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小姐駕到

上輩子加班猝死,我向閻王許願此生不再當牛馬。
於是,當我第一次聽到我爹老錢的笑聲時,我激動地在我媽肚子裏踢了兩腳。
「呀,小傢伙踢我了!」母親的聲音驚喜而又溫柔。
「小調皮鬼,看來你很喜歡我們送給你的這座大廈。」
父親的笑聲和母親翡翠手鐲清脆的碰撞聲交織在一起,像是財富朝我低語。
很好,這輩子穩了。
我伴隨着家裏高爾夫球場的灌溉聲漸漸入睡。
迷濛間,聽到了大人們的談話。
他們說,我家的保姆懷孕了。
預產期和我媽同一天。
嗯?
我在孃胎裏猛地睜開眼睛。
不妙!

-1-
「辭退!快把她辭退!」
我在孃胎裏發出尖銳爆鳴。
作爲一個加班猝死的社畜+廁所摸魚無腦套路文愛好者,我對這種真假千金的爛俗橋段瞭如指掌。
豪門、千金、保姆、同一天預產期,buff 疊滿了。
豹豹貓貓,你們再不辭退她,我肯定一出生就被換走了!
沒有人理我,畢竟我現在只是一個胚胎。
本胚胎很絕望,在媽媽肚子裏滾了兩圈表示我的不滿。
「呀!它又踢我了!」我媽幸福道。
我爹又發出熟悉的老錢笑。
每笑一聲,我都能聽到金幣掉在地上的動靜。
嘩啦啦,嘩啦啦……
「真是個有活力的好孩子,爸爸再送給你一匹紅色的小馬駒,你一定會喜歡。」
我表示贊同地滾了兩圈。
就聽見他又道:「到時候,你可以在馬場和你的哥哥一起騎馬。」
「哦對,馬場也是咱們家的。」
馬場也是咱們家的。
咱們家的。
家的……
哦!我迷人的老父親!
我幸福地翻滾起來。
嘿嘿,什麼真假千金真是自己嚇自己。
豪門太太怎麼會和保姆在一家醫院生娃嘞?
回頭我就把西紅柿小說卸了。
嘿嘿。
我又快活地翻了個身。

-2-
預產期當天,我因臍帶繞頸導致難產。
由於醫療資源突然短缺、暴雨傾盆導致交通癱瘓、預約好的專家右手被釘子扎到無法手術等種種原因。
我媽被迫轉院。
剛好,和我家保姆住進了同一間病房。
呵,天殺的。
早知道就在孃胎里老實點了。

-3-
剛一出生,我就被護士抱走了。
我渾身裹着凝固的羊水,連眼睛都睜不開。
但是我的知覺卻格外靈敏。
我能感受到護士背後,似乎總有一個亦步亦趨地跟着,像黑夜裏的鬼魅。
保姆,一定是她。
她要準備動手了!
快想想能做些什麼……我掙扎着蹬了蹬腿,卻發現自己根本動不了一點。
我太小了,小得像一隻耗子,隨便一個人就能把我掐死。
如果保姆這個時候把手無縛雞之力的我,和她自己的孩子調換,百分之百會成功。
我甚至連父母的面都沒見過,就要開啓真千金受難記的劇本了嗎?!
不要啊!!!
不要偷走我的富二代人生啊!!!!
心哀莫大於死。
我感受到自己被護士輕輕放到了保溫箱裏,如同放進命運的手掌心。
我死死抓住她的衣角,內心祈求她不要離開。
然而無濟於事,護士的腳步漸漸地遠了。
我被一個人孤零零地扔在了這裏。
四面是恐怖的漆黑,鼻子裏是醫院消毒水的氣味。我聽見保姆焦急灼熱的呼吸。
她正朝着我一點點逼近。
「哇——哇——」
情急之下,我哭出聲來。
「咔——」
箱門被打開了。
「哇哇——」我不敢停,只能更大聲地呼叫吸引別人的注意。
我感受到李媽粗糙的手劃過我的皮膚,馬上就要將我抱起。
Ṫü⁴「李媽?你在這做什麼?!」
是個陌生男人的聲音。
「裴少爺?」李媽似乎被來人嚇了一跳,「您,您怎麼在這?」
「哈?這句話應該是我問你吧。這家醫院就是我家開的啊,你說我爲什麼會在這?」對方似乎不太高興,「而且,我來看看我好友的孩子,和你沒有關係吧。」
我的心一下子就落地了。
原來是我爸的醫生朋友,那穩了。
這種臨時轉來的醫院還能找到人脈!真不愧是我爹!
「保溫室閒人勿進,你來幹什麼?」裴叔叔又問。
李媽的聲音很虛弱:「我就是想看看小姐,我……」
「你不來看望你自己的孩子,這麼關注我的小侄女幹什麼?」裴叔叔的聲音帶有慍色。
「還不趕緊離開。」
李媽訕笑:「是,是……」
她自覺喫癟,也不再爭論什麼,默默走了。

