翊染

爲救沈雋笙,我不惜以身試毒,聾了一隻耳朵。
他卻把我救治他的功勞給了他的小青梅。
「婉兮帶着孩子,在軍營艱難,你別跟她爭。」
我不同意,他竟把我從軍醫貶成了伙伕。
「婉兮比你更需要軍醫的身份,你讓讓她。」
我施針爲他祛除體內的餘毒。
他卻說我用低劣的手段爭寵,並砍壞我爹生前留給我的銀針包。
後來,沈雋笙毒入肺腑,求到我跟前。
我笑着看他痛苦:「辜負真心的人,就該爛腸爛肚哦!」

-1-
沈雋笙在戰場上中了奇毒。
我爹爲了第一時間救治他,不得不用嘴把毒液吸出來。
沈雋笙的命保住了,我爹卻死了。
面對我哭腫的雙眼,沈雋笙跪在我爹面前發誓,以後一定待我好。
軍營繁忙,他會抽出時間帶我出門踏青散心。
滿天繁星下,他跟我承諾,以後若是負我,就爛腸爛肚而死。
最兇險一次,他胸口被箭射穿,卻撐着眼皮,只爲跟我說一句:「翊染,我心悅你,這次大難不死,你嫁給我可好?」
我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淚水糊了滿臉,顧不得體面,也顧不得爹爹生前交代的不可在人前展露醫術。
我親手把他從閻王殿拉了回來,從那以後,我們感情日漸濃烈。
哪怕行軍打仗,他也要把我安置在軍營中做軍醫。
用他的話說:「還是放在眼皮子底下安心。」
但我也知道,軍醫對於一個軍營的重要性,所以我拼命鑽研醫書,認真對待每一位士兵的傷口。
直到那日沈雋笙舊毒復發,爲了救他,我不惜嚐遍百草,聾了一隻耳朵才把他救回。
我還沒來得及告訴他,他體內的毒素想要徹底清除,還需ẗû⁹要再進行七個療程的施針祛毒,否則毒素侵蝕五臟六腑,大羅神仙也難救。
誰知等我醒來,沈雋笙竟然把我救治他的功勞,讓給了何婉兮。
「婉兮帶着孩子,在這軍營名不正言不順,你就算什麼都不做,看在你父親的面子上,衆人也會待你好,你不要跟她爭。」
我看着站在他身後,風姿綽約、摟着孩子的何婉兮,一時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其實我一直都知道何婉兮的存在。
沈雋笙家中鼎盛時,何婉兮和他曾訂有婚約。
後來沈家牽連奪嫡被聖上厭棄,沈雋笙十七歲單槍匹馬到邊關博前程。
何家當機立斷退親,把何婉兮嫁給了他人。
此後沈雋笙在戰場九死一生總算成了大將軍。
而昔日高高在上的青梅,卻因爲父親科舉舞弊,滿門抄斬,她也被夫家厭棄,連六歲的女兒一起趕了出來。
不知怎麼就找到了軍營,冒領了我的功勞。
想來京城距西北十萬八千里,何婉兮一個弱女子拖着一個女娃娃,沒有沈雋笙的手筆是很難這麼快就來到這裏的。
見我抿脣不說話,何婉兮瞬間紅了眼眶:「翊染妹妹,求你可憐可憐寶珠,她跟着我一路顛簸,我們只求一個安身立命的去處。」
我咬牙:「軍營豈是你們胡鬧的地方?你會包紮傷口嗎?你會施針救人嗎?
「安身立命非得在軍營中?在城中租賃一個院子,你好生在裏面帶孩子不行?」
我話還沒說完,何婉兮的淚就像斷了線的珠子,一顆又一顆滾落下來。
她的女兒寶珠猛地推了我一把。我醒來後滴水未沾,一個重心不穩,倒在了地上。手腕蹭到桌角,劃出一抹鮮紅的血痕。
我還沒說什麼,寶珠已經大哭了起來:「寶珠沒使勁,寶珠只是輕輕推一下,爲什麼你和我們府上的姨娘一樣愛裝相。」
何婉兮心疼地抱住寶珠:「好孩子,此一時彼一時,咱們娘倆現在到哪裏都是礙眼的存在,你別說了,快跟翊染姨姨道歉。」
寶珠眼底憋着一泡淚,倔強地拼命搖頭:「寶珠沒錯,寶珠就是沒用力。」
沈雋笙心疼地抱起寶珠,小心翼翼擦拭去眼淚:「寶珠乖,叔叔知道,寶珠啊,從不說謊。」
再看向我的時候,沈雋笙神色冷峻:「還裝什麼裝?趕緊起來,連個孩子都比你懂事。」
我一時也分不清是手腕火辣辣的疼還是心底的失落,我只覺得鼻頭酸澀,眼睛發脹,又不願被人看到我的狼狽。
勉強用左手撐着,並不體面地爬了起來。
寶珠被沈雋笙抱在懷裏,看着我大笑:「姨姨像只大烏龜,娘,你看姨姨,她可真滑稽。」
沈雋笙笑着哄寶珠:「不生氣了?等明日叔叔帶你去街上買糖人喫。」
何婉兮,就站在那兩人身後,挑釁地看着我。

-2-
我會慣着他們?
