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虞

我是將軍府的嫡女,不幸的是我在襁褓時就失去了孃親。
父親一年後娶了繼母回來。
繼母不曾磋磨我,也不曾喜歡我。
好在我娘生前給我留下了一樁好婚事,原本等到日後好嫁過去。
卻沒想到未婚夫會親自上門來換婚,他要娶繼母的女兒爲妻。
室內冷住幾息,繼母似笑非笑地看向我,說道:
「愣着做什麼?還不上去扇他的臉,我昭勇將軍府的女兒什麼時候淪落到讓他人來任選的地步了!」

-1-
我叫崔虞,在京都衆世家眼裏我是那早死了生母的小可憐。
畢竟父親忙於公務,繼母對我也並不關切,我是被放養在後院長大的女兒。
像我這樣的女兒並不會被有底蘊的世家選爲他們未來的主家娘子。
好在生母去世前爲我留下一門好親事。
生母爲我選的夫家是她幼時手帕交的夫家,正是如今平章政事何大人家的二公子何恕。
昨日繼母院中派人來說,今日我那未婚夫家要派人上門來送中秋節禮,讓我今日準備一下。
林嬤嬤一早就給我收拾妥帖,直到我喝完了一杯茶,看完了半本書,何家的人才來。
當我趕到外廳時卻看見何恕站在繼母跟前一本正經地見禮。
我沒想到來送節禮的人會是何恕。
他看見我的下一刻不經意間挑了挑眉。
我與何恕雖是自小的婚約,但是卻並沒有見過幾面。
而且我比何恕還大個半歲。
我知道他很在意這一點。
我與何恕相互見禮後,他一甩袍子坐下便直接開了口。
「崔姨母,小侄此次前來,一個是因爲中秋節將至,我來送節禮;二個便是小侄覺得我與虞姐姐並不相配。」
何恕的話說得直白,還未等我們反應,他又自顧自地開了口。
「不過,如果崔姨母願意將君悅妹妹嫁給小侄,小侄自然是樂意之至。」
君悅,崔君悅,是繼母的女兒,我的妹妹。
屋內瞬間冷住幾息,下人們眼觀鼻鼻觀心,不敢抬頭看主子一眼。
唯獨何恕一臉滿不在乎,甚至用希冀的眼神看向繼母。
我不由得皺起眉頭。
何恕是故意的!
果然下一刻,繼母便冷然地看向我。
她眼神發冷,強忍着怒氣說道:
「愣着做什麼?還不上去扇他的臉,我昭勇將軍府的女兒什麼時候淪落到讓他人任選的地步了!」
繼母話音落下的瞬間,在座的所有人都下意識抬頭看向她。
下一刻,繼母身邊的嬤嬤就將一把戒尺塞到了我的手中。
「大小姐,用這個,順手。」
我攥緊手中的戒尺看向愣神的何恕。
雙目對視的瞬間,何恕猛地起身跳開。
「崔姨母!莫氣莫氣,我開玩笑的。」
說完,他連忙起身從崔家外廳中跑出去。
繼母猛地站起身,手指着何家帶來的東西,怒喝道:
「來人,將何家的人和東西全給我扔出去!」
等到何家的人和東西都從繼母面前消失後,繼母坐在上位喝了口茶,頭也不抬地問我:
「你怎麼想?」
問我怎麼想。
我能怎麼想,何恕年少不經事,此事定是他揹着何家雙親私自前來的。
我低下頭,斟酌道:
「母親覺得女兒應該怎麼做?」
繼母起身往外走。
「此事,我會說與你父親聽的,你先回去吧。」
「是。」
繼母臨走到門口處,突然停了下來,她轉頭看向我。
「你當要有自己的主意纔是,不僅僅是這一樁婚事。」

-2-
我看向繼母,她的眼睛很漂亮,小的時候我也曾貪婪地去尋找她的懷抱,去喊她娘。
她也曾抱起我,但總是一遍又一遍地告訴我。
「阿虞,我不是你的孃親。」
「日後,叫我母親便好。」
後來,到了知事的年齡,我便知道她這兩句話的含義了。
繼母似乎並未想聽我說什麼,她腳步很快地離開了外廳。
林嬤嬤有些小心地看了我一眼,她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主子,此事千萬別放在心上,何二公子如今年齡還尚小……」