-4-
狸貓換太子這一關好歹是過去了。
爲了避免醫護人員被保姆買通的可能性,只要一有外人靠近我,我就號啕大哭。
我爹耐不住我這樣折騰,只好拜託裴叔叔時時刻刻親自照顧。
只要他的目光一離開我,我就哭。
鬧得最後,他Ţű⁹和裴叔叔兩隻眼睛底下都掛着厚厚的黑眼圈。
「這個小要賬鬼,鬧得我整日不得休息。」
我被媽媽抱在懷裏,一下一下地拍打着哄睡。
「她這是粘着你呢,對不對?」媽媽咯咯直樂,「我們翩翩最喜歡爸爸了。」
我爹把腦袋一抬,很受用的模樣。
「小傢伙嗓子亮,以後一定是個歌唱家。」
他寬厚粗糙的手掌拂過我的腦袋,露出了慈祥的笑容。
「小翩翩,你希望爸爸給哪所大學捐圖書館呢?」
「你想得可忒遠了。」我媽嗔怪道。
正說着,李媽束手束腳地走了過來。
「太太,先生,恭賀您二位喜得千金。」保姆李媽露出了一個老實的笑。
然後,她把一個巨大的蛇皮袋喫力地拖了過來:「這是我家那口子從農村帶的特產,都是自己家養的,喫着放心。給夫人補身子用。」
媽媽笑道:「聽說你家的也是個女孩,怎麼也不抱來?」
李媽連連拒絕:「不了不了,小阮身體弱,別把病氣渡給了小姐。」
我心裏冷笑。
她說得好聽,其實是怕自己家孩子露了面,留了印象,以後更不好將我倆調換了。
畢竟,她已經錯過了一出生就把我換走的機會。
這老傢伙賊心不死。
「翩翩……小姐的名字真好聽,有什麼寓意嗎?」她有些沒話找話。
「我們寶貝脖子後面有一個蝴蝶狀的胎記,翩翩而飛,我們希望她能翩然於世間,不拘於世俗。」
我使出喫奶的勁死死護住後脖梗子的衣服,但無奈力氣太小。
我的胎記就這麼暴露在保姆的眼前。
餘光裏,我看到她的眼睛亮了亮。
「不愧是文化人取的名字,要是我家孩子有這個胎記,恐怕就得叫李蝴蝶了。」
李媽的幾番話逗得媽媽忍俊不禁。
沒有人察覺到危險的來臨。
是夜,我睡在保溫箱裏,黑暗中出現了一個躡手躡腳的人影。
是李媽。
她手裏拿了一把剪刀,面色陰沉地朝我走來。
我喫力翻身,環顧四周。裴叔叔就在我身邊小憩,胸膛一起一伏,卻睡得並不安穩。
我確信根據我這段日子的「睡眠剝奪特訓」,只要我一嗓子,他絕對會醒。
可是我最終並沒有哭叫。因爲李媽抱走的並不是我,而是她自己的女兒。
過了幾分鐘,她又回來了。她把她的女兒送回了保溫箱。
我聞到了空氣中若隱若現的血腥味。
那一晚,李阮阮哭了一整夜。

-5-
從此以後,李阮阮的脖頸處Ťũ̂₆也有了一個蝴蝶的標記。
猙獰的傷疤伏在後頸,扭曲又醜陋。
李媽上工的時候總會帶着李阮阮。她拿着這個人造的胎記做文章,想拉近我和她的孩子的距離Ṫŭ₌,以此獲得我父母的好感。
「我家李阮阮也有個胎記和小姐一樣,真是有緣啊。」
「說不定,她倆前世是姐妹呢。」
「……」
李媽的這一套適得其反,搞得大家都不高興。
尤其是我哥林景珩。
「一個保姆,天天把自己的女兒和我家小妹放在一塊比較,可真會攀親戚。」
我在我哥懷裏贊同地晃了晃腿。
爸媽不堪其擾,卻也念在李媽多年工作的辛苦,並沒有把她辭退,只是偶爾會讓李媽帶着李阮阮工作,權當給我找了個玩伴。
李阮阮還小,什麼都不懂,只知道在我的房間裏爬來爬去。
有時候,她會和我搶糖果,有時候又會對着我嘿嘿傻樂。
我常常冷眼觀察着這個小孩。
李阮阮的額髮很低,像極了李媽。額角幾乎要和眉毛連在一起。
而我的額頭很圓,很大,像個壽星公似的突出來。
她的眼睛薄薄的一條,是很秀氣的單眼皮。而我遺傳了媽媽,是雙眼皮的褶痕幾乎要斜飛進太陽穴。
可有一天,我發現李阮阮的額頭變高了。
細軟的胎髮被拔掉,修成了一個大額頭。
還有一點就是她的眼睛,經常腫得像個碩大的桃核。
我原本以爲是李媽疏於照顧導致李阮阮的眼睛生了炎症。
直到有一天我看到了李媽把女兒抱到角落,用髮卡尖銳的一角使勁颳着小孩子的眼皮。
她的嘴裏振振有詞:「廢物東西!誰叫你長的單眼皮!不許哭!」
「娘給你刮一個雙眼皮出來,以後你就是千金大小姐的命!」
嬰兒嬌嫩的皮膚被反覆地劃破,直到紅腫、潰爛、流膿。
李阮阮被強行裝進了套子裏,像那個蹩腳的蝴蝶胎記一樣,慢慢變成了一個蹩腳的小孩。
我感到震撼和悲哀。
一個母親,怎麼能對自己的骨肉做出這種事?
然而,李媽接下來的話卻是讓我如墜冰窟。
「阮阮,別怪娘心狠,你多和林翩翩像一分就多一分的未來。那個小雜種活不過三歲的,她一死,太太先生一看到長得和女兒這麼像的你,一定會把你當成他們親生女兒對待的!
「娘沒本事,沒能一出生就把你換過去享福,但是你放心,娘一定給你搏一個好前程!」
冷汗洇溼後背。
活不過三歲……
這句話像是一個惡毒的預言,烙在我的心上。
我沒想到,看起來老實本分的Ṫûₛ李媽竟然起了這種歹念。
而作爲一個嬰兒,我只能眼睜睜看着李媽在我面前做手腳。
我不會說話,不會逃跑,甚至連大小便都控制不了。
即使我知道李媽的計劃,我又能做些什麼?
我該向誰求救?又有誰會相信我?
我該怎麼辦?