恰好副將來詢問,對何婉兮,這個將軍的救命恩人該怎麼安頓。
我直接揭穿他們:「安排什麼安排?
「將軍的毒是我解的,什麼阿貓阿狗也能冒認我的功勞。」
副將神色複雜地看着我們三人,最終把目光放在沈雋笙的臉上,等他發號施令。
沈雋笙卻嫌惡地看了我一眼。
「陳翊染,你就不能學學婉兒的溫婉和體貼嗎?還是去伙房洗洗菜、刷刷碗,順便磨一磨你那急躁的性子。
「婉兮比你更需要軍醫的身份,你讓讓她。」
我不服氣辯駁,副將也幫我求情,沈雋笙就一句:「這是軍令。」
副將抿脣看我,我苦笑一聲,收拾好爹爹生前留給我的銀針,直接轉身跟副將離去。
這個將軍營帳,一個沈雋笙,一個何婉兮,再加上一個寶珠,他們纔像一家三口。
而我,是多餘的、脾氣暴躁、需要磨性子的外人。
好在,我爹當年在軍營做軍醫的時候,廣結善緣,所以哪怕我被趕到伙房,衆人待我依舊和善。
在伙房掌勺的是張大哥,他長得又瘦又矮,沒人願意讓他去自己的營隊,但他燒得一手好菜餚。
我跟着他一起洗菜刷碗久了,他把身上八百個手藝都教給了我。
「不是大哥吹牛,憑着大哥這手藝,以後邊關沒戰事了,大哥去街上開個菜館,再討個婆娘,那日子才叫有盼頭呢。
「雖說你以後要嫁入將軍府做將軍夫人,還有一手好醫術,但技多不壓身,給自己做喫食,也不算虧待自己的身子。」
我深以爲然,並用心鑽研。
這期間,寶珠挑食,何婉兮日日到伙房癡纏。
一會要嫩嫩的雞蛋羹,一會要熬得糯糯的米糊。
我一概拒絕。
「伙房就三張大鍋,上千口子要喫飯,張大哥每日累得手腕疼,大鍋飯,你們能喫就喫,不能喫就別在軍營ṱũ⁷礙眼。」
眼看到了沈雋笙施針清毒的時候,我跟張大哥告假,拜託李大叔暫代我的工作,拿着爹傳給我的銀針包去沈雋笙營帳給他施針。

-3-
剛進營帳,就在桌子上看到了一大堆香滿樓的飯菜,沈雋笙和何婉兮娘倆一起坐在桌子前用膳。
沈雋笙皺眉:「你監視我的營帳?」
何婉兮眼眶瞬間紅了,拉着我的衣袖就讓我坐到她的位置上。
「翊染妹妹快喫,我喫大鍋飯也一樣的,主要是寶珠年幼,阿笙大病初癒。」
說着話,何婉兮的眼睛含羞落在沈雋笙的臉上。
我被噁心到了,一把甩開她的手:「你們喫,我在外頭喫飽了。」
見沈雋笙放下筷子,我不耐煩道:「你,去牀上趴着,毒素還沒清理乾淨,需要繼續施針。」
沈雋笙狐疑地看着我,又看了看何婉兮和寶珠,瞭然笑了。
他拉着我的手,把我拉出營帳:「我答應過你爹,會娶你爲妻。婉兒命苦,我和她自小長大的情分,不能看着她無依無靠。
「但針就別紮了,用這樣下作的手段爭寵,我會瞧不起你。」
下作的手段?爭寵?
我定定地看着他:「你不信我?」
沈雋笙摸了摸鼻子:「我怎麼會不信你呢?前兩日我已經給家中去信問詢婚期。
「翊染,我答應過你爹,必不負你,我沈雋笙一諾千金,你信我。」
看着他信誓旦旦的模樣,我突然想笑。
什麼時候,娶我陳翊染,也成一種責任了?
