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無用

我生母周嬪離世時,太后賞了我一根貴重的牡丹釵。
我將它藏在父皇賞賜嬪妃們的奩匣中,送往各宮。
當我看見牡丹釵出現在毫無存在感的柳妃鬢間時。
我便知道。
眼前這個女人,不僅是帝王藏在心底的硃砂痣,還會是我新的養母。

-1-
我在封地的第四年。
氣跑了年事已高的外祖父,就連一向疼愛我的舅舅,也帶着我的弟妹們跑去了邊境,不肯回來見我。
只有滿頭白髮的外祖母每日照舊給我做些我喜歡的喫食,卻不肯同我說話。
直到京中一道聖旨,要召我回京,爲我挑選駙馬。
「馬上就要見到母妃了,外祖母,您開心嗎?」
提起我的母妃柳妃,外祖母柳老夫人突然就忍無可忍了。
回京的馬車上,她放下茶杯,面帶怒色地斥責道:
「糊塗東西!你的封地兗州是你外祖父在戰場上搏殺收回的失地,是你母妃給你求來的,是你父皇親自下旨賜給你的!
「你的眼睛瞎了,心也瞎了,讀的聖賢書喫到狗肚子裏去了!
「你在這裏日夜招兵買馬,囤積糧草,開採了那麼多的鐵礦鹽井,可是向京城交的賦稅還不到十分之一!
「你是要幹什麼!」
我笑。
造反啊。
顯而易見。

-2-
等到了宮中,外祖母真的告到柳妃面前時。
我卻也同她一樣期待着柳妃的反應。
她是會罵我大逆不道,還是驟然發覺曾經的我利用了她而傷心不已。
四年未見。
柳輕煙依舊是美人。
聽完外祖母捂着心口的痛罵,她只是上前摸了摸我的頭,道:
「我們盡歡當真是長大了。」
這一句話,外祖母以爲我這些行徑是柳妃默許的,險些氣暈過去,但還是強撐着對柳妃說:
「我們柳家世代忠君愛國。
「你是閨閣女子,將門小姐,更是後宮妃嬪。
「謀反這樣的事,就連前朝那些權臣奸佞都要折在上面,你何苦爲了一個和你毫無血緣的女兒賭上滿門性命,到頭來爲他人作嫁衣?」
是。
就連我都差點忘了。
我並非柳輕煙親生。
而疼愛我的外祖母、外祖父和舅舅,也並非我血緣上的親人。

-3-
十歲那年,是我第一次在後宮的花團錦簇中看清柳輕煙的臉。
一張如淨瓷般的臉。
似空中明月般皎潔,靜謐柔和。
「那是誰?」
「她是鍾粹宮的柳妃。」
回應我的宮人語氣並不恭敬。
但我早已習慣。
只因我是個毫無存在感的公主,而我的生母周嬪是宮女出身,樣貌身段都不出衆,不僅無寵,還因得罪了楚貴妃遷居到了偏僻無人的宮殿。
後來一場意外大火,更是讓她連性命都沒能留住。
今日太后壽宴,無論嬪妃品階如何,都是要出席的,我這才得以見到許多生面孔。
我站在太后身側,聽她垂訓。
「你問柳妃做什麼?她雖出身將門,但性子綿軟無趣,並不得你父皇寵愛。
「不如楚貴妃,若你去她宮中,定會將你當作親生女兒教養。」
楚貴妃出身高貴,父親是當朝宰執,性子難纏,手段不少。
後宮裏很少有人敢冒頭與她爭寵作對,但即便如此,她入宮這些年來仍舊沒有一兒半女。
按禮法和尊卑來說,由她收養我這個喪母的公主,是最合適不過的。

-4-
我垂眸稱是。
可目光一直落在柳妃鬢邊低調內斂的牡丹釵上。
這根釵曾是三個月前太后賞賜給我的。
彼時我剛剛喪母,被接到太后宮中,她見我可憐,便從發上隨手拔下一根丟給我。
倒是父皇瞧見了,第一次主動同我說了話:
「這是太后封后時先帝所賜,以表伉儷之情,你定要好好珍惜。」
我驚訝異常,連連推拒。
太后嘆了口氣,表示自己都忘了這些陳年往事,於是將這隻牡丹釵收回到了庫房,重新賜了我一柄玉如意。
後來,我將它混在父皇賞賜嬪妃們的奩匣中,送往各宮。
當我瞧見素日毫無存在感的柳妃鬢間內斂的新釵時。
我便知道了。
眼前這個女人,不但是帝王心中摯愛,還會是我新的依仗。
我一定要讓柳妃成爲我的母妃。
太后對我的溫順很滿意,藉着壽宴過半,她順勢提出將我送去楚貴妃宮中。
而楚貴妃自有一股烈性在。
她冷笑一聲。
「收養十七公主?
「本宮寧願自己一生無子,也不要半路給別人養孩子。
「還是個最沒有用的公主。」