-6-
就在我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家裏突然收到了遠在國外的外祖母診斷出癌症的消息。
母親憂慮外祖母的身體。
因此得知老太太想要最後的日子享受兒孫繞膝的天倫之樂時,縱然有萬般不捨,也決定要滿足她的願望。
可是該送我和林景珩誰去呢?
真是瞌睡來了遞枕頭。
我看着向來優雅的母親落下了淚,終於張嘴發出了兩聲短暫的音節。
「姥——姥——」
瞬間,我感受到了許多束目光。
媽媽最爲驚喜:「翩翩,你說什麼?」
爸爸順水推舟:「咱們翩翩和老太太很有緣分。」
媽媽臉上的驚喜漸漸被說不清道不明的憂慮和悲傷替代。
過了好一會兒,她認命似地點了點頭。
「好,那就送翩翩出國吧,可憐的孩子……」
「什麼時候呢?夫人。」老管家問。
爸爸攬過媽媽的肩,柔聲安慰:「起碼,先讓翩翩過完週歲宴。」
……
週歲宴,抓鬮宴。
賓客熙熙攘攘的林宅格外熱鬧。
我被衆人圍簇在中間,從我的視角看去,一條條筆挺的褲腳像壓抑的黑色森林。
爸爸領來了一匹紅色的小馬駒,毛色油亮,目光炯炯。
精心修剪的蹄子傲嬌地在馬場上蹬起塵土。
媽媽爲我戴上祖傳的玉鐲,她優雅地揮手,一側的保鏢便向我打開匣子,頂奢珠寶的火彩幾乎要閃瞎我的眼睛。
外公送的雪狐裘壽帽正正扣在我的小腦袋上——那是他年輕時在興安嶺打獵而得的上等狐裘。
舅姥爺拄着柺杖姍姍來遲,他說他買下了國外的一所小島爲我慶生。
金錢不會說話,但是會低語。
真是命運的輪盤是胎盤。
我被衆星捧月地圍在了臺子上,四周是純金打造的筆墨紙硯、算盤、桃木劍等抓周的道具。
那些名利場上的大人物此時都安靜下來,靜靜地看着眼前剛足歲的孩子會做出什麼樣的選擇。
我爬過那些金燦燦的金子,繞過「褲腳森林」。
然後,抱住了外公的大腿。
「外公——」
衆人譁然。
估計也是沒想到一個嬰兒居然能狗腿子成這樣。
居然在週歲宴給自己挑了一條又粗又壯的金大腿。
我看到不遠處的媽媽看着我滿含笑意。
外公將我抱起來,舉得很高。
「小妮子,一會兒和外公回美國開不開心?」
我朝他咯咯樂了起來,使勁地拍着手。
外公也大笑起來,然後把我抱在懷裏,朝着我爹瞪着眼睛吹了吹鬍子。
「哼,這小子這麼多年終於幹了一件人事!拐走了我閨女,倒還給我們林家留了個接班人!」
我早就聽到過那些隱祕的傳聞。
在園丁的剪刀裏,在廚子的菜刀下,在傭人交頭接耳的竊竊私語中,都流傳着一個俗套的故事。
有人說我爹以前是擦鞋匠、木匠、廚子、司機、保鏢、祕書……
各種身份衆說紛紜,但故事內核都差不多。
簡而言之就是一個窮小子,拐走了千金大小姐。
那個看似高高在上,叱吒風雲的林氏集團話事人,是林家的倒插門女婿。
喫了林家的資源,連姓都隨了林家。
反正,自我知道這件事後,我爹的老錢笑就多了兩分的底氣不足,和三分的掩耳盜鈴。

