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寵冠後宮三年之久的妖妃。
壞事做盡,人人喊打,幸有陛下憐惜。
一朝落馬,榮寵不在。
我跪倒在雪地裏,給陛下尋得的新寵磕頭。
她與我八分相似,天真單純,不諳世事。
不像我心計頗深,滿手鮮血。
後來,我失憶了,時間停留在年少時。
每日睜眼,都有一位明黃蟒袍陌生少年郎坐在我牀邊。
我問:「你是誰?」
他答:「你的夫君。」
我惱羞成怒:「你騙人,我年方十六,只有一未婚夫,他不長你這樣。」
我憧憬的笑着:「他可俊了,他說了,等他當上大將軍就回來娶我。」
「你不能壞我名聲!」
我將他推倒在地,看他滿臉流淚。
尤不解氣。
「我想回家,你送我回家。」
我不知道。
這些話,我每日都在說,他每日都在聽。
-1-
陛下厭倦我了。
他帶回了一個Ţù⁹女子,八分像我。
不諳世事,天真單純。
我遠遠看着,在他走近來時。
跪倒在地,俯拜叩首。
「臣妾蘇容拜見陛下。」
雲鏽金絲的龍紋靴在我旁邊踏過。
他手牽着那女子。
秀髮簪上貴氣的寶珠,純真的瞳孔裏滿是好奇。
女子回頭瞧了我一眼,對一國之君親密無間,直呼其名:
「齊郢,她是誰啊。」
口無遮攔,目無尊卑。
我堂堂貴妃,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此時只能卑微的低下頭顱,不得直視帝王之威。
不像她…
因爲,陛下願意寵着她。
她便可以無視階級尊卑,站於高處。
後宮尊卑事小,榮寵爲大。
我一直清楚。
冰涼冷淡的聲音透過宮牆,傳進我耳裏。
「棄妃而已,不必理會。」
明明昨日,尚未溫情。
我隱下心中的不適感,手發麻了。
龍仗走遠,宮女玲瓏這才急忙扶我起來。
她一跺腳,氣憤不已:
「娘娘!陛下何時這樣對你過。」
「不過是被狐狸精迷惑了,瞧她跟你長的像!」
我手指輕輕用力,順了順她的掌心,起身的微慢。
受過幾年搓磨。
我的腰被折損透了,一彎下去不久就密密麻麻的疼。
幸得陛下愛惜,免了我日常行禮叩拜。
保護好至今。
不過,今日不同往日了。
玲瓏將我挪上巒架,七八個宮人一齊抬起轎輦。
搖搖晃晃,我扶着額頭。
輕輕對玲瓏說:
「你怎知,不是我像她呢?」
-2-
「怎麼可能?!!」玲瓏不敢置信,一時張大了嘴巴,驚呼出聲。
「怎麼不可能。」我支起身子,看了她一眼:「你進宮晚,不知道而已。」
「我能坐上這麼高的位子,不過因爲一張相似的臉。」
不然,以青樓之身,就是當平常人家的小妾怕也不夠格。
齊郢自幼便愛慕一位女子,這件事早就傳遍了宮闈。
只不過近些年被我佔據了風聲,大家都快忘了那場腥風血雨。
宰相家曾有兩女,長女雲昭,次女雲幕。
長姐長相絕豔、文采斐然,名動京城。
次妹瓊姿花貌、蕙質蘭心,亦不在話下。
齊郢喜愛的便是長姐。
李雲昭。
帝王之愛,盛寵不衰,京城人人相傳,李雲昭是天生的帝后。
齊郢與李雲昭註定會在盛世裏譜寫一段佳話。
可惜天有不測,宰相府運氣不太行,居然沒接起這潑天富貴。
無聲的夜裏突起火光槍殺,緊閉的門府掩蓋了鮮血的痕跡。
宰相府一夜被屠,兇手沒留下半點痕跡。
所有人都死了。
唯獨李雲昭因不在府邸,逃過一劫。
她失蹤了。
齊郢調動了千軍萬馬,也找不回一個李雲昭。
於是他找了個替身,千嬌萬寵之下以慰相思。
如今尋到了人,自然容不下我這替身再代替她的位置下去。
棄之於敝履。
我閉眼,忽視玲瓏不可置信的眼神。
按揉發脹的頭穴。
想到齊郢昨日與我說的那些話。
-3-
齊郢年少稱帝,長相俊美,地位無人能及。
這樣的人很難不引的京城貴女戀慕,我也不例外。
他救我於沼澤,拉我出深淵,任我予取予求,比起帝王,他更像我的夫君。
冬日凜冽,炭火不止,我還是冷的發抖。
齊郢爲我的屋內鋪滿進貢的絨毯,炭火擺置兩頭,牀簾都添了一層細紗,夜明珠放於枕邊,供我賞玩。
滿飾華貴,驕奢淫意。
明明是低賤出生,偏偏嬌柔細弱,磕不得也碰不得。
齊郢沒少調侃我:「容兒這麼嬌弱的女子,怕是世上無人嬌養的起。」
有的,那個人是帝王。
我會故作嬌羞,手慢慢攀爬。
他則將我的手包裹在他的大掌裏,很粗糙,但溫暖。
我喜歡這樣的溫存時刻。
齊郢直視我半晌,手都悶出汗了,纔開口:
「貴妃,雲昭是孤尋了很久的人。」
「孤敬她愛她,此生不改。」
「你可明白?」
我闔上眼皮,淺笑。
「妾身明白。」
看來他是怕我妒忌李雲昭,要暗害她。
這才點我。
雲昭,好久沒聽見這個名字了。
齊郢剛接我進宮時,便叫我雲昭。
他想讓我接受,我偏不,於是我頂着忤逆的名頭也要糾正他。
我叫李容。
不是李雲昭。
「那孤矚意她做皇后,你意下如何?」
齊郢難得失態,瞧着我眼,像是很認真的詢問我的意見。