雖然我不像何婉兮,是什麼京城貴女,才名遠播,但我陳翊染也是爹爹捧在手心裏的掌上明珠。
是沈雋笙中箭快死了,還要撐着眼皮跟我求婚。我纔在他寄信回京城,問我可否願意嫁他時點了頭的。
原來,沈雋笙不愛我,他覺得娶我,是爲了報恩,報答我父親的救命之恩。
如今,我爲他施針救他命,他居然以爲我在爭寵喫醋。
我捏緊手中的銀針:「我最後問你一次,你確定不扎針?」
寶珠哭着從帷帳裏跑出來:「叔叔,孃親被魚刺卡到了喉嚨,您快去看看。」
沈雋笙心疼地抱起寶珠,留下一句:「陳翊染,不要讓我瞧不起你。」
就跑着去營帳裏探查何婉兮的情況去了。
我把銀針收回包袱中,既然他不願信我,也不願救治,那就隨他去吧。
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沈雋笙的營帳都從鎮上叫席面來喫。
「將軍喫獨食怎麼都不叫你。」
另一個人撞了撞問話的小兵,那小兵撓撓頭:「對不住,瞧我這張嘴不會說話,是那席面上有你最愛喫的叫花雞,當年俺剛進軍營,被人射穿了屁股。你爹給俺包紮傷口,看俺疼得難受,跟俺說,以後不打仗了,他就請俺喫叫花雞。說以往在家裏,女兒受委屈,一根雞腿就哄好了。」
原是父親救治過的人,我把碗裏的肉撥給他:「待不打仗了,我替我爹請你喫。」
小兵撓撓頭,憋出一句:「那邊,你就這樣看着不管啦?」
管?沈雋笙是大將軍,一句軍令,我不得不從軍醫變成伙伕。
再說,我難過不開心的時候,爹爹都知道要哄我,而沈雋笙說着心悅我,卻任由我難過,任由他人欺負到我頭上。
我爹爹若還在,也不會讓我嫁給他的。

-4-
七天一療程,我跟自己說,在這七個療程期間,只要沈雋笙想起我,我就幫他認真祛除毒素。
但沒有。
兩個月的時間,他有空陪寶珠去街上捏麪人買糖人,有空陪何婉兮一起去買布匹買首飾。
唯獨沒有時間來後廚看看我,甚至問我一句。
直到那日,他穿着一身我沒見過的青色長衫,喜滋滋拿着書信來找我。
「祖母允了我們的婚事。祖母慈悲,說以後婉兒和寶珠也跟着咱們一起過,待來日回京,就把寶珠記到你的名下,也當作咱們沈家嫡長女撫養。」
好一個跟着我們過。
好一個記在我名下當作嫡長女。
「何苦繞這麼一大圈子?沈雋笙,你和何婉兮少年情誼,無奈分開,如今好不容易又能破鏡重圓,何苦再牽連我在你們中間。」
沈雋笙喜滋滋的神色瞬間變了,他拉扯住我的胳膊:「我最近沒陪你,你生氣了?
「寶珠突逢鉅變,總是驚哭,我就多去看顧了些。」
見我眼睛只放在他的青色長衫,他神色赫然:「這衣衫,是婉兒練手用的,她沒怎麼做過衣衫,怕浪費……」
見我神色淡漠,他解釋的話一滯:「陳翊染,你懷疑我?」
哈,解釋不清了,就倒打一耙了?
「整整兩個月,你的眼裏心裏只有你的婉兒和你婉兒生的寶珠,你問過我一句嗎?
