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姐是修成人形的靈狐。
她救了重傷的真龍天子,又耗費百年修爲替他續命。
豈料,裴景傷愈後卻命人剖了阿姐的金丹。
還將她的皮毛製成狐裘,送給了自己的寵妃。
最後,阿姐被野狗啃咬而死。
慘叫聲響徹雲端。
他卻與寵妃拍手大笑,連呼有趣。
半年後,裴景將我撿回了宮,封爲美人,萬般恩寵。
他還不知道。
我是一隻白骨精。
最愛喫的點心便是人腦。
-1-
今日是淑妃的生辰宴。
她命我跳舞助興,並特意召來外臣圍觀。
「聽聞朝美人入宮前便在勾欄跳舞爲生,不如今日便爲本宮獻上一曲?」
話落,在場衆人望向我的目光皆帶了一絲揶揄。
新皇裴景登基不久,還未立後。
宮中皆以淑妃爲尊。
她的話沒有人敢違抗。
可我雖只是個低階美人,但畢竟也是陛下親封。
當着外臣的面獻舞,確實能羞辱到我,但也丟了皇家顏面。
可淑妃一句話,裴景便將一切拋諸腦後了。
他抬眸淡淡掃我一眼:
「既如此,司朝,你便舞上一曲吧。」
淑妃頓時心情大好,得意洋洋地斜睨着我:
「鄉野村婦而已,能爲我獻舞,也算是你的福分。」
「怎麼,難道你不願意?」
怎麼能不願意呢?
我等的不就是這一刻嗎?
我心裏冷笑,面上卻一片誠惶誠恐:
「奴婢不敢。」
-2-
我垂着頭,乖順地退下。
再回來時,已是一身舞女裝扮。
一襲紅紗招搖,露出腰身雪膩,不盈一握。
嫩白小巧的腳輕踩在舞伴的掌心,踏着樂聲翩然起舞。
如魅如魔,勾魂攝魄。
早有見多識廣的大臣連聲驚呼:
「這……這難道就是失傳已久的趙氏掌中舞?」
「沒想到老朽有生之年竟然還能欣賞到這樣的絕技。」
「不枉此生,不枉此生啊。」
我含笑望向裴景。
眼波流轉,似笑非笑,如同一隻勾人的狐狸。
裴景的呼吸瞬間一滯。
而他身側的淑妃面容冷峻,一口銀牙幾乎咬碎。
衆人正感嘆間,殿內驟然起了一陣風。
「啊—」
我驚呼一聲,竟如仙鶴般被風吹了起來。
裴景神色一慌,隨即腳步輕點,飛身將我接住。
他眼神一亮。
玲瓏小巧的人兒,抱在懷裏輕得不像話。
我慌亂地縮在裴景懷裏,衝着淑妃遙遙謝罪:ṭṻ⁰
「臣妾殿前失儀,還請陛下、娘娘責罰。」
「無妨。」
裴景在我耳邊感嘆:
「阿朝,你還有多少驚喜是朕不知道的?」
淑妃攏着狐裘高坐在大殿之上,依舊儀容端莊。
可我卻瞥見,她泛白的指尖幾乎嵌進肉裏。
我羞紅了臉,嬌聲道:
「陛下,臣妾的裙襬都被你揉皺了。」
「阿朝容貌清麗,風姿綽約,自然穿什麼都是好看的。」
裴景垂眸,目光在我腰身上流連:
「這裙襬有了褶皺竟比原來更美,不如便叫它留仙裙吧。」
殿內衆人高呼陛下聖明。
一片讚歎聲中,淑妃的臉色越來越黑。
像是抹了二斤鍋底灰。
宴會沒結束,裴景便以我受到驚嚇爲由,抱着我離了席。
就這樣,入宮三個月,我便由一個低階美人破格升到嬪位,成爲皇上身邊的紅人。
可裴景永遠也想不到。
日日與他耳鬢廝磨、顛鸞倒鳳的司朝根本不是人。
而是一隻修行百年、殘忍嗜殺的妖精。
唯一能壓制我惡念的只有阿姐。
可是阿姐她,死了啊。
-3-
阿姐是修習千年的九尾靈狐。
而我只是一隻殘忍嗜殺、觸犯天條的白骨精。
其實,在成爲滿手鮮血的妖物之前,我也曾是個天真少女。
十五歲那年,我被逼嫁給大戶人家爲妾。
恰好那裏發生了饑荒,死了好多人。
村裏人說我是妖孽,是我將厄運帶到了村子。
他們將我綁在絕嶺峭壁上祭天,讓禿鷲啄食我的身體。
阿姐看到我時,我已是一架血肉模糊的枯骨。
魂魄被鎖魂釘困在峭壁之上,夜夜嚎哭,不得輪迴。
阿姐心中不忍,點化我成了精怪。
她說:
「是龍泉村人罪孽深重才引來天罰,那場饑荒與你無關。」
「你是個好姑娘。」
可我讓她失望了。
我並不是什麼好姑娘。
化形第二日,我便殺了保長一家十四口。
也是在那時候,我才知道,妖是不能殺凡人的,否則便會引來天雷。
……
雷光劈過來時,阿姐擋在了我身前。
十四道天雷劈完,她的血洇溼了我的衣衫。
電閃雷鳴中,我笑得猙獰,宛如惡鬼:
「朝瑤,你都看見了,我不是什麼好姑娘。」
「我就是個妖孽。」
「我要殺人!我要殺光龍泉村所有人!」
那時,我被仇恨衝昏頭腦,已經完全瘋了。
我以爲阿姐會勸我心存善念,寬容大度,忘卻前塵。
可她沒有。
她只是微笑着,將我鬢角的碎髮挽到耳後:
「做人做妖都該恩怨分明。龍泉村人欠你的,確實該討回來。只是—」
「—丫頭,你才化形,術法低微,根本扛不住天雷。」
「要不,姐姐幫你?」
……
那日後,我又殺了強逼我爲妾的員外、捆綁我的屠戶和術士……
阿姐接連幫我擋下了三十二道天雷。
當她帶着我尋到第三十三個仇人時,我突然就不想報仇了。
阿姐慘白着臉,誇我是個心軟的好姑娘。
她帶我回了她的洞府,教我讀書識字,道法仙術。
還給我取了極好聽的名字—芙芯。
芙芯。
福星。
我不是妖孽。
我是阿姐捧在手心裏的小福星。
……
一起修煉的第兩百年,阿姐提出想跟我結爲道侶。
她紅着臉,結結巴巴地問我:
「芙兒,你,你可願意?」
