認親第一日,娘看向我的目光淡淡的。
她握緊假千金的手:
「放心,你纔是相府的大小姐,就算她回來了,也動搖不了你的位置……」
入夜,有人輕輕敲門,
娘狗狗祟祟拎着一個食盒溜入我房中:
「乖女兒,餓壞了吧,娘給你留了個大肘子!」
我凌亂了,
不是,娘,你無間道啊!
-1-
她笑得眉眼彎彎,喜慶又討好,和白天冷若冰霜的相府夫人判若兩人。
娘將托盤放在桌子上後,還不忘鬼鬼祟祟地探頭出去看了看,然後小心翼翼地關上房門。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這一幕,根本無法把她和端莊自持的貴婦形象聯繫在一起。
「夫人……你這是?」我糊塗了。
「這孩子,叫什麼夫人,叫娘!」她嗔怪着在我肩上錘了一下,打得我呲牙咧嘴。
不是你白天說叫娘太過親暱不習慣,讓我這麼叫的嗎!
「快讓娘好好看看,這麼多年沒見,珠兒成大姑娘了,這眉,這眼,和娘長得一模一樣,嘖嘖,這下巴是隨了你外祖父了。」
她毫不避諱地在我臉上一頓揉搓,喜悅之情溢於言表。
不是,您不會現在纔看出來吧。
「都怪那幫黑心肝的,換了我的孩子,讓我們母女這麼多年才能相見!」
她笑着笑着忽然嗚嗚地哭起來,我還沒來得及安慰,她抹了抹眼睛又沒事了:
「放心,以後有娘護着你,誰也不能動我的乖女兒一根手指頭!」
我抬起的手還僵在半空:您這一驚一乍的,我很難放心啊。
「這些事以後娘和你慢慢說,今天你也沒怎麼喫東西,娘剛從廚房給你順了一個肘子出來,快喫吧。」
說着她掀開食盒,一股誘人的香氣飄了出來。
油光水滑的肘子看起來太誘人了,晚飯時只扒拉了半碗白飯的我,肚子不爭氣地咕嚕嚕叫起來,可我還是剋制住自己:
「娘……真是給我的嗎?」
該不會是什麼圈套吧!
娘夾起一塊肉塞進我的嘴裏,嗚嗚嗚,軟糯彈牙,醬香四溢,太好喫了。
我大快朵頤,不經意抬眼,看見眉眼慈愛地盯着我的娘使勁嚥了幾下口水。
娘,難不成您也饞這大肘子了?
-2-
後來,娘告訴我,我和假千金沈芊芊是被人故意調換的。
她早就察覺到了,可還是不動聲色,強忍憤怒和擔憂派人暗中尋找我。
「你不知道,沈家就是個虎狼窩!」娘握着我的手,輕輕拍着。
「那外祖父爲何要將您嫁過來呢?」喫過肘子後,我和孃的關係一下子拉近了很多。
外祖父是富得流油的鹽商,憑他的財力和地位應該不愁找個好女婿。
「樹大招風,沈家看中了肖家的銀子,處處使絆子,要是娘當初不嫁過來,肖家立刻就會有牢獄之災!」
娘嘆着氣:
「原本以爲犧牲娘一個就夠了,可如今,他們還是把算盤打到了你頭上!」
三年前,外祖父就找到了我,原來我被沈家託人養在了一個莊戶人țŭ⁰家裏。
外祖父並未聲張,也沒有帶我回來認親,而是暗中庇護我,想讓我平安無憂地長大。
可幾天前,沈家人忽然出現,說娘當年外出遊玩時不慎早產,借住在一戶農家產女後和她家孩子抱錯了。
這個故事其實漏洞百出:
一個臨產的婦人挺着大肚子到處遊玩本就匪夷所思,寄宿的農家還剛好有一個剛出生的嬰兒,這也未免太巧了。
「當時你爹硬要帶我出門踏青,動了胎氣只好將我抬進附近的農家,你出生時孃親眼看過,一個又黑又壯的皺皮猴子,可隔天就她們卻抱給我一個白白嫩嫩,眉眼秀氣的嬰兒,我一眼就看出不是我親生的!」
娘義憤填膺地說着。
真相很傷人,原來娘能發現是因爲我太醜了,我一時不知是該高興還是難過。
沈家人故意將我調換,現在又編了一個蹩腳的故事將我認回,不知又打什麼主意。
「無論如何,娘這次一定要護你周全!」她緊緊摟着我堅定地說。
-3-
第二天,娘就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望着眼前神情淡漠,甚至有些嫌棄的相府夫人,我還以爲昨晚是自己做的一個夢。
得知自己身世的沈芊芊臉上帶着愧疚:
「母親,將這些珠寶首飾和衣物都還給妹妹吧,這些原本就是屬於她的。」
身後的丫頭捧出她所有珍藏的珠寶衣物。
娘一抬手給擋了回去:
「她一個鄉下來的丫頭,哪裏需要這些?芊芊就是心太善了,你好好收着,不必如此委屈自己!」
沈芊芊臉上露出一絲不易覺察的喜色和得意,卻又裝作不安的樣子退了下去。
我撇了撇嘴,切,這點小伎倆,還是太嫩了。
真正的高手坐在上面呢!
昨夜,娘將一大疊銀票田契塞給我:
「珠寶首飾又惹眼又不好帶,跑路的時候還是銀票田契最合適!」
她這是爲我隨時離開相府做準備!