大可不如此的,我不過後宮一個小小嬪妃。
哪裏擔的起一國之君的詢問。
還是那母儀天下的位子。
我說出心中所想:
「陛下,中宮之位當是世家貴女坐得,雲昭一介平民。」
我搖頭,語氣堅決。
「不行。」
李雲昭失蹤這麼久,是不是清白之身都有待商榷。
齊郢握着我的手沒鬆開,他力氣陡然加大。
眼神冰冷。
我喫痛,忍住了。
「若孤非要她坐呢。」
「強人所難了。」
「孤偏要,誰也說不得半句。」
他甩開我的手,氣性很大,袖袍捲起一陣涼意。
掀開繁複花簾,往宮門口走。
我跪到在地,頭重重嗑於地面。
一下一下。
保持清醒。
語氣堅決:
「陛下!雲昭不可!請陛下三思!」
李雲昭。
不說一介平民,現在連人影沒不知道在哪。
無權無勢,給不了帝業任何幫助。
怎配中宮。
齊郢沒理會我。
還甩下一句:「你會後悔的。」
我頭砸在地面上,不懂。
後悔什麼。
然後齊郢就帶着嬌俏的小姐現行進了宮。
而我。
成了棄妃。
原來他是指這個。
失蹤的李雲昭居然回來了。
-4-
我從寵妃變成棄妃。
不過幾日光景。
宮裏的奴才也是慣會見風使舵的。
玲瓏抱只湯婆子放我手上,關門,掩住滿園風雪。
輕輕的跪在地上,握住我的手。
「娘娘手好冷,我給暖暖。」
「哼,這幫狗奴才,全殺了纔好。」
「等到陛下又看見娘娘了,我等着他們一個個腦袋掉地。」
她氣性大,我向來清楚,寵着。
我拍她的手,調笑:「你啊,就你這張嘴。」
「要不是我,你早死了百八回了知不知道。」
玲瓏跟我日子已久,不是我妹妹,勝似。
「姐姐。」
門被打開了。
風雪灌入,冰涼刺骨的很。
我沒忍住,咳嗽了兩聲。
李雲昭便走近了我。
齊郢還未賜封。
前朝的壓力大人的緊。
就算我不說。
李雲昭要當這個皇后也難。
「姐姐,你看我帶什麼來了。」
她得意的很,指使下人將炭盆往屋裏扔,一地的髒灰。
「聽說內務府炭火緊湊,沒顧得上姐姐。」
「妹妹這裏多的用不完,特意來送給姐姐。」
「姐姐不用客氣。」
她笑的很開心,將煤炭一丟。
「好冷好冷。」
便將我的湯婆子搶了去。
人瑟瑟的抖,縮成一團。
我看着她身上那暖和的狐裘,細白若軟,厚實舒潤。
難得的珍品。
皇宮恐怕只此一件了。
我點了點她:
「妹妹,你還未曾行禮。」
李雲昭愣了。
大概是想不通她都這麼給我面子了,我反過來駁斥她。
行禮。
區區小事。
也要計較。
她咬脣不語,面上有些難堪。
「陛下面前都不要我行禮,姐姐你…」
言下之意。
我心知肚明。
我甩了個眼神給玲瓏,頭都沒抬。
玲瓏心領神會,將她拉去塌下,腿一勾讓她膝蓋打折。
扣跪在地。
巴掌聲重重響起。
「貴妃面前,豈容你一個無名無份的在這討價還價,還不行禮?!」
我喝了口熱茶。
稍稍解了身體的冷意。
茶碗被下人弓着腰小心翼翼端走。
受聖恩三年,寵慣六宮。
我也只在聖上面前和顏悅色。
其他人都很瞭解我的。
跋扈這兩字。
形容的很準確。
畢竟我是妖妃,失了寵也是看不清眼下局勢的。
一時間改不掉。
齊郢來時,就是這幅亂象。
宮裏的太監壓着她兩隻手,李雲昭跪在地上起不來。
目有仇視。
「滾!」
他抬腳踹翻太監。
小心將李雲昭擁入懷中。
我嚇的連滾帶爬,趴在地上:
「見過陛下。」
我這人也是會見風使舵的。
誰權勢大,我靠近誰。
誰弱小,我ẗūₗ必欺之。
三年都是這樣過來的。
不然哪能擔得跋扈之名。
李雲昭不出現在我眼前礙我眼也就罷,騎到頭上來。
我也沒有放過她的道理。
「啊!」
好一個天真純潔的人。
有仇就報。
我手被踩的生疼。
指節寸寸被碾壓。
李雲昭看着嬌弱,力氣倒不小。
好半天。
我才縮回來。
滿手通紅,擦的都是血。
冬日本就冷,如今加了手傷,怕是不好過了。
我磕頭:
「陛下恕罪,臣妾無心之失。」
無人回應我。
我看不到齊郢的表情。
能想象到是憤怒的。
居高臨下的聲音從頭頂傳開。
「管好你的人。」
「再有下次,你知道後果。」
他抱起李雲昭,將她置於披風下的溫熱懷抱。
頭也不回的,走了。
我維持了跪伏的姿勢很久,盯着眼下的一灘水窪,心口悶痛。
宮女們不敢進屋,不知裏面這種情形,交談聲簌簌的在窗外響起。
「你聽說了沒,裴將軍班師回朝了,就在今天!」
「當朝最年輕的大將軍,俊美非凡,至今未娶,啊啊啊啊啊,誰能嫁給他啊。」
「聽說當年李雲昭都喜歡他,鬧着非他不嫁呢。」
「你瘋了,敢直呼其名,現在那位已經是陛下的人了,過了不久都要封后了。」
「媽呀,命真好,兩位最有權勢的人都被她佔了,這種好事什麼時候能輪到我都上啊。連青樓出生的都能踩在我們頭上。」
外頭的婢子說的不屑。
我猛然抬頭看向窗外,淚水已經幹了,臉上起了以層燥意。
風雪不知道什麼時候停了,我聽到城外居民激動的吶喊聲。
他們在恭祝當朝戰神裴將軍回朝。
裴宋自幼跟父征戰沙場,是邊疆的守護神。