我生了捉弄的心思:
「這個嘛,我可得好好想想。」
她的耳尖都紅透了:
「芙兒,我需去人間了卻一段塵緣。」
阿姐幼時曾被一書生所救。
救命恩人的轉世便是當今天子裴景。
現在,他被反賊圍困,身中劇毒,命不久矣。
阿姐說她要去報恩。
臨走前,她吻了我的額頭:
「芙兒,等我回來,你便告訴我那個答案,好嗎?」
我心裏在笑:原來阿姐也會緊張的啊。
我在洞裏乖乖等她回來。
我準備了一肚子的話想要說給她聽。
可我沒能等到我的阿姐。
……
阿姐替裴景解了毒,還耗費百年修爲替他續命。
原本恩情抵消,兩不相欠。
可淑妃卻好奇狐仙與人有何不同。
裴景摟着她,一臉寵溺:
「宛兒想要的東西,哪怕是天上的星星月亮,朕也會替你摘下來。」
他趁着阿姐身體衰弱時,召集術士,用陣法困住了她。
後來,阿姐被剖金丹,扒狐皮,受盡折磨。
帝王和佳人依偎在一起,濃情蜜意。
原本阿姐還有一線生機。
可淑妃將她的肉身扔給了野狗。
阿姐最終被野狗啃食而死。
慘叫聲響徹雲端。
淑妃穿着阿姐皮毛做成的狐裘,倚在裴景懷裏,拍手大笑:
「哈哈,有趣,着實有趣。」
半年後,化名爲司朝的我被裴景撿回了宮,封爲了美人。
阿姐,我不做好姑娘了。
現在,我只想做一把沒有鞘的刀。
修行兩百年了。
這次,我可以扛得住天雷了。
-4-
生辰宴後,裴景像是長在了我宮裏。
各種賞賜裝在鎏金的盒子裏,流水一樣搬進了芷蘿宮。
一時間,我在後宮風頭無兩。
晨起梳妝時,採月在我耳邊唸叨:
「娘娘,這幾日毓秀宮可熱鬧極了。聽說那位氣得飯都喫不下,宮裏的瓷器茶盞都快被她摔完了……」
毓秀宮正是淑妃的寢殿。
她與裴景是青梅竹馬,情誼甚篤。
裴景幼時便曾許下金屋藏嬌的諾言。
因此淑妃一入宮便獨得盛寵,風光無限。
只等將來生下皇子,便可冊封爲後。
可如今,後位沒見着,還被我搶了風頭。
她那樣心高氣傲的人又怎麼咽得下這口氣?
「娘娘,宮裏都說您是頭一位分走淑妃寵愛的人呢。」
「是嗎?」
我細細端詳着鏡中妖媚的笑臉:
「既如此,我們便去再給她添點堵吧。」
-5-
我去毓秀宮請安時,淑妃正在罰人。
幾個小宮女穿着單衣跪成一排,被她拿着鞭子狠狠抽在臉上。
「天生的賤蹄子!學什麼不好?淨學些狐媚子勾人的手段,真是不要臉!看我不剝了你們的皮!」
宮女身側不遠處,扯爛的衣裙被丟在地上,七零八落。
依稀能辨出裙襬處特意摺疊出的皺紋摺痕。
是留仙裙。
生辰宴後,裴景飛身救下我一事便在民間傳爲佳話。
留仙裙更是深受一衆名門貴女的追捧。
可它卻是淑妃心裏的一根刺。
每見它一次,她就要被迫回想起那個被裴景丟下的生辰宴。
是以,當它出現在毓秀宮時,淑妃便動了雷霆之怒。
「來人,把這些不長眼的畜生拖出去,餵狗!」
「娘娘自己不爭氣,不受寵,又何必遷怒於旁人?」
我大喇喇地坐在她的貴妃榻上,挑眉望着她:
「生氣容易長皺紋的。」
「娘娘原本就年老色衰,皮膚鬆弛,這一動怒,嘖嘖……」
淑妃瞳孔驟縮,震驚地瞪視着我。
她是太傅嫡女,自幼被千嬌萬寵着長大。
入宮後又集萬千寵愛於一身,何曾受過這般奚落?
「你……你……」
她手中的鞭子夾着風,猛然抽向了我。
「賤人,竟敢藐視本宮!」
這一聲怒吼嚇壞了所有人。
宮女內侍跪了一地,噤若寒蟬。
我一把抓住鞭尾,輕輕一扯,差點將她帶倒在地。
「藐視你又如何?」
「姜宛兒,沒人告訴過你嗎?你生氣的樣子可真像一隻張着嘴的癩蛤蟆啊!」
-6-
我如願被按在了長凳上。
淑妃扯着嗓子尖叫:
「來人,給我打!往死裏打!」
內侍們互相對視一眼,猶猶豫豫不敢動手。
她身後的老嬤嬤更是慌張地跪在地上,連聲懇求她息怒,卻被她一腳踹在心口:
「喫裏爬外的狗東西,你瞎了嗎?沒見她是如何羞辱本宮的嗎?」
「今日若不處置了她,她便要爬到我頭上去了。」
「還愣着幹什麼?快動手啊!」
我懶懶地趴在凳子上,一臉的無所謂:
「姜宛兒,今日我少一根腿毛,陛下都不會放過你。」
「陛下最喜歡看我的掌中舞。夜半纏綿時,他說我像會吸人精氣的妖精….」
「別看陛下平日裏一副高冷禁慾的模樣,可牀第之間卻常常因我難以自持。這些天,他連早朝都未能前去,日日流連在我的宮裏不願離開……」
我越說越孟浪,字字誅心。
淑妃的臉瞬間漲成了豬肝色。
她氣急敗壞地奪過板子,牟足了勁兒往我身上抽。
「賤人,你不是會跳嗎?」
「今日,我就把你的腿蹍成泥!」
-7-
裴景匆匆趕來時,淑妃正尖叫着要打我板子。
她髮髻散亂,雙目赤紅,面容扭曲,狀如惡鬼。
連嗓子都喊啞了,嗚嗚啦啦,像只鴨子。
反觀我,身嬌體軟,柔弱破碎,瓷白的皮膚上添了幾道刺目的紅痕,瞬間激起了男人的憐惜和保護欲。
裴景一把打掉淑妃手中的板子,將我攔腰抱起。
我縮在裴景懷裏,抽抽搭搭:
「臣妾聽說淑妃娘娘鳳體欠安,特來問候。可不知何故,娘娘竟突然動了怒,不但拿鞭子抽人,還要打斷臣妾的腿,讓臣妾這輩子都跳不了掌中舞……」
一語未了,眼角已溢出一滴晶瑩剔透的淚珠。
美人落淚,梨花帶雨,哪個男人能不迷糊?