-7-
七月的海城烈日高照,地面燙起一層熱浪。
私人飛機穩穩停在停機坪上。
這是我時隔十八年再次回到故土。
聽聞父親病重,我趕緊收拾好行李回來爭奪家產。
遺產保衛戰——豪門繼承者的必修課。
「我回國了,這一次我要拿回我的一切——」
A 先生表情嚴肅,沙啞的聲音很機械。
他理了理筆挺得一絲褶子都沒有的西裝,面無表情地看向我。
我滿意揮手,示意 A 先生停下。
「行了,不用唸了,基本流程我都搞明白了。」
此次父親病危,我終於回到了闊別已久的故土,當然要做好萬全準備。
我熬着夜看完了國內近十年流行的豪門恩怨文,後來看不動了,就叫 A 先生念給我。
不辛苦。
大小姐的自我修養罷了。
耳邊傳來車子的鳴笛聲。
遠處黑髮少年摘掉墨鏡,朝我露出一個肆意張揚的笑。
「大小姐,你架子大得很,坐私人飛機還要小爺我來接機?」
比他本人更耀眼的是他身邊停着的那輛限量款跑車。
騷粉色,顯眼爆了。
他跟個老媽子似的抱怨道:「靠,你家這破地方真難找!林家要破產了?大小姐回國,怎麼也不派個人來?」
我白了他一眼:「父親出事意料之外,林家都亂成一鍋粥了,哪有空管我?」
隨後,我把拉桿箱往他面前一甩,笑罵道:「裴鳴,你腦子有毛病?接機開跑車,我行李放哪?」
裴鳴咧了咧嘴:「靠,行李當然是放管家車上。還真把小爺當老媽子了?
「小時候折騰我爸,長大了折騰我,看回去我怎麼和林叔叔告狀的!」
說着,他攬過我的肩膀,把我往車上送。
「走走走,十幾年沒回國了,哥帶你兜兜風。」
窗外的景色一幕幕向後倒去,海城的空氣一如既往地鹹溼。
我撥弄着頭髮,看向路邊高大的梧桐。
十八年了。
整整十八年,我都一直在國外和外公生活在一起。
哦對,還有 A 先生。
他是外公給我請的看家狗,比膠皮糖還黏牙,走哪都甩都甩不掉。
這些年我換了不下十個保鏢,他是最盤亮條順,寬肩窄腰的,因此也是留在我身邊最久的。
我朝後看向 A 先生跟着管家上了輛黑色的賓利。
裴鳴朝我咳了兩聲:「別看他了,這麼久不見也不看看我。」
見我不理,裴鳴繼續道:「你託我的事情我都打聽好了。郊區有一家馬場環境不錯,就是離你家遠了點,不過你要是想去,到時候我可以開車接送你。
「哦對,那有一匹白色的小馬很可愛,很配你,需不需要……」
「不用。」我笑着打斷,「我有一匹小馬駒,紅色的。」
裴鳴挑眉:「好好好,大小姐,怎麼想起騎馬了?」
我抿了抿脣:「就是想了。」
裴鳴瞥了我一眼,什麼也沒說,只是默默踩着油門。
「先回家?」
「不,先去醫院。」

-8-
裴鳴的超跑停在了一家隱蔽的私人醫院裏。
在病牀上,我看到了ƭû²父親蒼白的臉,一頭花髮看上去就像一個普通的老人。
他身上再沒有當年雷厲風行的影子。
往常在國外和他視頻的時候,他都會叫人偷偷把白頭髮藏起來,不讓我看到。
但其實我都知道。
父親半睜開眼,看到我渾濁的眼瞬間清澈了不少。
「翩翩,你終於回來了。」
他像是終於找到了一個能夠說話的人,自顧自地滔滔不絕起來。
「爸爸很想你,你的母親去世前還在唸着你的名字。還記得莉莉嗎?就是那匹紅色的小馬,它前段時間害了場大病,獸醫都說撐不過春天,可一聽說你要回來,竟然又好轉了……
「你出國的時候還那麼小,小手小腳的,腦袋也圓,臉也圓。這麼多年過去了,都成大姑娘了……」
父親慢慢伸出手,我卻默默往後退了一步。
他的手就這麼滯在半空中。
「你是不是在怪我,對你太狠心,你還那麼小就送你出去。這麼多年去美國看你的次數也寥寥無幾……」
人老了,心腸也軟了,似乎更容易變得悵然和多情。
我回答得很平靜:「我沒有怪過你。」
這是真的。
如果我沒有被送出國,說不定早就往生了。
按照現在的生育率,再投胎可就沒這麼好的命了。
正想着,門外傳來了幾聲叩門聲。
來者眉目清冷,舉止矜貴,身着黑色的立領長衫,手裏盤着一串佛珠。
溝槽的,京圈佛子?
來人將頭頂的禮帽摘下,露出反光的大光頭。
溝槽的!!
佛得這麼徹底?!
我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我爹。
請來誦經的?
我爹還沒死呢,雖然我也很急,但也不至於這麼急吧。
我雙手合十:「阿彌陀佛,這位小師傅是?」
話音未落,就聽見父親喊了聲「景珩」。

