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朋友有個雙胞胎哥哥。
第一次見面,他微笑着問我:「你能分得清我和他嗎?」
那時我很篤定地點頭。
後來,他們蒙上我的眼睛,讓我猜現在是哥哥還是弟弟。
如果猜錯……
-1-
和嚴慎戀愛的第四個月,他忽然提出要帶我回家。
我有些愣怔:「現在就見家長,會不會太快了?」
「放心,我爸媽都在國外做科研,家裏只有我和我哥。都是同齡人,你就當見朋友就好了。」
他摟過我肩膀,脣邊的笑容一如既往天真又燦爛,甚至帶着一點期待。
莫名讓人想到搖着尾巴的大型犬。
於是我答應下來。
出發前夜,我專門問他:「你哥有什麼喜歡的東西嗎?」
嚴慎笑笑地湊過來,吻住我,嘴脣下移,嗓音漸漸低啞:「隨便買就好了。」
「我們倆的愛好很統一。我喜歡的,他也喜歡。」
就因爲這句話,第二天出發前,我專門去商場買了一套限量版樂高。
然而,在嚴慎開着我那輛幾萬塊的二手車,駛入本市房價高到離譜的富人區時。
我突然意識到。
事情好像有些不對勁了。
「……這是你家?」
自動鐵門打開,露出前方帶着噴泉池的漂亮花園。
我親愛的男朋友,轉頭看着我,露出一個無辜的笑:
「是啊。我是怕卿卿有壓力才一直不敢說的,你不會怪我吧?」
「……」
他實在是太擅長運用那張好看的臉,最終我只能搖搖頭,拎着巨大的樂高盒子和他進了家門。
刺眼的陽光驟然柔和下來,我下意識眯起眼睛看向前方。
沙發上的男人穿了件白襯衫,哪怕是在家也扣得一絲不苟,袖口處綴着亮晶晶的鑽石袖釦。
他鼻樑上架着一副金絲框眼鏡,視線穿過鏡片落在我身上。
脣角微微勾起:「你好。」
那是我第一次見到嚴慎的雙胞胎哥哥,嚴恪。
-2-
「哥,你今天回來得好早。」
嚴慎攬着我肩膀,笑着跟他哥介紹我,「這就是我之前跟你提過的,我女朋友夏卿。」
「卿卿,這是我哥嚴恪,我們家的公司目前是他在管。」
嚴恪放下手中的書,站起身,走到我面前。
一張和嚴慎一模一樣的臉,只是氣質天差地別。
比起熱烈又單純的嚴慎,嚴恪身上那股溫和卻疏離的氣質,隱隱讓我覺得有些不適應。
手裏的樂高禮盒忽然變得無比燙手。
我正要不動聲色地把它藏到身後,嚴恪的目光就看了過來:「是給我的見面禮嗎?」
「謝謝,我很喜歡。」
說到最後四個字時,也許是出於禮貌,他緊緊盯着我的眼睛。
鏡片折射的銳利目光讓我莫名不安,彷彿置身叢林,四周隨時都有猛獸撲出。
更要命的是,保姆忽然來叫嚴慎,說在樓上發現了一些他的舊物。
很快,客廳裏就只剩下我們兩個人。
「夏小姐似乎很緊張。」
嚴恪忽然開口,「怎麼了,是覺得我太難相處嗎?」
我如坐鍼氈,還要努力裝出無所謂的樣子:「不,只是有些驚訝,您和嚴慎長得好像。」
他輕笑一聲:「我們是雙胞胎,他只比我晚出生五分鐘。」
話說到這裏,他忽然撐着沙發靠背,一寸寸地靠近我。
「那麼,你能分得清我和他嗎?」
刻意壓低的聲線,像是小蛇鑽進耳朵裏。
我往後躲了躲:「能。雖然您和他長得一樣,但無論是穿着打扮,和身上的氣質,都完全不同。」
溫熱的呼吸越來越近,他就像是毫無察覺,仍然微笑着問:
「那如果換上一樣的衣服,摘了眼鏡——」
「哥。」嚴慎的聲音驟然響起,打斷了嚴恪的問話。
也讓我從這片莫名詭譎又曖昧的氣氛裏抽離出來。
嚴慎下了樓梯,走到我身邊:「開飯吧。」
他家實在大得離譜,從客廳到餐廳,要路過一段長長的走廊。
我挽着嚴慎的手走在後面,目光卻情不自禁地落在前方的嚴恪身上。
如果換上同樣的襯衫,摘下金絲眼鏡,再稍稍打理一下頭髮。
好像……真的不太能分得清他和嚴慎了。
-3-
喫完飯,嚴恪說要回書房處理一些事務。
嚴慎帶着我參觀他家。
從地下一層巨大的影音室出來,我突然發現走廊盡頭有一扇緊閉的房門。
奇怪的是,門上掛着一把和整座別墅的風格都格格不入的大鐵鎖。
「這是什麼地方?」
嚴慎目光微微一變:
「放一些當初裝修留下的雜物的,裏面太亂了,所以一直上着鎖。沒什麼好看的,我們上樓休息吧。」
他的房間在二樓。
圓牀右側,有一面巨大的落地穿衣鏡。
嚴慎湊到我耳邊說了幾句話,刷的一聲,我耳根紅透了。
伸手想打他,卻被捉着手抵在牀頭。
「這面鏡子……可是特地爲我和卿卿準備的哦。」
我瞪着他,正要說些什麼,心頭忽然掠過一絲不安。
一種強烈的被窺視感,讓我後背一瞬間冷汗涔涔。
我推開嚴慎,猛地坐起身,警惕地四下環視,最終țūₔ目光定格在那面巨大的鏡子上。
「怎麼了?」
我忍不住嗓音發緊:「鏡子後面是什麼地方?」
嚴慎的目光落在我臉上,近乎審視,那種莫名的幽深,在某一刻和他原本迥異的哥哥,竟然出奇地一致。
「好像是個空房間吧……我忘了。」
他重新抱住我,把臉埋在我肩窩,「別這麼敏感,卿卿。這是我家,很安全,不是上次那家酒店。」
「……」
他說的,是上個月我們去市郊泡溫泉時,入住的一家溫泉酒店。
我用從網上學到的方法,在房間的天花板上發現一枚紅外攝像頭,當場報了警。
那次回家,我連着做了好幾天噩夢。
每次大汗淋漓地醒來,都是嚴慎抱着我,柔聲安慰。
想到這裏,我不安亂跳的心漸漸安定下來。
嚴慎慢慢蹭過來,抱住我:「睡吧卿卿,可能最近你工作壓力太大,休息一下就好了。」
溫熱的氣息繚繞在耳畔,帶着淡淡的橙柚香,很快就讓我覺得睏倦了。
或許嚴慎說的沒錯,是我壓力太大了。
