衝進院子。
很快就找到了我。
「安夫人,跟我們走一趟吧,你夫君不聽話,城門遲遲開不了,侯爺讓我們請你過去。」
那人抓着我的頭髮將我拽出了地窖。
看清我的臉,那粗魯士兵突然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沒想到,安夫人生得還挺好看。」
他伸手要來抓我,一隻箭矢從院子外飛進,狠狠釘在了男人手掌。
男人倒地哀嚎,衆人回頭看去,而後齊齊跪地。
「世子!」
陸臨淵騎着紅鬃馬,面無表情地望過來。
手中長弓指向我:「安夫人,由本世子親自送過去。」
我被綁住手腳扔上了馬背。
回頭瞪着陸臨淵,我低喝:「這是謀逆!你瘋了嗎?」
「你不是知道嗎?我神志一直不清醒的。」
他也不惱不怒,ṭũ̂⁴甚至還笑了。
瞧着,倒比以前平和一些。
「我爹要用你的命威脅安晟開城門,時間緊迫,若他的兵此刻入不了城,很快就會跟來救駕的虎威軍撞上,兵力裝備皆比不過,到時候就麻煩了。他現在帶着人往這邊趕,要想活命,你最好……」
話音未落,一支羽箭擦過我耳畔釘入前方土地。
陸臨淵緊急勒住繮繩,馬兒受到驚嚇揚蹄嘶鳴。
我摔了下去,陸臨淵也跳下馬背,將我手腳繩索割斷,閃身護在我前面。
樂寧侯一身銀甲浴血立在不遠處,手中強弓還在震顫。
「逆子!」樂寧侯的箭尖轉向陸臨淵,「虎威軍本該三日後纔到,是你提前送了信?」
陸臨淵玄色衣袍被夜風吹得獵獵ṭũ₇作響:「父親,當年您教我讀史,說最下乘的謀反便是讓百姓血染城門。」
「閉嘴!」樂寧侯抽箭搭弓:「自打遇上這村婦,你就越發不像我陸家兒郎!」
下一瞬,三支箭矢直衝我面門而來。
陸臨淵旋身將我撲倒的剎那,我聽到血肉撕裂的聲響。
他後背中了一箭,卻還衝我笑:「放心,死不了。」
他起身看向樂寧侯:「陸家兒郎?父親,你怕是從未將我當成陸家兒郎,當年我癡症初犯,爲了保住侯府顏面,你要將我溺死在池塘裏,是母親以死相逼救了我一命。」
「父親,你對我失望,我又何嘗不對你失望?」
他晃了晃身體,我伸手扶住了他的手臂。
「收手吧父親,此戰,您已經敗了。」
震天喊聲自永定門傳來,玄鐵城門轟然洞開。
安晟渾身是血立在千斤閘絞盤旁,身後虎威軍鐵騎如潮水般湧入。
「侯爺!虎威軍入城了!」
渾身是血的斥候滾落馬下。
樂寧侯手勁一鬆,愕然抬頭看着我們。
箭囊已空,他突然策馬朝我衝來。
陸臨淵染血的手倏地抓住馬蹄,生生將驚馬掀翻在地。
樂寧侯滾落塵埃,還要再戰,陸臨淵上前一個手刀將他劈暈。
遠處,虎威軍兵馬越來越近,我看到了最前方的安晟。
正疾速朝我而來。
陸臨淵將樂寧侯放上馬背,而後翻身上馬。
他低頭看了我一眼,神色複雜:「去找你夫君吧。」
「此刻,他能護住你了。」
我抬頭望過去:「你要去哪?」
「不管怎樣,他是我爹,我去給他搏一條生路。」說罷,陸臨淵一甩馬鞭:「駕!」
馬蹄聲陣陣,他帶着永寧侯殘餘的軍馬往城西方向疾馳而去。

-12-
永定門一役後,京城飄了三天三夜的血腥氣。
第七日朝陽初升時,皇帝頒下聖旨。
樂寧侯謀逆罪證確鑿,其麾下四萬私兵盡數收編,侯府女眷流放嶺南,男丁秋後問斬。
至於至今仍潛逃在外的樂寧侯和陸臨淵,朝廷已發佈懸賞令。
而安晟因守城有功,升任雙陽營總兵,俸祿總算是高些了。
日子彷彿就這樣歸於平靜。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久到我與安晟的第一個孩子已經出生,辦了個熱熱鬧鬧的週歲宴。
安晟帶我們回淮安祭祖。
我們離京那日, 城門口貼着兩張泛黃的通緝令。
畫師筆下的陸臨淵眉眼凌厲, 很像他。
我多看了兩眼,安晟握住了我的手。
「怎麼突然就低落了。」
「以前,覺得侯府世子矜貴氣派, 如今看向,陸臨淵這侯府世子當得還真是可憐。」
「也不知道他如今, 怎麼樣了?」
流落在外,他斷了那珍貴的特效藥。
能過得好嗎?