裴景摟在我腰上的手輕輕收緊。
「賤人,少在這裏信口雌黃,顛倒黑白!」
淑妃瞬間暴起,厲聲怒吼:
「明明是你出言羞辱本宮在先,以下犯上,現在裝什麼可憐?!」
她扯着裴景的衣襟,要求將我立刻發往慎刑司。
可沒想到,等來的卻是帝王漸漸發白的臉。
因爲啊。
在場的衆人皆與我口徑一致。
沒有一個人肯爲她作證。
連自幼看護她長大的嬤嬤都低垂着頭,靜若鵪鶉。
即便如此,裴景也不想嚴懲她,只是命她向我道歉。
可淑妃不肯。
「陛下,我沒有錯,都是他們合起夥來污衊我。
「你千萬莫受這妖女蠱惑……」
她委屈極了,長跪在地,哭得稀里嘩啦。
可證據確鑿的情況下,這樣的哭鬧只會讓人覺得厭煩。
裴景的耐心終於被耗盡:
「她一個小小嬪妃,特意跑到你這毓秀宮出言羞辱你。宛兒,說這種謊話,你自己信嗎?」
「就算阿朝污衊你,難道你毓秀宮的宮女內侍也幫着她一起污衊你嗎?」
「你罵她是妖女,那朕是什麼?是昏君嗎?」
淑妃瞬間僵住:「陛下……」
「夠了。」
裴景甩開她的手,臉色冷如霜雪:
「宛兒,如果你沒有一點容人之量的話,恐怕將來也當不得這後宮之主。」
淑妃的臉色慘白如紙。
裴景抱着我離開時,她還失神地跪在地上。
這是她第二次看着自己心愛的男人抱着另一個女人離開。
但,這僅僅只是個開始。
-8-
淑妃被罰禁足一月。
當天,她失寵的消息就傳遍宮廷的每個角落。
爲我塗抹散淤藥膏時,採月仍是滿心疑惑:
「娘娘,那日您明明只是衝她行了個禮,那淑妃怎就Ťù₁突然發了瘋?」
「宮裏人都在傳她像是中了邪。」
哈哈。
當然不是中邪了。
她不過是中了我的迷幻術。
那個張牙舞爪、隨意羞辱她的司朝,只有她一個人看得見。
我抿着脣,含笑道:「可能吧。」
「肯定是。」
採月猶自忿忿不平:
「她仗着陛下寵愛,一貫囂張跋扈。這些年被她杖殺的宮女不知道有多少,毓秀宮每月都會擡出去幾具屍體。之前她還慫恿陛下剖了狐仙的金丹,說是好奇狐仙與人有何不同,說白了,還不是嫉妒狐仙長得比她漂亮……」
「哼Ṱūₓ,壞事做多了,總歸會招來報應的。」
我攥緊了手中的茶杯,ŧų⁷脣角微翹。
對啊,百因必有果。
淑妃的報應大概便是我吧。
-9-
那日的事,裴景對我終是有些許愧疚。
春色撩人的夜裏,他擁着我,滿眼心疼:
「朕從沒想過,嫉妒會讓一個女人的面目如此醜陋。」
「阿朝,你受委屈了。」
醜陋嗎?
姜宛兒不是一向如此嗎?
只是,以前你寵她。
她的胡攪蠻纏在你眼中也是嬌憨可愛,暴戾乖張也是直率天真。
而今,你的心不在她那裏了。
她的滿目委屈也只會讓你覺得面目可憎。
說到底,最賤的人其實是你啊。
我心底冷笑,面上卻仍是一派純善:
「阿朝不委屈的。」
「淑妃娘娘不過是太在意陛下了。陛下莫要因此冷落了她,寒了她的心。」
我說得認真,眼中亦是一片赤誠。
裴景微微一滯。
他生在皇家,見慣了深宮高牆內女人們拈酸喫醋,勾心鬥角,傾軋陷害。
像我這般坦然淡定、不爭不搶的倒是第一個。
「阿朝,若宛兒能有你一半寬容良善,該多好。」
正說着話,殿外的侍衛忽然急促通報:
「陛下,淑妃娘娘又夢魘了。」
裴景眸色瞬間一暗。
「夢魘不是小事,陛下,您還是快去看看吧。」
裴景仍然緊盯着我,眼神複雜。
但我眼裏始終一片真誠,甚至已起身拿來了他的衣服。
他的臉色突然難看起來:
「阿朝,你就這麼着急把我往別人那裏攆嗎?」
我面帶疑惑:「淑妃娘娘怎麼算別人呢?」
畢竟她是你的青梅竹馬。
爲博紅顏一笑,你還曾親手殺了自己的救命恩人呢。
裴景沉默了。
他煩躁地接過衣物,怒氣衝衝地離開了。
-10-
燈火通明的毓秀宮裏,淑妃又在發脾氣。
「不來?陛下怎麼可能不來?」
「不要臉的賤蹄子!定是她使了下作手段迷惑了陛下!」
她越說越氣,拿起手邊的茶盞狠狠砸在地上。
清脆的碎裂聲響起,裴景皺着眉冷喝道:
「這就是你說的夢魘?」
「淑妃,你真是太讓我失望了。」
淑妃驚慌轉身,正對上一雙冷若冰霜的眼睛。
她慌忙跪在地上,哭得破碎:
「陛下,我……我只不過是太愛你了啊。」
「當初,你曾許我一生一世一雙人,可後宮的鶯鶯燕燕一年比一年多。如今更是任由那狐媚子作賤我……」
「景郎,你是不要宛兒了嗎?」
淑妃一向是高傲的。
這般悽惶無助,卑微可憐的模樣,裴景還是平生第一次見。
沒有人能逃過女人的眼淚,尤其是一個漂亮的ţṻ₎女人。
裴景也不例外。
他面色緩和,望向她的目光也染上一層柔軟:
「淑妃,你可別太愛了啊。」
「我是天子,家裏可是有皇位要繼承的。怎麼可能將一生耗在一個女人身上?」
淑妃跪在地上,張口結舌。
怔愣許久,她才勉強找回了自己的聲音:
「我知道,你和她們之間沒有感情。」
「那些不過是逢場作戲。是爲了綿延子嗣,爲了皇室後繼有人。」
「臣妾並非沒有容人之量,我只是…想要你的真心啊!」
裴景的臉上升起詭異的笑:
「只是想要真心啊。這有何難?」
下一瞬。
他一拳砸進胸腔,將一顆血淋淋的心臟捧到了淑妃面前:
「淑妃,你要的是這顆心嗎?」
「你瞧,還熱乎着呢。」
「啊—」
一聲尖銳的爆鳴聲劃破了毓秀宮寂寥的夜。
淑妃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她身後的「裴景」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我那張美豔的笑臉。
-11-
第二日,裴景來芷蘿宮時,我纔剛睡醒。
他盯着我看了許久,方訥訥問道:
「你可知昨日我去了何處?」
我抬眼望着他:「陛下昨日不是去看望淑妃娘娘了嗎?」
「並沒有。」
「昨日,朕宿在了勤政殿。」
他伸手戳在我腦門上:
「你個小沒良心的。」
裴景面上一片委屈,似是爲我做了莫大犧牲。
可我早就知道了啊。
昨日他出了芷蘿宮,便對侍衛怒喝:
「夢魘傳御醫啊!叫朕做什麼?朕又不會看病!」
「告訴淑妃,這樣的招數用一次還行。多了,只會讓人覺得厭煩。」
我攥着隱身符,隱沒在他身後,連連搖頭。
這男人也忒絕情了。
淑妃娘娘等不到他,該多傷心啊!