他和我是一個部門的同事,見過我在工作上的拼命。
剛戀愛那會嚴慎就勸過我好幾次,讓我不要那麼辛苦,他會養我。
那時我只笑着撲進他懷裏:「我覺得這樣很好,不需要你養我。」
是的。
今天之前,我一直以爲,他只不過是和我一樣家境平平的普通人。
沉入夢鄉前,我輕輕嘟囔了一句:
「爲什麼你之前都沒告訴我,你有個雙胞胎哥哥,還是這樣的……」
話音未落,我就睡了過去。
後面聽到的嚴慎的聲音,大概是來自夢境。
他摟着我的腰,一寸寸啄吻我的耳郭:「因爲……我想把只屬於我一個人的卿卿,藏得再久一點。」
……
午休起牀後,陰雲積壓,天色將暗。
嚴慎很有ŧű̂³興致地帶着我來到花園,說那裏種着一棵名貴稀有的月季。
我走了幾步,皺了皺眉。
那種強烈的被窺視感,又一次捲土重來。
這一次,我環顧四周,終於在轉身抬頭的瞬間,看到了二樓書房,落地窗後站着的嚴恪。
他摘了眼鏡,鬆開兩顆襯衫釦子,把袖子也挽上去,露出線條流暢結實的小臂。
與我目光相對的一瞬間,他不閃不避,甚至衝我舉起了手裏的紅酒杯,微微致意。
我的眼神慢慢往左移動。
書房的左邊,就是嚴慎的臥室。
-4-
原本晚飯後,我和嚴慎就該離開了。
結果外面下起暴雨。
嚴恪看着我們:「今晚就在家裏住一晚吧。」
我想拒絕:「我沒帶換洗的衣服,還有卸妝水……」
「媽出國前,應該有留下她的護膚品和睡衣,嚴慎你去樓上找一下。」
嚴恪以不容置疑的口吻說完,又在嚴慎上樓後,似笑非笑地看向我。
「夏小姐很討厭我嗎,這麼不想和我共處一室?」
我抿了抿脣:「您多慮了。」
他慢慢地坐到我身邊來。
「夏小姐,嚴慎應該已經告訴你了吧?」
說這話時,他直勾勾地盯着我,目光裏帶着幾乎要將我生吞下去的壓迫感。
「從小到大,我和他的喜好都是一致的,包括——」
外面忽然一聲驚雷炸響,伴隨着暴雨噼裏啪啦地往下落。
以至於最後一個字,我沒能聽清。
我猛地站起身:「我去樓上找嚴慎了,您也早點休息吧。」
但,哪怕我沒有回頭。
也能感受到他滾燙的目光,始終有如實質般追在我背後,如影隨形。
睡前,我想起嚴恪白日裏看向我的眼神,心煩意亂。
乾脆推開了嚴慎:「我很累,想直接睡了。」
一向乖巧聽話的嚴慎忽然沉下臉,反手扣住了我肩膀:
「卿卿見過了我哥,就看不上我了,是嗎?」
「別胡說!」
我心頭驀地躥上一股火氣,
「和你哥有什麼關係?嚴慎,我們倆只是在談戀愛,我連拒絕的權利都沒有嗎?」
「只是在談戀愛……嗎?」
幽暗曖昧的燈光下,他眼神中情緒翻滾,如同幽深漩渦。
到最後,卻又盡數沉落下去。
嚴慎勾勾脣角,露出一個無辜而歉意的笑:「對不起,卿卿,是我的錯,你睡吧。」
但這一夜,我睡得並不安穩。
不知道是因爲環境陌生,還是白日裏莫名的暗流湧動。
我做了一個夢。
夢裏,我就躺在這張圓牀上,卻有兩條巨大冰冷的蛇從鏡子後面游過來。
它們立起身子,冰冷又充斥着暗欲的蛇瞳緊盯着我,而後緩緩纏繞上來。
「放開——!」
我猛地從夢中驚醒,坐了起來。
窗外閃電亮起,在短促的半秒內,把房間照得亮如白晝。
可我的身邊,空無一人。
「……嚴慎?」
我纔剛遲疑地叫了一聲,房間的門便被推開。
「你去哪兒了?」
「倒了杯水。」
嚴慎走進來,順勢坐在我身邊,抱住我,「做噩夢了嗎?」
他身上若有似無的紅酒香氣也跟着縈繞過來。
「卿卿別怕,我回來了。」
-5-
「你喝酒了?」
「嗯。」
他應了一聲,嗓音裏帶着暗流湧動的啞,指尖浸入湖面,激得我一顫。
「乖一點,卿卿。」
他低低開口,「交給我就好……一切都交給我。」
大海中一葉小舟,疾風驟雨掠過,搖搖欲墜,卻始終沒能翻船。
酒氣蔓延,我莫名也像喝醉了一樣,很快變得昏昏沉沉。
其實一直以來,我的睡眠質量都不是特別好。
和嚴慎在一起後,他想了很多辦法。
安神蠟燭,定期治療。
卻都收效甚微。
此刻,他在入侵的夜色裏抱住我,手指挑起我一縷碎髮,湊到耳邊輕輕吹氣。
「睡吧……」
後半夜的夢境裏,我墜落深海,被巨大的章魚觸手纏裹,又有無數隻眼睛藏在浪潮之間,靜靜地偷窺着這幕深海春色。
醒來後,暴雨停歇,天色大亮。
嚴慎已經不見蹤影。
我渾身都是黏膩的汗水,翻身下牀,去浴室洗了個澡。
頂着溼漉漉的頭髮出來時,迎面撞上嚴慎。
他看着我,眸色幽深了一瞬,又很快笑起來:「卿卿醒了?下樓喫早飯吧。」
他走過來,替我攏起溼發,用熱風吹乾。
動作間,指腹不時擦過我敏感的後頸和耳垂,漸漸多了幾分旖旎的意味。
我忽然開口:「你不是說不喜歡幫我吹頭髮嗎?」
嚴慎動作一頓,關了吹風機,垂眼看着我。
「我可沒說過,卿卿睡迷糊了吧?」
他把我抱起來,放在冰涼的洗手檯上,手臂順勢環過來,眼睛裏多了些危險的意味,
「還是……把我記成了你那個討厭的初戀?」
……和嚴慎在一起之前,我確實還有過一個戀愛三年的初戀男友。
可他人生中第一次談戀愛,就是和我。
嚴慎一直耿耿於懷,我也哄過他好幾次。
壓下心裏翻湧的懷疑,我搖搖頭,試圖推開他:
「夢裏記岔了……不是說要下樓喫早飯嗎?走吧。」
他惡劣地勾勾脣角,反而欺身更近。
「忽然覺得有個地方更餓,需要卿卿幫忙才能喫飽。」
陽光穿透玻璃窗照進來,被巨大的鏡面折射到每一個角落。
我與嚴慎整理好下樓時,已經臨近中午。
嚴恪正坐在餐桌前翻着一份文件,面前還擺着一杯咖啡。
「嚴先生,昨晚多有打擾,我和嚴慎就先回去了。」
他放下文件,目光淡淡地看向我,極具壓迫感。