用午飯的時候,沈芊芊又當着孃的面一副泫然欲泣的樣子,說虧欠了我,要給我裝碗湯賠罪。
我的手還沒碰到她,她的碗一歪,熱湯灑在了她的手腕上。
「妹妹……」她驚叫了一聲後,眼淚在眼眶裏直打轉轉。
「不是我……」我愣了半天才想起來辯解。
「母親,不是妹妹,是我不小心撒了,您不要責怪她。」沈芊芊裝作一副說錯了話般的驚慌。
娘沉着臉吩咐:
「小小年紀心思如此惡毒,來人,將她帶下去好好學學規矩。」
娘身邊跟了多年的趙嬤嬤一招手,上來幾個婆子,將我架了出去。
「母親……」我聽見沈芊芊在我背後假惺惺地求情,可沒一會,她身邊的丫頭就跑到我的院子外面聽牆角。
我的院門緊閉,裏面傳出趙嬤嬤冷冰冰的聲音:
「姑娘流落在外太久,相府裏的規矩一點都不懂,老奴今天就好好教教您!」
她說完這句話,用筷子夾起一個糖醋丸子塞進我的嘴裏,擠眉弄眼地小聲說:
「姑娘快喫,這可是翠仙樓拿手好菜,比剛纔桌上那清湯寡水的午飯好喫多了Ţûⁿ。」
-4-
翠仙樓的手藝不是蓋的,好喫到我說不出話來:
「唔…唔…唔」
我被丸子堵住了嘴。
趙嬤嬤騰出另一隻手拿起一根竹蓖,狠狠打在一塊生豬肉上。
「啪!」又脆又響
「姑娘不好好學,老奴只好得罪了!」
「唔…唔…唔」
她打一下就塞一個肉丸子,噎得我直翻白眼。
「水…水…」
「哎呦小祖宗,你慢點喫!」
院子裏兵荒馬亂,趙嬤嬤一人分飾多角。
外面牆根下的丫頭直咂舌:
「趙嬤嬤真敢打啊,二姑娘可夠倒黴的,叫都叫不出來!」
一盤丸子沒喫完,她就趕緊溜回去給沈芊芊報信。
我衝着趙嬤嬤一伸大拇指。
她笑眯眯地看着我:
「姑娘,丸子好喫吧!」
我搖搖頭,哪呀,我是佩服您的演技,比我娘也不逞多讓。
小竈喫得太多,導致我看見中看不中喫的相府正餐壓根兒提不起興趣來,只能小雞啄米般喫一點點。
落在沈芊芊眼裏,只覺得我被震懾住了,小心翼翼不敢亂來。
她愈發得意,在我面前也不裝了,常常趁爹孃不在眼前時奚落我:
「看見了吧,別以爲你是親生的就了不起,父親母親都更疼我,嫌棄你這個鄉下來的野丫頭!」
「你也是個臉皮厚的,被母親這樣責罵,還能整天面色紅潤,跟沒事人一樣!」
我擔憂地摸了摸自己日漸變寬的腰身,當初進相府前,也沒人告訴我伙食這麼好啊。
我把我的擔心告訴了娘:
「這樣下去,我就該變成一個沒人敢娶的胖丫頭了!」
誰知娘從鼻孔裏哼出一聲:
「要那麼好嫁幹什麼?有娘在,你不需要取悅男人。況且,只要有價值,就算是隻母豬,男人也會爭着娶你的!」
我沉默:娘,你這是連我也罵進去了額。
-5-
娘說的沒錯,我的婚事很快就提上了日程。
自回到相府後,我便沒怎麼見過我爹,也許他得知娘對我的態度後放心了許多,便沒再過多關注我。
因此,當他宣佈ťù⁴將要把我許配給當朝六皇子時,所有人都喫了一驚。
我和娘隔着人羣對視一眼,這麼好的婚事,爲何不留給他千方百計換回來的沈芊芊?
沈芊芊更是嫉妒得眼睛發紅,她連裝也不裝了,直接帶着丫頭在花園堵住我:
「憑什麼你可以嫁給六皇子,你出身鄉下不知禮數,生的又黑又醜,也不好好照照鏡子,怎麼配得上六皇子!」
回相府以來,我頭一次生氣了,我娘可以說我黑說我胖,但別人不可以!
但我並沒有被氣昏頭,罵人要撿戳心窩子的話,我叉着腰反脣相譏:
「那又如何?我是親生的,真正的相府小姐,你再美有什麼用?誰會娶個冒牌貨!」
K.O.
一語定乾坤。
沈芊芊捂着胸口倒退幾步,小臉煞白,你你你的說不出話來。
身後傳來凌亂的腳步聲,沈芊芊像看見救星一樣:
「父親…母親…你們要給女兒做主」
「啪!」地一聲響亮的耳光,我下意識地躲閃,巴掌卻並沒有打在我的臉上。
沈芊芊捂着臉倒在地上,難以置信地盯着面前的人。
爹的手還揚在半空,臉上的神色又氣又急:
「一個未出閣的姑娘,竟然跟姐妹爭起婚事來了,還知不知道羞恥?憑你也想嫁給六皇子?做夢!」
沈芊芊的臉色白得像個死人,哆嗦着嘴脣說不出話來。
我和娘又偷偷對視一眼,爹氣急敗壞的神情不似作僞:
這個六皇子,一定有問題。
-6-
娘動用了自己和外祖父那邊的一切關係,查到的結果卻讓我們瞠目。
六皇子他……沒——問——題。
身體健康,四肢健全,不管是文章學問,還是騎射武藝,六皇子都算能拿得出手,
除了有點皇子們都有的高傲和紈絝外,沒有其他不良嗜好。
真想不通爹爲何那麼怕沈芊芊嫁給他。
也許他面貌醜陋,屬於嚇死人不償命的那種?我胡亂猜測。
親事定下沒多久,一次宴席上我見到了本人。
「你就是本王未來的王妃?」他一展摺扇,一雙桃花眼似笑非笑。
噝,我倒吸一口冷氣,眼前分明是個俊朗的美男子!
看我一副沒見過世面的樣子,他忍不住笑出聲:
「聽說,你是沈相大人流落在外的遺珠?本王冒昧了,不知有沒有嚇到姑娘!」
不僅人長得美,態度也如此謙和。
我愣神的功夫,身後傳來一個聲音嬌如鶯啼:
「殿下說得是,這位正是我那位流落在外多年的妹妹。」
沈芊芊不知何時跟在我的身後,她乖巧地行了個禮:
「只是我這妹妹自小長在鄉下,疏於管教,若有失禮的地方,我這個做姐姐的先替她賠個不是!」
她邊說邊越過我走到六皇子身邊。
我腹誹不已,話裏話外無外乎說我是個野丫頭罷了!
不服氣地一抬頭,我卻怔在那裏,兩人恰巧都站在桃花樹下,一個長身玉立,另一個柔媚多姿,怎麼看,怎麼像是一對璧人。
一對比,我倒是像一個跟班的小丫頭。
沈芊芊大概也察覺到了,眼角眉梢都是春風得意的笑,與六皇子更加談笑風生起來。
可是,爲什麼我總覺得哪裏不太對勁呢?
-7-
晚上,娘又帶着剛出爐的點心到我的房中座談。
我將白天發生的事情告訴了娘。
「娘,您查清楚沒有,當年爲何爹將我和沈芊芊互換呢?」
這是我存在心底最大的疑問。
娘揩了一下我臉上的點心渣子:
「娘雖然沒有什麼實質上的證據,可我總覺得,沈芊芊不是農戶的女兒,她很可能是你爹和別的女人的孩子……」
爹處心積慮,寧可犧牲親生女兒也要將沈芊芊換過來,證明沈芊芊對他非常重要。
可若是沈芊芊的娘是個平常女人,納進府裏做個妾室,對於爹的身份來說也不是什麼難事,爲何如此大費周章呢?