還是讓我這個小甜心替渣男去抱緊她,溫暖她吧。
裴景摟着我,眼裏升起一絲情慾:
「阿朝,你該怎麼獎勵我呢?」
我垂着頭,心下一片苦惱。
獎勵什麼好呢?
要不也獎勵他一個單手掏心?
正糾結時,殿外再次傳來通報:
「陛下,淑妃娘娘又…又夢魘了。」
裴景臉色一變,正要發作,侍衛惶恐地磕在地上:
「這次是真的。」
「這次真的是真的。」
-12-
淑妃真的病了。
往日她一心撲在裴景身上,連他身側多了只母蒼蠅都如臨大敵。
如今一見他竟嚇得瑟瑟發抖。
一見人就跪在地上,頭磕得咚咚響,口中嗚嗚嗚啦啦:
「嘿嘿,我是賤種。」
「哈哈哈,我是大賤種。」
御醫想診斷,可她上躥下跳,像只野猴子一樣。
幾名健壯宮婦竟然按不住她。
裴景難得紅了眼眶。
畢竟是年少時放在心尖上、真心寵愛過的女子。
他的疏遠冷落不過是爲了磨磨她的性子。
心裏其實還是蠻在意她的。
他心急如焚,拋下政事,日日守在淑妃榻前。
各種名貴湯藥一碗碗灌進去,竟真換得淑妃雙眼清明。
帝王和佳人恍若劫後餘生,依偎在一起,抱頭痛哭。
好一番感天動地的愛情故事。
我適時地湊過去,一臉歆羨:
「娘娘真是好福氣。」
「陛下的真心都在您這兒呢。」
「真心?心……」
才甦醒的淑妃喃喃自語,忽然嗷了一嗓子,又暈死過去。
裴景的笑僵在臉上。
一個沒繃住,也咧着嘴嗷嗷叫。
隨後,整個毓秀宮的宮女內侍都開始嗷嗷叫。
慌得內務司連夜趕工,爲淑妃準備壽材。
一套金絲楠木的棺材連夜趕製好後,淑妃又醒了。
又暈了。
又又醒了。
又又又暈了……
如此三番四次,她被折騰得夠嗆,短短幾日便瘦得脫了形。
裴景也身心俱疲。
唯有我精神滿滿,跑前跑後,給了淑妃春天般溫暖的關懷和照顧。
裴景握着我的手,滿眼感激:
「阿朝,像你這般純善的女子不多了。」
「宛兒若是醒了,定會爲之前誤會你而羞愧。」
「有你,是她的福氣啊。」
哈哈,確實。
我是你倆的福氣呢。
那日,我剛要故技重施,身後突然傳來一聲冷喝:
「淑妃娘娘並非生病,而是中了迷幻術。」
我轉頭。
逆着光,遠遠看見一個紫袍道人。
他死死盯着我,目光篤定:
「宮中定有妖邪作祟,禍亂朝綱。」
-13-
三日後,我被扒掉外衣,綁在了桃木柱上。
紫袍道人居高臨下地斜睨着我:
「妖孽,凌霄子的道號你可聽說過?」
自然是聽說過的。
一年前,困住阿姐、取她金丹的妖道正是他。
他誅殺千年狐仙,一戰成名。
自那時,凌霄子的道號便傳遍人妖兩界。
他不知道。
我已經等他很久了。
「妖孽,今日你若肯乖乖現行,我仍可饒你一命。否則,三記打妖鞭後,你百年修爲必將毀於一旦。」
我點頭,又茫然地搖頭:
「道長說什麼胡話呢?我又不是妖,怎麼現行?」
「哼,我修行數十載從未看走眼過。」
凌霄瞪着我,面帶鄙夷:
「如此冥頑不靈,就別怪我不客氣了。」
話落,打妖鞭攜帶着洶湧的靈力重重抽在我身上。
我只覺五臟六腑都移位了。
眼角的淚,頃刻間便被烈焰燃盡。
只剩下疼。
無邊無際的疼。
阿姐。
好疼。
芙兒好疼啊。
阿姐,你那時也這麼疼嗎?
「妖孽,你不過百年修爲,何必強撐?還不速速現形!」
裴景皺着眉,面露不忍:
「司朝,只要你放過宛兒,我……可以給你一條生路。」
生路?
阿姐都不在了。
我要着生路有何用?
舌下的血紅色果子被我的舌尖碾碎。
腥甜的汁液頃刻間溢滿脣齒。
「陛下,我知你救娘娘心切。若我的死能換來娘娘神清目明,也算值得。」
我垂着頭,氣若游絲:「道長,繼續吧。」
「冥頑不靈的妖物!」
凌霄怒吼一聲,又抽了一鞭。
我快要維持不住人形了。
迷濛間似乎看到了我的阿姐。
她一襲素白衣裙,站在風裏,笑盈盈地望着我:
「芙兒,你可願與我結成道侶?」
願意的。
阿姐。
我願意的。
你聽見了嗎?
有黏稠的液體自我兩腿間汩汩而出。
「血……她流血了!」
凌霄身側的白袍小道士慌張地大叫。
意識模糊前,裴景的臉在我眼前陡然放大。
驚懼、悔恨、痛苦交織在一起。
我說不出話,只能在心裏罵道:
真 tm 噁心啊!