我這才發現,他今天竟然沒有戴眼鏡。
和我身邊的嚴慎……更像了。
「夏小姐不必這麼客氣,我很喜歡你,也希望你能時常和嚴慎過來玩。」
我禮貌地點點頭。
心裏卻想,我可再也不會過來了。
「我送你們出去。」
他笑了笑,站起身來,以不容置疑的姿態,把我和嚴慎一路送到車庫。
因爲我對路不熟悉,回去還是嚴慎開車。
我坐在副駕上,正要把車窗搖上去,嚴恪忽然撐着窗框俯下身來。
肩背遮擋陽光,讓那張俊美的臉有大半都浸在陰影裏,情緒也模糊不清。
他脣角微勾,看向我的目光竟然纏綿悱惻:「我們很快就會再見面的,夏小姐。」
「……」
我努力讓自己的表情保持鎮定,但後背的肌肉幾乎緊繃到極點。
直到嚴慎的聲音響起:
「好了,哥,那我們先回去了。」
車窗關上,把嚴恪狀若溫和無害的笑也攔在外面。
那時候,我還天真地以爲。
只要我不想過來,就再也不會回到這裏了。
-6-
回去後,我的睡眠質量變得更差了。
凡是入睡,總是做些光怪陸離的夢,最後大汗淋漓地醒過來。
也許……是工作壓力太大了。
這幾天公司裏傳言四起,都說我們被一家大型集團收購了,新的大股東很快就會過來視察。
可我無論如何都沒想到,這個人竟然會是嚴恪。
看到他西裝革履地走進來,原本高高在上的老闆跟在他身後,點頭哈腰地介紹員工時。
我大腦幾乎出現了短暫的空白。
直到身邊的女同事扯了扯我袖子:「夏卿,我是不是瞎了?爲什麼大股東和嚴慎長得那麼像啊?」
我張了張嘴,還沒來得及出聲。
嚴恪就已經走到了我面前。
「嚴總,這是我們項目 A 組的小組長夏卿,別看她年紀輕輕,工作能力相當出色,業績常年排名第一。」
「夏小姐似乎瘦了點,是最近睡不好嗎?」
嚴恪看着我,輕輕笑了一下,「我說過,我們很快就會再見面的。」
又一次,我像是置身叢林,被猛獸極富侵略性的目光盯住。
我找到嚴慎:「你哥爲什麼會突然收購我們公司?」
「他的決策,我也不是很清楚,大概是做過價值評估吧。」
說到這裏,他忽然停住了,抬起頭看着我。
「卿卿。」
我被他莫名帶着一絲哀憐的目光注視着,忽然心頭一痛:「怎麼了?」
「無論發生什麼事,都不要不愛我好不好?」
他說着,拿起我的手,輕輕貼在他臉頰一側,「如果你不喜歡我,我會死的。」
我不知道他好端端的爲什麼要說這個。
但還是安撫了他。
這天晚上的嚴慎有些兇狠。
最後我累得幾乎暈厥過去,醒來後卻發現,他的熱情還是沒有消退。
「天亮後我要回去一趟,上次有東西落在老宅那邊了。」
嚴慎不在家,我乾脆回了趟公司,想拿點資料回來。
卻意外在園區撞上一個熟悉的人。
陳樊。
「卿卿!」
他一臉驚喜地衝到我面前,看了看我身後的大樓,「原來你現在在這裏工作。」
我動作一頓,停在原地,終究還是和他打了招呼:「……是。」
陳樊是我前男友,也是我的初戀。
大學時在一起三年,畢業後卻因爲前程分道揚鑣,是再常見不過的故事。
「畢業這麼久了,我始終沒有忘記你……」
他語無倫次地說着,「結果現在又遇到了,這是不是上天註定的緣分?」
「我已經有男朋友了。」
他怔在原地,表情一瞬間黯淡下去。
天空又開始打雷,顯然一場暴雨將至。
我的車送去保養了,於是答ƭů⁽應了他送我回家的請求。
然而剛進家門,就看到玄關站着一道黑影。
「嚴慎?你這麼早就回來……」
話音未落,我還沒來得及開燈,就被抓住手腕,強硬地抵在了牆邊。
手裏的鑰匙落了地,發出清脆的一聲響。
「誰送你回家的?」
熟悉的聲音帶着沙啞,貼着我耳畔響起,
「我都看到了……卿卿,你對着他笑了,還允許他把手放在你肩上——」
溼潤的酒氣自耳郭一點蔓延開來,飛速籠罩了我全身。
一股麻意從脊椎竄上來,我反應過來,用力推開了他,反手按下頂燈開關。
「好端端的你發什麼瘋?」
我皺着眉看他,「外面下雨,我搭便車回來,有什麼問題?」
慘白的燈光下,嚴慎站在一步之外,以居高臨下的姿態注視我。
片刻後,他忽然笑了一聲:
「是不是我聽話的樣子裝得太久了,卿卿忘了我不聽話的時候ťü₄,是什麼樣了?」
這話把我拖進很多紛亂的回憶裏。
我愣愣地看着嚴慎。
忽然發現他的手揣在衛衣口袋裏,那布料外突的輪廓形狀……
察覺到我在看他,嚴慎慢吞吞地笑了一聲,把手從口袋裏抽出來,露出手指勾着的——
手銬。
「嘖,被發現了。」
他挑挑眉,往前跨了一步,在我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就拉起ŧŭ̀₇我的手,雙腕併攏,按在頭頂。
「咔噠」一聲。
手銬順勢銬住我手腕,連同他灼熱又溼潤的親吻,也一併落了下來。
「看來,只好正大光明地來了。」
-7-
這天晚上,他身上那種沉冷的木質香調始終籠罩着我,如影隨行。
讓人想到深山落雪時靜靜的松木。
但和從前那種生機蔓延的橙柚香,又截然不同。
不知道是這股氣味,還是別的原因。
我被推着跌坐在沙發上,漸漸覺得渾身無力。
模糊的視線裏,唯有那張漂亮到出挑的臉,和情慾叢生的眼睛,格外清楚。
和嚴慎在一起之前,他對我其實一點也不友好。
剛被安排到這個部門時,他一直和我針鋒相對。
小組會議上,他揪住我方案的一個小錯處反覆追問,最後發展成對我工作能力的質疑。
那時候,我想了半天也沒記起自己什麼時候得罪過他,於是單獨問過他一次。
猶記那天夕陽西下。
他聽完我認真誠懇的詢問,眯了眯眼睛,很誇張地笑了出來。