除非,那個女人不可能進府爲妾。
「許是那個女人身份太過低賤,你爹不敢把她納進府來。」娘猜測着。
然而還有另外一個問題困擾着我們,既然爹已經瞞天過海這麼多年,讓沈芊芊成功在沈家立足,爲何又要將我找回來?
這樣一來,之前的籌劃不全都白費了嗎?
除非發生了什麼大事,必須讓我來代替沈芊芊。
我和娘對視了一眼,眼前府裏的大事,莫過於和六皇子的親事了。
聽說,讓相府和六皇子結親,是皇上的意思。
娘剛聽聞了一些風聲,爹便把我尋了回來。
六皇子身份貴重,又生得一表人才,這樣好的婚事,爲何爹會避之不及?
沈芊芊有什麼難言之隱,不能嫁給六皇子?
這時,趙嬤嬤一臉慍色地進來了。
「嬤嬤這是怎麼了?」我趕緊問她。
「夫人小姐,老奴無事,就是被那幫嚼舌根的死丫頭氣到了!」
「她們都說什麼了?」我好奇。
趙嬤嬤不願說,生怕我聽了不高興,我軟磨硬泡,她才勉強說道:
「今日跟着去的那幾個小蹄子,回來說小姐配不上ṭų⁸六皇子,六皇子和大小姐甚是般配,她們還說……還說,六皇子和大小姐很有夫妻相……他們纔是真正的一對。」
說罷趙嬤嬤趕緊來覷我的臉色。
可我卻若有所思,別說那幫丫頭,今日連我都覺得兩人莫名其妙地般配。
難道是因爲他們有夫妻相?
別說,這樣一想,兩人確實長得有點像!
電光火石間,我的腦子裏冒出了一個特別荒誕的想法。
「娘!」我抑制住聲音中的興奮:
「沈芊芊親孃的身份有可能不是太低賤了,而是太高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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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看了我好半天,才明白我話裏的意思。
「六皇子的生母,德妃娘娘?」
她瞪大了眼睛,第一反應竟是擺手:
「不可能,不可能!」
這樣未免太驚世駭俗了。
皇上的妃嬪和人私通,還能揹着所有人產子,在森嚴的宮規面前,怎樣都是不可能的。
更別提身份貴重的德妃娘娘。
「娘,您先別急着否認我,您好好想一想過去發生的事情,排除了所有不可能,剩下的就是可能!」
我搖着孃的胳膊。
她回想着過去發生的事情,爹是皇上的重臣,有很多機會見到皇子們,可是爹卻一次都未帶過沈芊芊去赴有皇子參加的宴席。
是不是怕那些熟悉德妃娘娘的人認出沈芊芊?
那日沈芊芊不過表現出了一點嫉妒我嫁給六皇子的意思,爹的反應就如此激烈,不符合他一貫對沈芊芊的態度。
要是沈芊芊和六皇子是兄妹,這就說得通了。
娘越想越心驚:
「他……他果然敢如此膽大包天?」
身旁的趙嬤嬤嘴巴都合不上,結結巴巴說不出話來。
好容易,娘才冷靜下來:
「查,我會讓你外祖好好查一下當年跟德妃有關的事情,還有……」
她轉向趙嬤嬤:
「把今天你聽到丫頭們都話傳出去……要是沈芊芊鬧着要嫁給六皇子,那纔好呢,我倒要看看我們這位好相爺,到底有多大的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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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過後,府中流言甚囂塵上。
都說大小姐和六皇子如何般配,不能成婚可惜了云云。
那些不知情的下人見我不受爹孃寵愛,益發有恃無恐,當着我的面就敢蛐蛐。
我聽孃的話默不作聲裝鵪鶉,反正會有人出頭阻止。
果然,沒多久那些話就傳到了爹的耳朵裏,速度之快,讓我嚴重懷疑是沈芊芊在背後指使的。
不出所料,爹大發雷霆,將那些嚼舌根子的人都處置了。
沈芊芊聽說後並沒有大哭大鬧,她卸掉釵環,一身素衣,挽着小包袱到爹的面前賠罪。
「父親」她眼含淚光:
「女兒雖然不知這些話是如何傳出來的,但到底因我而起,要是因此惹得妹妹不快,就都是我的罪過了。
今日女兒自請離去,全因我不願再給父親母親添麻煩了,希望您能成全。」
這番話看起來是在賠罪,其實字字句句都在訴說自己的委屈。
好一招以退爲進!
爹的眼裏流露出不忍的神色。
還好娘也不是喫乾飯的,她一把抱住沈芊芊,滿臉憤恨地看向爹:
「相爺,芊芊這樣懂事得體,我不明白,爲何她不能嫁給六皇子?偏偏要便宜那個野丫頭!我不管什麼親生不親生,反正我只認芊芊!」
爹瞪着眼睛指着娘:
「你……你……胡鬧!」
沈芊芊倒在孃的懷裏悽悽切切,但眼睛還不忘偷瞄爹的反應。
娘再添一把柴:
「要是相爺不敢和皇上說,我就去求貴妃娘娘,大不了我跪在宮門口,娘娘不答應我不起來!」
沈芊芊滿臉感動,我娘視死如歸,母女之情比天高比海深。
爹坐在上面感動得青筋暴起,嘴脣哆嗦,
還……還要跪到宮門口去搞得人盡皆知?這是嫌他死得不夠快啊!