從無敗績。
只是自從宰相府滅門之災,這是他再也沒有回來。
門外傳來旨意。
帝王要爲其接風洗塵,我這個貴妃也不得不出席。
-6-
日上枝頭,今天是個好日子。
雪消融了些許,掛在梅樹上,冰晶剔透。
「娘娘,還是得裹披風纔行。」
玲瓏撐了傘,替我環好披風,心疼的看着我。
「得走路去了。」
下人都被我趕跑了,如今有轎輦也沒人抬扶。
我前幾年傷了身體,至今養不回來,走不得太遠的路。
玲瓏都快哭了。
「娘娘,要不我揹你。」
她拍拍胸脯:「我有力氣的很!」
我被她逗的噗嗤一笑:
「好了,這點距離,我沒那麼嬌弱。」
「參見貴妃娘娘。」
沒等我說完,一位公公就出現了。
「娘娘,陛下差了幾個人來,抬您去席間。」
「要開席了,娘娘還未到。」
「陛下有些惱怒。」
「娘娘等會記得道個歉。」
公公好心好意的提醒我。
叫人起轎。
我抿嘴,勾起一絲笑:
「好啊。」
馬上要除夕夜了,該是闔家團聚的日子。
-7-
到席間時,齊郢拉着李雲昭坐一起。
我微微俯身問好,無視公公的眼色,自顧的坐在了他們兩靠近的下方。
「陛下,臣妾敬你。」
我舉起酒杯,一飲而盡。
一月已過。
李雲昭還是個沒名分的。
我又到滿了酒,沒忍住去掃她的興。
「這位…妹妹,有禮了。」
她哼了一聲,把頭偏過去,無視我。
撒嬌躲進了齊郢的懷裏。
嬌滴滴的:「陛下~」
我看不得她那副矯揉造作的樣子,再次飲盡酒杯。
轉頭又看向了跟我對面而坐的人。
他看着我些許愣神,眉目柔和,發冠束起,一副俊俏書生的模樣。
很難想象這樣的人戰場折戟殺敵該是什麼樣子。
我無聲的與他視線對上,一時恍惚。
直到那人眼神逐漸隱晦的轉爲厭惡,偏頭錯開了我的目光。
北疆風霜寒酷,裴宋的顏面不曾受到半分影響。
「恭喜將軍大敗羌族。」
我笑,敬酒。
看得出來,他不太喜歡我,眉頭都皺了起來。
不過如此大庭廣衆,裴宋不會下我面子。
我起身,朝他走近了。
替他倒了一杯酒。
指尖微不可查的輕碰了碰杯壁,雙手奉上。
「這杯敬英雄。」
塞北遼闊而苦寒,裴宋爲守邊疆這麼多年回京次數不超十次。
該敬的。
他是邊陲的戰神。
「容貴妃。」
上頭坐着的齊郢冷不丁出聲。
嗓音刺骨又冷漠。
看來他還在計較我說的那些話。
裴宋的手一頓,收了回去。
我只好放下酒杯,看向齊郢。
他的面容古井無波,漆黑的墨子卻像是掩藏了一頭兇獸。
他在隱忍發怒。
現在都到了看見我就要生氣了麼。
ṭű⁼氣氛凝滯了一瞬。
少頃。
「聽聞姐姐出生不凡,一舞動京城,曾經不知引得多少豪門貴族爲姐姐一擲千金,不知道姐姐今天有沒有興致做一舞。」
李雲昭高坐於上端,默然出聲。
她也真是敢,如此場合。
也要叫我難堪。
什麼出生不凡,分明是暗指我青樓身份。
一舞動京城,畢竟出來賣的,跳的都是勾魂的舞,倒也沒錯。
至於一擲千金,這是真的。
人的心大多都是髒的,李雲昭貴女出生,高不可攀,有權勢相護,不可靠近。
有個跟李雲昭長得那麼像的人在,大夥自然都想採摘這朵好看的玫瑰。
看慣來冰涼傲物的美人臉露出屈辱的表情。
我視線掠過場內衆人,他們或低頭飲酒,或抱頭看戲。
其實這些人裏,看過我在青樓跳舞的人也不在少數。
皇帝后宮的爭鬥,我爲弱勢,還是第一次。
他們都想看我丟醜,青樓戲子怎配爬這麼高位。
我對上最上頭人的眼眸,依舊含笑:
「陛下看要嗎?」
可惜齊郢從未看過我跳舞。
因爲李雲昭不會跳舞。
李雲昭會作詩、下棋、繪畫、彈箏。
君子六藝她會,女子九容她有。
唯獨不會下九流的勾魂舞。
我沒等到他的回答,披風落地。
髮絲放了下來,柔順的披於肩頭。
我不是李雲昭。
我是李容,李容很會跳舞,這是我的生存之道。
我跳的舞能把蝴蝶也引過來。
畢竟我曾於鋼絲上起舞,腳磨紅了,小腿打顫也不能停。
悲壯悽美,驚鴻之下。
蝴蝶不請自來。
這是屬於我的劇目。
「…」
舞畢。
所有人都呆滯了。
我輕柔的走上前,將李雲昭推開,露出蠱惑的笑意,吻上了看客的脣。
他薄脣微張,扣住我的腰身,抱於腿上。
一瞬搶回主動權。
站一旁的太監們迅速反應,圍住了席面。
大臣藩王從晃神中驚醒,想看而不得。
世界很寂靜,我的愛意獻給了眼前人。
可惜這一刻太短太短。
李雲昭被推的一個踉蹌,臉朝地面,沾了滿面髒污。
她尖叫起來,齊郢驚醒。
他對我說:「滾下去。」
我被推開,一個踉蹌方纔穩住身行。
心理默想着。
看來我這個妖妃。
如今耍手段也挽不回榮寵了。
這場接風宴纔剛過半,齊郢便抱着李雲昭頭也不回的離開了席面。
我留在席間,平復了下心情。
剛跳了舞,穿着怕是不妥。
便藉口整理衣襟,也退出了席間。
一個意想不到的人在隱祕的角落處,伸手將我攔住。
我挑眉,拉了拉衣袍。
「裴將軍這是有話跟我說?」
-8-
裴宋將長臂放下,面無表情的面龐瞳孔微微閃動。