-5-
席間衆人倒吸冷氣聲此起彼伏。
只有一直端坐守禮的太子皇兄徐燕聽到這話微微皺了皺眉,冷聲道:
「貴妃娘娘慎言。」
其實這話說得沒錯。
宮中最不缺的就是公主。
算上我,足足有二十三個。
而我已經十二歲了,不僅記了事,還被一個出身卑微的宮女生母教養多年,養沒養殘都未可知。
父皇不記得我,就連太后也沒有想過問一問我有沒有名字。
楚貴妃年輕貌美,沒有母性。
而我,也並非雛鳥。
太后不出意外動了怒,便揉着眉心叫我自己選。
我欣然朝着那個靜默溫柔的身影上前了兩步。
「柳妃娘娘,我可以跟着你嗎?」
柳輕煙驚訝無比,一時愣在原地。
但看着我充滿期待和淚水的目光,怎麼也說不出拒絕託付的話。
在宮中一茬接着一茬十五六歲的新人裏,柳妃其實並不年輕了,轉過年即將三十一歲。
她有沒有過孩子,她想不想要接納我,都不重要。
只要她不拒絕我,就夠了。

-6-
柳妃生得美,而且極溫柔,誰見了都沒辦法不喜歡。
跟她回宮後,我還覺得一切都像是在做夢。
直到她向我伸出了手,我本能地往後縮。
柳輕煙卻朝我笑了笑,「小十七,別害怕。」
我這纔將藏在身後被摳爛的掌心遞給她看。
在看清我手中慘狀時,她盯着我的眼睛肯定道。
「你討厭太子。」
柳妃這個人,實在太聰明。
掐掌心是我在太子徐燕爲我說話時,下意識的動作,卻不曾想被柳輕煙將一切看在眼裏。
雖然只長我三歲,但徐燕是故去的皇后獨子,不僅身份尊貴還聰穎早慧。
九歲時便在鄴水之戰中督軍,賑濟流民。
年紀輕輕便有明君之風,百姓愛戴,皇帝讚賞,就連孝道一事上也毫無差錯,陪父皇東巡時,還日日發折向太后請安。
曾幾何時,徐燕也是我懵懂時引以爲傲的兄長,我也曾幻想期待着日後徐燕登基,寬和賢明的新帝會將我和周嬪帶離那個不如冷宮的境地。
而我,要在那時穿上我最乾淨的衣裙,在朝拜這位太子皇兄時,留下好印象。
可是周嬪發現了他的祕密。
原來這個一直被父皇信任、大臣敬重、百姓愛戴的太子皇兄徐燕,竟然是女兒身。
徐燕,也本該是被戲言「衆多無用公主」中的一個。
周嬪從沒想過揭穿徐燕。
她這個人,自卑、膽小、眼界淺薄,想來想去也不過是以此請求徐燕,希望讓她帶着隔壁因爲失去孩子有些瘋癲的陳貴人。
一同換個好住處,由她做一宮主位。
卻忘了,在這個皇宮裏,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祕密。
她和陳貴人死在徐燕派人放的那場大火中。
但我卻活了下來。
「是。
「很討厭,很討厭。」
而此刻,我只這樣平靜地回答,沒有多說什麼,柳輕煙也沒再追問。

-7-
這一年。
柳輕煙爲我起了名字,叫「徐盡歡」。
很像平常百姓家爲女兒起的名字,反正不像皇室公主。
我從不曾見過父皇來柳妃宮中。
可隔日我的名字就被刻上了玉牒。
我和柳妃大部分時候仍舊相對無言。
只是偶爾看完書抬起頭,會對上柳妃那雙嫺靜的眼睛,孤獨和溫柔同樣無邊無際。
我想不明白,爲何父皇明明是愛她,卻不肯給她寵愛和榮光。
難道只是爲了保護柳妃?
所以纔將年輕高傲的楚貴妃放到更容易成爲靶子的位置?
「盡歡,在想什麼?書已經幾頁沒有翻過了。」
我的心狂亂地跳着,這纔將視線移回面前的《貞觀政要》上。
於是胡亂回着,「在想着晚上要喫什麼。」
柳輕煙啞然失笑。
「本宮吩咐了小廚房,做你愛喫的糖醋魚。」
我囁嚅着,有些不知道說些什麼好。
短短半年,柳妃已經將我的喜惡摸了個徹底,但我卻對她一無所知,這樣的我除了佔了一個白得的女兒位置,什麼都給不了她。
我最終喚了柳輕煙。
「娘娘。
「爲何從不叫我看《女德》《女誡》?」
她笑容依舊,只道:
「你手中這些書,是太子自幼必讀的。
「若你討厭他,無論在任何事上都要比他做得還要好。」
我愣在原地。
在那一刻,有一種名叫野心的種子,悄無聲息地破土。