他氣得兩眼一翻,厥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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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醒來後,就將沈芊芊禁了足,還勒令娘不許去見她。
他痛斥孃親:
「親生女兒你不疼,去疼一個抱錯的假千金,你腦子是不是進水了?從今以後,你不許再去看沈芊芊,多和寶珠親近親近。」
娘一邊憤憤不平,一邊名正言順地和我同起同坐,形影不離。
爹又把我叫到身邊語重心長:
「你纔是相府嫡出的大小姐,六皇子親選的皇子妃,爲何讓芊芊那個丫頭佔了上風?你就不爭一爭搶一搶?」
他試圖喚起我爭強好勝之心,阻止沈芊芊,誰知我一副沒出息的樣子:
「爹,我不過是個不懂規矩的野丫頭,娘也不喜歡我,我怕……還是算了,姐姐喜歡就讓給她好了。」
爹一副恨鐵不成鋼:
「老夫精明一世,敢想敢幹,怎麼生出你這樣一個窩囊的東西!」
我心裏翻了個白眼,誰有你敢幹啊,連皇上的女人都敢睡,還留下這麼大一個把柄天天在人前晃來晃去。
見我爛泥扶不上牆,爹無法,只能加快我和六皇子聯姻的進程,生怕中途出什麼亂子。
沈芊芊被關在院子裏,想破頭也想不出到底是哪裏出了錯。
爹這次下了狠心,撤走了她身邊所有可用的人,她乾着急沒辦法,只能日日望着天空垂淚。
沈芊芊思念成疾,而我卻和她日思夜想的人天天相會。
爹爲了培養我和六皇子的感情,絞盡腦汁製造了很多機會。
也許有皇上的暗示,六皇子對我捯沒有不耐煩,他總是如約而至,耐心地陪我散步聊天。
看着那張俊逸非凡的臉,我腦中浮想聯翩,他到底像皇上,還是像貴妃呢?
若是像德妃,也不怪我爹神魂顛倒,敢冒天下之大不韙。
外祖父那邊查到德妃未嫁時就與爹相識了,她成爲嬪妃後因遭人陷害被貶出宮在庵裏住過一段時間。
那段時間,正是娘懷孕生女,又被調包的時候。
這樣想來,連娘懷上身孕,很可能都在爹的算計之下,只爲瞞天過海,移花接木。
雖然這些都算不得實證,但我早在心中肯定了那個猜測。
等等,六皇子該不會也是爹的……
我被這個想法驚出一身冷汗,我可對不倫之戀沒有興趣。
可轉念一想,爹就算不喜歡我,也不會把親生兒子推進火坑吧,所以六皇子應當是皇上的種。
我腦中思緒萬千,冷不防六皇子一雙桃花眼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本王臉上有花嗎?沈姑娘目不轉睛地盯着本王已經好一陣功夫了!」
-11-
我羞得趕緊低下頭去,心中暗罵自己沒出息。
「殿下生得這樣好,臣女只覺得自己配不上」我老實地回答。
他忽然一笑:
「沈姑娘倒是實誠,比京城裏那些心思彎彎繞的閨秀們強多了。」
這……是在誇我?
「臣女說得是實話,臣女自小在鄉野長大,自是比不過京城的閨秀們,她們都說……都說姐姐和殿下更般配。」
我很好奇,要是六皇子也對沈芊芊感興趣,爹和貴妃會如何應對。
「沈家那個假千金嗎?」他似乎對沈芊芊還有些印象:
「你不怪她鳩佔鵲巢搶了你的位置,還替她說好話?」
六皇子饒有興趣地看着我。
「不…不…」我連連擺手:
「爹孃都說,就算她不是親生的,可她依舊是沈家大小姐,和我的身份是一樣的。」
他臉上露出一絲不屑:
「別傻了,要真都一樣,爲何沈相將你許配本王,而不是她?嘴上說得好聽,一碗水端平,其實心早就偏了!」
六皇子這是意有所指呀,難道他在宮裏也不順心?
我沉默片刻,一臉天真地問他:
「殿下是否也覺得姐姐可憐?」
他瞥了我一眼:
「她可不可憐和本王什麼相關?本王只知道,我未來的正妃是沈相國嫡女,沈寶珠!」
六皇子這番話我相信是真的,爹在朝中權勢滔天,要是得到他的支持,奪嫡路上想必更有保障。
只不過他想娶的是沈相國嫡女,至於是不是沈寶珠對他來說應該無關緊要吧。
娘那句話說得對,只要有價值,就算是隻母豬,男人也會爭着娶。
我裝作心滿意足的樣子挽住六皇子的袖子晃了晃,傻乎乎地說:
「殿下,您真好」
六皇子眼中露出一絲憐憫,他忽然抬手揉了揉我的額髮:
「若人人都像你這般……就好了。」
-12-
也不知是不是六皇子那次對我示好傳了出去,沒幾日,德妃娘娘就宣我覲見。
我懷着忐忑的心情入宮,生怕她會把和爹爹的恩怨情仇,都算到我的頭上。
「你就是沈相流落在外的女兒沈寶珠?」一個高傲的聲音說道:
「抬起頭來,給本宮看看!」
我緩緩抬頭,上首瑩光美玉般的人兒差點晃瞎我的眼。
老天奶,德妃長得可真美,再加上雍容華貴的氣質,直叫人挪不開眼。
我心中默唸,娘,和她比起來,您的確沒什麼勝算。
不過好在娘不靠臉喫飯,靠得是富可敵國的孃家和白花花的銀子!
緩過神來後,我才後知後覺地發現沈芊芊有很多地方和德妃相像,雖然沒有德妃那麼美,很顯然屬於我爹的那份血脈拖了後腿。
六皇子大約和德妃有五分相似,想來皇帝陛下也是個美男子。
若是這母子三人站在一起,很難不讓人猜測他們之間的關係,怪不得爹從不許沈芊芊入宮。
「哼,長得一般,資質如此平庸,也不知陛下是怎麼想的!」
端坐上首的人對我很不滿意:
「苦了我的皇兒,難爲他還在我面前說你的好話,我看,你連你姐姐的一個手指頭都比不上!」
看來,六皇子的好教養也是傳承自陛下。
我惶恐地低下頭:
「娘娘說得是,臣女實在慚愧,請陛下和娘娘收回承命,讓姐姐嫁給六皇子吧。」
德妃臉上一陣抽搐,咬了半天牙才道:
「胡說什麼!陛下的意思也能隨意更改?你以爲是在你那沒有規矩的鄉下!」
我心裏暗自好笑,可面上卻可憐兮兮:
「但臣女實在配不上殿下,娘也罵我癡心妄想,還說要來求娘娘收回承命,把姻緣讓給姐姐!」
「蠢婦!蠢婦!皇子的婚事豈是她一個內宅婦人可以左右的?」
德妃坐不住了:
「你父親就不管管,任憑你娘胡鬧?」
「爹不允,殿下也叫我安心,可今日進宮,臣女卻惹得娘娘如此不喜,這才覺得我娘說得對,我確實不如姐姐,若是娘娘拉不下臉來,臣女去求陛下!」
德妃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設,才強壓住罵人的衝動,勉強笑道:
「你這丫頭心思也太重了些,本宮哪裏不喜?不過是看你即將和皇兒成親,提點你幾句罷了,以後休要再提你姐姐,本宮只認你一個兒媳」
她在最後兩個字上加重了口音,聽起來咬牙切齒的!