他似乎有話說,但又說不出口。
帶刀侍衛的腳步越來越近,燭火照耀進一角,在他們看見我與裴宋站在一起的一刻。
我拉了他一把,木門輕輕的關閉。
他一時不查,與我湊的很近。
眼眸微閃,我甚至能清晰的看到他眼中我的倒影。
穿着緋豔的女子睫毛疏密,眉眼泛笑,一眼就能讓裴宋出神。
他推開了我,冷聲道:
「大可不必如此。」
我知道他是指被侍衛發現也沒什麼,清者自清。
反而現在同在一個隱祕的地方,那纔是無中生有。
但我又是個不太安分的人。
我湊的離他更近了點:
「很有必要啊,我受君王寵幸過活,要是被他知道我私通外男,你是沒事,我可能會丟了命。」
我故意把話語誇大,斂下眉眼,視線在他腰帶繫着的玉佩亂晃。
「我還不至於看上你這種不知羞恥的人。」他頓了頓,說着我不中聽的話。
「接風宴上,也能當衆跳舞。」
我抬眼,收回了視線,嘴上的笑意未曾壓下:「哎呀,奴家就這幹這行混出頭的呀,學不來你們文雅人那一套。」
「哦,本、宮。」我咬重了這兩個字。
裴宋一聽我這話,像是聽到了什麼荒謬之語,一臉的難看之色:
「你真配不上這張臉。」
這我可就要反駁了。
「那怎麼辦,長在了我麪皮上,總不能撕下來,裴將軍還不是盯着失了神,以爲我沒注意到嗎?」
「你!」
裴宋向來只用刀槍說話,論耍嘴皮子,他輸的徹徹底底。
我也在沒了心思跟他多說半句話,與他的距離被我越拉越遠,手觸到了門上。
燭火灰暗,半張臉側在陰暗的幽光中。
「宋將軍到底找我何事?」
宋裴這次也不憋着了:「你是雲幕嗎?」
前宰相李家次女,李雲幕。
我恍然大悟,看來他是覺得我太像李雲昭了,這個世界上還是親姐妹長相最相似,他這才存了疑惑。
「不是。」
連李雲昭都不曾發問。
我只是個零落成泥的女子。
「不過。」
我一隻腳已經踏出門檻。
「你要是答應我一個請求的話,或許我可以幫你找到她」
-9-
「你的要求就是…出宮?」
馬車上,我帶着斗笠,輕推開木質車窗,熙攘的叫賣聲綿延不絕。
「對呀,哇,小糖人。」
我跳下馬車,緊了緊面紗,忽視宋裴一言難盡的表情。
「老闆,我要這個蝴蝶的,怎麼賣?」
「三個銅板。」
「嗯嗯,宋裴,付錢!」
我理所當然的指使他,抽出那根被雕琢的栩栩如生的蝴蝶,銅板被丟置在攤板上。
我捏着木棍,轉了身,慢悠悠的走在街道。
「你爲什麼想出宮?我以爲像你這樣的人早被宮中的奢華權勢迷了眼。」
裴宋沒有跟我平肩,他的聲音來自身後,亦趨亦步的跟着,始終保持着不近不遠的距離。
在外人看來怕是一副不熟被家裏逼着被迫遊街的畫面。
不敢想象裴宋的臉色是有多臭。
「我哪裏想出宮了,宮裏錦衣玉食,僕從無數,我愛還來不及。唯恐失去盛寵。」
我反身倒退着走,沒見他臭臉的模樣,反而直視着我,眼裏是我看不清的情緒。
透過我在看別人呢。
我又轉過身,不許他再盯着看。
「那你爲何叫我陪你出宮?」
我發現了。
裴宋自始至終在我面前從未稱臣。
還敢直視我面容。
恐怕他的心裏並不認可我這位貴妃娘娘。
靠臉上位,終有容顏衰老的一天,我沒有糾正他的稱呼,淺嘆道:
「如今李雲昭回來了,她要搶我的陛下,還不准我接近她喜歡的人麼。」
「出宮,當然是爲了裴將軍。」
李雲昭當年爲了裴宋,曾抗旨拒婚齊郢,這件事被壓了下去。
但知道的人也不少。
但也僅僅是風聲而已。
當事人才清楚的事。
我聳肩,糖人捏在我手裏已經有要化了的趨勢。
手黏黏糊糊的。
裴宋冷了聲:「你算盤打錯了,她喜歡的始終是齊郢…」
他的語調陡然降低,續而升高:「就算她跟我有什麼,我也斷然看不上你。」
「我不像陛下,睹臉思人,你也休想把你這一套搬到我這裏。」
「敢頂着雲昭的臉敗壞她的名聲,你失寵之日,我會殺了你,你好自爲之吧。」
「哇。」
一口沒喫的糖人被我丟了。
走到了一處樓宇前,我驚呼出聲,打斷了裴宋的話。
它散這金光,熠熠生輝,簡直讓人真不開眼。
「裴將軍這是給我發死亡預告嗎?別嚇人了,本宮也是會怕的。」
它的牌匾洋洋灑灑下四個穹勁的大字。
「黃金樓,進去看看嗎?」
我站在樓門底下,轉頭給了裴宋半個好臉色,冬日的光打下來。
我難得渾身暖意。
裴宋忡愣了一時,比我還要先一步跨入內。
我忪愣了一下。
想了起來。
這個地方是讓李雲昭年少成名的契機。
文人墨客的聚集之地,了。
曾有一女子,以驚才絕豔的姿態,打得恃才傲物的學子們一蹶不振。
誰說好女不如郎。
-10-
悠揚綿延的曲調自樓中閣傳揚而下,婉轉抒毓,鍾靈毓秀。
「這是鳳求凰嗎?有人在彈鳳求凰!!」
一進閣樓,便有人高聲呼喝。
我轉頭去看裴宋的神色,他也沒什麼驚訝。
這些學士漸漸交談起來,話題逐漸被引到李雲昭身上。
「這可是當年李家小姐所做,她不是失蹤了嗎?」
「你沒聽說?尋回來了,以後那是尊貴的皇后娘娘。」
這麼快就被人知道了?