「夏小姐,你是不是太自戀了點?」
嚴慎挑着眉,用戲謔到近乎輕蔑的目光打量我,
「我只是在履行身爲督察組成員的職責,對你的工作能力提出合理質疑,你爲什麼會覺得,我是在有意針對你?」
「哦,那是我誤會了,抱歉。」
我點點頭,轉身離開。
但從那之後,他針對我的舉動反而越來越明顯。
到最後,連上司都叫我過去詢問:「你和嚴慎之間是不是有什麼誤會?」
我沉默兩秒:「我會和他談談。」
那天晚上,公司聚餐。
我喝了點酒,去天台吹風,才發現嚴慎就站在那裏。
轉身要走,卻被他抓住手腕,一把扯了回去:「不是要和我談談嗎?原來只是說說而已啊,模範員工。」
ťũₕ
「你希望我和你談什麼?」
他微微低頭,看着我,眼睛彎起:「談個戀愛,好不好?」
起初我覺得他有病。
但嚴慎似乎是認真的。
他對我的態度,一點一點,發生了改變。
那種馴服一隻野獸,讓他逐漸變爲家養犬的快感,讓我貪戀着迷。
在嚴慎應酬時爲我擋酒,並把那隻搭上我肩膀的手擰到輕微脫臼之後。
我答應了他的表白。
從那天起,曾經與我針鋒相對,看我各種不順眼的嚴慎消失了。
他變成了在我面前十分溫順,只在某些時刻稍稍惡劣一點的十佳男友。
但這一刻。
過去那個嚴慎好像又一次回來了。
「乖,再喝一點。」
他把我銬在沙發邊,酒杯貼着我脣邊,一口一口往下灌。
我吞得沒那麼快,有一部分酒從脣邊溢出來,順着脖頸往下淌,很快就在揉皺的前襟染上一大片水漬。
我下意識往後仰,卻被天花板的燈光刺得流下眼淚。
「你到底……想幹什麼……」
嚴慎動作一頓,笑意溫柔:「當着我的面,卿卿竟然允許別的男人碰你,當然應該受到懲罰。」
「別怕,不會太痛的。」
醉意漸漸上湧。
朦朧中,後頸傳來輕微的刺痛,接着眼前一黑,像是有人關了燈。
驟然失去視覺,讓我心底湧上巨大的惶恐。
下意識亂踢的腿,卻被兩隻有力的手牢牢按住。
頭暈的感覺越來越劇烈,最後幾乎要將我整個人吞沒。
我試圖蜷縮起身體,卻又有一股力道按住了我肩膀。
有手扣住了我的腦袋。
……一個人怎麼會有四隻手呢。
不對。
不對。
可我張口欲出的呼救,被一個灼熱又兇狠的親吻堵回去。
緊接着,有聲音輕輕柔柔,帶着某種難以覺察的暗色漩渦,傳進我耳朵裏。
「卿卿……」
「想不想玩個遊戲?」
-8-
第二天醒來,手銬不知所蹤。
我兩隻手腕都被磨破了一圈皮。
頂着和嚴慎同一張臉的男人,就站在牀邊看着我,笑意清淺。
「醒了?」
我抬起眼,仔仔細細觀察他的神情。
試圖從他的眼睛裏找到一絲歉疚,或者心虛。
可什麼都沒有。
一片溫吞湖水般的靜謐。
可湖面下一定蟄伏着巨大的猛獸。
安靜片刻後,我坐起身,看着他:「我會報警。」
他平靜地聽着,神色一絲波動也無。
我又重複了一遍:「我會報警,嚴恪。」
這一次,他終於給了我回應。
他垂下眼睫,望着我,輕輕笑起來:「卿卿是不是醉糊塗了?爲什麼對着我叫我哥的名字?」
ẗū₇
「別裝了。你知不知道,你和嚴慎就算長得一模一樣,也有很多地方能一眼看出不同。」
我趁他沒反應過來,突然伸手,扣住了他的手腕,翻轉過來。
然後猛然怔在原地。
嚴慎的手心有一道疤,是和我在一起之後留下的。
那天晚上他給我削水果,我不小心撞過去,刀刃下移,在他掌心劃出一道七八釐米長的傷口。
縫針之後,留下了一道淡淡的疤。
那已經是兩個月前的事了。
我可以確定的是,那天受傷的人一定是嚴慎。
然而現在這個人的手上,有道一模一樣的疤痕。
我怔怔地抬起頭,看到他眼睛裏加深的笑意:「怎麼了,卿卿是忽然心疼起我的傷口了嗎?」
一股寒意從脊柱末端升起。
我忽然意識到,自己根本玩不過這兩個人。
呼吸不自覺變得急促起來,哪怕我極力掩飾,還是難以隱藏自己眼中瀰漫起的恐懼。
見我這樣,他反而愉悅地笑了起來。
「收拾好了就出來喫飯吧。」
我把自己鎖在洗手間,對着鏡子仔細檢查。
我酒量不差,昨晚他餵我的青檸酒度數不高,無論如何都不會讓我醉成那樣。
頸後刺痛的那一下,讓我疑心他是不是給我注射了什麼液體。
然而皮膚表層一片光潔,找不到任何針孔。
我甚至偷偷去醫院抽血做了檢查,沒查出任何異樣。
出門的時候,我把報告仔仔細細地撕碎,丟進垃圾桶。
一轉頭,就看到一輛熟悉的勞斯萊斯停在路邊。
嚴恪一手搭着車窗,神色慵懶地望着我,姿態放鬆,像是看着掌心裏獵物徒勞掙扎的猛獸。
他笑了笑:「身體不舒服嗎?要不要搭便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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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過報警。
可生活、工作,一切都是正常的,他們甚至完全不限制我的行動自由,我也找不到任何證據,證明他們曾經互換身份,甚至……共享過我。
很快,公司下達通知,把我的崗位從市場部調動到管理部門。
升了職,卻也不再接觸市場業務。
大部分時候,我的工作就是協同嚴恪做最後的決策。
他和嚴慎的兄弟關係也在公司裏流傳開來。
以至於大部分人看我的眼神都怪怪的。
就好像我給嚴慎灌了什麼迷魂湯。
某個中午,我聽到他們在茶水間議論,說我野心很大,想要兄弟通喫。
不能再拖了。
我得逃。
當天晚上,嚴恪乘飛機去外地談生意。