-8-
轉眼柳輕煙生辰將至,她對我這樣好,我卻不知道該如何討好她。
從身邊宮人處打聽到她唯獨喜歡文墨,便窮盡力氣想要做好,精益求精。
只希望在她生辰前獻上一篇墨寶,哪怕得到她一聲稱讚也是好的。
但我學習寫字和禮數的時間太晚了,即便努力了也和別的公主相比總是相差甚遠。
柳妃生日前一日,她很是開心,父皇下旨準了她的生母進宮探望,她叫宮人拿了好多盒珠花來看我,在銅鏡前肆意裝扮,大聲稱讚我。
「我們盡歡生得好看,戴什麼珠釵都漂亮。」
「還有,你外祖母明日進宮,記得穿喜慶些。」
我第一次在她身上看到如此鮮活的氣息。
彷彿驟然年輕了十歲。
就連我壓在硯臺下、揉皺想要藏起來的送給她的畫像,也被她展開細心撫平。
「是準備送給本宮的嗎?本宮竟然這般年輕,你這丫頭。」
「盡歡,本宮很喜歡。」
我有些難爲情,「娘娘,我的字太醜了。」
柳輕煙真心實意地笑起來,調侃道:
「所以本宮只誇了你的畫。」
我又從角落裏抱出一堆題了詞的畫軸,柳妃挑了一個說:
「可以了,就這個吧,明天給你外祖母帶回家給你外祖父瞧瞧。」
她說這話時眉眼彎彎,我盯着出神許久。

-9-
柳老夫人和柳妃長得很像,但更英氣些。
第二日來時,她手中只帶了兩罈女兒紅。
「進趟宮不容易,你父親非要讓我把家裏剩下這兩壇你出嫁時才起封的酒帶過來,禁衛軍查了足足五次。」
柳輕煙抱着柳老夫人的胳膊撒嬌,「還是爹孃疼我。」
我看着眼前與我平日印象裏截然不同的柳妃娘娘,有些不知所措。
倒是她反應過來,招呼我坐到她身邊。
「娘,這就是小十七,我女兒。」
我規規矩矩地道了聲「外祖母」。
柳老夫人對我並不熱絡,不說話,也沒有笑,但還是從袖中掏出一串金鑲玉的長命鎖戴在我的脖子上。
曾經周嬪在我滿月時也送給我一個。
比這個要粗糙許多。
所以我明白,這件禮物代表着她對我的認可,將我視作從柳妃肚子裏爬出來的親生骨肉對待。
然後又從懷中掏出一個鮮嫩的梨子,「你外祖父今早從院子裏摘的。」
柳老夫人又問了我愛喫什麼,便鑽去廚房爲我和柳妃下廚去了。
席間兩壇酒下肚,柳輕煙就像變了一個人,她絮絮叨叨地說着,講她未出閣時隨父兄在演武場習武,同大儒辯論,和隔壁小侯爺一起掏鳥蛋,見到有人欺負不受寵的皇子時撿起石頭就砸上去。
從黃昏講到天黑透仍意猶未盡,這大概是我第一次打破對柳輕煙的印象,嘮叨的,不厭其煩的,事無鉅細。
倒是很像畫本子裏對武將家小姐的刻畫。
自由而生動。
我本來想小解,硬是被她拉着聽她講話到柳老夫人出宮的時間。
就連夜裏,父皇破天荒地想要見柳妃時,也被她拒之門外。
「小盡歡,你知道嗎?
「我當初幾次三番救下的皇子,曾許諾讓我以女子之身封侯拜相……
「可是後來,他當了皇帝,卻說要讓我做全天下最尊貴的女人。
「我說即便是皇后之位我也不稀罕,但他卻斥責說他可以給,而我卻不能要……
「我其實特別羨慕我阿兄,他武藝沒我好,書讀得沒我多,也不如我在爹孃面前受寵,可困在這裏的只有我……」

-10-
柳輕煙偏過頭看着我,臉上紅撲撲的,眼睛亮晶晶的。
「我一直說服自己不後悔進宮,放棄自我,接受自己做一個平常的女子,面對這些痛苦。
「還好你來了。
「你選我做你母妃的那晚,我甚至不敢入睡。」
「也許,是那支牡丹釵給了我好運,我記得你盯着看了好久。」
我拉着柳妃的手,帶着她去看我昨日剛剛讀到的地方誌。
「可是娘娘,不該是這樣的。」
上面講的是前朝春闈時,有一江州人士中了進士一甲第一名,卻被大理寺緝拿入獄。
原因是那人是女子之身,替兄科考,又被親生父親揭穿。
最後官位給了兄長,自己卻進了詔獄,死無全屍。
「娘娘,爲什麼?」
柳妃不解,「你是不是想說,這樣不公平?
「我雖然爲了家族入宮,但我從未埋怨過父親和兄長。」
我搖搖頭。
「盡歡只是不明白,這女子既有真才實學,爲何要替別人做嫁衣裳。」
柳妃沉吟道:「但她也沒有別的路可以走,古往今來有多少千金小姐就連入學識字也要女扮男裝,最後也不過是爲了嫁個好人家。」
「這世道對女子嚴苛……」
正因如此。
我曾將自己放在徐燕的立場上想過,倘若我是徐燕,我未必不會殺掉周嬪,甚至可能比她還要狠。
但正因爲我不是徐燕,而是徐盡歡,所以除了殺母之仇外,我才更能清楚地看明白。
藉着男子身份之便的徐燕必然將自己放在了他們同樣的立場上。
這就意味着,徐燕日後以太子身份登基得到的助力,必然會因爲她的性別被拆穿時而倒戈。
那麼她想要做的事一定受制於人,畏首畏尾。
也許有一天,她的女子之身得以在稱帝后昭告天下。
也許一生都不會。
我盯着柳輕煙的眼睛,試圖讓她相信。
「柳妃娘娘,盡歡想要做的事千古無人敢做。
「但倘若是我,若前方無路,也定會自己踏出一條路來。
「所以娘娘,想做什麼就去做吧,爲自己活一次,盡歡會一直站在你身側。」