我在心理連連冷笑兩聲。
蠻高調的。
「如此曲調,乃絕世傳作,諸位真有幸,還能聽見這樣的琴音。」
「兜兜轉轉,看來當初京城的那段佳話還是要成了。」
「恭祝帝后伉儷,福壽綿長!」
學士們對着那傳出琴音的閣樓齊齊下跪。
趨炎附勢,人之常情。
琴音停下,閣樓門開,有穿着華美的女子走了出來。
正是李雲昭。
她向下掃了一眼行禮的諸位學士,唯獨站立在一羣人中間的我跟宋裴格外扎眼。
她頓了頓。
裴宋肉眼可見的神色落寞下來,一時間誰也沒開口。
理解理解。
舊情人見面,總歸是有點尷尬的。
齊郢走出,裴宋行禮,我跟着俯首。
重臣與帝王相遇,免不了一番交談。
我被指到外頭候着,李雲昭則有禮貌的退出去跟着那羣學士交談。
斗笠的維紗很長,甚至覆蓋住了我的身形。
與齊郢三年相依。
他竟見面不識。
我斟了茶水,輕聲叩門,將托盤的茶壺一一拿下。
國事講完了,正巧他們話題引到了李ẗŭ⁸雲昭。
「天機大臣算好了時間,後日是個黃道吉日,封后的旨意已經擬好。孤已經解決好一切麻煩,只差她真正嫁與孤。」
齊郢說的溫柔。
他珍視李雲昭,與她有關的事總是溫柔的。
我受了他三年的溫柔。
如今這份落差。
讓我當真不適。
可我出身青樓啊,怎能對恩客動ţùₓ心。
對恩客動心的人都沒好下場。
我回了回神,開時慢條斯理的斟茶。
「裴宋,你從邊疆回來一趟不容易,如今見她在我這安好寧靜,該放手了。」
裴宋似有猶豫,還是開口:
「容妃善妒,必定容不下雲昭,陛下該怎麼解決?」
「殺了。」
這個回答,沒有一絲猶豫。
我的手腕一抖,茶水溢出,又漸平穩,輕步叩退。
「那我就放心了,多謝陛下。」
「後日,你便回去吧,邊疆不能離你太久,那裏有你在,我放心。」
齊郢搖晃着茶水,給裴宋悄然降下逐京的意思。
-11-
封后旨意一下,宮內一片喜慶,唯我不得安寧。
夜半時分,我又一次從噩夢驚醒,尖叫出聲。
玲瓏從屋外跑進,端來一盆水,細細的給我擦拭額頭薄汗。
「娘娘又做噩夢了?」她一臉的心疼,替我哭訴。
「嗯,夢見了阿爹阿孃。」
我從不說往事。
因爲往事的我已經死去。
跟隨爹孃。
他們被歹人所殺,血液噴湧在地面,了無聲息。
那天。
漫天火光裏,我無比冷靜的將玉佩遞給妹妹,讓她去找我的未婚夫。
他離這不過十里,武功高強。
只要他來,這羣歹人一個也跑不了。
我還能救我的父母,只要我再拖延一段時間,一切都可以解決。
那天。
本是我跟未婚夫奔逃的日子,帝王強降旨意,要我嫁給當朝太子,這怎麼行。
我的婚姻早就定下了,他是塞北的狼,大漠的鷹,我的歸屬所在。
可這一切都在這天碎個乾淨,任憑我怎麼也拼不起來。
「主顧,您真是好手段,您的姐姐都快沒命了,還想着你的命,她死也想不到叫我們殺人滅口的是你吧。」
「還想要銀子就閉嘴!」李雲幕打了歹徒一巴掌,眼神陰狠看向我。
雷光電雨之下,她長得跟我一般無二,神情卻截然不同。
「姐姐,我贏了。」她抓了我的頭髮,迫使我抬頭。
「憑什麼大家的目光都只看向你,父親、母親、裴宋、太子,還有那羣學士,周圍的所有人,都愛你。而我,你知道別人怎麼喊我嗎?」
「李雲昭的妹妹。」她湊近我的耳邊放低了聲音。
「我沒有名字嗎!」
又大喊起來。
神色如癲如狂。
「不過沒關係,以後,我就是李雲昭了。而你,是死在匪徒手下的無名氏,你看這個結局怎麼樣,是不是很適合你。」
我的淚跟堤壩一般宣泄而下,彷彿不認識眼前這個惡魔。
雲幕乖巧又懂事,最愛在梳妝時刻甜甜的叫姐姐幫幫我,我要跟姐姐打扮一樣。
雲幕,最愛姐姐了。
她在父母面前貼心又孝順,論手工機關無人比的過她。
她呀,就喜歡送些稀奇古怪的東西給爹孃當禮物,每天都會製造驚喜。
她,從未說過家裏一人的半句不好。
或者說外頭有人嚼她舌根子,惹她不喜了。
我也從沒覺得父母有所偏頗。
他們明明那麼盡心盡力爲她做打算。
唯恐她過的不如意,不開心。
雲幕單純善良,不諳世事。
父母老說要我多護着點,那是他們放心Ŧûⁿ不下的心肝寶貝。
可是這個心肝寶貝現在在Ṫū́³肆意屠殺他們的命!