溝槽的,是我哥。

-9-
我一下子就明白爲什麼分遺產的事能輪到我了。
因爲我親哥居然出家了。
林景珩眼都沒抬一下,單刀直入質問道:「父親,把林翩翩叫來,是要把屬於我的遺產,送給她一份嗎?」
我盯着他的光頭,笑得發毛。
林景珩默默把帽子戴上。
我指着他的鼻子,恨鐵不成鋼道:「哎呀呀,張口閉口就是遺產,出家人怎麼能在乎身外之物?你佛心不正啊!」
林景珩一下就瞪大了眼睛:「誰他媽出家了?我只是稍微有點脫髮!
「告訴你林翩翩,林家的遺產你一分也別想拿走!」
我看着我爹可憐的後腦勺,又看了看我哥的。
頓悟了一個真理。
脫髮傳男不傳女。
財產也是。
真是有得必有失,命運饋贈的禮物早在暗中標好了價格,價格……襯衫的價格是九磅十五便士……
溝槽的,別想了!
這時,林景珩的身後突然躥出來個女孩。
「就是!屬於景珩哥的東西,你別想偷走!」
來人怒氣衝衝,張牙舞爪地跑過來。
A 先生見狀擋在我的身前。
我透過 A 先生腹外斜肌和肱三頭肌之間的縫隙看去:「這位小炮仗是……」
「阮阮,不可胡鬧。」
林景珩柔聲訓斥了來者。
李阮阮眼圈紅了,怯生生道:「景珩哥哥,阮阮只是想爲你打抱不平。這些年你一直爲接管林家做準備,起早貪黑,沒有一天不辛苦,哥哥有多努力你們知道嗎?!
「反觀咱們林大小姐,離家十八載,從沒有一天在父母膝下盡孝,只顧拿父母的錢在國外揮霍享樂,這種沒本事,沒能力的紈絝子弟,怎麼有臉過來分遺產?」
A 先生回頭看了我一眼,一臉疑惑。
他估計也不知道,十七歲接管林老爺子海外全部產業,二代裏最年輕有爲的大小姐,怎麼就成了紈絝子弟。
我也不知道Ṫų⁽,因此陷入了沉默。
李阮阮見我不說話,便胸有成竹起來。
她上前逼問道:「林阿姨去世前,你爲什麼不回來?!」
我茫然抬頭:「因爲疫情啊。」
……
「那這些年你爲什麼從來沒回過國?」
「我在德國讀博。」
空氣陷入死一般的寂靜。
「學的醫學。」
我聽到有人倒吸了一口氣。
……
李阮阮乾巴巴地張了張嘴,也不知道該說什麼是好。
過了好一會,才找補道:「學醫的,學醫的……專業都不對口!怎麼能管理好家族產業……」
A 先生把提前整理好的文件遞給了我爹,上面有我在國外這些年的履歷,以及我經營的幾家公司的證明。
我爹臉上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看吧。
我們醫學生只要棄醫,從什麼都會成功的。

-10-
「大小姐——」門口兩排的安保站得筆挺,朝我鞠躬。
A 先生面無表情亦步亦趨跟在我身後,手裏還舉着粉色小喇叭。
「大小姐駕到——統統閃開——」
我餘光裏能瞥見他,三步一搖,相當帶勁。
突然,耳邊傳來一聲聲焦急的吶喊。
「阮阮小姐——當心摔倒,快下來!」
未等我反應過來,一道紅色的影子在我眼前閃過。
影子後是一羣小跑而來的傭人,嘰嘰喳喳吵得厲害。
定睛一看,是李阮阮騎着馬在院子裏撒野似的跑。
可那院子哪裏是騎馬的地方,她這一通折騰把花園裏的柵欄都掀翻了,連帶着母親生前最愛的海棠也被馬蹄踏爛。
我心一揪,隨即輕咳了兩聲。
吵鬧的環境頓時變得安靜。傭人回頭見到是我,自覺低下頭站成一排。
那邊的李阮阮發現沒了觀衆,似乎有些敗興。她收了收繮繩,居高臨下地看着我。
我這才發現,李阮阮身下騎着的正是一匹紅色的小馬。
是莉莉——爸爸曾經送給我的禮物。
我的目光朝李阮阮掃去,卻在她的臉上沒看到一點拿人家東西被抓包的不好意思,反而揚起下巴。
「林翩翩,我騎了你的馬,你不會生氣吧?」
我不作聲,一旁年長的女傭卻開口爲她辯解:「大小姐,阮阮小姐不是故意的,她只是貪玩罷了。」
嘖,她算是哪門子的小姐?
我沒有理會那人的開口聲援,反而問管家:「李阮阮的媽媽,李媽在哪?」
老管家恭敬頷首:「李媽年紀大了,被林先生派去花園幹些清閒的活。」
我擰眉:「既然年紀大了,爲什麼不回家養老呢?」
「因爲阮阮小……哦不,李阮阮的學費雖然由林家資助,但畢竟貴族高中,其他的費用加起來也是個不小的數目,因此李媽一直堅持在林家工作。」
我若有所思點頭。
然後,我立即做了兩個決定,作爲回到林家接風洗塵的助興。
第一,是把人民幣鋪滿整個牀鋪,然後在牀上打滾。
第二,是辭退李媽母女,並停止林家對李阮阮的一切資助。
真是的,家裏沒錢還上什麼貴族高中。
底下的人得到吩咐,立刻行動起來。
一切順利,沒有人忤逆我。
因爲我是大小姐。
老管家突然走了過來。
「大小姐。」他微微鞠了一躬。
怎麼,老東西想阻止我?
我警告地看了他一眼。
老管家一顫,語速快得像 rapper。
「人民幣上有很多細菌,鋪在牀品上很不衛生。
「不如,給您換成消毒了的金條?」
我滿意地點頭。
真是位細緻的老紳士。