我抬手打斷林嬤嬤的碎碎念。
「嬤嬤,我知道,我嫁給的是何家,何伯父和何姨母一定會對我很好的,何恕他雖這般不經事,但是到底也算不上什麼大錯,對嗎?嬤嬤,您是想要說這個嗎?」
林嬤嬤苦笑了一下,未再言語。
我自小喪母,是林嬤嬤和孫嬤嬤將我帶大的,兩位嬤嬤都是母親跟前的老人。
我知道林嬤嬤的意思,但是繼母那句話像是一個魔咒不停地在我心口盤繞。
「你當要有自己的主意纔是。」
晚間父親罕見地來了我的院子。
他身上的武服還沒換下。
我知曉這是他剛回到家就來了我這。
父親示意我坐下。
「阿虞,我從你母親那知道了今日何恕做的事情了,我已經去信給你何伯父了,他也很快回了我,說是會教訓何恕,並且說今日的事情他們並不知情。」
「明日,你何姨母會上咱們家來,她的意思是一個是想要爲何恕道歉,一個便是想來看看你。」
父親一直在說,他突然發現我一直未曾抬頭看他,也未曾開口。
「阿虞可是有什麼事想要和爹說?」
聞言,我直起腰,問道:
「爹,我一定要嫁給何恕嗎?」
父親似乎是沒想到我會問他這個問題。
良久後,他突然低下頭,不敢看我。
「這是你娘生前囑託我一定要完成的事情,你何姨母也拉着你母親的手發誓一定會對你好的。阿虞……」
「我知道了,爹。」
我和何恕的婚事是我娘生前爲我做的最後一件事,我爹不想違揹我孃的意願,而我也不能辜負我娘對我的愛護。
第二日何姨母帶了很多禮物上門來。
繼母識趣地將地方讓給何姨母與我。
我想過何姨母會說很多,但是沒想到她會說。
「阿虞,何恕這個狗賊,你不喜歡他,咱們就換一個,你榆林哥哥明年遊歷就回來了,你覺得他怎麼樣?」
榆林是何槿的字,何槿是何恕的哥哥。
顯然何姨母認爲她的這個提議好極了,我卻被嚇了一大跳。
「姨母,這……我……」
「欸?阿虞,你榆林哥哥從小就疼你,你放心,你要是嫁給他,他一定會對你好的。你娘將你託付給我了,我一定會對你好的。」
我知道何姨母的好意。

-3-
我伸手握住何姨母的手,真心實意地向何姨母道謝。
「姨母,我並未因爲何恕而傷心難過。我知曉他少年心性,姨母也切莫在Ṭü⁼榆林哥哥面前提出此事。榆林哥哥只是將我看成妹妹,我也將榆林哥哥當成哥哥的。」
何姨母似乎不太贊同我說的這句話。
她想要繼續勸我,我連忙開口道:
「姨母,中秋節將至,我給您與何伯伯做了兩雙鞋子,您看看喜不喜歡。」
林嬤嬤連忙讓人將我做的鞋子拿出來。
何姨母愛不釋手地誇讚。
「真好,你的手和你娘一樣巧,我成婚的時候,你娘特意給我繡了一套龍鳳被,不知道她熬了多少夜才一針一針繡完的。」
說到這,她哽咽了一下,立刻轉移了話題。
送走了何姨母。
我將給父親和繼母準備的兩雙鞋也讓人送了過去。
晚間我躺在牀上怎麼也睡不着,輾轉反側之際,我猛地坐起身來,前往放着我娘牌位的祠堂。
我跪在我娘牌位前,想說些什麼又不知道說什麼。
良久後,我纔開口。
「娘,您真的覺得我嫁去何家一定會過得很好嗎?」
我今年十七歲,何恕還有半年才十七歲。
我要等到他十八歲才能成婚。
我知道他其實並不想娶我,之前我們曾在踏春時遇到過他與友人同行。
他故意御馬走到我跟前來說:
「虞姐姐,踏春就應該御馬呀,你坐在馬車裏有什麼意思?」
說完他就要伸手將我從馬車裏扯出去。
我嚇了一跳,怒斥他不知禮儀廉恥。
何恕惱怒地抬腿跳上我的馬車。
他咬着牙說:「我就是不知廉恥,怎樣?虞姐姐日後還不是要嫁給我?」
想到這,我突然很不想嫁給何恕,我不喜歡這樣的人。