-13-
爲了證明她對我很滿意,德妃賞了我一堆珠寶玉器。
這反而更加印證了我的猜測。
回府後,我去尋了被禁足的沈芊芊,在她面前長吁短嘆:
「德妃娘娘不喜歡我,她還說我連姐姐的一根手指都比不上」
沈芊芊咬牙切齒的模樣真的很像德妃:
「你少在我面前炫耀,娘娘不喜歡你,又怎麼會賞你這麼多珠寶?」
我嘆了口氣:
「娘娘涵養好,就算不滿意,該有的禮數還是有的。只是我怕她怕得緊,娘娘邀我參加下次的宮宴,我真怕自己捅了什麼簍子,唉你就好了,可以躲在府裏不必去應付那些貴人!」
我把玩着腕上一串鮮紅的珊瑚手釧,一看便是宮裏御賜的上品。
沈芊芊羨慕又嫉妒地盯着我的手:
「你這鄉下來的野丫頭,自然入不了貴人的眼,好東西賞給你都浪費了!」
我沒回嘴,反而更加垂頭喪氣:
「你說得對!我不是那塊料,就算嫁入皇家,也沒有好日子過,還不如嫁個低門小戶。」
沈芊芊像看傻子一樣看我。
我裝作心灰意冷的樣子褪下手釧,扔給沈芊芊,她又驚又喜:
「給……我了?」
「對啊,反正娘娘賜了我十七八串,我又帶不過來!」我轉身離去。
身後,傳來了一陣摔東西的聲音。
我不由得偷笑,沈芊芊,加油啊,能不能和德妃母女團聚,就看你的了。
-14-
宮宴的日子到了,我打扮妥帖和娘一同入宮。
出門前她還對我一臉嫌棄,在爹的呵斥中不情不願地和我登上一輛車。
待到車簾嚴嚴實實地放下,又有趙嬤嬤坐在車前把風,娘立刻塞了一個小巧的暖爐在我手中:
「天氣冷了,怎麼穿得這樣少,剛纔碰你手涼涼的,受了寒怎麼辦?」
我扭股糖般纏在孃的身上嬉皮笑臉:
「有娘在,我怎麼會受寒呢!」
娘笑罵着將軟毯裹在我的身上,又在一旁的八角小食盒裏拿出一塊龍鬚糖塞進我的嘴裏。
「唔好甜」我心滿意足地眯上眼睛,低聲問:
「娘,怎麼樣?一切順利嗎」
娘一努嘴:「後面呢!」
沈芊芊到底忍不住去求了娘,把她扮成隨行侍女,遠遠跟在車的後面。
此時她心裏,必定想着如何出其不意在德妃和六皇子面前大放異彩,將我比得一無是處,然後取而代之。
想到這次宮宴會有的熱鬧,我笑得好像偷油喫的老鼠。
「這丫頭,平時看起來老實,其實壞得很!」娘捶了我一下。
我瞥了她一眼,娘啊,這不是都跟你學的麼?
因是皇后娘娘辦的賞花宴,遍請京城豪門的夫人和閨秀們,因此規矩並沒有那麼森嚴,每家主母可帶一名侍婢入宮。
沈家僕役以及趙嬤嬤只能送到宮外,沈芊芊卻低眉順眼地跟了上來。
見到她,我假意喫驚:「娘,她怎麼來了?」
娘挑眉:「帶你姐姐出來見見世面,難道你有異議?」
我趕緊低頭說不敢,餘光卻瞟到沈芊芊上揚的嘴角。
皇后娘娘的賞花宴排場果然很大,京城中頂級豪門的女眷全都應邀前來。
她們看到娘和我都很詫異,因爲從前爹都是以娘出身商賈,身份低微爲理由,不允許她們母女出席。
隨後大家又都瞭然,沈家真千金和六皇子婚事已近,如今正是出來走動的時候。
只不過……
幾位夫人小聲嘀咕着:
「聽說沈家這位真千金從小在鄉野長大?你看她長相普通,氣質一般,如何能配上六皇子?」
「從前的那位千金沈芊芊長相氣質都出衆,只可惜,是個抱錯的假千金,真是造化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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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不由得攥緊了手中的帕子,我怕她露餡忙對她使了個眼色,還好沈芊芊只顧低着頭,並沒有注意娘。
而坐在皇后身邊的德妃神情十分複雜,又是得意,又是不甘,五味雜陳,看向我的眼神愈發不善起來。
「沈姑娘,這是你回京後第一次參加宴會,想必早就準備好了才藝,想要給我們展示一番吧?」
德妃的聲調越發刻薄,她雖勉爲其難地認下我這個兒媳,卻並不打算讓我好過。
我侷促地搓着手:
「娘娘,臣女長於鄉野,不會……什麼才藝。」
「就算長於鄉野,回京也有幾個月了吧,你母親貴爲相國夫人,難道什麼都沒教你嗎?」
德妃傲慢地看着孃親,話裏話外連娘也一起擠兌了。
娘慌忙行禮:
「娘娘錯怪臣婦了,寶珠資質愚鈍,怎麼教也教不會,不像我那大女兒,天資聰穎,一點就透,臣婦真……恨不得她纔是親生女兒。」
我難堪地低下頭去,德妃臉上卻露出滿意的笑容。
娘抬起頭討好地說:
「所以臣婦今日斗膽,把芊芊帶過來了,有她在纔不至於丟了相國府的臉!」
德妃聽完喫了一驚,立刻坐直了身子,慌亂中衣袖颳倒了桌上的茶盞,袖子溼了一片。
旁邊原本坐着看熱鬧的皇后忍不住側目,她還沒見過德妃如此失態的樣子。
沈芊芊越衆而出,落落大方地人前行禮:
「臣女見過皇后娘娘,德妃娘娘,今日妹妹初次參加這樣的宮宴,母親怕有什麼不周的地方,特意要我陪同,臣女知道這樣不妥,可爲安母心,只能恭敬不如從命。」
她雖面露難色,但言行得體,禮儀周全,再加上姣美的面容,立刻就把我比了下去。
周圍的人議論紛紛:
「畢竟是相國府從小養到大的,這通身的氣派,比另一個強多了!」
沈芊芊得意地抬起頭來,和德妃四目相對時卻愣住了,倆人都在對方身上找到了自己的影子。
皇后娘娘見德妃半天不說話,只顧盯着沈芊芊,便出來打圓場:
「無妨,本宮本就邀請了京城閨秀,你來也不算逾矩。」
她上下打量着沈芊芊,嘴角噙了一絲若有似無的笑意:
「沈相好生小氣,有這樣一個的標緻女兒,這些年藏着掖着的,本宮竟從未見過!德妃妹妹說是吧?」
本是一句Ṫŭ₌玩笑話,德妃卻像嚇到一樣彈起,她意識到自己失態,連忙找補:
「沈相肯定有他的苦衷,不過一個臣女,不見也就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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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被頂了回去,卻也不以爲意,她轉頭看向沈芊芊:
「今天既然來了,沈大姑娘有什麼才藝便展示出來吧!」
沈芊芊早就等着這句話,她立刻讓人準備古琴,說是要爲大家助助興。
一曲終了,餘音繞樑,在座的貴人們都聽得如癡如醉。
德妃的臉上露出了欣喜和驕傲的神情,她望向沈芊芊眼神溫柔:
「沈大姑娘果然才藝出衆,本宮甚是喜歡,這個賞你了。」
她褪下腕上通體碧綠的翡翠玉鐲,示意沈芊芊Ťũ̂⁰上前領賞。
皇后似乎有些驚訝,想必那玉鐲一定是德妃的心愛之物。
沈芊芊恭敬地上前,德妃的一雙眼睛好像黏在她身上一般,說不出的慈愛和憐惜。
這應該是她第一次和沈芊芊相見。
我心中輕輕嘆氣,可憐天下父母心,明知母女相認就是死路一條,德妃還是忍不住想要親近女兒。
娘此時面露欣喜,像個沒見過世面的婦人一樣大聲說:
「芊芊還不謝過娘娘,臣婦怎麼看着,芊芊竟有幾分德妃娘娘的品格,怪不得和娘娘投緣!」
這句話乍聽極具阿諛討好之意,可卻成功吸引了在場所有人的注意力。
「別說,這位沈大姑娘和德妃娘娘還真有些像呢!」大家又悄聲議論着。
德妃立刻變了臉色,猛地抽回握着沈芊芊的手:
「胡說什麼,本宮哪裏和她像了!」
皇后娘娘若有所思,抿着嘴笑道:
「妹妹莫惱,當年妹妹也是出了名的才女,本宮看沈大姑娘這長相和氣派,捯真有幾分妹妹當年的風采!」
德妃有些氣急敗壞地站起身來:
「娘娘也拿臣妾取笑,難道什麼人都能和本宮相比嗎?」
見她反應如此激烈,皇后挑了挑眉便沒再說什麼。
沈芊芊得了賞,可又惹了德妃不高興,正不知如何是好,忽聽內侍通傳:
「皇上駕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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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身後還跟着幾位皇子,六皇子就在其中。
我隨娘跪在地上,偷偷抬眼望去,皇上雖有些年紀,可依舊能窺到年輕時俊朗的容顏。
「皇上怎麼來了?」行禮后皇後笑着上前。
「朕正隨皇兒們在御花園散步,忽聽這邊琴音甚是優美,知道皇后今日舉辦賞花宴,就過來瞧瞧。」
皇上饒有興趣地說着:
「不知剛纔彈琴的人是誰?」
沈芊芊面上又驚又喜,她剛要回話,就被德妃搶了先:
「不過一段尋常演奏,也值得陛下親自過來一趟,今日入宮的才女甚多,陛下要是都聽,哪聽得過來!」
衆人面面相覷,剛纔德妃明明很喜歡沈芊芊的樣子,可現在分明是不想讓她出頭,一時間都不知德妃葫蘆裏賣得什麼藥。
沈芊芊更是垂着頭不知所措。
皇后卻不打算讓這件事含含糊糊地過去,她笑着說:
「德妃妹妹這是怎麼了,剛纔明明你也誇讚沈姑娘琴藝非凡,這會子捯替她謙虛起來了。」
她示意身邊的宮女扶過沈芊芊:
「皇上您瞧,這位是沈相國家的大小姐沈芊芊,剛纔就是她彈的琴!」
皇上望向沈芊芊的目光炯炯:
「哦?便是許配給六皇子的那位嗎?如此看來,倒也登對!」
沈芊芊一下子就紅了臉。
同時變臉的,還有德妃,只不過她面色煞白,勉強笑着說:
「陛下搞錯了,許配給皇兒的,是沈家才找回來的真千金,沈寶珠,沈芊芊不是沈相的親生女兒!」
一句話把沈芊芊打回了原形,她死死咬着嘴脣沒有出聲。
我趕緊給皇上行了個禮,皇上看看沈芊芊,又看看我:
「如此,倒是可惜了……」
娘此時撲通跪倒:
「臣婦斗膽回稟陛下,當初陛下有意要六皇子娶沈家嫡女,並沒有說哪位嫡女,芊芊雖然不是臣婦親生,但相爺和臣婦早就視她爲自己的骨血,和親生無異。寶珠雖是親生,但流落鄉野太久,疏於管教,怎能和六殿下匹配?所以若是陛下能準芊芊嫁給六殿下……」
「不可!」德妃猛地打斷娘,把在場的人都嚇了一跳。
她意識到自己反應過激,忙放緩了口氣:
「人選早已定下,哪有更換之理?沈相夫人你糊塗了,陛下萬萬不能……」
誰知皇上沒理她,自言自語道:
「朕的確沒有指名道姓,六皇子你怎麼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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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皇子趕緊上前施禮:
「婚姻大事全憑父皇做主!」
我悄悄看着躬身而立的六皇子,他怕是對沈芊芊的事情一無所知,還以爲無論娶誰都是皇上對他的恩典呢!
此時,六皇子,沈芊芊和德妃都站在人前,皇后娘娘早在一邊觀察許久,忽然撲哧笑出聲。
「臣妾怎麼覺得,芊芊姑娘和德妃母子倒像是一家子呢!怪不得坊間都傳,沈大姑娘和六皇子有夫妻相!」
皇后不愧是宮鬥高手,竟敏銳如斯,憑着今日的幾條蛛絲馬跡,就猜出此事有蹊蹺。
聽聞她和德妃不睦已久,今日怎麼能放過這個機會,不把水攪渾。
皇上看着三人臉上神色陰晴不定,許久勾起脣角:
「朕覺得皇后說得有理,不如今日就賜婚沈芊芊和六皇子?」
我和娘偷偷對視一眼,皇上的反應不像毫不知情,反而有種貓捉老鼠的戲弄。
難道……皇上早就懷疑了?讓六皇子和沈家結親也是有意試探?