回家的路上,我又一次碰到了陳樊。
他熱情地邀請我一起喫晚飯,我滿心想着明天出逃的計劃,胡亂敷衍了幾句。
最後,他表情黯淡下來:「我們真的沒有可能了嗎,卿卿?」
要離開的腳步一頓,我轉頭看着他。
給陳樊留下了一個電話號碼。
回家之後,嚴慎正在廚房裏做菜。
聽到動靜,他轉過身看着我,眼睛裏閃過幾分晦暗不明的光芒,又很快揚起我熟悉的笑容:「卿卿回來了?」
我抬手甩了他一耳光,看着他的目光漸漸沉冷下來。
「什麼時候開始的?」
「你一個嚴氏集團的繼承人,莫名其妙跑到小公司來當普通員工,是不是早就盯上我了?」
「我查過了,嚴恪有那家溫泉酒店的股份,那個攝像頭就和你們有關吧?」
我一連說了很多,嚴慎卻只是看着我,挑挑眉,忽然把手伸進我口袋裏。
手機屏幕上,閃爍的錄音鍵被他關掉。
連同剛錄下來的音頻文件,一併刪除。
他看着我,眼神帶着某種居高臨下的愛憐:「卿卿,你怎麼還是學不乖?」
「難道你以爲,憑着你那點可憐的猜測,就能把我和我哥送進去嗎?」
他往前跨了一步,伸手抱住我,下巴抵着我發頂,輕柔地蹭了蹭。
「像之前那樣就好……除了多出一個人之外,一切都不會變。」
「卿卿,只要你不離開我,我會一直愛你,永遠愛你。」
這個擁抱如此溫暖又熟悉。
把我拖拽回從前戀愛時甜蜜又溫馨的回憶中。
以至於我回抱住他,眼睫顫了顫,掉下眼淚來。
「我……」
我張了張嘴,才吐出一個字,急促的電話鈴聲忽然響了起來。
「你是誰?」
嚴慎接起電話,聽了幾句,眉頭漸漸皺起,「知道了,我現在過去一趟。」
他掛斷電話,穿好外套出門。
原本已經走到玄關,卻又折返回來,在我臉頰落下一個吻。
「等我回來。」
我看着他離開,房門關上,面無表情地低下頭,擦乾眼淚,去房間簡單收拾了一些行李。
我不能寄希望於,陳樊那個電話能拖住嚴慎太久。
只在心裏祈禱,在他和嚴恪發現之前,我已經逃離了這座城市。
我拖着行李箱,在電梯面前焦躁地等待着。
紅燈閃爍,在某一層樓停住,併發出故障的滴滴聲。
我咬了咬牙,乾脆把箱子拎起來,從逃生樓梯往下走。
樓層不算太高,但曲折回繞着一直下行,再加上黑暗的環境,讓我很快覺得輕微頭暈。
沉悶的腳步聲在空蕩的樓梯間迴盪,並着我越來越急促的呼吸聲。
但漸漸地,似乎多了點別的聲響。
眼看一樓的燈光就在前面,我往下跑了幾步,忽然僵在原地。
燈光斜斜照進來。
前方站着一道熟悉的人影。
緊接着,黑暗中一隻手伸出來,攬住我的腰,用力往後一拽。
將要出口的尖叫聲被硬生生堵了回去,後頸傳來的刺痛和冰涼,讓我渾身無力地軟倒下去。
在失去意識前,我聽到嚴恪含着輕笑的聲音。
「我說了,她一點都不乖。」
-10-
我做了很長很長的一個夢。
夢裏過去的無數片段一一閃回播放。
那時我身處迷霧,沒能看清,但在知道真相後反推回去,一下子就明白過來。
一開始和我做對的人是嚴慎。
飯局上微笑着把客戶的手擰成脫臼的人是嚴恪。
一起去泡溫泉的是嚴慎。
在空中花園按着我親到我滿眼是淚的是嚴恪。
還有每次去醫院做催眠治療——
我猛地睜開眼睛。
燈光晃眼。
嚴慎的聲音從一旁傳來:「卿卿醒了。」
我強忍着身體的痠軟無力,轉頭看向他。
頭頂一盞燈光搖搖晃晃,嚴慎笑得漂亮又惡劣。
他湊過來,親暱地蹭着我的頸側:
「我說過,沒有人比我更愛你了,卿卿……你以爲你那個廢物前男友,真的敢出手幫你嗎?」
「他能爲了前程跟你分手一次,也能爲了工作出賣你第二次。」
溫熱柔軟的嘴脣就蹭着我耳垂。
我忽然冷靜下來:「你是什麼時候聯繫到他的?」
這一次,不等嚴慎回答,另一側的房門忽然被推開。
嚴恪端着水和藥走進來,外面的燈光和牆紙一閃而過,卻足夠讓我看清楚。
這就是上次我來他家別墅拜訪時,那間地下一層被鎖起來的房間。
目光四下游移,我看到一面碩大的鏡子,天花板的懸鉤,角落的鐵鏈,還有……
「卿卿在看什麼?」
嚴恪走過來,挨着我在牀邊坐下來,指尖輕輕勾過我下巴,「喜歡嗎?這些都是給你用的。」
我冷笑一聲:「不裝了?不繼續叫我夏小姐了?」
嚴恪笑了:「如果卿卿喜歡這樣的話,今晚我們可以試試。」
心頭湧上一陣惡寒,我目光越過嚴恪,落在旁邊的嚴慎身上。
「真噁心。」
我冷冷地說,「你們真噁心。」
聽我這麼說,嚴慎的眼睛微微黯了一下,又很快浮出笑意:
「噁心就噁心吧,反正卿卿再也別想擺脫我們了。」
嚴恪比他更能沉得住氣,甚至連表情都沒變一下,只強硬地扣住我下巴,逼迫我張開嘴,把藥片嚥了下去。
苦味在口腔瀰漫,我想要乾嘔,他卻摘了眼鏡,湊過來吻住我。
檸檬糖的酸甜漸漸取代了苦澀,但這個吻卻持續到糖快要完全融化,纔算結束。
我推開他,低頭急促地喘氣,聽到嚴慎有些不快的聲音:「你別弄傷她。」
嚴恪毫無愧意:「現在知道心疼了?如果不是我一早去和那個姓陳的談過,她昨天就跑掉了。」
我聽明白了。
「上次陳樊送我回家之後,你就去找過他了?」
我仰頭看着嚴恪,他眼尾上挑,很痛快地承認了:
「是啊,只不過稍微提了下他正在談的那個客戶,他就立刻答應全力配合我……」
嚴慎貼過來,又一次蹭着我的臉頰,呢喃道:「他很沒用,是不是?」
「別擔心,我會替你教訓他的……」
主犯告訴受害者,會幫她教訓從犯。
因爲太可笑,我忍不住譏諷地笑起來。
嚴恪就鉗住我下巴,長指伸進我嘴裏攪弄,慢條斯理道:「別這麼笑。」
「我不喜歡。」
「珍惜你的休息時間吧……晚點,會很累的。」