-9-
李阮阮在我家門口求了一夜。
天公作美,今晚下了好大的雨,比瓜六在雨裏求皇后娘娘放過她的母家那天還大。
她整個人溼透了跪坐在雨中,楚楚可憐的樣子惹得林景珩心疼得要命。
所以當他帶着李阮阮踹開我的房門時,我並不意外。
「林翩翩,你簡直是胡鬧!」林景珩把我懷裏的金條抽了出來,重重地摔在地上。
地板被砸出一個小坑。
A 先生放下手裏正在剝的葡萄,警惕地擋到我身前。
我歪頭,又從身子下邊抽出了另一根抱在懷裏。
沒事沒事。
反正按照父親前幾天剛定的遺囑,這套房產歸林景珩,砸壞了我也犯不着不心疼。
他見我不說話,便急着質問我:「林翩翩,你好歹是林家長女,難道要爲了一匹不通人性的畜生爲難阮阮?」
李阮阮用溼透的手抓住我的裙襬,跪坐在一旁。
語氣十分可憐:「翩翩,我向你道歉,求求你不要趕我們母女走……」
裙子上赫然一片髒兮兮的水印。
溝槽的,老子的高定。
我立刻甩開李阮阮的手:「你還不配向我道歉。」
我自然不會因爲一匹小馬向人發難。
在亞特蘭大的莊園裏,我有一整個馬場的賽馬可以挑選。
小時候我還不會騎馬,外公就會帶着我一起去賭馬。
歡呼的人羣,炎熱的天氣,冰鎮的橘子汽水,這是每個夏天țů₎的保留節目。
我看向窗外一片狼藉的花園,又想起了媽媽的臉,突然一陣火氣湧上頭頂。
「只是一匹小馬而已?當然不止。
「李阮阮騎馬踩壞了媽媽生前最愛的花園,她有幾個錢來賠?!」
林景珩一愣,撓了撓假髮:「這,阮阮日子清苦,大不了我替她賠了。」
他這一副搞不清重點的模樣簡直叫人惱火。
我皺起眉頭問道:「你替她?她是你什麼人?」
李阮阮見我發問,突然轉向林景珩,柔弱地抓住他的褲腳。
她的語氣裏帶了一絲哭腔「我,我什麼也不是,我只是保姆的女兒,大小姐你別爲難景珩哥哥。」
林景珩果然喫她這套。
他滿眼心疼牽起李阮阮的手:「阮阮是我的女人,是林家未來的女主人!我看誰敢欺負她?!」
我抽了抽嘴角:「你什麼時候還的俗?」
林景珩氣憤地把假髮甩到我的腳邊:「艹!老子沒出家!」
我把假髮撿起來,端端正正扣在他的頭上。
林景珩雖然拎不清,但畢竟是我名義上的哥哥,有些事情我還是有提醒的義務的。
我語重心長道:「林家的主人,女主人,是我,也只能是我。我無意棒打鴛鴦,但我的大嫂最起碼不能是保姆的女兒——」
李阮阮自覺受到羞辱,嚶嚶了兩聲跑開了。
林景珩見此更是心疼得要碎掉,便把怒火全都發泄在我的頭上。
「我和保姆的女兒怎樣也和你沒關係,你難道和這隻看門狗就清清白白嗎?!」
林景珩用手指着 A 先生。
嘖。
我開始討厭林景珩了。
不光是因爲他審美不行。
更重要的是,他說 A 先生是看門狗。
只有我能這麼稱呼他。
A 先生握住林景珩的手指,稍稍用力,林景珩便喫痛放下了手。
他的語氣冷漠:「林先生,請不要用手指着大小姐的方向。」
我看向抽屜裏外公留給我的遺囑,心裏有點失望。
本來打算把 A 市的地皮留給林景珩一份的,看來他似乎不太需要。
倒是 B 市的山頭很適合他。
山上有一剎古寺,很方便我的好哥哥修行。
林景珩喫癟,卻又打不過 A 先生,只好像小孩耍賴似的掀翻了桌角的一碗葡萄。
然後,他撂下狠話:「要不是因爲阮阮,我一定現在就收拾你!」
他頭也不回地走了。
A 先生什麼話也沒說,只是盯着手指上幹了發黏的葡萄汁液出神。
看門狗受了委屈,是主人的過錯。
我簽了張支票丟給 A 先生。
「拿去擦手。」