「你捫心自問,你當真沒動心嗎?」
沈雋笙臉色漲紅:「我說過,我會娶你的,我一定會八抬大轎風風光光娶你爲妻的,你還要我怎樣?」
我笑了,取下當初定情時他贈我的玉鐲:「沈雋笙,我不願意嫁你了。」
「是我不要你了!」
沈雋笙拉住我的衣袖:「無論再生氣,分開的話不能輕易說,咱們說好要……」
他的話還沒說完,何婉兮焦急跑來。
「阿笙,你看見寶珠了嗎?」
沈雋笙拉着我的衣袖登時鬆開:「寶珠怎麼了?沒在營帳裏嗎?」
何婉兮眼眶瞬間就紅了:「這孩子能去哪兒?她那麼小,萬一不小心遇到敵軍的探子。」
沈雋笙拉着何婉兮的手就跑:「我陪你去找。」
跑到半道,他又回首看我,嘴巴一張一合,但我右邊耳朵聾了,所以他說什麼也沒聽清。
我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視線中,剛剛被拉扯着的袖口空蕩蕩。
我已經記不清是第幾次,他爲了那對母女扔下我了。

-5-
草長鶯飛的季節,敵國終於迎來了草豐羊肥的好日子。
戰爭暫歇,沈雋笙安排好守衛城牆的士兵,就從營帳搬回了將軍府。
劉大哥的娘寄來信,說給他相看了一個媳婦,算算劉大哥入軍營十年,也是到了放回家的年紀。
劉大哥問我要不要跟他一起回鄉。
「俺們那裏家家有水,戶戶有花,你會醫術,可以開個醫館,到時候跟我的菜館鄰着,咱們倆還有照應。
「俺娘一直唸叨當年沒生個女兒,你要去,俺娘一定喜歡你,到時候俺拿你當親妹子護着。」
見我低頭沉思,劉大哥嘆息一聲:「難不成,你還真要嫁給他,以後跟那對母女打擂臺?」
劉大哥正絞盡腦汁說服我,就聽見「砰」的一聲。
一包金針掉在地上,沈雋笙陰沉着臉:「劉鐵牛!你要不願意回鄉,就別走了。」
劉大哥低眉順眼:「不敢不敢。」
留給我一個自求多福的表情,就收拾東西麻溜坐牛車走了。
嘿,剛剛還說要做我親大哥護着我的。
不過我還是跟他擺擺手,他並不知道,沈雋笙最多三年,就要死了。
我知道劉大哥是真的心疼我,也是真的爲我好。
直到劉大哥的牛車看不到蹤影,沈雋笙才認真看向我。
「你剛剛怎麼不拒絕?就讓那劉鐵牛胡說八道。
「什麼醫館?什麼親大哥?你以後是我沈雋笙的正妻,是將軍夫人,是侯府的當家主母。
「他懂什麼啊他。」
劉大哥或許不懂權勢,或許不懂將軍夫人的誘惑有多大,但劉大哥懂感情。
他憧憬的美好生活中,是賺錢給自己的婆娘花,再生兩個可愛的孩子。
劉大哥再平凡,對待感情也是認真的。
而沈雋笙,一邊說着愛我,一邊把所有的精力全部都放在何婉兮和寶珠身上。
但現在這些都不重要了。
沈雋笙的毒素錯失了最佳救治時間,已經深入肺腑。
我很期待看到他病發身亡那一日。
畢竟他跟我在一起的時候說過,如果有一天他對不住我,就讓他爛腸爛肚而死。
我要等着他兌現承諾。
同年八月,敵國派和親公主到我大楚,並答應上貢我朝。
自此,楚雍兩國簽訂二十年不互犯條約。
大將軍沈雋笙班師回朝,聖上感念他保家衛國,正式起用沈家,沈雋笙也成爲整個大楚國最年輕的鎮北侯。
而沈雋笙當着滿朝文武的面,請求聖上爲我和他賜婚。
聖上感念我爹爹的忠義,直接把婚期定在了十月初八。
接到賜婚聖旨的時候,我整個人都是蒙的。
沈雋笙笑得溫柔:「翊染,就算你身體殘疾,一隻耳朵聽不見,以後會讓我在京城鬧笑話,但我不曾嫌棄你。
「往日你總不信我會娶你,如今我用所有功名,只爲求一個你。翊染,現在你信我的心了嗎?」
我身體殘疾,我爲什麼會殘疾,是爲了救他沈雋笙!
還讓我信他的心,我信個屁。
當年你們沈家站隊三皇子,給當今聖上使了多少絆子?
後來聖上登基清算,沈雋笙父親、二叔、大哥全部因這樣那樣的罪名被問罪。
是沈老夫人當機立斷,把家中最小的沈雋笙送去軍營。
能闖出來就賺了,闖不出來,最起碼大丈夫馬革裹屍,聖上也不能再清算沈家。
如今沈雋笙立下赫赫戰功,打得大雍俯首稱臣,聖上歡喜,賞賜沈雋笙。
但要怎麼賞?
恢復爵位,已經到頂了。
如若再得寸進尺,安知不會被聖上記在小本本上。
如今爲了救命之恩,求娶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失聰小村姑,沈家的投名狀,聖上自然接收到了。
但這話,我也沒必要跟他掰扯。
反正他只有兩年半的性命了,到時候他死了,我繼承諾大的侯府,也不失一樁美事。

-6-
不愧是危急時刻當機立斷的沈老夫人,看人的眼神都仿若要把人看穿。
「當年在西北,阿笙中毒,幸虧遇到你父親。」
我抿抿脣:「父親是軍醫,爲每個將士治療,是父親的職責所在。」
老夫人的目光陰冷:「聽說你聾了一隻耳朵?」
我點頭。
老夫人掩飾不住眼底的嫌棄:「以後侯府管家理事這一塊,就交給婉兮,她耳聰目明,能管好家。
「至於你,醫術是不能再碰了,也別出門丟人現眼,大婚後就躲在偏院,婉兮心善,怎麼也能給你一口吃的。」
我搖了搖頭:「我本就不會醫術,在軍營救了將軍的,也是何婉兮。」
沈雋笙焦急地看着我,想要說什麼,又礙於老夫人在,終歸什麼都沒說。
老夫人狐疑地看向沈雋笙:「婉兮會醫術?」
沈雋笙有些心虛:「咳咳,從軍簡陋,婉兒心細,幫將士們包紮傷口,還是能做的。」
老夫人肅了神色:「關於那個孩子,你準備怎麼辦?」
我其實也很好奇,沈雋笙一次又一次表現得迫不得已,他會怎麼處置寶珠和何婉兮呢?