-11-
這天晚上,我被嚴恪帶進了他的書房。
也因此,得以見到他房間一側,幾乎佔據了整面牆壁的巨大玻璃。
……能清晰地看到隔壁,嚴慎的臥室。
這是一面單向鏡。
所以上次我來的時候,嚴恪在書房裏,把隔壁的我和嚴慎看得清清楚楚。
我咬着嘴脣,轉身想跑,卻被嚴恪一把揪回來,用力抵在鏡子上。
「看着他。」
他在我耳邊命令道。
我被迫掰着腦袋,臉頰貼着玻璃,清清楚楚地看到隔壁。
嚴慎推門走進去,一步步走到鏡子面前,抬手,輕輕貼住鏡面,臉色泛着曖昧的潮紅。
「你放開我!!」
「變態!嚴恪,你這個變態!」
我拼命掙扎,然而嚴恪的手臂實在有力,我竟不能掙脫半分。
「……卿卿。」
「卿卿……」
像是褻瀆神女的信徒。
嚴慎再熟悉不過的聲音響在耳側,情況卻已經發生了天翻地覆的改變。
所以曾經令我情動不已的聲音,如今成了催命的魔咒。
嚴恪滿意地欣賞着我的痛苦,直到一切風停雨歇,而我順着玻璃軟倒在地面上。
他打橫抱起我,低頭親了親我的額頭。
「接下來,位置該換過來了。」
「——夏小姐。」
烏雲遮住月亮。
淅淅瀝瀝的雨水落下來,把這個夜晚拖得越發綿長。
嚴恪沒能收住力。
我受傷了,並在第二天發起高燒。
醒來時,嚴慎守在牀邊,嘴邊還泛着一點淤青。
除了嚴恪,沒人能傷得了他。
哪怕神思因爲發燒變得遲滯,但我還是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他們打架了。
或許,是因爲我受傷的事情。
這兩個把我囚禁在豪華別墅的主謀,雖然身體裏流着一樣的血,卻也並不是懷着完全相同的心思。
見我醒了,嚴慎端起放在牀頭櫃上的小米粥餵我。
我吞下幾勺,忽然開口:「是誰的主意?」
攪動小米粥的勺子停頓了一下,接着又舀起一勺,遞到我嘴邊:「卿卿,再喫幾口。」
「醫生說你有胃病,不能空腹喫藥。」
我怔怔地盯着他的眼睛:「爲什麼要這樣?」
「嚴慎,我是真的……喜歡你。」
「如果你不愛我,說分手就好,爲什麼要用這種手段來羞辱我?」
我一邊說,眼淚一顆顆滾落下來,在被子上洇開一小片水漬。
嚴慎的手輕輕顫了下,然後把我抱得更緊了。
「這不是羞辱,卿卿,我哥和我一樣愛你——只要你接受這一點,其他的都不會改變。」
我冷笑一聲,惡狠狠地推開他,掀開被子,把未愈的傷口展示給他看:「這就是你哥的愛,是嗎?」
嚴慎眼中閃過一絲陰鬱和痛楚。
「我會跟他說,以後——」
他一邊說着,一邊站起身,意圖向門外走去。
顯然比起嚴恪居高臨下的慾望,嚴慎對我,至少要多出那麼幾分真心。
我要做的,就是不斷地跟他強調這一點,直到……
嚴慎的腳步忽然停住。
嚴恪推門走進來,他臉上的傷口比嚴慎嚴重很多,一片深深淺淺的青紫從下頜蔓延到臉側。
他恍若未覺,只走進來,伸手在我額頭上探了探。
「我和嚴慎不一樣。」
他笑着說,「他會心軟,我不會。如果你再耍什麼花招,我不介意把你的腿打斷,讓你連走出這間房的機會都沒有。」
「哥!」
嚴慎壓低了嗓音,語氣有些冷凝,「你別嚇她。」
嚴恪似笑非笑的目光轉向他:「你認爲我在嚇她?」
顯然,他是認真的。
-12-
在嚴慎和嚴恪的折磨下,我以驚人的速度消瘦下去。
嚴慎想了很多辦法,喫飯時他幾乎是哀求着讓我多喫兩口。
但我都吐了出來。
最後是嚴恪走過來,扯了扯我腕上掛的鏈子:「別玩這套,卿卿。」
「就算你最後死了,骨灰也得留在這裏,和我們待在一起。」
我扯了扯脣角:「裝出一副很平靜的樣子,用以掩飾自己心裏的憤怒嗎,嚴恪?」
他眯了眯眼睛,看着我。
「你們敢堂而皇之地把我囚禁在這裏,不就是因爲我沒有家人,也沒有關係親近的朋友,就算消失也不會有人發現——但相對的,你們也不能拿什麼東西脅迫我,逼我妥協。」
我白着臉,卻笑得暢快。
直到嚴恪盯着我,挽起襯衫袖子,又解下腕錶。
語氣慢條斯理:「是嗎?」
「那卿卿知道,這片別墅區有條人煙稀少的路,是專門用來帶寵物散步的嗎?」
他俯下身,聲音近乎耳語,「卿卿想不想……去那裏逛逛?」
我想我的臉一定一瞬間就失去血色,因爲嚴恪的眼神變得很滿意。
「你乖一點,我不會對你怎麼樣的。」
因爲還要處理公司事務,嚴恪並不能天天待在別墅。
大多數時候,都由嚴慎在家陪着我。
接連很多天被關在地下室,連太陽都曬不到的環境,讓我臉色發白。
他給我的手腕和腳踝都繫上鐵鏈之後,就把我帶到了院子裏。
「上次帶你去看的那株月季,這兩天又開花了。」
腕上沉甸甸的觸感實在令人無法忽略,我忍不住嘲弄道:「你以爲你是在遛狗嗎?」
嚴慎抬手,在我發頂揉了揉:「只是怕你跑掉。」
「那樣我會活不下去的。」
月季開花後果然異常漂亮,但我實在無心欣賞。
甚至帶着幾分暴躁的惡意,把它從枝頭掐下來,一片片扯下花瓣,撕碎。
自始至終,嚴慎都在旁邊看着我。
溫柔又專注的眼神,就好像在看着什麼愛憐的稀世珍寶。
我問他:「你覺得我像不像這朵花?」
嚴慎不回答。
漸漸沉落的夕陽下,他伸手拉過我的手,一寸寸展平,然後輕輕地,和我十指相扣。
「卿卿,我愛你。」
他輕輕地說,「我愛你,你不能不愛我。」
太可笑了,太荒謬了。
令我失去自由、失去尊嚴、失去一切的罪魁禍首跟我說,他愛我。
哪怕內心的反胃和厭憎已經快要滿溢出來,我依舊強行壓下去。
只是哀哀地注視着他:「可是,我只想愛你,不想再把我的感情分給另一個人。」
嚴慎的眼底有一絲掙扎掠過。