-11-
柳妃呆愣愣地點頭,似乎認真思索着我所說的話。
「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她喃喃自語着。
像一個孩童般懵懂,不復平日溫柔平靜得如同一汪靜泉的模樣。
然後緩緩抬起手,摸了摸我的頭。
「那你呢,小十七,你想要做的事是什麼?你過得開心嗎?」
從周嬪死後,我決定爲母復仇開始,我緊繃着Ṱûₓ的情緒第一次被看見。
「女兒喜歡這裏。
「喜歡喫梨子,喜歡喫糖醋魚,喜歡喫外祖母做的香料味過重的菜。
「真的,很喜歡很喜歡。」
我險些落淚。
在鍾粹宮的日子真的很快樂,但是這樣的安逸和幸福總會讓我覺得格外不安。
是否有一天。
我會忘了我想要殺了太子徐燕,遺失自己的野心和抱負,逐漸淡忘掉在春熙殿裏橫死的周嬪,還有那個從瘋癲中清醒了片刻,下意識推我出火場的陳貴人。
然後做好這個深宮中,一個最合適不過的公主。
柳妃娘娘。
我想做皇帝。
想要做千秋萬代裏,第一個堂堂正正不掩飾自己女子身份,走向那個位置的皇帝。
而不是女皇帝。
「娘娘,我每日夜裏都會夢到春熙殿的大火,夢到我陷入絕境時祈禱的模樣。
「所以娘娘,盡歡想要離開這裏,想去見識外面的山川遼闊,想以女子的身份暢遊天地,同男子一道去爭、去搶。」
您能明白我的,對嗎?

-12-
次日一早,彷彿昨日的一切都未曾發生過。
我從未說過離開,而柳妃也依舊是我溫柔靜默的母妃。
除了她一早遣人往乾清宮送了一碗蔘湯。
是夜,父皇留宿鍾粹宮。
時隔多年,父皇對她滿心滿眼的愧疚,問她就是想要天上的星星也會爲她摘下來。
可她什麼都沒有爲自己求來。
直到柳輕煙三十三歲生辰這日,她親自爲父皇跳了一支舞,溫柔繾綣地笑道:
「我們的女兒已經十三歲了,給她一座公主府,一塊封地,讓她出宮吧。」
父皇一愣,這纔想起一年前我擇了柳妃做母親,他從柳輕煙深情脈脈的眼波中乍然抽離,聲音有些冷。
「十八年了,柳妃,你如今是爲了十七公主才同朕服軟的嗎?」
柳妃平靜而淡定,「說實話,臣妾是怨恨陛下的,只是如今想通了,若沒有愛,哪裏來的恨呢。
「臣妾時常想,若臣妾與陛下有了孩子,也該像小十七這般大。」
「有她相伴的這一年,是臣妾入宮後最歡愉的日子,臣妾只是想給她本該屬於我們孩子的一切。」
黑暗中,柳輕煙埋在父皇懷中,聲音帶了些顫抖,如同生出鉤子,將人全部的柔腸都要勾起了。
良久,父皇嘆了口氣,終是妥協。
「那孩子,叫盡歡對吧?」
柳妃低聲說:「是,在父母膝下承歡的ťü₀意思。」
她醉酒時曾告訴我,千萬不要像她一樣辜負自己的一生。
她不盼望我日後承歡膝下,只願我「人生得意須盡歡」。
她爲我在父皇面前說了謊。
這樣簡單明淨的人。
竟然也會爲了一個半路而來的女兒費盡心力的鋪路。
我很幸運,用爲數不多的真心,換回了一點真心。
翌日聖旨下,震驚朝野。
我獲封「金川公主」,享嫡公主份例,以及兗州八百里封邑,一躍成爲史書所載聞所未聞最受寵的公主。
而來宣旨的冊封使,恰是太子徐燕。
「恭喜十七皇妹。」
徐燕站在我面前,華服齊整,只是蟒袍廣袖下的手指掐得發白。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這道聖旨意味着什麼。
徐燕這一生如履薄冰,即便她再優秀,也得借男兒身才能擁有後來這許多光鮮。
而我不過是認了一個繼母,不僅有了乾淨的身份,身爲公主卻可以光明正大地蓄養門客,還會有自己的私兵,錢糧賦稅都有了合法來源,以及可以和徐燕抗衡的帝心和寵愛。
我從善如流,「多謝皇兄,我們來日方長。」
柳妃對此很滿意,對我交代着,「兗州那裏雖然和北狄交界,但物產豐富,有不少的鐵礦和鹽井,如今兩國停戰,百姓互市頻仍,還出現了不少大的商幫,當真是好去處。」
「娘娘似乎對兗州很是熟悉。」
她燦然一笑,理所當然道:
「當年收回兗州一戰,本宮曾隨父出征。」