我從來不知她內心有那麼多的怨恨。
我不敢承認她是雲幕
惡魔在黑夜中低語。
「姐姐,多虧你愛跟我講你的愛情故事。」
她低頭看着玉佩,幽幽開口:「你說,宋裴認得出來嗎?」
我不知道。
裴宋北疆長大,與我相識也屬巧合。
我跟他見面不超十次。
一面誤終生。
我不知道他能不能認出我來。
他不曾見過雲幕。
「姐姐,我走了,我會取代你的一切。你安息吧,跟父母一起。」
她瞥了一眼早已沒了聲息的父母,頭也不回的走了。」
「以後,我叫李雲昭了。」
她學了我十足的神態,步伐,牽上了馬,疾馳遠去。
-12-
「好了,快殺了收銀子去,幹完這一票,我們哥兩也就發了。」
歹徒兇惡的刀落下。
我恍惚想到那個長槍折劍的少年。
我在京郊養病,他翻牆而來。
站在擂臺,風鼓獵獵,已有將軍之姿。
「你在京郊,我保護不了你,教你兩招,以後要是遇到了逃脫不了的情況,你就這樣打他。」
我跟着他學了點防身術在身上,不多。
他樂意打拳,我也很樂意看。
我喜愛他的自由,愛他的風采。
少年耍拳弄舞,左扣勾敵,稻草人的腦袋一下飛了出去。
「這可是我在戰場上拼殺出來的經驗,厲害吧。」
他得意的挑眉。
而我學着他,給了歹徒致命的一擊。
一個踉蹌跪倒在地。
血汨汨的流。
「真厲害,你也沒告訴我這是個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方法啊。」
我捂着傷口,腦中開始一片片眩暈。
我走出了府門,不能倒下啊。
還要找大夫來救救我父母。
我張嘴,再沒了力氣講話,血拖下一路,摔在路邊,呼吸漸淺。
等待一個好心人發現。
「咦,這怎麼有個死人啊,真晦氣。」
「媽的,長得還挺好看的,嘿嘿,老子福報也是來了。」
「喂,你看她怎麼賣?這張臉夠勁吧!」
「這人都快死了,呦,還是個髒了的,就算是個天仙也頂多五兩白銀。愛賣不賣。」
「我跟你講,進了我這怡紅樓就斷沒有出去的份,管你是誰,容容以後就是你的閨名!聽見沒有!」
「都髒成這樣了還給老孃裝清高,老身有的是手段折磨死你!」
「…」
我死在了那一天。
-13-
大早,禮樂聲響,封后旨意傳遍了整個後宮。
雀鳥飛上枝頭,成雙又成對。
「李氏雲昭,溫恭賢惠,懿範克修,賜封爲後。」
我坐在屋檐下,喚來玲瓏,給她出了一個難題:「我打個假設,你今天要當皇后了,這是不是你人生中最開心的時刻。」
「娘娘…」
我懂玲瓏的顧慮。
她怕我想不開。
「後宮之主,天下之母,萬人之上。你是不是很開心?」
我看着玲瓏,硬要她給我個回答。
她想了又想,珍重的點頭。
那個尊位,全天下沒有一個女人不肖想它。
「那麼死在前一刻,會不會很絕望。」
玲瓏沒回我,眼神都慌了。
但我已經有了答案。
內務府的公公誤將紅袍婚服送到了我這。
我驚喜的收下,放了一晚。
決定親自去送給蒹葭宮那位。
正午十分。
距離封后還有一刻。
我站在巍峨的宮門口,提着厚重的婚服。
冷眼看着裏面歡歡喜喜梳妝的人。
她的笑怎麼也壓不下,掩嘴嗔怒着說:
「婚服怎麼還沒到,也不去催,我這都打扮好了,別弄花了我的裝。」
旁邊跪倒一地,支支吾吾不敢抬頭:「禮服繁雜,巧工們會親自送來的,娘娘再耐心等待一下。」
她哎呀一聲,將人扶起:「我沒有怪你們的意思,以後我就是皇后了,你們都是我的心腹。別動不動就跪。」
「好好跟着我,自有你們的好處。」
她餘光一瞥,看到了我,還有我手中的婚服,驚喜道:
「姐姐?你也是來恭喜我的嗎?」
「呀,好讓你親自送來婚服,多不好意思啊。」
她掩嘴偷笑。
沒動。
等待着我親自將婚服遞到她手裏。
過了今天,她爲尊位。
在我之上。
當然要矜持。
要有正宮的氣度。
要等我恭恭敬敬的到她手上纔行。
我走了進去,步子很緩慢,徹底沒了往日掛在臉上的微笑。
「恭喜?妹妹,是徹底不記得自己叫什麼了嗎?」
我欣賞的看着她那張瞬間變了顏色的臉。
震驚,疑惑,恐懼。
很好看。
「不可能…你只是長得像而已。」
我叫了她這麼久的妹妹。
她一點都無知無覺。
當真覺得我是個以慰相思的替身。
道理但也沒錯。
「裴宋將你藏的很好,理解,他怕齊郢強搶人。」