-10-
趁着林景珩追女孩的功夫,我立刻接管了家族的企業。
外公這幾十年在國外養老,看似早就脫離了一線,其實一直暗中謀劃佈局,從未讓林氏真正落在爸爸的手中。
因此,我這位新的話事人上臺,並沒有受到多大的阻力。
一切順利。
按照外公的遺囑,林氏全權由我接管,名下的產業,地皮都屬於我。
父親胳膊擰不過大腿,我看着他在擬好的遺囑上籤了字。
流暢絲滑,一點都不拖泥帶水。
然後,他放下筆看向我:「好了,簽好了。可以把手從我的氧氣管上拿走了嗎?」
我微微一笑:「當然可以了,爸爸。」
出了醫院,手機裏收到了 A 先生髮來的訊息。
很簡短,只有一句話。
「民政局,李林二人祕密結婚,在去醫院的路上。」
接到消息,我立刻又折返回了醫院,躲在角落靜等二人到來。
沒過一會,林景珩摟着李阮阮的腰就進了我爸的病房。
這種私人醫院隔音效果都不錯,我在外面聽牆角只能聽個模模糊糊的大概。
是李阮阮的聲音。
「爹地啊,我纔不是什麼窮女孩。」
「我已經決定和景珩一起留洋,等我們學成歸來,就一起料理家業……」
「我不管嘛,誰叫景珩就喜歡我呢……」
「分手?恐怕不行耶……因爲我們已經領證咯!」
……
「什麼叫怎麼可能啊……爹地你不知道嗎?現在結婚已經不需要戶口本了呢……」
林景珩突然崩潰大叫:「艹!醫生——我爸昏過去了!!!」
我看到醫生護士匆匆忙忙,跑過來,跑過去。
林景珩瘋狂地甩着呆若木雞的李阮阮的肩膀。
「不是說沖喜嗎?怎麼把我爹衝過去了?!!」
我釋然地笑了。
這大孝子。

-11-
回到家,A 先生剛好在做飯。
萬年不變的白襯衫,袖箍下的手臂肌肉緊實,去參加健美比賽也不爲過,不過他現在正用這雙手臂給山藥蝦仁勾芡。
A 先生看上去很會炒菜的樣子。
這有點大材小用。
對了說到大……
「大小姐?」A 先生突然回頭。
我連忙搖手:「沒什麼。」
A 先生又把身子扭了回去。
溝槽的,腰好細。
再看一眼。
好細腰。
欸?說到細……
溝槽的別想了!
我坐在餐桌旁邊,看着 A 先生的背影,慢悠悠開口:「我打算給你漲工資。」
A 先生依舊波瀾不驚:「爲什麼呢,大小姐。」
我歪頭,理所應當:「外公只付給你做保鏢的錢,做飯是另外的價錢。」
「是嗎?」他離我有點近,不算僭越,卻打破了應有的社交距離,「那我認爲,大小姐應該再多付一些。」
我不解:「爲什麼?」
「因爲……」A 先生搖了搖頭,「沒什麼。」
話到嘴邊就咽回去了。
你是靠這個獲得飽腹感的嗎?
我嘆了口氣,然後從櫥櫃裏挑出了個碗。
那是我上次路過意大利從一個手藝人裏買下的,上面畫着一隻杜賓犬,呆頭呆腦的很可愛。
我忘記當時買這個碗的理由了,但現在卻覺得它和 A 先生很配。
A 先生看着碗裏給他分好的飯,有些失神,過了一會兒,他才冷冰冰道:「大小姐,這不合規。」
我勾了勾嘴角:「合不合規我說了算,看門狗也得喫飯。」
見他還是沒反應,我起了壞心思:「怎麼,不敢喫?下毒了?」
A 先生搖頭,接過碗,拇指上粗糙的薄繭劃過我的手掌。
好癢。