三日後, 我們到了淮安縣。
途徑一處田野,突然看到幾個孩童在田埂上摘花。
孩童的嬉鬧聲驚飛田埂上的麻雀。
這裏的路馬車不好走。
安晟扶我下了馬車。
孩童們好奇地看了看我們,而後又全神貫注投入到自己的事情裏。
摘了些新鮮花草, 他們站起身, 面朝一旁的蘆葦叢喊道:「阿六!你好了沒有?該回去喂兔子了!」
我的腳步猛然頓住。
拉着安晟的手快步走過去。
只見河灘蘆葦叢邊,高大的身影正笨拙地編着草籠, 粗布衣裳沾滿泥點,後頸有道猙獰舊疤。
「娘子小心!」安晟扶住踉蹌的我。
那人聞聲轉頭, 沾着草屑的臉上露出癡傻的笑,手中草籠裏螢火明滅——正是當年我教阿六的編法。
男人蹦跳着上來, 他好奇地看着我, 然後把草籠遞給我:「送你!」
我捧着那草籠, 思緒紛雜:「你認得我?」
他搖了搖頭:「但你長得好看, 像我阿姐。」
「阿六!你快過來!不要和陌生人說話!」
那羣孩童站在田埂上喊他。
他便再不與我們多說一句話,快步就朝他們跑了過去。
隨行的里正看見了,趕來解釋。
他說,這是兩年前流落至此的傻子, 剛來時, 還帶着一個瘸腿的爹。
「他爹脾氣不好, 對他非打即罵,我們看不過去, 去勸阻,他還說要把我們都砍頭,他爹可能也有癔症, 覺得自己是王侯將相呢。」
「後來沒過多久, 瘸腿爹在一天夜裏又哭又笑, 上吊走了, 留下了這麼一個痴兒,他幫村民砍柴, 放牛, 村民一塊養着他,就這麼喫百家飯過活, 也好好活了這兩年。」
我回頭與安晟對視一眼。
皆從對方眼裏看到了悵然。
暮色四合時,我邀請阿六和那羣孩子來我家喫飯。
阿六蹲在竈臺邊看我烙糖餅。
神情專注, 眼睛一眨也不眨。
「嚐嚐甜嗎?」我把第一塊糖餅遞過去。
他咬得滿嘴糖渣, 忽然伸手將剩下的糖餅遞到我嘴邊:「阿姐也喫。」
眼神澄澈如初遇那日的山泉。
安晟輕輕握住我顫抖的手。
「我給里正留了一筆銀子,我們走後,他們會照顧好他。」
喫完飯後,我和安晟帶他們去看螢火蟲。
蘆葦蕩裏, 萬千流螢正攀着月光起舞,恍若星河傾落人間。
阿六看得出神,突然拍掌笑道:「燈籠!」
其他孩童不解:「什麼燈籠?」
「像燈籠塞進了小飛蟲的肚子裏!」
(全文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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