誰知我還是沒得到想要的答案,因爲下人領着哭哭啼啼的寶珠來了。
「叔叔,我娘,我娘發高燒,我好害怕,叔叔,我娘不會不要我了吧?」
沈雋笙當着滿府下人的面,自然而然抱起寶珠:「寶珠不哭,叔叔帶你去找大夫,你娘不會有事的。」
他抱着孩子拔腿就往外面跑,看都沒看我和老夫人一眼。
老夫人撂下一句「以後認清自己的身份」,就轉身離去。
我淡定喝完杯子裏的冷茶,沁涼的感覺直達心底,才平靜離去。
算算時辰,沈雋笙舊毒也快要毒發了。

-7-
何婉兮發高燒,沈雋笙風風火火來找我。
「婉兒命運多舛,你一定要救救她,她還沒看過大漠的落日,廣闊的大海,她還那麼年輕。」
我蹙眉看向嘴巴一張一合的他,不知道的還以爲何婉兮快死了呢?
「將軍當日說,我心不靜,無法爲人看診,如今我的心依舊不靜,所以請原諒我沒辦法去。」
沈雋笙臉色變了,他看着我的目光都是失望和嫌惡:「陳翊染,醫者當仁心,這是每一個學醫的人都知道的道理。」
真是可笑,用得着我了,就說醫者當仁心。
用不着我了,就是心思浮躁不適合行醫問藥。
人,可真善變。
見我鐵了心不跟他走,他拿起我桌子上我爹留給我的銀針包,用腰上的劍拼命劈砍。
「陳大叔那樣好的大夫,怎麼就有你這樣一個鐵石心腸的女兒,反正你心狠手Ṱů₉辣,這銀針想必也用不到了。」
這是爹爹留給我的最後一件東西,我拼命爭搶,卻敵不過他常年行武,只能眼睜睜看着那銀針包變成碎片。
裏面長長短短的銀針,都散落在地上。
我對不住爹爹,我答應他不在外人面前顯露醫術,卻沒做到,我甚至連他最後留給我的東西都護不住。
我撲在地上收攏散落的銀針:「沈雋笙,從今以後,我不會再爲你和你身邊的任何人診治,你劈碎了我爹留給我的銀針包,我永遠都不會原諒你。」
沈雋笙拔腿就跑:「你這樣蛇蠍心腸,只會爭風喫醋的人,不配行醫。」

-8-
就算我沒給何婉兮診治,何婉兮依舊容光煥發地痊癒並搬去了鎮北侯府。
搬家那日還下帖子,讓我去熱鬧熱鬧,我直接當着來人的面,撕碎了帖子。
當晚,沈雋笙抱着寶珠,身後跟着得意的何婉兮,一起來找我。
何婉兮看到我立馬跪到了我面前:「翊染妹妹,我知道你不喜歡我,我快病死了你也不管不顧。好在我命硬活了過來。
「我什麼都不圖,只求給寶珠一個安身立命的場所,翊染妹妹,你能不能不要用齷齪的心思想我和阿笙?」
一口一個阿笙,嘴上還說什麼不要用齷齪的思想想他們。
「我爹孃就生了我一個女兒,我沒有姐妹,所以你可以直接叫我大名,陳翊染或者陳姑娘。不要叫我妹妹,我不可能有這麼噁心人的姐姐,聽着都反胃。
「你圖也好,不圖也罷,都跟我沒關係,不過有一句話你說對了,就算你病死,我也不會給你看病的。
「不僅你,沈雋笙和他身邊的所有人,我都不會管。」
寶珠赤紅着眼睛瞪我:「你這個壞女人,等我孃親生下弟弟,沈叔叔纔不會要你呢,你又惡毒又醜,只會烏龜爬,哼。」
沈雋笙訕訕看着我:「翊染,小孩子不懂事,我和婉兒清清白白。」
寶珠拉起沈雋笙的手,跟何婉兮的手握在一起:「沈叔叔就是喜歡我娘,大家都不喜歡你這個臭烏龜,哼哼哼。」
沈雋笙還要再說什麼,我直接幾個大嘴巴子扇到沈雋笙臉上:「能不能別在我家裏噁心我?