就像何恕不喜歡我這樣的人一樣。
我娘牌位前香燭的煙緩緩升起,最後又漸漸消散在半空中。
我起身回了院子。
第二日起牀後,我吩咐林嬤嬤。
「準備馬車,我要去軍營找我爹。」
林嬤嬤有些驚訝,但是也沒問什麼。
軍營雖在城外,但是距離不算遠。
到了軍營後,門口的軍衛讓我在門口稍等,他去通報一聲。
我站在軍營門口等我爹的人出來接我。
突然遠處傳來了馬蹄聲。
我快速抬頭看了一眼,是一隊騎兵正朝着軍營的方向快速駛來。
林嬤嬤連忙將我往後拉,我也低着頭準備等這隊人走過。
馬蹄聲越來越近,突然我聽到有人勒住了馬,停在了我的跟前。
我微微一抬頭,映入眼簾的是一匹黑馬正在歪着頭看我。
我被嚇了一個激靈,往後退了一步。
我剛準備抬頭說話,就被一道低沉清冽的聲音打斷。
「隨風!不可淘氣。」
男人抬腿下了馬。
他看到我後有一瞬間的驚訝。
「崔姑娘?你怎麼在這裏?」
我也認出了他。
「見過世子。」
安親王府的世子爺,樓執。
樓執對我抱歉地笑了笑。
「崔姑娘剛剛是不是被隨風嚇到了?抱歉,我代它向你道歉。」
我勾了勾嘴角,看向那匹很高很威風的黑馬,笑了笑。
「世子客氣了。」
樓執還想要再說些什麼的時候,我爹已經快步走了出來。

-4-
樓執對我微微點了一下頭就先走了。
「阿虞,你怎麼來這裏找爹了?」
我站在我爹面前,攥緊了手中的帕子。
「爹,我想給您說一件事。」
我爹點了點頭:「好,你說。」
我深呼一口氣,纔開口說道:
「我不想嫁給何恕了。」
我爹有一瞬間地怔住。
他試探地開口。
「可是何恕那小子又做了什麼事情,讓你不開心了?」
我搖了搖頭,反問道:
「爹,你覺得我嫁去何家真的會過得很幸福嗎?」
我爹沒懂我的意思,我繼續說道:
「何伯伯如今雖然是平章政事,但是大家都知道他是未來的左相,榆林哥哥明年遊歷回來也會進入朝堂,何恕是何伯伯的二子,自然也不會太差。」
「爹,我嫁給何家算是高嫁,何姨母又一直記掛着和我孃的情誼,所以她對我很好。」
「何恕不喜歡我,我嫁過去後,和何恕一定會有很多矛盾衝突的,何姨母就算再顧念和我孃的情誼,那她又能顧念多久呢。」
「何恕可是她的親兒子啊。」
我抬頭看向我爹,他卻轉頭錯開我的視線,說:
「可是你的婚事是你娘給你定下的,她對你的愛護之情,我……」
我猛地出聲打斷我爹的話。
「爹!」
我爹皺緊眉頭看向我。
我直起脊揹回望過去。
「爹,您發現了沒有,無論是您也好,是何姨母也好,你們每每談起我的婚事,說的全是和我娘相關的。」
「你們都無法辜負我孃的心願,所以你們認爲我也不應該辜負我娘對我的好意,可是,爹!我娘已經死了,她死了十六年了。」
「十六年前的她,並不知道何恕會做出上門要換婚的混蛋事情,我娘死前做出這個選擇,是因爲擔心我。」
「她擔心我日後沒有人疼,擔心我長大後會被你隨便嫁出去,所以她臨去前求何姨母結下這門親事。」
「所以你們只要Ṫű̂ₖ看到我就會想到我娘,就要提一次我娘對我的愛,但是,爹,你Ţü₇都要忘了我娘了,我又能靠着我娘和何姨母的情誼在何家過多少好日子呢。」
我爹聽到我的話瞳孔猛地收縮了一下,他下意識地問我。
「你母親知道你今日找我要做什麼嗎?」
我搖了搖頭。
「爹,我是您的女兒,不是母親的女兒。」
我爹似乎沒想到我會說這樣的一句話,他囁嚅了下雙脣,沒說出話。
見ƭū₁狀我直接說明我的意圖。
「爹,你去何家退了這門婚事吧,我和何恕不合適,我也不想活在一直被人提醒我早死了孃的事實中。」
說完後,我想了想,還是決定告訴他。
「明日是我孃的忌日,我要去青山寺給我娘祈福,今日正好出了城,我也就不回去了,準備直接去青山寺。」