-14-
我甦醒時,耳畔皆是裴景歇斯底里地怒吼聲:
「妖道!你說過人與妖相戀無法誕下子嗣。可阿朝有孕了,她懷了朕的骨肉!」
「陛下,臣修行數十載從未看走眼,朝嬪娘娘……她確實是妖啊……」
凌霄的聲音戰戰兢兢。
胡說八道。
「老東西,我明明是精怪,哪裏是妖?」我在心裏怒罵。
白骨精的妖氣無色無味。
即使大羅神仙,不下一番功夫也未必能識別出來。
我模仿阿姐的術法對淑妃施了迷幻術。
沒想到,凌霄真的上當了。
「閉嘴!」
清脆的巴掌聲陡然響起,一聲接一聲。
「死道士,還敢狡辯!你殺了朕的孩子。那可是朕第一個孩子!」
「來人,拖出去,拖出去!」
-15-
趁着裴景發癲的空檔,我的原神溜出了芷蘿宮。
沒走多遠,便有人擋住了我的去路:
「娘娘,貧道恭候多時了。」
是昨日的白袍小道。
名喚玄清。
我挑眉:「打妖鞭上做的手腳是你做的?」
我高估了自己的道行,也低估了打妖鞭的威力。
若不是有人動了手腳,以我的修爲,第一鞭下去便會現了原形。
那日玄清靠近我時,我嗅到了他身上的氣息。
與打妖鞭上的一模一樣。
他沒有回答我,而是抬手遞給我一粒藥丸:
「這藥丸可緩解子孫果的毒性。」
我一驚。
他連子孫果都知道。
昨日我能有孕相,正是服用了子孫果。
這種果子可以讓妖顯出孕相,在極短時間內生出孩子。
但對妖體損傷極大。
我捏着藥丸,盯着他:
「你爲何要救我?」
「受人所託。」
玄清望着我,舉起手中半塊玉佩。
那是?
阿姐的玉佩。
「芙芯姑娘,久違了。」
-16-
我回來時,裴景依然緊摟着我。
「阿朝,你……受委屈了。」
「你……爲何不爲自己辯解啊?」
當日,凌霄指出我是妖孽幻化,近來宮中的怪事都是我在作怪。
他請求爲陛下除魔衛道,以正乾坤。
那時,我只是靜靜跪在地上,不出聲,也不辯解,彷彿默認下這一切罪行。
裴景望着我,目光沉痛:
「若你肯辯解……」
我笑着搖頭:
「若我辯解了,陛下您會相信嗎?」
裴景一時語塞。
沉默許久,才輕嘆道:
「對不起,阿朝。」
「是朕被凌霄子的名聲唬住了。誰能想到他那般道行的高人,竟然…哼,純粹就是騙子!」
「阿朝,以後朕再不會疑心你了。」
氣氛在這一刻顯得溫情又旖旎。
卻聽得咚得一聲悶響。
裴景一慌:「阿朝,什麼聲音?」
「沒什麼。」
我彎腰,一臉的雲淡風輕:
「我的頭……掉地上。」
「嘿嘿,沒事,我這就安上。」
-17-
裴景到底是帝王。
被我嚇了一場,甦醒後只覺得自己做了場噩夢。
跟沒事人一樣。
凌霄被關進了天牢,只等秋後問斬,以儆效尤。
淑妃依舊瘋瘋癲癲。
這樣鬧了一個月,玄清入宮稟報:
「臣以爲淑妃娘娘得了失魂症。若能找回丟失的魂魄,娘娘定能痊癒。」
裴景大喜:「那還等什麼?快爲宛兒招魂啊!」
「招魂儀式需要練就一盞引魂燈。」
「而製作引魂燈需要修爲高深的術士魂魄,再配上……」
裴景一眼瞥見了凌霄呈上來的奏摺。
這老小子終於想到了子孫果。
他花光畢生積蓄,託人打點關係,纔將這份密信送到了裴景面前。
可裴景看都沒看一眼:
「這不是有個現成的嗎?拿他練吧!」
-18-
凌霄修爲高深。
我再練個兩百年都未必是他的對手。
可皇帝一聲令下,他的腦袋便連夜離家出走了。
他原本可以做個世外高人,卻偏偏貪戀權利富貴。
用阿姐的血肉鑄就了自己的名聲。
所以,今日死於權貴之手也算求仁得仁。
術士魂魄便輕鬆找到了。
可製作引魂燈還需要一味引子——龍肉。
「真的要割肉嗎?割別人的不行嗎?」
裴景在一旁,面露難色:
「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況且,朕的身體關乎社稷蒼生,若是有個三長兩短……」
割取龍肉必須得他心甘情願,否則便沒有任何效用。
可他卻絮絮叨叨,屁話一籮筐。
原來,他對淑妃的愛也不過是珠寶珍玩,以及深夜裏的進進出出。
這些東西看似華貴,可對一個帝王而言,根本不值一提。
但凡走心的東西,他是一點不捨得啊。
眼見要過了誤了時辰,我焦急喊道:
「陛下到底願不願意割肉救人?」
「自然願意啊。」
「宛兒與我青梅竹馬,兩小無猜,我自然願意豁出性命救她,但是……」
下面的話,我沒讓他說完。
反手將他一把推倒,扯掉了他的長靴。
凜凜寒光閃過。
裴景驚了嗷嗷亂叫。
待看見飄進了熔爐的只是腳底的一塊死皮時,他的臉色尷尬極了。
七天後。
引魂燈,成了。
-19-
可招魂時又出了問題。
因爲想要招回離散的魂魄,便需要招魂人以自己的血肉獻祭。
獻祭的血肉越多,成功的幾率便越大。
「阿朝啊,這次我再割一塊腳皮行不行啊?」
那個被他放在心尖上寵愛的女人,原來就只值他的一塊腳皮。