如果這樣,那可就太有意思了。
誰知德妃忽然暴起,她咬牙叫道:
「沈芊芊不過一個抱錯的假千金,出身農戶,身份低賤,如何能和六皇子般配,若陛下將她許配皇兒,臣妾是萬萬不會答應的!」
她恨恨地指着娘:
「沈相夫人安得什麼心?將嫡親女兒藏起來,卻要把這個冒牌貨嫁給我的六皇子,你是不是看不起本宮?今日本宮把話說清楚,別說正妃,就是側妃,侍妾,沈芊芊都休想染指六皇子!」
所有人都被德妃激烈的言行驚呆了。
沈芊芊面無人色癱倒在地。
德妃一句句「身份低賤」,「假千金」,「冒牌貨」將她從雲端打入地獄,從此,她在京城再無立足之地。
德妃這招壯士斷腕,到底是舍了女兒,保全了六皇子和她自己。
皇上站起身來,淡淡地說了句:
「朕不過是句玩笑話,愛妃大可不必如此,既然你不願意,那就算了。」
他已經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於是轉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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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出宮門,就見到爹早已等在那裏。
看他的神色,便知道他已知曉了宮裏發生的事。
他二話沒說,上來就給了失魂落魄的沈芊芊狠狠一記耳光:
「逆女!如此不知廉恥,闖下大禍,相府再也容不得你!」
他還想打娘,但娘被我緊緊護在身後,他抬起的手又放下:
「蠢婦!爲何自作主張?這下老夫要葬送在你手裏了。」
娘唯唯諾諾的不敢出聲。
沈芊芊面露驚恐,因爲她看見,爹的身後停着一輛黑色的小車。
爹衝着身後一招手,便有兩個婆子上來架起沈芊芊拖上了車。
「父親,你……你要幹什麼?」沈芊芊忍不住驚呼,爹的眼裏閃過一絲狠戾,一個婆子立刻用帕子堵住了沈芊芊的嘴。
我和娘驚出一身冷汗,疼了這些年的親生女兒,到了關鍵時刻,爹還是和德妃一樣,選擇犧牲她,保全自己。
爹走過來狠狠握住孃的手腕,低聲威脅着:
「若不是寶珠的婚事還要你來出面張羅,就把你一同送走!以後識趣點,別再動什麼心思!否則我饒不了你!」
那一刻,我覺得爹真的想殺了娘,怪不得娘說相國府就是一個虎狼窩。
回府後,我和娘被下人一路護送進內宅,關上房門後,娘原本驚慌的臉立刻恢復了正常。
「娘,你沒事吧?」我撲倒在孃的膝下。
娘神色自若地扶起我:
「娘無事,你爹的狠辣,娘早就領教過了,否則也不會被他壓制這些年無法翻身!」
當年她被逼婚,外祖家被迫用銀子供養沈家,她被算計掉包了親生女兒,一樁樁一件件,娘都只能打斷牙往肚子裏咽。
「我不能讓你嫁給六皇子!」娘摟着我堅決地說:
「德妃犧牲了沈芊芊,一定恨你入骨,只要此事風頭一過,她便會想法子折磨你!而你爹根本不會管你的死活,只要你入了皇家的門,娘便再也沒法子護着你了!」
爲了我,隱忍了多年的娘決定不再忍耐。
「娘,那有什麼法子阻止這場婚事嗎?」我在娘懷裏仰着頭問她。
「別急」娘嘴角揚起一個古怪的笑容:
「別忘了,有人比我們還等不及要出手呢!」
皇上!是皇上,
他被身邊的重臣和寵妃欺騙背叛帶了綠帽子,堂堂帝王,這份羞辱,想必他一定會千百倍地還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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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過後,我和六皇子的婚期很快就定了下來。
而皇上那邊卻遲遲沒有動靜。
大婚那日,鑼鼓喧天,熱鬧非凡,從相府到六皇子府的道路都用紅毯鋪了,沿途紅綢彩帳,鞭炮齊鳴,奢華至極。
爹將迎親隊伍送出門去,長長鬆了口氣。
可半日過後,卻有府中僕役攙着一身雪白裏衣的我跌跌撞撞來到他面前。
爹目眥欲裂:
「你怎麼在這裏?」
我驚慌地大哭:
「女兒裝扮之時不知爲何忽然昏睡過去,醒來時被綁着手腳,鳳冠嫁衣不知所蹤,呼救時才被下人發現。」
跟過來的相府僕役證明,他們是在府中一處偏僻的小屋裏發現了我。
「那……那上了花轎的又是誰?」爹的聲音都在顫抖。
半日前全府上下幾百號人都看到新娘被攙扶着上了花轎,想來此時,連堂都拜完了。
「相爺,是……沈芊芊!」娘被人攙着從外面進來,額頭上是觸目驚心的鮮血。
爹臉色鐵青,像一陣風一樣跑了出去。
下人僕役也都跟着跑了出去。
我扶住娘,看她臉色蒼白,虛弱不堪,竟不像是裝的。
「娘!你怎麼了?你真對自己下這樣的狠手?」我失聲叫出來。
原本我和娘商量好,假借沈芊芊之名,找人替嫁,等到爹前去阻止時當場揭露他。
所以我裝作被人迷暈藏起來,而娘則要扮作毫不知情。
娘疼得直皺眉:
「不是我,真的是沈芊芊,她對我下的手!」
「什麼?她不是被爹送走看起來了嗎?」我大喫一驚,原本只想詐爹一下,沒想到ṭű₆她真的跑了出來!
臨上花轎前,娘看出了端倪,她雖然恨德妃和爹,卻也不想真的看着沈芊芊和六皇子這對親兄妹出什麼差錯。
內心的道德和良知讓娘扯住了沈芊芊,不放她走,誰知沈芊芊下這樣狠的手,竟一棍敲暈了娘。
這一切都匪夷所思。
且不說被嚴加看管的沈芊芊是如何逃出來的,她回到相府,在爹的眼皮子底下偷天換日扮作新娘,打暈孃親後還能順利登上花轎,爹和府中下人竟無一人察覺,要是沒有人幫忙,她根本無法做到!