-13-
聖旨一出,最震驚的莫過於楚貴妃。
往日君恩盛寵似乎都成了笑話,後宮中盛傳,這些年陛下專寵楚貴妃是爲了保護白月光柳妃,讓她成爲後宮中的靶子。
楚貴妃摔碎第七隻Ťŭ̀⁰青瓷盞時,我正倚在鍾粹宮的紫藤架下看兗州呈上的歲供。
柳妃畢竟不是不得寵的陳貴人,也不是沒有母族支持的周嬪。
她那套一哭二鬧的路子在父皇面前行不通,對此我很是安心。
只是後宮沒法子平衡柳妃的專寵之勢,不代表前朝沒法子。
朝堂上,楚相將柳家查了個底朝天也沒翻出什麼錯處,絞盡腦汁只能安排了個柳老將軍縱容部將強佔民田這麼個子虛烏有的罪名,可笑至極。
父皇卻下旨徹查此案,而不讓楚相參與。
徐燕自知要將我這個可能的威脅扼殺在搖籃裏,請旨主審鎮北將軍柳直,當日便將六十歲高齡的外祖押送詔獄,查封了柳府。
父皇的目的似乎不在於剷除柳家,而是無論柳楚兩家誰勝誰敗都樂見其成。
只是前朝這一切並未影響到柳輕煙,後宮的柳妃依舊專寵,甚至比往日更甚。
我似乎隱隱察覺到她和父皇的故事,似乎並不是一個渴望大展宏圖、滿腔抱負的將軍家的小姐爲了家族被困在深宮,與曾經所愛志同道不合那麼簡單。
柳輕煙自進宮起位高而無寵的十七年,究竟發生了什麼?
對此,她似也不想再提,只是告誡我。
「情愛不過鏡花水月,再濃,也必須敗給皇權。」
次日,她叫人向宮外遞了消息,然後梳妝打扮後早早去了乾清宮見父皇。
晚上回來後,柳輕煙飯也沒有怎麼喫,無論我如何扮醜逗悶,她都沒有笑。
直到夜裏蠟燭燃得只剩半截,她纔開了口:
「我給父兄出了個主意,叫父親認罪告老,再叫兄長請旨戍守北疆,無旨不得歸朝。」
「現在和北狄無仗可打,那裏離兗州也近。」
「小十七,下個月你和我兄長他們一路去封地吧。」

-14-
看着眼前纖弱的背影,我如遭雷擊。
徒然伸出手ťú₌懇求道:「娘娘,再讓我留在你身邊幾年吧。」
我不能走。
至少不能在這個節骨眼上,在柳輕煙孤立無援、所有親人都離開時離開她。
柳輕煙拽回了我緊握她衣袖的手,紅着眼眶道:
「你必須到封地去,到你的地盤上,才能提拔自己的勢力,不至於在京無能爲力,處處被太子掣肘,任她勢大。
「本宮拿日後的皇后之位同陛下換你與柳家平安離開,如今也不知道他的愧疚今後能利用幾次。
「再不走,便沒有這樣好的時機。」
我這才發覺,也許柳家退出朝堂,本就是柳輕煙的計劃。
「盡歡,相信母妃。」
這是柳輕煙第一次以我母親的身份自居。
她想要做什麼,我一無所知,但她一直在幫我完成我想做的事。
而我唯一能做的便是給予她無條件的信任。
三個月後。
我如約與外祖和舅舅一家離京。

-15-
不曾想再相見時,便是四年之後的今日。
柳妃出聲打斷了外祖母的訓話,也打斷了我飄渺的思緒。
她說:「但我也是柳輕煙,母親。」
直到此刻,柳輕煙纔將深埋心底二十年的祕密和盤托出。
「母親,我在入宮時便被賜下一碗紅花。」
我愣在原地。
「就連小十七去封地那年,父親被彈劾,也是我用皇后之位換來你們一路同去兗州。」
她的聲音那樣輕,又那樣沉重,外祖母被這個消息震驚得連呼吸都忘了。
「如今我愛我的女兒,就不會委屈她,我會做一個好母親。」
「就和您一樣。」
不知過了多久,外祖母最後流着淚走了,不知道想起了什麼,彷彿一下子蒼老了十歲。
偌大的鐘粹宮只剩下了我和柳妃。
沒有煽情和寒暄。
「召你回京擇婿的聖旨是太ťù¹子求來的。」
「駙馬人選的畫像也是太子親自挑好呈給陛下的。」
我聞言輕笑一聲。
這四年我在外面收攏民心,可我的人卻始終伸不進朝堂,就連京中的暗樁每隔一段時間都會死傷一批。
沒想到我還沒失去耐心,她倒是先坐不住了。
徐燕此舉意味着她鐵了心要將我困在京城,即便不然,也要在我身邊安插一個我無法動手除去的人。
從我回京起,就意味着過去我和徐燕的暗鬥也是時候擺在明面上了。
我拉過柳輕煙的手。
「母妃,駙馬人選中可有您的人?」