雖然只是一閃而逝,卻還是被我敏銳地捕捉到了。
於是接下來幾天,只要嚴恪不在家的時候,我就開始一遍又一遍跟嚴慎提及我們的過去。
每一次觸動人心的相處。
從最細膩浪漫的角度。
用最溫柔哀婉的口吻。
那時候,我不知道嚴慎的真實身份,只以爲他和我一樣,是芸芸衆生中最平凡普通的一個。
我是真的想過和他共度一生。
我拼了命地工作,想多出一點首付,儘快和他在這個城市安家。
而現在,這一切的一切,都通通化爲泡影。
我呆呆地看了窗外很久,忽地轉頭看着嚴慎。
「我以前想過……」
「如果以後結了婚,要生一個女兒。」
「就在樓下,給她種一片花園。」
「可是現在,我不想再愛你了。」
嚴慎好像被這句話擊潰了。
他眼底一寸寸湧上暴虐和痛楚混合的情緒。
那大概讓他無法承受,於是幾乎是以匆匆逃離的姿態,一把抓起車鑰匙,衝出了家門。
門在不遠處砰地一聲關上。
我低頭看着被磨出血的腳踝,勾了勾脣角。
嚴慎,這是你應得的。
-13-
這天晚上,嚴恪回來時,眼底的怒火怎麼也蓋不住。
這麼久以來,這是他第一次在我眼前失態。
他大步走進門,徑直衝我而來,掐住我的脖子。
眼神冰冷,說話的語氣卻格外輕柔:「卿卿,原來我小看你了。」
「可是你忘了……嚴慎是我的弟弟。」
「他的身體裏流着和我一樣的血。」
腳步聲由遠及近,落在地毯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嚴慎走過來,和嚴恪並肩而立。
兩張一模一樣的臉,只是看向我的目光並不相同。
嚴恪蹲下身去,替我解開了腳踝的鎖鏈,抱着我往廚房走去。
「卿卿餓了一天,都沒怎麼喫東西,來烤個泡芙吧。」
他覆着我的手背,讓我看着雪白松軟的麪糰在掌心一點點發酵,膨脹。
「餓了嗎?」
他笑着親了親我,嗓音低啞,「做烘焙要有耐心,接下來,該打發奶油了。」
淡奶油在高速攪打下變得蓬鬆柔軟,麪糰被擀開又收攏,奶油填入裱花袋,一點點擠進去。
我咬了咬嘴脣:「奶油太多了……」
嚴恪笑了:「別擔心,麪糰的延展性很好,包得下。」
這天晚上,我沒有再被關進地下室。
而是,又回到了嚴慎的臥室,那面巨大的落地鏡前。
溶溶月色穿過玻璃照進來,半夜我睡得迷迷糊糊,又一次從夢中驚醒。
眼前一片黑暗。
有柔軟的布料矇住我的眼睛。
什麼也看不到,只能聽見低啞的聲音響起:「卿卿猜一猜,現在是誰在陪你?」
熟悉的橙柚香已經淡得若有似無了。
但至少分辨得出來。
我張了張嘴,哀求道:「嚴恪,你放我休息吧。」
身邊的人忽然動作一頓,僵在那裏。
接着從另一側傳來一道愉悅的聲音,彷彿心情很好的樣子:「看來,卿卿還是對我更念念不忘一點。」
嘴脣上傳來刺痛。
是嚴慎用力咬了我一口。
他的聲音響起,冷冰冰的,帶着一點怒氣,和莫名的委屈。
「猜錯了,要受到懲罰。」
-14-
小時候看動物世界,在講到獅子族羣那一節時提到過。
新的年輕雄獅在趕走老獅王后,會佔有所有母獅,殺死小獅子。
雄性動物的獨佔欲,是刻在骨子裏的。
哪怕經過數百萬年的進化,人類已經變成了高級動物,也同樣如此。
所以那天晚上。
那個剛跟着嚴慎來到這裏的晚上,他會因爲我拒絕了他的求歡而問我。
是不是見過了嚴恪,就看不上他了。
一切早有徵兆。
配合嚴恪玩這種遊戲,並不是百分百出自他的意願。
偌大的嚴氏集團,上一代創始人常年留在國外,而今的掌權人,竟然只有嚴恪一個。
我不信嚴慎一點異議都沒有。
何況之前爲了出逃,我也在網上查過很多資料。
嚴氏集團的勢力範圍,比我想象的更大。
即便逃出這座城市,只要嚴恪還活着,總能把我抓回來。
所以……
「卿卿。」
嚴慎的聲音驀然響起,「你在想什麼?」
我遲了幾秒纔回過神來,遲疑地看着他:「嚴慎。」
他從窗邊走過來:「怎麼了?」
我抱着膝蓋,彷彿神遊天外:「我的工作,他肯定已經安排好了吧?」
Ţṻ⁻嚴慎低聲說:「嗯。會通知公司裏的員工,就說你準備和我結婚了,以後會留在家做全職太太,不會再來上班。」
安排得真好。
我在心裏暗暗冷笑。
「那嚴恪呢?」
「什麼?」
「我和嚴恪這樣,算什麼?」
我有些怔怔地說,眼睛裏好像有晶瑩的淚光在閃爍,「而且我之前還聽說,他似乎有個要訂婚的對象……」
嚴慎脣邊的笑容僵住了。
接下來的日子裏,只要嚴恪回來,我都會在他面前表現得很順從。
從嚴恪的角度看上去,這像是我妥協了,認命了,被他們生理和心理上的雙重囚禁馴化了。
而在嚴慎看來。
在嚴慎看來……
就像是我在情不自禁、無法剋制地,一點一點被嚴恪吸引。
「你就打算一直這樣下去嗎?」
這天晚上,嚴恪回來時,身上沾了些酒氣。
大概是剛從什麼飯局上下來。
他掐了把我的臉頰,打量我片刻:「沒好好喫飯嗎?又瘦了點。」
「這樣抱起來,手感會不好的。」
我搖搖頭,握住他的手,又問了一遍:「你就打算一直這樣下去嗎?」
他挑了挑眉:「什麼?」
「我之前聽說,你有一個未來會訂婚的對象,是嗎?」
聽我這麼問,嚴恪很愉悅地笑了。
他把我抱起來,讓我坐在他腿上:「卿卿不高興了嗎?」
「只要你不喜歡,我就不會有任何訂婚對象。」
我直直看着他的眼睛:「嗯,我不喜歡。」
夜涼如水。
我抬起眼睛,定定地注視着不遠處的嚴慎。
他的眼尾紅紅的,綴着一滴將落未落的眼淚。
就算你們同一時刻降臨在這世間。
身體裏流着同樣的血。
真的能完全心無芥蒂地,共享同一個愛人嗎?