我越來越靠近她,袖口的刀鋒順着手指滑落於掌中。
「可你偏偏要回來送死。」
我耍了耍胳膊,調整姿勢。
畢竟要手刃仇人了。
得漂亮點。
「怎麼,不甘心一輩子當個無名無姓的人,盯上皇后的位置了?」
貪心的人從不會滿足。
我一直在等她。
這個時候齊郢皇權穩固。
說一不二。
外戚親族被殘殺殆盡,後宮空虛。
適宜封后。
有這份心思的人必定眼饞的緊。
「是不是想了很久的理由才擺脫裴宋啊。」
所以我放出風聲。
後宮有一位妖后,酷似李雲昭。
齊郢他啊。
在李雲昭失蹤後還念念不忘,癡心不改。
多麼真摯的感情。
彷彿在說。
李雲昭,你快回來吧。
這裏有一位一直在等你的癡情人。
一步之遙,我掏出了匕首,揮刀而下。
我想。
我此刻的表情該是猙獰的。
痛快的。
一粒小石破空而來,精準打中了我的手腕。
手控制不住的脫力。
我慌死了,急忙換了隻手,握緊匕首,搖搖欲墜。
但我沒能獲得這個機會。
石粒沒停,打中我的肩骨,腿腕,手肘。
我重重跪下,手無力下垂。
匕首啪塔一聲掉落在地上。
憤怒的嗓音自身後響起:
「我就知道你聽了陛下的那些話會爲了活命對雲昭下手。」
「虧我還存了點希望,你要是有自知之明,我定會保你。」
「你自找的,容貴妃。」
我的鼻血流下,滴答滴嗒的。
腦子突然亂了,有東西在撕扯我的意識。
什麼?
他在說什麼?
容貴妃是誰?
好痛,彷彿五臟六腑都燒了起來。
我看着地上被我吐出的東西,忍不住一陣乾嘔。
吐了一灘又一灘。
好惡心。
我抬頭。
一臉茫然。
「宋哥,發生了什麼?」
「我們不是今天去北疆嗎,這是哪裏啊。」
「我是生病了嗎,我渾身痛,宋哥。」
-14-
宋裴被我的話激的渾身僵住。
他猛然回頭,一瞬不瞬的直視着我。
他驀然張嘴,發不出聲音。
他靜靜的站在那,想去伸手,沒敢。
我看不懂他的意圖,不懂他爲什麼不扶我。
我只能開口求助:「宋哥,我手骨折了,起不來,你能扶我嗎?」
一隻手臂拉起了我。
給了我一個溫熱的擁抱。
那是一個陌生人。
黃色蟒袍,清俊不凡。
他突然朝宋裴怒吼:「你幹了什麼?!!!」Ṱŭ̀₄
我看見他在流淚,一行一行的,停不下來。
他比宋裴還抖:「容兒,我去叫太醫,不怕好不好。」
我疑惑的歪頭:「容兒是誰?」
他遲疑了一瞬,不敢置信,將我抱的更緊:「雲昭,別嚇我。我再也不敢跟你賭氣了,別這樣好不好。」
我還是第一次見男人哭。
儘管我不知道他在哭什麼。
他好像真的很傷心,我該安慰他嗎,可宋裴還在旁邊。
「宋哥。」我推開男人,跌跌撞撞的走向宋裴。
他好像清醒過來了,兩隻手接住了我。
他的聲音好啞,抱我的力道好輕柔,一副怕我碎了的樣子。
「雲…」
他好像叫不出我名字了。
我笑着:「你是不是等不及了所以提前來接我了,不過十里的距離,你怎麼這麼沒耐心。」
「對。」他的笑容好像在發苦,難看死了,跟哭一樣。
「我等不及了,我想現在就帶你去北疆。」
我鬆下一口氣:
「那你得等一下,我還是要跟家裏報備,畢竟是逃婚,面上不好看。」
我哼了一聲:「我纔不會讓那個齊郢得到我呢。」
我支起身子,想去收拾東西,想找父母,可我發現自己好想睡,眼皮好重。
我只能說:「我現在好累,你能多等我一天嗎。」
我纔剛說完,便不聽使喚的向後栽倒,那個陌生人接住了我。
我心想。
我就淺睡一下,一下就行。
-15-
「陛下,此毒無解,三日光陰,三日享樂。」
碗被摔碎,齊郢提起裴宋的衣襟,他的眼神充斥怒火,恨不得現在就殺了眼前的人。
「說!你給她下了什麼毒,解藥呢?」
我睡的渾渾噩噩,只覺得周遭好吵。
又聽到了宋裴的聲音。
他好像格外的哀傷,嗓子發出悶聲的哀嚎,難聽死了。
一點也不像我認識的裴小將軍。
他還只是個小將軍。
等當上了大將軍,就要娶我了。
而我要隨他去疆北。
看塞外的孤煙,一望無際的大雪。
不敢想象那是多麼美的景色。
「三日盡。存活三日,神智會回到最開心的時候,忘記一切痛苦,我本意只是希望她死的時候至少幸福的死去。」
裴宋掩住面容:「我只是希望傷害雲昭的人去死,我不知道她是雲昭。」
他說了一堆我聽不懂的話。
誰要幸福的死去了?
給我有什麼關係?