-16-
柳輕煙笑着搖了搖頭。
但我知道她並不是毫無準備的人,她從書架上取出這次候選的駙馬人選遞給我。
「名單上有三位。」她忽然開口,聲音輕得像一片羽毛。
「左都御史家的嫡子,表面是個只會吟風弄月的紈絝;鎮南將軍的次子,曾在北疆與你舅舅共過事;還有——」
她頓了頓,指尖在案上敲了兩下,「太子推薦的那個狀元郎,是她門下客卿。」
我摩挲着手中的鎏金護甲,鎮南將軍次子?
這個名字有些耳熟。
四年前離京時,舅舅曾在馬車上提及,北疆有個姓沈的副將,箭術了得,卻因不願依附太子一黨而被打壓。
「母妃覺得哪個最合適?」
我抬眼望向她,卻發現她正盯着我腰間的玉佩。
那是她送我的及笄禮,羊脂玉上刻着「盡歡」二字,是她親手所雕。
「鎮南將軍次子沈硯之。」她忽然說,「他的母親是柳家旁支,當年我隨父出征時,曾救過他母親的命。」
她的目光移回我臉上,眼底閃過一絲狡黠,「不過,他上個月在醉仙樓與人鬥毆,打斷了三根肋骨,如今還躺在牀上養傷。」
我挑眉,「哦?是意外麼?」
一個上過戰場的武將,被人打斷了肋骨?
柳妃輕笑,「自然不是。有人不想讓他出現在駙馬名單上。」
她伸手替我理了理鬢邊的碎髮,動作輕柔卻帶着幾分力道,繼續道:
「但巧了,本宮昨日讓人送了瓶生肌膏去沈府。」
我忽然明白過來,忍不住笑出聲。
生肌膏裏摻了些能讓人暫時氣虛體弱的藥粉,旁人瞧着像是傷勢加重,實則不過是裝病罷了。
這招,倒像是從當年柳妃裝病避寵的手段裏學來的。
「只是母妃,我不能選沈硯之。」
我將名單上的名字依次略過,最後停在一個不起眼的位置上。
「倒是這個叫祝玉的,年紀怪小,怎麼會出現在這裏?」
柳妃愣了一下道:
「聽說,他是個斷袖。」

-17-
三日後,駙馬名單正式呈到父皇面前時,太子臉色鐵青。
她精心挑選的狀元郎被排在末位,而那個「重傷不起」的沈硯之,竟被柳妃以「身體孱弱需公主照料」爲由,列爲第一人選。
「十七皇妹向來心善,沈公子又與柳家有舊。」
徐燕強壓怒火,聲音卻帶着幾分尖銳,「只是這等病秧子,如何能護皇妹周全?」
父皇端起茶盞,目光在我與柳妃之間轉了轉。
他鬢角已添白髮,卻仍是當年那個寡情寡義、疑心病深重的帝王。
「朕瞧着沈硯之不錯。」
他忽然開口:「當年鎮南將軍在北疆抗敵時,這小子曾單騎闖敵營送戰報,是條硬漢子。」
我垂眸掩住眼底的笑意,父皇果然什麼都知道。
柳家雖退出朝堂,但鎮南將軍與柳家的淵源,他豈會不清楚?
選駙馬一事,父皇也在試探。
試探柳家在邊疆是否安分守己,還是需要斬草除根,順便試探我這個金川公主和母族背後的關係。
我鬆下一口氣道:
「父皇,女兒是個膚淺的,比起領兵打仗的能耐,更喜歡皮相好的。」