我知道我爹已經不記得我孃的忌日是哪一天了。

-5-
沒關係,我也從來不指望他記住,畢竟他也未曾有一年記住我的生辰是哪一日。
良久後,我爹纔開口。
「行,需要我派幾個人送你去青山寺嗎?」
「不用。」
臨分開前,我又提醒了一遍我爹。
「爹,你好好考慮一下,記得去退婚。」
我爹沒點頭,也沒搖頭,只是靜靜地看着我離開。
上了馬車,顯然林嬤嬤不認可我剛剛的做法。
我沒辯解,只是說。
「實在不行,嬤嬤和我爹一樣,晚上做個夢夢到我娘吧,你們正好問問她的意見。」
林嬤嬤被我逗笑。
她笑着給我穿上披風。
「老奴都聽主子的,主子說怎麼做,老奴就怎麼做,主子即使不想嫁人,小姐留下的東西也夠主子活一輩子的。」
我有些鼻酸。
想到去我娘老家處理事情的孫嬤嬤。
「嬤嬤,您說舅舅和孫嬤嬤會不會也覺得我辜負了我娘呢?」
林嬤嬤伸手將我抱進懷中。
「主子,小姐的心願一直都是希望你能過得很好,只要你好就行了。」
馬車剛行駛到前往青山寺的官道上,就有一匹快馬駛來攔住了我的馬車。
林嬤嬤掀開車簾看了一眼後告訴我。
「是何二公子。」
還未等我說話,何恕的聲音就在馬車外響起。
他說:
「崔虞,你給我娘說了什麼?你這個喜歡告狀的傢伙,就那麼想要嫁給我嗎?」
「不知道的還以爲你嫁不出去,非得死纏爛打着纏着我呢,呵呵,真的是可笑極了。」
他話中的諷刺刺得我眼睛疼。
「何恕!」
「幹什麼?」
突然我發覺有人跳上了馬車,下一秒何恕猛地伸手扯開我的車簾。
「你幹什麼?」
何恕嗤笑一聲。
「怎麼?不能看?你不是要死要活都要嫁給我的嗎?小爺現在也不在意,我願意娶你了,等我娶了你回來,看小爺怎麼治你!」
我沉下臉色,晦暗不明地看着何恕。
「何恕,請你給我放尊重點!」
「尊重?我不就是去你家說了那麼幾句話嗎?你爹又是給我爹寫信,又是讓我娘給你道歉的,你這麼大的臉不就是因爲你那個早死的娘嗎?」
「住嘴!」
我猛地從車廂中起身,半跪在何恕面前,在何恕猝不及防的瞬間,我對着他的臉狠狠地扇了過去。
「啪!」
何恕的臉偏了過去,他怔住了好一會兒,才用舌頭頂了頂被我扇的那半邊臉。
他沉下臉色,一把伸手攬住我的腰。
「你打我?」
我攥緊手指,回望過去。
「如果你現在不鬆開我,我不介意再扇你一巴掌。」
何恕笑了一聲,雙手摟住我的腰,一個轉身就將我抱下了馬車。
還不等我站穩,他猛地使勁將我推倒在地。

-6-
嚇得林嬤嬤從馬車上摔了下來。
還不等我反應,一個男人快速將我扶了起來。
是樓執。
樓執站在我身旁,問我:
「崔小姐,可有哪裏受傷?」
我搖了搖頭,身邊的丫鬟趕緊上前來扶住我。
樓執一直沒看何恕,他注意到我右手手背上被石頭擦傷了。
「崔小姐,你的右手受傷了,在下冒昧了。」
說完他就要伸手給我處理傷口。
何恕這時突然一個健步上前,將我的胳膊從樓執手上扯了下來。
他目光不善地看向樓執。
「安親王世子,虞姐姐是我的未婚妻,你當着我的面拉她的手是不是不好?」
樓執聞言幾不可察地勾了下嘴角,未理會何恕,反而將目光看向我。
我狠狠地甩掉何恕拉着我的手。
怒斥道:
「如果不是你將我從馬車上摔下來,我也不會受傷!」
樓執看也沒看何恕,只是問我。
「崔姑娘,你現在想要走嗎?」
我點了點頭。
樓執聞言將我扶上馬車,轉身對他ŧŭ̀⁸身邊的侍衛吩咐道:
「將何二公子送回何府,今日在這裏發生的事情也要盡數告知崔將軍。」
樓執在此時也終於看向了何恕。
「何二公子,我受崔將軍所託將崔小姐送至青山寺,先行告退。」