「我沒有解藥,陛下,救救她。您是天下共主,一定有辦法的,對不對。」
齊郢鬆開了裴宋。
他沒有辦法。
他只能把怒火對向裴宋:「你找死。」
裴宋輕笑,眼淚縱橫:「要是死的是我就好了。」
「難怪。」
「難怪我覺得雲昭變了,連她說喜歡你的時候我都無所波瀾,原來那不是她。」
「我連雲昭都認不出。讓她受了這麼多苦。」
「殺了我吧,下輩子不要讓她遇見我了。」
我沉沉的睡去,夢裏沒能出現任何人。
-16-
再次醒來時,周圍的一切都陌生。
金壁奢華,雕樑畫棟。
一陌生男子擱在我的牀邊,他在我動的那一刻,陡然抬眼。
我問:「你是誰?」
我不是正在收拾東西馬上要跟裴宋去北疆嗎?
怎麼在一個陌生的地方?
他答:「你的夫君。」
我惱羞成怒:「你騙人,我年方十六,只有一未婚夫,他不長你這樣。」
我憧憬的笑着:「他可俊了,他說了,等他當上大將軍就回來娶我。」
「你不能壞我名聲!」
我將他推倒在地,看他滿臉流淚。
心理愧疚了一下,想去拉他。
陌生男子神色哀傷的說:「李雲昭,原來我整個人全是你痛苦的回憶嗎,一點點溫存都不配佔有。」
我的手一縮回,皺着眉看他,沒講話。
他仰頭,自嘲起來:「我在說什麼。」
他起身拍式衣服,收了那副怨氣的表情,轉爲輕笑:「對不起了,李小姐,我確實是你夫君。」
他拿起一旁的卷軸遞給我。
「名正言順,我的皇后,你逃不了。」
他越說我的眼睛睜的越大。
不可置信的搶下卷軸,把它打開。
李雲昭三個大字刺痛了我的雙眼。
我驚呼出聲:「你是齊郢?!!」
他歪頭,靠近了我,眼中笑意氾濫:「對啊,娘子。」
我的臉色霎時很難看。
難道與裴宋私奔這事被發現了?
所以把我抓宮裏來了,連聖旨都下好了?!!
很快,我注意到了不同。
「你爲什麼穿明黃蟒袍,這上面還稱我皇后?你不會爲了抓我連夜篡位吧?」
他一下失了笑容,對着我的額頭一彈。
丟出一個驚雷,震的我四分五裂。
「想什麼呢,我們都相愛三年了。」
這怎麼可能?
「我不信,裴宋呢,我要見裴宋!」
說好了去北疆的,隱世而居。
說好的娶我。
我怎麼就成皇后了?
還一無所知。
「哦,就是他主動把你送我的。」
我再次瞪大眼睛,再也崩不住了:
「不可能,那我要回家, 我要見裴宋,我要見我的父母, 你騙人!」
我的情緒很激動。
任誰一覺醒來我想都會像我一樣激動。
齊郢突然軟弱下來,一副可憐又落寞的表情:「今天沒空, 明天好嗎?」
他以近乎悲傷的語氣對着我:
「你也知道,我喜歡你很久了,就陪我這一天。我明天就送你回家, 怎麼樣?」
說出的話一點也不自信。
好像篤定我會拒絕一樣。
我神色微動。
心軟了。
心想。
一天而已。
明天我再去找裴宋也是一樣的。
-17-
我跟齊郢一點都不熟,甚至不知道他是怎麼喜歡我的。
對我來說,他就是個名字。
如今相處, 多少有些尷尬。
他好像也知道這回事。
一直跟我保持着合理的距離。
我兩靠在宮牆的臺階上, 暢聊餘生。
此時的他一點也不像皇帝, 跟我理想的友人一摸一樣。
觀念與我完全相符。
比宋裴還要了解我。
我愛自由, 喜歡微風,想看草原, 要去遠方。
拘泥於一方,不是我的人生態度。
所以我很明確的跟他說,我討厭四四方方的宮牆, 它會喫人。
齊郢這纔跟我說實話。
我們沒有相愛三年。
我也沒去疆北, 沒見裴宋。
我遊歷山川,看遍山河。
挺符合我的。
我接受了他那麼一點點, 他這纔跟我講了他愛上我的故事。
那是在黃金樓。
他正物色收攬門客,一眼就看到了舌戰羣儒的我。
他說我身上有常人沒有的風骨。
君子六藝, 我樣樣都能掏出來把人打趴下。
高樓擊鼓, 我熠熠生輝。
跟下凡的仙女一樣。
聽他這麼說, 我又尷尬了, 反駁他:
「你都不瞭解我,只看到我的表面,這哪是愛。」
他嘆了一口氣, 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我:
「我很清楚, 這就是愛, 我愛李雲昭。」
末了,他補充一句。
「比裴宋愛。」
「你!」
這人還攀比上了。
我氣呼呼的轉過頭,不理他了。
「我只後悔,沒早點遇見你, 找到你。不然哪還有宋裴的份。」
齊郢還在說。
「你放心,我會送你回家的, 不僅裴宋會陪着你,還有你妹妹。」
他的聲音好像有點冷, 帶了點隱隱約約的情緒。
他心情又不好了。
不過又跟我又什麼關係, 我跟他又不熟。
我看向金黃色的天空。
夕陽已落, 我兩手一抓, 握住一團空氣。
我可以回家了。
靠在臺壁上,我突然很想睡覺。
齊郢還在吵我,唧唧歪歪個不停。
他說了很多很多,我已經聽不太清楚了。
熱淚無聲的灑落在我臉頰。
他說:「李雲昭, 我也服了三日盡,爲什麼還是把你記得這麼清楚啊。」
「李雲昭,這次可以記住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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