「滾,可以嗎?」
就那麼巧,幾巴掌下去,沈雋笙瞬間吐血。
何婉兮不可置信看着我:「翊染妹妹,你怎麼下這麼重的手!」
「不要叫我妹妹!」
「阿笙,你怎麼了?你別嚇我。」
寶珠「噔噔噔」跑到我面前,猛地又推了我一把:「你這個壞女人,你快去死,別霸佔我的沈叔叔。
「你還打我沈叔叔,我這就打死你。」
我還沒跟她算之前的賬,她又來惹我,熊孩子什麼的,最討厭了。
我直接提腿把她拽起來,看着她腦袋向下瘋狂掙扎的模樣:「道歉!」
寶珠越發掙扎,我裝作抓不住她的樣子:「你再動一下,我不保證你會不會腦袋着地,摔成傻子。」
何婉兮看看沈雋笙吐血的臉,又看看被我倒吊着的寶珠,急得滿頭大汗。
「陳翊染,你放開寶珠,寶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跟你沒完。」
我順勢放下寶珠,笑着看向何婉兮:「這纔對嘛,躲在背地裏陰人做什麼?咱們當面鑼對面鼓,纔有意思啊。」
何婉兮僵着臉看了看沈雋笙:「我只是太害怕了,寶珠還那麼小,你怎麼那麼狠心。」
我作勢又要提起寶珠的腳:「你再裝,再不走,我可不放過這個討人嫌的小鬼了。」
沈雋笙都躺在地上了,還不忘找存在感。
「陳翊染,想不到你這般狠毒,對孩子都能下得去手。」
嘖,看着他吐出的黑血,我咬了咬脣。
我都能眼睜睜看着曾經心愛的男子中毒身亡了,嚇唬嚇唬討人嫌的小鬼,就狠Ṭű̂⁰毒了?
真是少見多怪。

-9-
沈雋笙回去就病倒了。
何婉兮在老夫人面前添油加醋,說都是被我打壞了。
府醫一個個診治,都搖着頭不敢說話。
老夫人又從外面請大夫,結果百草堂德高望重的大夫沉吟半晌,得出結論。
「侯爺毒素侵入五臟六腑,藥石難醫,保養得當,最多還能活兩年的時間。」
老夫人瞬間就癱軟在地上。
沈雋笙也躺在牀上咆哮:「不可能,我體內的毒已經解了。」
老夫人這才恢復神智,立馬上妝打扮入宮去Ṱű⁹求太醫。
聖上表面功夫做得足,不一會就派了四位醫術精湛的太醫。
但每個太醫得出的結論,都和大夫的一樣。
甚至太醫院的院正仔細把脈後,很是遺憾追問:「按說侯爺當初已經得到了有效的救治,雖然具體的方法我不知道,但看脈象,曾經是有痊癒的機會的,爲何現在又成了這般模樣?」
沈雋笙猛地坐直了身子:「你說我原本是可以徹底清除的,現在一切都晚了?」
院正大人遺憾地點點頭。
沈雋笙立馬看向老夫人:「娘,速去請翊染,當初兒子的毒,就是翊染壓制的。
「她當時也跟兒子說,要按療程治療,但兒子沒聽她的。
「娘,快去啊,兒子好難受啊。」
老夫人淚眼看着沈雋笙:「好,你好好休息,娘去給你找,娘就是綁,也要把陳翊染綁來。
「這人心思太毒,明知道不及時救治的壞處,卻不告訴你。怪不得老天有眼,讓她聾了一隻耳朵。
「等治好了你,娘也饒不了她這個殘廢。」

-10-
因算到今日會有人來找我,我特意把我爹留給我的銀針包碎片,合攏放在桌子上。
老夫人敲門又急又重:「出來,府上有事要你去一趟。」
呵,我是他家的奴才還是他家的小丫鬟?
說讓我去我就去?