樓執突然不顧何恕的叫喚,快速帶着我離開了這個地方。
上了馬車後,林嬤嬤伸手掀開了我的裙子,何恕將我抱下馬車的時候,我的小腿狠狠地撞在了馬車的車轅上。
如今掀開褲腿一看,已經青了一片。
我制止住林嬤嬤想要給我上藥的動作。
「等到了寺中再說。」
樓執執意要將我送到青山寺門口。
我站在門口向他道歉。
樓執笑了笑說不客氣。
隨後將兩瓶藥遞給我。
「一瓶止血,一瓶化瘀,效果很好,崔小姐可以試試。」
「多謝世子,但是我隨行的行李中有藥。」
樓執沒強求我收下,反而說:
「崔小姐,我們進去吧。」
我有些驚詫:「世子也來青山寺上香嗎?」
「不,我來這小住兩日,請,崔小姐。」
等我處理好傷口,給我娘點好長明燈,我才靜下心來想今日發生的事情。
何恕說好聽些是有些少年心性,說難聽點就不說了。
往日看在他比我小的份上,我不曾與他計較。
但是今日的他着實是過分了些。
「海棠,你讓你哥回家去找崔九叔要幾個人來,讓他們來青山寺找我。」
海棠是我身邊的大丫鬟,她哥也一直跟着我做事,他們都是我娘給我留下的老人。
崔九叔則是我們崔家的管家。
海棠應了聲就下去了。
我原本是準備抄寫經書的,但是想到了一些事情,便起身去尋樓執。
我帶着林嬤嬤走到樓執小住院子門口時,他正在練刀。
小院正好開了個門縫。
樓執身邊的侍衛眼尖地看到了我。
連忙迎上來。

-7-
「崔小姐,您先在院中小坐一會,我們家世子突然想要練練刀,您看這……只能勞煩您先等等他了。」
我點頭稱是。
坐在院中的石凳上,看着樓執一刀又一刀地練。
我放空自己,沒注意到樓執已經練完走到了我身旁坐下,直到他出聲,我才發現他練完了。
「崔小姐。」
「啊?世子這是練完了?」
樓執似乎有一瞬間的凝滯,他點了點頭稱是,隨後問我:
「崔小姐找我是否有事?」
我將準備好的禮物推到樓執面前。
「多謝世子今日的出手相助。」
樓執看着推到他面前的盒子,有些意外地問我:
「送給我的?」
「是。」
「崔小姐實在是有禮。」
我抿了抿脣,猶豫片刻後還是問了我想問的問題。
「世子是否真的把今日何恕做的事情告訴了我爹?」
顯然樓執沒想到我會問這樣的問題。
他反問回來:
「那崔小姐是希望崔將軍知不知道這件事呢?」
我坦誠地告訴他。
「不希望。」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樓執嘴角的笑意逐漸消失。
我聽見他問:
「爲什麼?」
我想了想:
「這是我與何恕之間的事情,我自己能處理好,所以如果世子還沒有告訴我爹的話,能不能就不要告訴我爹了。」
樓執修長的手指摩挲着手上的杯子。
良久後,他緩緩開口。
「既然崔小姐不想讓崔將軍知道,那我就不說。」
我連忙起身向他道謝,並提出告辭。
回去後,海棠告訴我,他哥已經回到了京都,我要的人今晚就能到。
我想了想。
「你晚上等你哥回來,告訴他,留下兩個人幫我看看樓執想要幹什麼,剩下的人去將何恕抓住,打一頓,扔到何府角門。」
海棠面不改色地下去行事,林嬤嬤倒是有些意外,但她未語。
只是輕輕給我揉搓小腿上的淤青。
晚間,我躺在牀上,想着今日兩次遇到樓執的事情,這實在是太巧合了。
我與樓執雖認識,但並不相熟。
唯一有聯繫的就是樓執如今任職的地方是在我爹的軍營裏。
還有今日樓執對何恕說是我爹讓他送我去青山寺的,這絕對不可能。
樓執的官職雖然沒有我爹大,但是他還有另一層身份,安親王世子。
我爹除非是腦子塞驢毛纔會讓樓執送我。
還有今天我去向樓執道歉,他卻在那舞刀,不早不晚的時候,一個武將怎麼會突然舞刀呢?