我根本一個眼神都懶得分給他。
自袖間掏出匕首,狠狠從我腿上削下一塊血肉。
裴景驚得退後幾步:
「阿朝,你……你對宛兒……」
「陛下,娘娘這是愛屋及烏啊。」
「娘娘對您愛的深沉,這份虔誠自然也可映射到淑妃娘娘身上。」
玄清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轉頭又慌忙搶走我的匕首:
「娘娘,夠了,夠了。」
他湊近我耳畔輕聲道:
「你阿姐知道了,會心疼的。」
-20-
招魂需要七日不眠不休。
日夜冥思苦想着心中的那個人。
越是虔誠,成功的概率越大。
我勸裴景離開。
他不肯,非要留在這裏陪我。
但顯然,他了高估自己對淑妃的感情。
不倒一日便熬不住了,以國事繁重爲由,偷偷溜了。
偌大的丹房裏只剩下我和玄清。
我問他:
「阿姐離開時可有交代過什麼?」
「朝瑤仙子說她有個妹妹叫芙芯,是個頂好頂好的姑娘。笑起來眉眼彎彎,很可愛。」
「還說了什麼?」
「還說希望芙芯日後不要偷懶,要好好修習法術,將來位列仙班,求得佳偶。」
「還有呢?」
「不要替她報仇——」
哐當。
面前的魂燈炸裂,藍色光焰之上飄着一道淡薄的人影。
裴景恰好推門進來:
「宛兒。」
「仙子。」
「阿姐。」
-21-
我將那縷魂魄收在心口,以自己爲爐鼎,日夜滋養。
這對我的妖力耗費極大。
因此,我臉上起了星星點點的瘡疤,皮膚打皺,整個人萎靡不振。
爲了不讓人起疑,我一揮手,清醒美豔的淑妃上線了。
裴景喜出望外。
這段時間,他專寵淑妃,到我宮裏的次數越來越少。
深宮大院裏的人最會捧高踩低。
以往熱鬧的芷蘿宮竟漸漸蕭條起來。
相反,帝王以血肉救治愛妃的故事在民間傳爲佳話後。
淑妃活成了天下女人最羨慕的樣子。
她春風得意,立刻帶着烏泱泱的一幫人衝到了芷蘿宮。
一見我形容枯槁的樣子,頓時滿臉得意:
「哎呀,本宮有些懷念朝嬪妹妹跳掌中舞的樣子了。要不,妹妹再來舞一曲?」
她命人幫Ṭű̂ₒ我換上當初那套舞衣,強令我當衆獻舞。
我抬眼,望着她:
「娘娘,我跳不了舞了。」
淑妃一巴掌甩在我臉上:
「不知死活的賤人,當年生日宴上搶了我的風頭,你不是很得意嗎?」
「怎麼?這麼快就遭報應了?」
原來,她還在對那件事耿耿於懷。
她命宮女架着我,強逼我復刻當年的舞姿。
我身上疼得厲害,幾乎站立不穩,一次次從舞伴的掌心摔下來。
磕得滿嘴滿臉的血。
在場的衆人皆面露不忍。
唯有淑妃笑得開懷。
直到。
身後傳來裴景的陰沉的怒喝聲:
「住手!你這個毒婦!」
-22-
裴景這次真的動了怒。
「姜宛兒,你可知阿朝爲你做過什麼?」
他越過衆人,將我扶住,伸手撩開我的裙襬,露出一條血肉模糊的腿:
「她爲救你,不惜割肉祭燈。因爲不想讓你有負擔,還特意讓朕瞞着你……」
「後來,你醒了,她又勸我多陪陪你,甚至幾次三番將朕趕出芷蘿宮。此等深情厚誼,連朕看了都動容……」
裴景說得情真意切。
他以爲淑妃也會被打動,進而痛哭流涕,幡然悔悟。
可惜,他還是不懂姜宛兒。
他的話還沒說完,淑妃便梗着脖子嘶吼:
「割肉祭燈的人不是陛下您嗎?爲什麼會是這賤人?」
我明白淑妃的委屈。
她活在帝王營造的愛情童話裏,至今日才猛然發現那不過是一場騙局。
救她的竟然是她最厭惡的人。
這比殺了她還難受。
「陛下您不是也在嗎?您爲什麼不肯救我?」
「爲什麼要讓這賤人救我?」
額。
別問了。
問就是你的陛下只肯爲你犧牲一塊腳皮。
裴景怎麼也沒想到淑妃會是這個反應。
他啞口無言。
淑妃的委屈越來越多,嘶吼聲也越來越大:
「所以,你來我毓秀宮,也是因爲聽了這賤人的話?」
「裴景,你薄情寡義,辜負我便算了,爲何要這樣羞辱我?」
「既如此,當初何不讓直接我死了?死了乾淨!」
她猛然起身,直直撞向了裴景。
裴景後腰處結結實實捱了一下,疼得他齜牙咧嘴。
但他還是將我穩穩護在身前:
「阿朝,你沒事就好。」
「淑妃娘娘身體不適,」他轉向淑妃,眸色冰冷,「送……她去冷宮休息。」
-23-
姜宛兒像是瘋了。
被架到冷宮時,她還在胡言亂語:
「都死!」
「都給我死!」
我踏進冷宮時,她立刻死死瞪着我:
「賤人!你是來看我笑話的嗎?」
「對啊」
我拍着手笑:「我就是來看你笑話的。」
「你這賤人,我早就知道你不會那麼好心腸。」
姜宛兒驚聲尖叫着,猛然撲向了我,卻被我一腳踹開。
我蹲下身子,捏緊了她的下巴。
她的關節咯吱作響,像是隨時會碎成一堆破零件。
我盯着她,眉目間的冷意鋒利如刀。
她的眼裏終於有了恐懼:
「你已經得到了裴景的愛,爲什麼還肯放過你?」
爲什麼?