-18-
父ťű₉皇爲我選夫那日,是個霧天。
天色昏昏,大地昏昏。
一羣ŧú₂世家子們個個摩拳擦掌,我卻隨手指了一位出了名的斷袖。
那少年哀哀慼戚地仰起頭,高聲哭訴着自己有隱疾,沒有福氣侍奉公主。
我卻笑這祝玉當真心思單純,於是走上前附在他耳邊輕聲道:
「你心悅本宮那位太子皇兄多年,卻不知她原是女兒身。
「今日你若幫我,日後本宮也會助你得償所願。」
祝玉慘白着臉跪在丹墀下,髮間的玉冠歪歪斜斜,倒比平日多了幾分風流之態。
我垂眸看着他顫抖的指尖摳進青磚縫裏,忽然想起兩年前京中暗樁向我稟了一件奇事。
太子徐燕在奏摺中發現了一封情詩。
而那情詩的作者,便是這位祝小侯爺。
要說起祝玉和徐燕的故事,還要從徐燕第一次入朝議政時說起。
那時祝太傅因爲勸諫父皇不要大興土木而獲罪,夷三族。
在徐燕的力保之下,才留了年僅九歲的太傅嫡孫祝玉一條性命。
倘若徐燕對祝玉毫無情分,那麼祝玉所寫的情詩內容,便不會到我手中。
祝玉渾身劇烈顫抖,指節因用力過度而泛白,嵌進青磚縫裏的指尖幾乎要滲出血來。
他抬起頭,用驚恐萬狀的眼神死死盯着我,喉結上下滾動,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我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用只有我們兩人能聽見的聲音道:
「小祝大人,機會只有一次。」
祝玉的瞳孔驟然收縮,顯然被我的話擊中了要害。
他咬了咬牙,顫抖着站起身,轉向父皇,朗聲道:
「陛下,臣、臣雖有隱疾,但對金川公主的傾慕之心天地可鑑!請陛下成全!」
此言一出,滿朝譁然。
太子徐燕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她狠狠瞪着祝玉,眼中閃過一絲殺意。
父皇則是眉頭微皺,顯然對祝玉的突然表態有些意外。
「祝玉,你可知欺君之罪當如何論處?」父皇沉聲道。
祝玉跪倒在地,額頭重重磕在地上,聲音裏帶着哭腔。
「陛下明鑑,臣對公主的心意絕無虛假!
「只是……只是臣曾立下誓言,若不能娶到心愛之人,便終身不娶。
「如今見到公主,臣才驚覺自己心意已改……」
他的話半真半假,卻成功在朝堂上掀起了一陣波瀾。
我偷偷瞥了一眼柳妃,只見她嘴角微微上揚,眼中閃過一絲讚許。

-19-
太子徐燕再也忍不住,向前一步,沉聲道:
「父皇,此事事關皇家體面,萬萬不可兒戲!
「祝玉素有斷袖之名,如今卻突然求娶公主,其中必有蹊蹺!」
「哦?」父皇挑眉,「可是太子,駙馬人選乃是你親自舉薦。」
徐燕咬了咬牙,道:
「兒臣以爲,皇妹的封地兗州居要塞,十七皇妹的駙馬……還是應以穩重可靠之人爲主。」
我見狀,適時開口:
「父皇,女兒並不在意駙馬的出身和名聲,只希望能尋得一心人。
「如今祝公子對女兒一片赤誠,女兒也不願辜負他的心意,還請父皇成全。」
父皇沉默了片刻,目光在我、徐燕和祝玉之間來回掃視。
最終,他輕輕嘆了口氣,道:
「罷了,婚姻大事,還是由你們自己做主吧。」
「既然十七公主屬意祝玉,那就準了吧。」
「謝父皇!」我和祝玉同時跪下謝恩。
徐燕臉色鐵青,卻也只能眼睜睜看着這一切發生。
退朝後,柳妃悄悄將我拉到一旁,低聲道:
「盡歡,你可知自己在做什麼?那祝玉……」
我微微一笑,道:「母妃放心,女兒心裏有數。」
是日夜裏,我帶着暗衛與祝玉約見。
「公主爲何……爲何要告訴臣這般祕辛?」
他的聲音裏帶着破碎的哽咽,卻又藏着一絲隱祕的期待。
我俯身替他拂開額前冷汗,指尖在他耳邊輕顫:
「你以爲太子登基後,會只留你一個人在身邊?她要做千古明帝,三宮六院只會比尋常帝王更盛。」
祝玉猛地抬頭。
而我的話如同一把刀,剜開了他心中最隱祕的傷口。
「可若她的身份被揭穿……」
「便只能是你的困獸。」我替他說完。
「祝公子這般聰慧,該知道女子稱帝有多難。
「屆時滿朝文武都會逼她立男後,唯有你……」
我頓了頓,看着他眼底翻湧的貪念。
「唯有你知道她的軟肋,能護她周全。」

-20-
三月後,我與祝玉如期成婚。
婚宴當晚,鍾粹宮的燭火比往日亮上三分。
柳妃親自爲我簪上鳳冠,冠首的鋒芒隨她指尖顫抖。
「沈硯之的副將已控制宮中羽林衛,你外祖母已爲你舅舅去信,如今兗州的五萬精銳距京城不過百里。」
她忽然按住我手腕,「但你若想收手……」
「母妃可還記得四年前我說過的話?」
我轉身握住她冰涼的手,「倘若前方無路,我徐盡歡也要踏出一條路來走。」
殿外忽然傳來喧鬧,祝玉跌跌撞撞闖進來,臉色比身上的喜服還要慘白。
「公、公主!太子殿下來了!」
徐燕身着明黃翟衣,身後跟着二十名帶刀禁衛。
她盯着我鬢間的牡丹釵,眼底翻湧着我從未見過的陰鷙。
「十七皇妹大喜,皇姐特來送你一份賀禮。」
話音未落,禁衛們竟齊刷刷拔出佩劍,劍鋒直指賓客席上的柳家舊部。
沈硯之的佩刀幾乎是擦着我的鼻尖出鞘的,卻在看清徐燕袖口露出的龍紋時驟然頓住。
我按住他緊繃的手臂,望向徐燕身後陰影裏的身影——
父皇竟穿着尋常錦袍,正端着一盞茶慢悠悠地品着。
「陛下這是何意?」柳妃微笑着。
廣袖下的指尖已扣住袖中短劍。
父皇抬眼,目光在她臉上停留一瞬,「柳妃,朕聽太子說,有人要在婚宴上逼宮?」
殿內氣溫驟降,祝玉帶人猛地跪下,額頭磕在金磚上發出悶響。
徐燕此刻看向我,眼神里帶着孤注一擲的瘋狂,「你以爲藏在兗州的私兵無人知曉?那些鐵礦打造的兵器,此刻正堆在城西的破廟裏吧?」
殿內喫酒的羣臣百官頓時響起此起彼伏的抽氣聲。
我卻笑了,緩步走到父皇案前,從袖中取出一卷泛黃的輿圖。
「陛下可知道,爲何兗州的賦稅總是少十分之九?」
展開地圖,露出標註得密密麻麻的紅點,「因爲那裏每一寸土地,都在兒臣的治下變成了糧倉。至於那些私兵——」
我輕笑,「不過是替百姓剿匪的鄉勇罷了。」