但是這不能絕對,說不準樓執就喜歡這個時間點來舞刀也不一定。
想着想着我就睡着了。
半夜,海棠和林嬤嬤突然跑進來將我搖醒。
「主子,快醒醒,青山寺旁邊的山頭上着火了,主持說火勢很大,讓我們先從寺內出去。」
我猛地從牀上坐起。
「我孃的往生牌位呢?」

-8-
我孃的往生牌位立在了青山寺,這也是我那麼多年年年都來青山寺的原因。
海棠對我點了點頭。
「主子放心,奴婢剛得知起火的消息的時候,就已經讓我哥哥去將夫人的牌位請來了,如今正在小蓮懷中。」
等到我出了院子,就看到早已等在暗處的崔九。
我帶着人走去的時候,崔九給我見了禮。
我有些驚訝:「崔九叔怎麼親自來了?」
崔九笑了笑解釋道:
「大小姐想讓人揍何二公子一頓,我不放心手底下的人,就親自動了手,順便想來看看小姐,卻沒想到遇到了這樣的事情。」
「車馬都已經準備好了,天色雖晚,但是我已經讓人去莊子上準備了,咱家的莊子離青山寺不遠,一會兒就到了。」
我點了點頭。
「好,何恕呢?」
「已經按照小姐的吩咐送到了何家的角門。」
「打得狠不狠?」
「讓他疼,卻不會讓何夫人流眼淚的地步。」
我點了點頭,崔九叔做事自來是最妥帖的。
我向主持告了別,準備去自己莊子時,遇到了同樣站在外面的樓執。
樓執主動上前來問我。
「不知道崔小姐可有去處?」
「崔家有個莊子在附近,我準備過去。」
樓執聞言:「不知可否也讓樓某前去借住一晚。」
他的眼神很真摯,再加上今日他幫了我,我實在是無法拒絕。
直到我們走到了馬車旁,樓執突然說想要和我一起乘馬車。
我嘴角的笑有些僵硬。
「世子,這不合規矩。」
樓執沒了白日裏的溫和,他的態度有些強硬。
「樓某今日身體不舒服,不能騎馬,況且,樓某坐馬車正好可以解崔小姐之惑。」
我明白了。
他發現了我派去監視他的人。
我讓林嬤嬤將車簾打開,車內雖然只餘我與樓執,但到底外面有人能看到車內的情況。
樓執的嘴角一直帶着笑意。
他在等我先開口。
我心裏嘆了一口氣。
「貿然派人去世子身邊,是我的不是。」
「沒關係。」
樓執的態度,我實在是有些摸不清楚。
「不過,崔小姐,如果你有什麼想要問我的,可以直接問我,我對崔小姐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我抬眼撞進樓執晦暗不明的目光中。
「世子今日爲什麼會來青山寺?」
樓執似乎像是一早就知道我要問他這個問題似的,他沒有任何停頓,直接說:
「因爲着火的那個山頭上的火是我放的。」
我下意識皺了皺眉頭。
樓執輕笑一聲:
「崔小姐莫要皺眉頭,我只是剿匪而已,收尾的時候無意中碰到了燭火,引發了火災而已。」
樓執話鋒一轉:
「不過,崔小姐不用擔心,我已經讓人去滅火了,並未有尋常百姓身亡。」
這是我第一次正視樓執這個人。
他很危險。

-9-
這裏是京都,我來的寺廟是青山寺,距離京都不過二十里地,甚至距離我爹所在的軍營不過十餘里,這邊的山上怎麼可能有匪徒。
或許是我的表情太過嚴肅,樓執也收起嘴角那漫不經心的笑意。
他提醒道:
「崔小姐,有的時候,裝傻是個聰明的選擇。」
我不輕不淡地對樓執笑了笑,未再言語。
等到了莊子的時候,樓執突然說:
「崔小姐送來我身邊的那兩位,我已經平安送回崔府了,小姐切莫擔心。」
說完他頭也不回地走了。
海棠問我:
「主子,樓世子是發現了我們的人嗎?」
「是。」
「那世子爲什麼要跟我們來莊子上?」
「借住吧,先回去休息吧。」
第二日我從莊子上醒來的時候,樓執竟然還沒走,他帶着身邊的侍衛在莊子上閒逛。
等到發現我站在一旁的時候,樓執自然地走上前來,並邀請我一起用早膳。
「崔小姐,一起用早膳嗎?」
我有些不明白樓執到底想要幹什麼。
「這不符合規矩。」
「有什麼不合規矩的,不過就是喫一頓罷了。」
這頓早飯到底是和他一起喫上了。
剛Ṱů₇喫完飯我們還沒下桌,崔九就進來說:
「何二公子來了。」
「何恕?他來幹嘛?」
崔九聞言,起身讓開,我的視線裏出現拿着馬鞭快速向我走來的何恕。