見我不搭理,老夫人聲音開始變得焦急:「翊染,好孩子,母親知道你在裏面,阿笙突然中毒了,他說捨不得你,想見見你。」
嘖,說謊都不打草稿。
再說,她算我哪門子母親。
但我也很想看看,沈雋笙如今病弱躺在牀上的模樣。
他要是知道,有朝一日會求到我頭上,不知道他會不會後悔當日劈碎我的銀針包。
去的路上,老夫人還不忘敲打我:「我知道你家中已無親眷,和我們阿笙一樣是個命苦的,以後咱們的前程和身家性命都寄託在阿笙身上。
「阿笙好,咱們才能好,你可一定要用心啊。」
我裝作不懂:「我第一次見老夫人,老夫人說我聾了一隻耳朵,是個殘廢,不適合拋頭露面,也不適合行醫,找個小院子窩着就算對我的賞賜了。」
老夫人神色赫然:「我狹隘了,翊染有大本事,是咱們阿笙的福氣。」
真是和她兒子一模一樣,好話賴話都讓她說盡了。
沈雋笙看到我的時候,眼眶瞬間就紅了。
「翊染,你,你怎麼就眼睜睜地看着毒素浸染我五臟六腑?
「太醫院院正大人說,如若及時治療的話,我本可以痊癒的。」
我趴在他牀邊,湊到他耳前:「當初我說要給你施針,你說讓我不要爭風喫醋。」
沈雋笙眼底都是後悔:「我錯了,對不起,我不該用那麼狹隘的思想去想你。
「翊染,毒素侵體就像有億萬只螞蟻在我身體內爬,咱們還有三個月就要成婚了,你快幫我把毒素清除。」
看着眼巴巴看着我的何婉兮還有不敢說話的寶珠,我嗤笑一聲:「當日在軍營,就是何婉兮施針救的你,如今,你怎麼求到我這個在伙房洗菜的人面前了。」

-11-
何婉兮「咚咚咚」跪下給我磕了三個響頭。
「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我求阿笙給我一個安身養孩子的地方,阿笙不放心我,才把我帶回軍營。
「冒認你的功Ṫů₍勞都是我的錯,你怎麼打我罵我都沒關係,求求你,不要拿阿笙的健康開玩笑。」
好一副爲愛犧牲的悽苦模樣。
但我不是沈雋笙,這些所謂的眼淚,對我來說,一點用都沒有。
寶珠跪倒在她媽媽旁邊:「你這個壞女人,我跟你認錯,你別讓沈叔叔生病,你別爲難我母親,寶珠以後不推你了,寶珠給你磕頭。」
我真想跟何婉兮好好討教一下養孩子的祕籍。
這大白蓮養出的小白蓮,同樣的配方,同樣的味道,比我配的中藥還要帶勁。
見我始終不爲所動,老夫人讓人把何婉兮和寶珠挪去偏房。
「因着這母女二人,鬧出不少風波,我跟你承諾,只要你治好阿笙,此生你不會再見到她們。」
沈雋笙在牀上拼命搖頭:「娘,你讓她們去哪兒?她們孤苦無依。」
這次我真的笑了:「沈雋笙,你還真是個大情種。
「那如果我說,如若你把她們母女趕走,我就考慮給你醫治呢?你怎麼選?」
老夫人肝腸寸斷,握着沈雋笙的手拼命哭:「阿笙,你跟她說,你要活着,阿笙,你跟她說啊!」
沈雋笙咬牙:「翊染,咱們之間的感情,何苦牽扯他人,當初你爲了我,寧願親嘗百草,害得自己一隻耳朵失聰,也不捨得讓我因毒素侵體而痛苦。
「翊染,當初咱們說好的,要一直一直在一起,我們還要去大漠看落日,去劉鐵牛說的家家有水、戶戶有花的地方。
「翊染,你不會捨得讓我毒發的,對不對?」
我氣樂了:「原來我做的犧牲你都知道啊!
「大漠的落日你見過嗎?只不過在書本上讀兩句,就成你許下的承諾了?
「前兩天還說何婉兮沒看過大漠的落日,今日就說咱們沒一起去看過,怎麼你還打算咱們仨一起去看?」
沈雋笙臉色一陣青一陣白:「我說了,我心悅的是你,當初我可能確實對婉兒動了心,但我一直都明確,我將來要娶的人是你。
「我對她,是年少不可得的執念,對你,纔是真正的愛情。」
有些問題我也很好奇。
「你是怎麼做到,一邊認定心悅我,要娶我,一邊把我救你的功勞放到何婉兮的頭上的?