我不信,嚴慎。
我不相信。
第二天醒來時,手銬重新掛上了我的手腕。
嚴慎湊過來吻我,可動作裏帶着呼之欲出的煩躁不安。
「卿卿,你答應過我,會永遠愛我。」
我看着他,笑了下:「又不是不愛你了。」
「如你所願,多一個人,不好嗎?」
嚴慎眼睫顫了顫:「真的只是多一個人嗎?」
「……」
「卿卿,你跟我說實話。」
我沉默片刻,淡淡開口:「這不能怪我。」
「慕強是人的本能,何況是你親手把我送到他身邊的。」
「你應該知道……嚴恪就是比你更吸引人一點。」
那個晚上,他紅着眼睛告訴我:「如果你不喜歡我,我會死的。」
嚴慎,你說過的每一句話,我都記得清清楚楚。
於是最終,他把我手腕上的手銬摘下來,親了親破皮的傷口。
「是不是,只要恢復到最初的樣子,沒有了嚴恪……卿卿的心,就還是屬於我的呢?」
「或許吧。」
在我說完這句話之後,嚴慎的表情忽然平靜下來。
然而像是平靜海面下潛藏的暗流。
晚上嚴恪回家後,說明天要開車去隔壁市,談一筆合同。
嚴慎像是不經意地問了一句:「開哪輛車?」
「和以前一樣。」
嚴恪抬眼看着他,勾勾脣角,「怎麼忽然關心起我要開哪輛車了?」
「這幾天卿卿總是睡不好,她現在已經很乖了,我想帶她去之前做催眠治療的那家醫院,再去一次。」
嚴慎的表情一絲破綻也無,「那你把另一輛的鑰匙給我吧。」
嚴恪二話沒說,抓起車鑰匙扔過去,被嚴慎牢牢接住。
一切如常。
只是窗外隱隱傳來雷鳴聲,分明一場大雨將至。
-15-
第二天一整天,大雨沒有停過。
雨水反覆沖刷,彷彿要將天幕到地面之間的空間都清洗乾淨,不留一絲痕跡。
從清早起牀開始,嚴慎就有些心神不定。
直到……傍晚時分,醫院打來電話。
通知他,因爲剎車突然失靈,嚴恪的車在暴雨的高速上出了意外,如今正在搶救。
因爲父母都在國外,嚴慎作爲唯一的親屬,必須過去簽字。
他帶上了我。
大概是害怕我逃跑吧,坐進車裏的時候,他依舊給我戴上了手銬。
我盯着車窗上流動的雨水,忽然聽到他的聲音。
有些輕微和沙啞。
「我覺得,我應該不會後悔吧。」
我聽着雨聲,沒有說話。
「其實從小到大都是這樣,明明我已經做得很好了,可是因爲他比我更好,爸媽就永遠看不到我。」
「後來我就開始學着模仿他,但總也做不到那樣。卿卿——」
「如果嚴恪今晚搶救失敗,你是不是,還是會繼續愛我呢?」
目的已經達成,我不介意說點好聽的哄哄他。
反正等下,只要確定嚴恪已經死了,我就會立刻找機會報警。
於是輕聲開口:「在我心裏,你和嚴恪是不一樣的。」
「你始終是你。」
車在私人醫院門口停下。
在我之前查到的資料裏,這家醫院的最大股東,也是嚴氏集團。
所以當醫生把病危通知書遞過來的時候,嚴慎只是面無表情地撕掉了它。
「我們放棄搶救。」
「從今天起,嚴氏集團交由我掌權。」
醫院走廊冷白的燈光照下來,他把落後一步的我拽過來。
腕間手銬碰撞,發出清脆的聲響。
我忽然覺得有些不對勁。
這是醫院。
縱使是晚上,外面下着雨,這層樓也不會這樣安靜。
靜得好像……一個陷阱。
就在這個念頭剛冒出來的下一秒。
我聽到了熟悉的、嚴恪的聲音:「這是我給你最後的機會。」
「你沒能抓住。」
「那就,只好去死了。」
帶着浮於表面的一層溫柔惋惜,往下卻冷如冰霜。
嚴恪走出來的時候,完好無損。
鼻樑上架着第一次見面時那副眼鏡,連襯衫的扣子都扣的一絲不苟,領帶也熨燙平整,哪裏有一點受傷的痕跡。
……接下來的一切,快得像是電影裏閃回的畫面。
好像不過就是呼吸間的幾秒鐘,嚴慎抓起醫生的手術刀撲上去,被嚴恪揪住腦袋,一下一下往牆上撞。
緊接着是「撲哧」一聲,利刃沒入血肉的聲音。
嚴恪拔出手術刀,任由嚴慎的屍體像灘爛泥一樣倒下去。
他喘息兩聲,令呼吸漸漸平復,而後站起身來。
鮮血濺了嚴恪滿臉滿手,甚至連鏡片都掛上了幾滴。
身後白牆冰冷堅硬。
我卻又一次,像被束縛雙手後,丟進了原始叢林。
嚴恪隨手扔掉手術刀,慢條斯理地走到我面前。
冷白的皮膚襯着猩紅的血,還有脣邊一如既往斯文溫和的笑容,讓他看上去像是地獄裏爬出來的惡鬼。
「嚴慎做出了選擇,我也做出了選擇。」
「夏小姐,現在,你是我一個人的獵物了。」
……
我猛地睜開眼睛,天色大亮。
下意識抓起手機看了一眼。
是……我和嚴慎準備去拜訪他哥哥的這一天,陽光晴好的上午十點。
嚴慎在我旁邊翻了個身,嗓音裏帶着睏倦和惺忪:「這麼早就醒了,不再睡會兒嗎?」
我怔怔地看着他。
甚至忍不住把手指伸出去,在他鼻息間探了探。
嚴慎很敏銳,伸手把我攬進懷裏:「做噩夢了嗎?」
「……嗯。」
好像是,很長,又很離奇的一個夢境。
-16-
出門的時候,我依舊心神不寧。
反覆向嚴慎確認:「你哥哥和你是雙胞胎嗎?」
「他究竟喜歡什麼?」
他好笑又無奈地揉揉我的頭:「是雙胞胎,不過他很早之前就有女朋友了。雖然沒帶給我見過面,但確實有的。」
「至於喜好……我和他年齡差不多,愛好也差不遠,你隨便買就好。」
我到底,還是沒買夢裏那盒巨大的樂高。
而是去附近的高級超市,隨便選了兩盒價格不菲的營養品。
嚴慎開着我那輛價值幾萬塊的破二手車,漸漸駛入人煙稀少的富人區。
自動鐵門打開,露出前方帶着噴泉池的漂亮花園。
車在車庫裏停好,我下意識看了一眼旁邊停着的車。
並不是夢裏那輛勞斯萊斯。
這讓我微微鬆了口氣。
嚴慎帶着我穿過花園,按響門鈴。
傭人很快來開了門。
刺眼的陽光驟然柔和下來,我下意識眯起眼睛看向前方。
穿白襯衫、戴金絲眼鏡的男人坐在沙發上,聽到動靜,抬眼向這邊看過來。
目光落在我手裏拎着的兩盒營養品上,他挑挑眉,眼中閃過一絲詫異。
隨即,是瞭然。
我像被猛獸盯住,後背一瞬間冷汗涔涔。
下意識後退一步,卻抵在不知何時關起的大門上。
「又見面了,夏小姐。」
他在我面前整了整袖口,慢條斯理地笑起來。
「昨晚的夢,還喜歡嗎?」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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