他一臉怒氣,一開口便是:
「崔虞!是不是你讓人打的我?」
好傢伙,原來是來找我算賬了。
我冷笑一聲,準備開口,就聽見何恕大叫:
「崔虞!你怎麼和樓執在一起喫飯?」
我真的是累了。
甚至不想搭理他。
樓執突然伸手給我添了一碗飯,他還對我笑了笑。
我只感覺到樓執此舉是故意的,因爲我們倆已經喫完了,只等下桌了,此時他卻故意給我盛飯。
意圖再明顯不過。
他在激怒何恕。
果然下一刻,何恕炸了。
「崔虞!你不守婦道!你是我的未婚妻,你爲什麼要和他一起喫飯,他還給你盛飯!」
何恕的話讓我非常不爽。
還不等我反擊,樓執就開口了。
「何二公子還是少年啊,我和阿虞在一起喫飯,自然是我想要和她一起喫飯啊。再說了,何二公子說阿虞不守婦道,這簡直是滔天的栽贓。」
樓執停頓了一下,看了何恕一眼,繼續道:
「況且,何二公子的消息實在是落後,難道不知道此時崔將軍已經在何家退了你與阿虞的婚事了嗎?」
與何恕一同變了臉色的人還有我。
我和何恕罕見地同頻。
「什麼?」
何恕在驚訝我爹給我退了婚事,而我卻在驚訝,樓執爲什麼會比我還先知道我爹給我退了婚的消息。
何恕顯然也反應過來,他不可置信地望向我。
質問道:
「崔虞,你竟然敢這樣做,你就不怕我娘傷心嗎?」

-10-
聞言,我想扇何恕,但我忍住了。
「如果姨母知道你對我說,我故意賴着你,想要嫁給你,靠着那我早死的娘一直纏着你的話,後果就不需要我對你說了吧。」
何恕顯然記得他曾經說的這句話。
他有些心虛,但隨後又像是反應過來似地質問我:
「你爲什麼要讓你爹退婚?」
何恕的無理取鬧真的讓我的耐心消失得乾乾淨淨。
「海棠,將何二公子送出去。」
不等何恕大叫,我就告訴他。
「至於爲什麼要退婚,你回家去問問吧!送客!」
送走何恕後,我覺得世界都安靜下來了。
此刻我終於知道爲什麼每次見到何恕心裏都不開心了,因爲我真的很煩他這種幼稚又無聊的人。
我閉了閉眼睛緩解一下心情,轉身看向樓執。
「世子,不遠送。」
樓執似乎是沒想到我會直接開口趕人,他愣了一下後,站起身告辭。
樓執剛走,海棠進來說繼母身邊的徐嬤嬤來了。
我原本以爲是繼母知道了昨日青山寺旁邊山頭着火的事情,派人來看我,卻沒想到說的會是樓執的事情。
「嬤嬤是說,何恕換親的事還有隱情?」
徐嬤嬤點了點頭說。
「何二公子來崔家送中秋節禮的前一天和蘇郡王家的小公子去了一個詩會,在詩會上何二公子因爲被友人調侃親事。」
「口不擇言下說出了不想和崔家結親的想法,就在那時,詩會上有人說崔家有二女,長女不行還有次女。」
「後面蘇郡王家的小公子又有意攛掇何二公子,故第二Ṫű⁴日何二公子纔會上門做出想要換親的荒唐事。」
徐嬤嬤說完這些後,接着轉達了繼母的話。
「夫人說,讓大小姐要記得一個人突然出現在你的身邊,那他一定是對你有所圖謀。夫人還說,最近是先夫人的忌日,您可以在這莊子上小住幾日。」
將林嬤嬤送走後,我讓崔九去幫我查一點事情。
晚飯前,崔九回來了。
「小姐猜得不錯,您去軍營找老爺的那一日,樓世子原本是要去綏山的,綏山正是昨晚着火的那個山頭。」
「中途不知道是發生了什麼事情,樓世子去了趟軍營,還站在門口和小姐說了幾句話。小姐剛走沒多久,樓世子也開始前往綏山。」
「更巧合的是,樓世子正好遇到了何二公子在路上糾纏小姐,後面的事情,小姐已經知道了。」
「還有,蘇郡王家的小公子和樓世子交好。小姐還有什麼需要我去做的嗎?」
「沒有了,多謝崔九叔。」
海棠送走崔九回來後,發現我還在看着書發呆。
她伸手給我捏了捏肩膀,寬慰道:
「主子,即使樓世子有所圖,我們也不怕,孫嬤嬤已經來信了,她後日就會到京都了。」
聽到孫嬤嬤後日就要回京了,我有些高興。
「當真?」
「真的,主子,孫嬤嬤還送了封信回來ẗű̂²,奴婢剛剛拿到。」

-11-
我打開信,孫嬤嬤說的很少,除了關心我的身體外,後面只有一句話。
「事已妥。」
我將信捂在胸口,由衷地開心。
「真好。」
孫嬤嬤回來的那日,帶回來的還有舅舅的親筆信。