因爲啊。
我的阿姐不在了啊。
我撫摸着身上的狐裘,斜睨着她:
「淑妃娘娘還記得那個叫朝瑤的姑娘嗎?」
「朝瑤?」
姜宛兒神色大變,起身欲逃,被我揪着頭髮一把摔在地上。
她哆哆嗦嗦望着我:
「你……你也是狐妖?」
我一巴掌甩在她臉上:「叫狐仙!」
她嚇得連哭都忘記了:「你……也是狐仙?」
「不是啦。」
我笑了:「我是白骨精啦。」
「我也想剖開你的心,好瞧瞧人和妖到底有什麼不同……」
她急急打斷了我:「妖……不可以殺人的,不然會……犯天條,會遭雷劈的。」
我又是一巴掌:「這用你說。」
「你……你到底要怎樣才肯放過我啊?」
我冷笑出聲:「放過你?笑話,我爲什麼要放過你?」
「姜宛兒,朝瑤也曾求過你的。」
「她把金丹和狐皮都給了你們,並立誓絕不復仇,只求你們能給她一條生路。」
「可你們是怎麼做的?」
胸口微微發燙,我感覺到阿姐的元神躁動不安。
心中一痛,我嘔出一口鮮血。
「哈哈哈……」
姜宛兒忽然拍手大笑:
「司朝,你傷成這樣,根本扛不住天雷的。」
「別裝了,你不敢殺我。」
「我確實不敢立刻殺死你。但——」
我眯着眼瞧她,揮手將一縷屍毒送入她的鼻腔。
「——我可以慢慢殺死你。」
姜宛兒脖頸間瞬間一片焦黑。
大片的潰爛迅速漫延至脖子、臉頰。
她的雙目裏寫滿了驚恐。
可是,眼球很快就被腐蝕掉了。
只剩下兩個血淋淋的黑洞。
「七日後,屍毒漫延全身,你將變爲一具血肉模糊的屍體。」
七日後。
阿姐,你應該就能回來了吧。
-24-
當晚,阿姐入了我的夢。
她站在桃樹下,笑得和煦溫柔。
「芙兒,疼不疼啊?」
我撲進她懷裏傻笑:「不疼,一點都不疼。」
阿姐也笑:
「傻芙兒,你私制引魂燈已違天條,若是再沾上人命,會魂飛魄散的。」
「阿姐不能害了你。」
「阿姐,該走了。」
我崩潰大哭:
「阿姐,帶我一起走吧,求求你,帶我一起走吧。」
「傻芙兒,你的心意,阿姐都知道。但這是阿姐的命數,不是你的命數,你莫要強求,更不能因此搭上自己的性命。」
「不,我偏要強求。」
我伸手想要抓住她,卻什麼也沒抓到。
「你不準走。你要敢走,我現在就去殺人,我要殺光所有人。」
「不會的,我的芙兒不會的。」
「我會的。我是妖孽,我天生冷血嗜殺……」
「不會的。」
「我的芙兒是個好姑娘,一直都是個好姑娘。」
……
我從夢裏驚醒時,枕畔已經一片濡溼。
胸口冷冷的。
阿姐的氣息越來越弱。
連行跡都顧不上隱藏,我飛身到了道觀門前。
門口金光刺得我遍體鱗傷。
玄清驚呼一聲:
「你瘋了?你一個精怪敢往道觀裏闖?瞧不起誰呢?」
我攥着他的衣領:
「阿姐的魂魄在消散。快,快用鎖魂釘。」
玄清一愣:
「芙芯,或許我們該聽仙子的,讓她離開。」
「不可能。」
「該死是我,不是她。」
阿姐。
我知道的,救你纔是我的命數。
你不可以耍賴哦。
-25-
姜宛兒在冷宮等死。
裴景卻還在生她的氣,連着幾日都喫不下飯。
「早知道姜宛兒是這麼狼心狗肺的東西,當初又何必辛苦救她?」
可救人的又不是你。
你損失的不過是一小塊腳皮啊。
帝王佳人的愛情故事終是由我這個小小精怪來買單。
我適時地咳嗽了兩聲,脣角溢出一抹鮮血。
裴景望着我枯敗的容顏。
柔弱嬌軟的小人兒,抱在懷裏輕的不像話。
可卻能爲了他,不計成果、不計報酬地付出,半句怨言都沒有。
他的愧疚在這一刻達到頂峯。
「阿朝,終是我愧對於你啊!」
男人的愧疚只在產生的那一刻有些許價值。
自然要好好利用一番。
於是我抬手,指尖輕輕落在裴景的胸口:
「我不想要陛下的愧疚。我想要的是陛下的心。」
裴景按住了我的手:
「朕的心早就是你的了。」
「阿朝,從你一舞動長安那日,從你捨身祭燈那日,朕的一顆心就都在你身上了。」
我嬌憨道:「此話當真?陛下莫要哄我。」
裴景也笑:「當真。」
「明日我便封你爲妃,你賢良柔順,封號用個柔好不好?」
「待你將來誕下麟兒,我便立你爲後,遣散後宮……」
眼見他的餅越畫越大,我忍不住捂住了他的嘴:
「臣妾不在乎這些虛名,臣妾在乎只是陛下的一顆心。」
「阿朝,你果然是真心愛我。」
裴景咧着嘴笑:
「我的心是你的了。」
「既如此,我便不客氣啦!」
我猛然來了個黑虎掏心,扯出了裴景的心臟:
「謝謝你啦,裴渣渣!」
-26-
天雷在芷蘿宮上空盤旋,卻遲遲沒有降下來。
因爲裴景還沒死透。
他的魂魄被我定住,愣愣地盯着自己空蕩蕩的胸口:
「阿朝,爲……爲什麼?」
我低着頭在他腹中扒拉,終於找到了阿姐的金丹。
「因爲你殺死了我最愛的人。」
「我想要復活她,必須要你這顆帝王心。」
裴景僵在那裏,呆若木雞。
他艱難地飄在我的身側,試圖去拉扯我的衣襟,可是什麼都沒碰到。
「阿朝,你……」
我將帝王心,金丹放在爐鼎內,又小心翼翼地取出了胸口的魂魄。
「凌霄說的沒錯,我的確是一隻妖。」
裴景雙目赤紅,不受控制地嘶吼起來:
「不可能,你撒謊!你懷過朕的骨肉,我們差點就有了一個孩子……」
我冷笑出聲:「幻術而已,認真你就輸了。」
懶得再跟他廢話,我伸手一揮,往昔的一幅幅畫面頓時出現在他的眼前。
我冷着臉挑釁淑妃。
變成裴景的模樣勾走了淑妃的一縷魂魄。
在冷宮裏給淑妃下屍毒咒。
甚至每日與他顛鸞倒鳳的人都不是我。
而是一具腐爛的屍體。
裴景徹底崩潰了:
「阿朝,你,你怎麼可以這樣對我?」
「明明我把一顆真心都給了你啊!」
我歪了頭,冷冷望着他:「所以我跟你說了聲謝謝啊。」
裴景盯了我許久,最後淚汪汪地問道:
「阿朝,你可曾愛……」
「滾!」
手中妖力大盛。
我將畢生修爲盡數注入爐鼎之內。
漫天雲氣翻滾,雷聲轟鳴。
像極了阿姐替我擋天雷的那個夜晚。
我已氣若游絲:
「玄清,告訴阿姐,我沒有亂殺人。」
「好的。」
「還有,能爲她擋劫我很開心。」
「好的。」
爐鼎之內,阿姐的魂魄越來越清晰。
天雷轟隆而下,劈向了我的肉身。
疼。
真疼啊。
阿姐,芙兒好疼啊!
拼盡最後一絲力氣,我衝着那道魂魄大喊:
「我願意。」
阿姐,我說我願意。
你聽到了嗎?