-21-
「太子說的,竟然都是真的。朕的好女兒,當真是好得很。」
父皇眼中閃過殺意。
「臣要彈劾太子殿下……」
就在此時,卻聽祝玉的聲音忽然顫抖,卻在抬頭看向徐燕時,眼底閃過一絲決絕。
「彈劾她女扮男裝,欺君罔上!」
殿內死寂,然後一瞬間炸開鍋。
柳妃手中的短劍「啪嗒」落地,再次看向我時,似乎明白了一切。
父皇踉蹌着扶住桌案, 茶盞「噹啷」落地, 碎片濺在徐燕腳邊。
「太子……你……」
此刻徐燕忽然劇烈顫抖起來, 似乎意識到了什麼, 看向了我,「原來你早就知道……」
「知道什麼?」我逼近她,聲音輕得像羽毛, 「知道太子皇兄其實是女子?知道當年春熙殿的火是你放的?還是——」
我忽然扯下她頭上的玉冠, 烏黑長髮如瀑布般傾瀉而下。
「知道你用了二十一年,都沒能掙脫這具女兒身的牢籠?」
我望着她眼底的恐懼, 忽然想起十歲那年在火場裏,她也是用這樣的眼神看着我爬出來。
然後這樣的恐懼逐漸消散,徐燕忽然狂笑起來,扯開衣領,露出鎖骨下方猙獰的刀疤。
「可是當年鄴水之戰,孤爲救百姓被流寇所傷, 孤也曾爲了社稷嘔心瀝血。」
她猛地拽住我的手腕, 「你以爲自己贏了?孤爲何要殺周嬪?因爲父皇根本不會讓女子繼承大統!」
「所以兒臣替陛下想好了。」我甩開她的手,從懷中掏出一道血書,「這是兗州十六縣百姓的聯名請命, 求陛下立兒臣爲皇太女。」
血書在燭火下泛着暗紅, 那是我用自己的指尖血逐字寫成的。
「至於兒臣的女兒身——」
我看向柳妃,她忽然露出瞭然的微笑,緩步走到父皇身側。
「陛下可還記得, 當年臣妾年少時曾爲您代寫策論?後來隨父出征時, 也曾立下戰功?」
柳輕煙的聲音țú⁽忽然變得清亮, 彷彿回到了那個縱馬沙場的少女。
「如今已過去二十餘年, 臣妾纔想明白爲何您說您愛臣妾,卻要臣妾不留子嗣才能保住柳家性命一個道理。
「龍椅從來不管坐的人是男是女, 只看誰能握住手裏的刀。」

-22-
父皇暈倒在殿上時, 徐燕正死死攥着那道血書, 指縫間滲出的血滴在「皇太女」三個字上。
禁衛們面面相覷,不知該聽太子的還是聽公主的, 直到沈硯之忽然抽出佩刀, 刀鋒直指徐燕。
「太子欺君罔上, 意圖謀反,還不拿下!」
三日後,父皇在乾清宮宣佈退位,傳位給「皇太女徐盡歡」。
我身着龍袍站在金鑾殿上,望着階下戰戰兢兢的羣臣,忽然在人羣裏看見了祝玉。
他正偷偷望向徐燕。
此刻的她已被貶爲庶人,卻難得露出輕鬆的神色,彷彿卸下了一生的重擔。
「即日起,廢除女子不得入朝爲官的舊制。」
我擲下一道明黃詔書, 目光掃過柳妃所在的方向,她正穿着當年的戎裝, 站在丹陛之下對我微笑。
殿外忽然傳來隆隆雷聲,暴雨傾盆而下,卻洗不去這金鑾殿上百年的塵埃。
深夜,我獨自坐在御書房, 案頭擺着柳將軍,也就是曾經的柳妃送來的賀禮——那支牡丹釵和一卷《女訓》。
只是《女訓》的扉頁上,用硃砂寫着大大的「無用」二字。
(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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