我爹看着我舅舅的信有些不可思議。
「你舅舅說,讓你去他那邊過些日子?」
「對。」
「那過多少日呢?你今年已經十七了,如今又退了和何家的婚事,你也該重新說親了。」
我微微低着頭回我爹。
「舅舅已經很多年沒見過我了,他如今提出想要見我,我是想要去的,爹,至於婚事,實在不行,您就看着辦吧。」
我爹似乎是沒想到我會這樣說,我沒給他繼續開口的機會。
「如果您看中誰了,就去問問我娘,我娘要是願意的話,她肯定會給您託夢的。」
「你……」
最後我爹還是答應了下來。
出發那日,我爹非要讓崔九帶着人將我送到舅舅那,繼母也準備了很多給舅舅家的禮物。
臨出發前,我的妹妹弟弟有些難過。
君悅抱着我說:
「長姐,我和君酰在家中等長姐回來。」
我抱了抱她,回:「好。」
車馬出了城,我終於放鬆了下來。
孫嬤嬤看着我的樣子,有些責怪地拍了拍我的腿。
「我的祖宗啊,你這一出真的辦的是非常的漂亮啊,簡直滴水不漏。」
我笑了笑,上前抱住孫嬤嬤的胳膊。
「還是嬤嬤做得最多。」
在我到第一個驛站停留休息的時候,我怎麼也沒有想到會在這裏見到樓執。
他似乎早就在這裏等着我了。
看到我來,他沒有一點驚訝。
「崔小姐, 好巧。」
我不想說話,真的一點也不巧。
樓執也沒在意我的冷淡,反而有些邀功似地問我。
「崔小姐不是應該感謝一下我嗎?」
「感謝什麼?」
「感謝我將退婚理由送到你的面前啊。」
真的是樓執所爲啊。
我晦暗不明地盯着眼神灼灼的樓執,問他:
「你想做什麼?」
樓執上前一步,小聲說:
「在下覬覦崔小姐已久。」
「世子莫非是登徒子?」
樓執輕笑一聲。
「阿虞, 在你讓孫嬤嬤前往漳州置辦房產的時候,我就猜到你要做什麼了,我暗中推波助瀾一把, 既是成全你,也是成全我自己。」
我眯了眯眼睛看向樓執。
語氣不善地道:
「如何成全你自己?」
「阿虞可能還不知道, 漳州如今是我的封地, 我們正好同路, 不出意外的話, 說不準我們還是鄰居呢。」
我被樓執氣笑了。
「樓執,你的心機可真深啊。」

-12-
樓執未語,只是靜靜地看着我。
他突然很認真地說:
「崔小姐, 人總要努力爭取一下自己渴望的一切, 你在爭取逃離京都, 而我在爭取祈求你能看一看我。」
我問:「爲什麼是我?」
樓執想了想說:「或許是一見鍾情吧。」
我嗤笑回道:「曾經有人給我取了個虞美人的戲稱,難道樓世子也是這樣膚淺的人?」
樓執幾不可察地笑了笑, 未語。
後來我在漳州住了半年, 我爹時常派人來接我回京。
而樓執也真的成爲了我的鄰居。
這半年裏,樓執像是狗皮膏藥似的一直粘在我身邊。
在又一次打發我爹的人後,我向樓執提議道:
「不如我嫁給你好了。」
樓執怔住後,目光熱切地看向我, 良久後他纔開口。
「我以爲, 我這輩子都無法成全我自己了呢。」
後來, 我和樓執成婚的時候,我爹說他夢見我娘了,我娘也點頭答應了這件婚事。
又一年冬, 落雪不停地將一切染成白色, 我窩在樓執的懷裏問他。
「你到底是什麼時候喜歡我的?」
樓執輕輕吻了我一下。
「崔將軍有次將我們帶到崔家, 我路過後花園的時候, 看見你自己一個人坐在鞦韆上,鞦韆沒有晃動, 你也沒有笑。」
「不知道爲什麼, 那一眼,我就知道,你在崔家是不開心的。後來我又去過幾次崔家, 你都是那樣, 幹什麼都不笑。」
「再後來,我才知道你已經和何家定親了, 我愁苦很久呢, 直到我的人無意間發現你讓孫嬤嬤來漳州, 我偷偷地查了一下, 猜到了你的心思。」
我接過樓執的話。
「所以你後面設計了何二。」
樓執說:「即使我不設計他, 你也會自己想辦法退婚的,阿虞,你能知道自己想什麼, 併爲之努力,這很好。」
我伸手摸了摸他的臉,笑道:
「你也是啊。」
全文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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