番外 1
我甦醒時,天雷已經劈完了。
冷風裏似乎還有芙兒歡快的笑聲。
玄清將芙兒的玉佩交還給了我。
他說:
「仙子,芙芯姑娘讓您好好修煉。能爲你擋劫,她很開心。」
我呆愣在那裏,像是丟了半條命。
「當年,您救我一命,我也替您救了芙芯一次。今日便恩情抵消了吧。」
玄清向我恭敬行禮後,便離開了。
我聽見他低聲唸叨:
「芙芯真是個好姑娘啊。唉,可惜了。」
是啊。
我的芙兒一直都是個好姑娘啊。
可這世道給與她的溫情實在是少得可憐。
我想學芙兒。
我也想要找到她的魂魄。
哪怕違反天條,我也要把她救活。
可是不行。
我找不到她。
衝進冥府時我看到了裴景。
他還是死前那副樣子。
胸口處露着一個血淋淋的大窟窿。
他蹲在地上,不斷試圖用茅草將它補上。
可是無濟於事。
看見我,他立刻激動得衝過來:
「朝瑤,你看見司朝沒有?」
「我想見她,我有好多話想告訴她。」
我一鞭子抽在他臉上:
「滾!」
姜宛兒也在。
她渾身血肉模糊,一看見裴景就哭哭啼啼地撲上去:
「裴景,你誤信了妖女,害我慘死。」
「我不會放過你的。我要生生世世跟你糾纏在一起,不死不休。」
往生門前,兩個人扭打在了一起。
一不小心,竟一起掉進了畜生道。
我尋遍冥界的每一個角落,終是找不到我的芙兒。
師尊的府門前,我長跪不起。
一跪就是三年。
我哭着求他:
「師尊,救救芙兒吧,救救我的芙兒啊。」
師尊說芙兒已經魂飛魄散了。
他罵我:
「朝瑤,你腦子壞掉了嗎?你懂不懂魂飛魄散的意思啊!」
我懂啊。
我當然懂啊。
可我不懂,爲什麼裴景、姜宛兒那樣的人都能入六道輪迴。
我的芙兒卻只能魂飛魄散了呢。
她是個好姑娘啊。
她什麼錯事都沒做過啊!
師尊長嘆一口氣:
「朝瑤。當初你救了她,爲她擋天雷,毀去大半修爲,所以纔會被裴景、凌霄之流殺害。現在她不惜違反天條,捨命救下你,也算償還了當年的恩情。」
「這便是因果ťû²。」
我一拳砸碎了府門前的石獸:
「她是不是來過青丘?是不是你告訴她這些事情的?」
「我只是說了,並沒有讓她去做。」
師尊的面色如幽深古井:
「選擇權始終再她手裏。」
「她要是不知道這些,或許就不用死。」
師尊嘆氣:
「朝瑤, 你知道什麼叫天命難違嗎?你不是試圖自毀元神嗎?有用嗎?」
我僵在那裏。
是啊。
沒用。
我知道只有我徹底死了,芙兒纔有可能活下去。
所以, 有了些許意識後, 我便想要自毀原神。
可沒想到她竟然對我用了鎖魂釘。
她一心救我、
刀山火海,魂飛魄散,萬劫不復。
她從來都沒怕過的。
我又回ŧũ⁷到了發現她的那個峭壁。
那時她便被釘在那裏。
那麼小的一個人,連哭泣都小心翼翼。
她說:
「姐姐,我有點疼。」
「你幫幫我,給我個痛快吧。」
她含淚用困住我魂魄時, 我終於嚐到了鎖魂釘的滋味。
有多疼呢?
我形容不出來。
只想抱緊當年那個十五歲的小姑娘,
我的芙兒。
她究竟喫了多少苦啊!
我不想修仙了。
失去心中掛念,這漫漫仙途只是一種折磨罷了。
我想我的芙兒。
我想聽她說那句我願意。
我又開始修仙了。
師尊說, 待我位列仙班,便可獲得穿越時間的能力。
那時,我或許能再次見到我的芙兒。
是的。
我真的穿越回去了。
不過,我穿到了前世遇見裴景的那一天。
那時他還是個書生。
看見捕獸夾上有隻狐狸, 便好心想要出手相救。
我攔住了他。
師尊說不可以改變過去的事, 否則會發生錯亂。
我不怕的。
我讓小狐狸看到了百年後的種種。
「絕不能欠他人情, 否則你來世要用命來償。」
「你喜歡的姑娘也會爲了救你觸犯天條,魂飛魄散。」
小狐狸的眼珠骨碌碌地轉:
「我喜歡的是姑娘嗎?我是隻母的唉。」
「那又怎樣?」
我一揮手, 它的傷口瞬間癒合了。
「你不喜歡姑娘,你只是喜歡她,而她恰好是個姑娘。」
「好好修煉, 才能早一點找到她。」
別讓她喫那麼多苦了。
她很嬌氣的。
很怕疼。
我還有好多話想要交待。
可小狐狸歡跑開的瞬間,我的身體開始透明。
我笑着。
化作一陣幸福的氣泡。
消失在風裏。
它找到我們的姑娘了嗎?
找到了吧。
肯定找到了吧。
番外 2
長寧撿了一隻小狐狸。
它的皮毛紅得像火,眼睛水汪汪的, 像是會說話一樣。
長寧下地幹活時, 它便乖巧地跟在她身後。
一轉身的功夫,地裏的雜草消失得無影無蹤。
長寧一點都不害怕。
她恭敬地跪在地上衝它磕頭:
「狐仙大人, 求求你保佑我家今年五穀豐登, 再也不用餓肚子了。」
朝瑤被她拜得不好意思了。
真的就捏了個仙訣。
長寧家裏果真就有了喫不完的糧食。
這一次,她沒有再被賣給那個肥頭大耳的員外。
這一次, 她成了溫柔恬靜、落落大方的千金小姐。
朝瑤的修煉一直很慢。
原因無他。
因爲她擅自更改長寧的命數,老是被罰。
所以, 她一直是狐狸的樣子。
師尊氣得跳腳:
「你修煉了快一千年了,連人形都穩不住,丟不丟人,啊,丟不丟人?」
「以後闖了禍事, 可千萬別說是我的徒弟。」
「我丟不起這人!」
朝瑤不在乎。
她找到了她的小姑娘。
她守着她,看着她無憂無慮地長大。
長寧真是個好姑娘啊。
每逢災年她就在街邊施粥, 賑濟災民。
還開辦醫官、學堂, 救助了很多孤苦無依的人。
她做這些事時,朝瑤就窩在她的懷裏, 看着她彎彎的眉眼,心裏樂開了花。
真好啊。
這個世上沒有被點化的白骨精。
也沒有涅槃重生、位列仙班的狐仙朝瑤。
有的只是一個富家千金,人傻錢多。
和那隻永遠倚在她懷裏打瞌睡的小狐狸。
她一直都沒有嫁人。
「你瞧, 我們一人一狐,多好啊。」
她說這話時,朝瑤正眯着眼曬太陽。
聞言忍不住舔了舔她的手腕。
是挺好的。
真好啊。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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