-12-
父親病逝了,急性腦出血。
葬禮祕密安排在了西山上。陰雨綿綿,追悼會黑壓壓一片。
A 先生爲我撐着傘,雨一點一點落下,淋溼了他的半個肩膀。
我環顧四周,看向四方來客,林景珩就在斜前方,但他身邊卻不見李阮阮。
我一直懷疑爸爸走得突然都是林景珩那小子氣的,本來想質問他,卻不料他哭得那樣傷心。
撕心裂肺,差點和爹一起走了。
後來才發現,他在手帕裏藏了洋蔥。
這大孝子。
公證人開始宣讀遺囑,林景珩站在我旁邊面無表情。
這很奇怪了,一分錢都沒撈着還能這樣隱忍,換我我可不行。
時間過得很快。
日落西山,父親在神父的禱告下下葬,賓客作鳥獸散,而我也在這天正式接管林氏。
雨越下越大,山路泥濘並不好走。
裴鳴不知從哪裏冒出來,賤兮兮地湊到我旁邊。他看到 A 先生扶着我,突然愣了愣。
然後把手裏的一雙運動鞋藏在身後。
「嗐,我以爲你穿的高跟鞋……白準備咯。」
我低頭看了看腳下的鞋子。
這種場合下女士要穿高跟鞋以表正式,但是我不需要。
因爲我是林氏唯一的掌權者。
我不需要做讓自己不舒服的事。
如果我喜歡,今天葬禮上來客的香檳,都可以換成橙汁。
一切皆以我爲主。
裴鳴朝 A 先生揚了揚下巴,嘴上不饒人:「不是吧,老媽子的活也有人要和我搶,你管管他啊大小姐!」
我快活地笑了起來:「哈哈哈哈哈哈哈——」
很奇怪,每笑一聲我都能聽見金錢掉地的嘩嘩聲。
「欸?我手裏的柺杖怎麼變成高爾夫球杆了?」
旁邊有人疑惑道。
A 先生把胳膊放下,不動聲色地和我保持了距離。
裴鳴見狀跟條魚似的滑了過來,擠在我倆中間,沒心沒肺地說這說那。
我看着 A 先生被人流擠得遠了些。
到了半山腰,人少了許多,林家的車就停在不遠處。
縱使沒見到 A 先生,我也並未多想,畢竟再走幾步我就會遇見司機和林氏安排的安保。
他們沒有權限去山頂,只能在半山腰處等待。
畢竟我的旁邊有 A 先生,沒人會找事惹他的不痛快。
因此,當一個男人突然拿着刀衝出來的時候,我差點沒反應過來。
他戴着口罩,個子很高,跑步的速度很快,但能看出來右腳有些跛。
裴鳴和我交換了眼神,只見他衝上前朝着男人右腳掃了過去。
那人重心不穩幾乎要倒,卻用盡全力拿着刀向我刺來。
我立刻騰空躍起,雙腿夾住來人的腦袋,翻身一扭。
男人臉朝下,摔了個狗啃屎。
裴鳴見狀立刻補上一腳。
那人半個身子探出懸崖,身後是千仞峭壁,嚇得面色慘白。
他哆哆嗦嗦道:「你不是大小姐嗎?怎麼會……」
我挑眉:「你憑什麼認爲林氏的接班人會手無縛雞之力?」
自十四歲起,我的家庭教師就多了一位從俄羅斯僱傭兵退役的教官。
他教我的本事,對付一個小嘍囉綽綽有餘。
A 先生姍姍來遲,朝我低下頭。
他的肩背繃起來,在襯衣下箍出好看的形狀。
「抱歉,大小姐。」
A 先生額角的碎髮和血混在一起,看起來剛經歷了一場混戰。
李阮阮和李媽,連帶着四五個強壯的打手一起被捆在一起,被 A 先生打包送到我面前。
A 先生看上去很虛弱,強撐着走到我身前:「已經報警了。」
我聽見裴鳴大叫了一聲。
緊接着,A 先生直挺挺地倒在我身上。
溝槽的,好重。
我重重吐出一口氣:「上車,去醫院。」
……
A 先生鮮少這般狼狽。
自我記事起,他一直都是無所不能, 一副冷麪冰山的做派。
可如今他卻渾身滾燙,細密的汗珠打溼了額角的碎髮,整個人熟了似的, 紅得嚇人。
他身材練得很好, 肩寬腿長, 一米九的個子窩在後排, 擠得空氣都所剩無幾。
我有點呼吸困難。
「開快點。」我對司機說。
突然一陣癢。
A 先生神志不清,在我的頸窩裏蹭了蹭,發出細小的呻吟。
嘶。
人一直響怎麼辦?
在線等, 急。

-13-
李阮阮最終供出了這次事件的主使。
不出意外, 是我那爭氣的好哥哥。
有些和父親交好的叔叔伯伯, 勸我顧念骨肉親情,放過我哥哥。
但我不會這樣做。
林氏的法務部會讓他們在監獄度過餘生。
我去醫院探望 A 先生。
很奇怪, 他傷得並不嚴重。
至於他那天爲什麼會暈倒在我懷裏, 我不會和他細究。
肯爲我花心思就好。
雖然我沒有受傷, 可是由於 A 先生的失職,他還是失去了保鏢的工作。
這很讓人惋惜。
畢竟比他身材好的,沒有他長相好, 比他長相好的又大多是繡花枕頭。
A 先生, 真乃中國尤物。
爲了懷念他, 我一直沒有找新的保鏢。
五年後, 林氏在我的帶領下成了首屈一指的龍頭企業, 再次煥發出強大生機與活力。
原來那些指責我骨肉相殘、冷血無情的股東, 也紛紛轉了風向。
他們說我雷霆手腕, 殺伐果斷。
是天生的話事人。
我在名利場上走了一遭,做得比父親更好。
至於裴鳴。
我旗下的醫療產業鏈長期與裴家建立起了合作關係,裴鳴也因此常常和我聯繫。
我們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裴家有意和我攀關係,卻被我不動聲色地拒絕。
時間一久, 他們也就放棄了這個念頭。
差點成爲贅夫的裴鳴心大得很, 全然不知自己曾處在風暴中心,還是和從前一樣傻樂着開車帶我兜風。
只是有一次, 雨天路滑, 裴鳴的車子打滑差點撞到路邊的大樹。
這把林氏上邊的幾位長輩嚇了個夠嗆。
他們決定再給我請一名保鏢。
我對看門狗的要求很簡單——盤條亮順,寬肩窄腰。
最重要的是,得聽話。
於是,時隔五年,我再一次見到 A 先生。
他從雨霧中走來。
然後在很遠的地方停下, 撐着一把黑傘, 一身熨燙整齊的黑西裝像地獄來的使者。
他遠遠地看着我,我也遠遠地回望着他。
其實, 我從來沒看清楚過 A 先生的長相。
他總是謙卑地低着頭,不肯抬頭看我。
就像虔誠的信徒從不敢褻瀆他的神女。
只是這次,在他抬頭的那一刻……
我終於看清了那雙微紅的眼睛。
多情的眼睛結着一場霧,遠比今晚的雨更加磅礴。
A 先生神色不清, 像是極力隱忍着什麼。
過了很久,他輕輕笑了一下,嘴脣翕動。
「汪……」
(全文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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