我和娘對視一眼,異口同聲:「是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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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說,爹像瘋了一樣闖入六皇子府,卻碰到了微服參加六皇子婚宴的皇上和德妃。
皇子成親,母妃本不允許被出宮觀禮。
誰知皇上那日特別恩典,說想和德妃一起去看兒子成親。
德妃從爹的口中聽到了沈芊芊的名字後,竟連皇上也顧不得了,和爹一起衝入了洞房。
六皇子早就因爲酒醉被送入了洞房。
德妃和爹孃推開下人,踢開洞房大門時,見六皇子雖倒在牀上昏睡,可大紅喜服還好好穿在身上,而沈芊芊的衣服只脫了一半。
爹和德妃還沒來得及喘口氣,就發覺站在他們身後目光陰測測的皇上。
爹初時還想狡辯,說發現沈芊芊瞞天過海代嫁,他是來阻止她的。
在皇上面無表情地說將沈芊芊拉下去處死的時候,德妃終於忍不住撲了上來。
此時爹才確定,皇上早就開始懷疑他和德妃了,賜婚也不過是個藉口而已。
他們一家三口跪在皇上面前時,皇上的臉上不知是什麼表情。
這時,娘不顧傷勢,草草包紮了一下額頭上的傷口趕在皇上離開六皇子府前攔住了他。
她呈上爹這些年貪污受賄,賣官鬻爵,利用從外祖父處搜刮的錢買通朝臣的罪證。
「臣婦和女兒寶珠也是受害者,希望陛下看在臣婦檢舉有功的份上,饒恕臣婦和女兒。」
娘跪倒在地。
她早就準備好了,皇上顧及顏面,不可能將爹真正的罪行公之於衆,她提供的這些,剛好給皇上一個處置的藉口,省得他自己費勁去找。
只希望以此來換取我們母女的平安。
皇上看着那些證據,臉上似笑非笑:
「沈夫人能隱忍這些年,也非尋常人!那日在宮宴上,你和另千金真是演得一出好戲啊!「
這位九五至尊,早就看穿了我們,說不定那場賞花宴,還有一切的一切,都是他的安排。
我們自以爲是獵人,可其實也只是別人眼中的獵物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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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多久,爹因爲那些罪證被革職下獄,流放嶺南,他年紀大了,聽說還沒到地方就病故了。
即便如此,皇上的氣也沒出完,沈家被抄家,所得資產盡數充公。
索性他還算守信,沈家家眷未受牽連。
娘說,用銀子買了我和她的命,也值了。
其實,很多銀票都被我和娘早早藏了起來,外祖父商人血脈裏的狡兔三窟,未雨綢繆被娘繼承了十成十。
我和娘迅速打點離開了京城這個是非地。
臨走前,聽說德妃娘娘「病故」了,而沈芊芊就像人間蒸發般不知所蹤,想必已是凶多吉少。
其實,若不是她爭強好勝,不甘平凡,好好聽從爹的安排,皇上還真不一定能抓住把柄。
只可惜……只能說一切都是命。
我和娘帶着趙嬤嬤,並僱來的幾個保鏢,一路遊山玩水,慢悠悠地向外祖父家走去。
娘說,嫁入相府後,她再也沒有過這樣的自由和暢快。
她不再需要端着相國夫人的架子,ẗů⁻被禮儀束縛,如今她一頓飯可以喫半個肘子,還和我搶得不亦樂乎。
趙嬤嬤笑出了眼淚,她說,好像又看到娘回到做姑娘的時候。
其實,憑着我和娘手中的銀票,就算不投奔外祖父,也能過很好的日子。
所以,我們不急,娘說要和我一起遊歷大好河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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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年後,我們在一座邊陲小城碰到了一個意想不到的人。
是被遣往封地的六皇子。
「沈姑娘?」他見到我時眼睛一亮:
「沈府被抄後一直沒見到你,本王還以爲……」
我笑着說:
「我很好,殿下呢?」
他眼神黯淡了下來。
那日洞房中,德妃和爹向皇上坦白時,他神奇般地清醒了過來。
他清楚地看到皇上隔着德妃,向他投來嘲諷的目光。
那一刻他就知道,自己完了。
有這樣的母親,他在皇上心中已絕無繼承大統的可能。
那幾日後他渾渾噩噩,滿府的大紅還未撤去,本應是他大喜的日子, 卻相繼傳來沈相入獄,母妃「病故」的消息。
他被允許回宮再見母妃一面, 望着那冰冷的儀容,他心中竟沒有太多悲痛。
他原以爲,父皇屬意他和權勢滔天的沈相嫡女結親, 是有意栽培他,如今才知道, 自己不過是個誘餌而已。
從前父皇對他那些若有似無的厭惡根本不是錯覺,這一切的一切, 都是眼前這個女人造成的。
因爲她的不甘寂寞, 恣意妄爲, 害他前程盡毀,還成爲了所有人的笑柄。
母妃喪期未滿,皇上一道旨意,就將他發配偏遠的封地,從此再無緣皇位。
「寶珠!」他忽然握住我的手:
「其實父皇並未說過你我的婚約作廢,雖然那日和我拜堂的不是你,但名義上你還是我的正妃!」
我嚇得趕緊縮回了手:
「我父親是罪臣, 而你是皇子, 那日典禮未成,我們的婚約早就不作數了。」
他悽然地一笑:
「連你也嫌棄我了嗎?其實你早就知道一切,還在我面前扮癡裝傻,可笑我還憐憫你一派天真,最後,矇在鼓裏的只有我自己而已!」
我定了定心神, 正色道:
「殿下, 民女自然不是單純如小白兔, 我爹暗算我娘, 拋棄親生女兒,後來又想利用我,我總要有自保的手段。
至於殿下, 當初是不是要娶沈寶珠對您無關緊要,那時您想娶的只是沈相嫡女而已。
民女並未欺騙殿下, 殿下也不像您自己想象的那樣深情, 不如放過彼此, 安安心心過日子吧。」
他悵然若失, 半晌才說:
「原來你竟比本王看得更通透些……算了,你走吧。」
-24-
後來,我和娘遊歷一載後終於安定下來, 在外祖父府邸附近買了一座宅子。
外祖父放棄了鹽商的肥差, 遠離權力的紛爭,一心一意教我經營鋪子田產。
收入雖然比不上從前的暴利, 但豐衣足食完全不成問題。
一家人和和美美, 平平安安。
後來聽說, 皇上年邁時諸位皇子奪嫡,京城血雨腥風, 好幾位皇子最後身家性命不保。
反而遠在封地的六皇子平平安安,後來他娶了門當戶對的正妃,有了兒女, 成了一個一世無憂的富貴閒人。
只是不知道,他是否感謝我當年勸過他的那些話:
只要平安,就是福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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