「你又是怎麼能一次又一次棄我而去,選擇何婉兮的?」
沈雋笙羞愧地別開眼睛:「我,我當時被豬油蒙了心,我以爲,我……」
我打斷了他。
「你以爲我一個村姑,能嫁給你沈家子弟爲妻,能做將軍的正妻,是恩賜是施捨。
「所以哪怕你在感情裏遊離,哪怕你左右逢源,哪怕你對不住我,我都會原諒你。
「甚至你很享受,我和何婉兮爭搶你的感覺。
「昔日拋棄你的女子,如今把你當作最後一根救命稻草,牢牢抓住的感覺,很爽吧沈雋笙?」
沈雋笙張嘴結舌,卻再也說不出話。

-12-
老夫人嘆息一聲:「如今話說開了,氣也出了,咱們趕緊給阿笙施針。」
我在老夫人和沈雋笙希冀的目光下,遺憾地搖了搖頭。
「別說我的銀針都被沈雋笙毀了。
「單說施針祛毒,必須按療程進行,否則毒素侵入五臟六腑,華佗再世也難救。」
老夫人直挺挺暈倒了過去。
沈雋笙紅着眼:「翊染,我知道錯了,我以後一定和何婉兮劃清界限,她在我最落魄的時候拋棄我,如今落魄了又來找我,她這樣牆頭草的人,我本就不齒。
「你別賭氣,你幫我祛毒,以後咱們在這上京城,做最富貴的侯爺和夫人,不成嗎?
「你還記得你曾經說過的嗎?咱們春時去寺裏看桃花,夏時去藕花深處折荷葉蒸米粥,秋時……」
「停!
「遲來的深情比草賤。別噁心我。
「辜負真心的人,就該爛腸爛肚哦。」
聽到老夫人暈倒的消息後跑進屋子的何婉兮,恰好聽到沈雋笙對她的評價。
她瞬間紅了眼:「我是牆頭草,你又是什麼好玩意?
「放着爲你出生入死的未婚妻,追着我和寶珠跑。
「我什麼話都沒說,你就先爲我犧牲陳翊染了,如今倒賴道到我頭上。」
沈雋笙和何婉兮,仿若失去了最後的指望,彼此用最惡毒的話攻擊對方。
寶珠怯生生跟在何婉兮身後,聽到沈雋笙說「你這人最愛裝相,教出來的孩子也不是什麼好玩意」的時候,大哭出聲。
「沈叔叔不喜歡寶珠了嗎?
「沈叔叔不是說,等你大婚以後,要讓我叫你爹爹的嗎?原來你們都不愛寶珠。」
沈雋笙癡癡笑了:「我真該死,你們娘倆這麼低劣的手段,我竟然看不穿,還爲了你們,屢次傷翊染的心。
「怪不得你現在的夫家把你們娘倆趕出家門, 你們就是養不熟的白眼狼。」
沈雋笙的話越說越難聽,我看着躺在牀上,兩眼怨毒的沈雋笙, 越發覺得陌生。
何婉兮拼命搖頭:「我做錯了什麼?我只想過得更好一些, 命運不站在我這一邊,我有什麼錯?」
沈雋笙仰天長嘯:「你這樣的人就不配得到幸福。」
何婉兮大喊:「住口,你住口。」
但沈雋笙根本不聽她的, 依舊言語攻擊不斷, 崩潰了的何婉兮,拔下頭上的金簪,猛地戳進沈雋笙的脖頸。
血液噴濺了何婉兮一頭一臉, 她抹了抹臉上的血漬,滿臉血污中,笑着衝寶珠伸手:「好孩子,我們一定會幸福的,如果暫時不幸福, 咱們去偷去搶, 咱們……」
她話還沒說完, 寶珠「啊」的一聲衝出了屋子,跑出了鎮北侯府,在馬路上橫衝直撞, 被一批剎不住的快馬踩踏在腳下,瞬時斷了氣。
何婉兮想去追寶珠,卻被鎮北侯府的家丁押着去見了官, 想來這輩子是出不去了。
我看着被血漬染紅的枕頭牀單, 還有下人拼命搖醒的老夫人。
老夫人Ťúₚ撕心裂肺地抱住牀上已經涼了的兒子:「我的兒!
「我的兒啊!」
說着,她雙目赤紅看着我:「陳翊染,我一定讓你付出代價。」
呵,我看着她手上身上沾染的血漬, 什麼都沒說。
沈雋笙是劇毒毒發身亡,他的血液也有劇毒。
ṭũ̂₌老夫人年老體弱,臉上的血漬順着淚水流淌到嘴裏,身體裏,慢慢就吐出一口黑血, 翻了白眼。
她祈求看着我:「救我,你救我,以後這侯府的一切, 我都給你。」
我笑着搖了搖頭,親眼看着她被毒素折磨, 在她快閉眼前, 湊到她耳邊:「就算你不給我, 這侯府的一切,也都是我的了。」
老夫人死了, 躺在兒子身邊, 死不瞑目。
番外:尾聲
聖上心痛於沈雋笙的去世以及沈府的悲劇。
感念我父親的忠勇以及我年紀輕輕就守了喪門寡。
特賜封我爲郡主,鎮北侯府所有東西都交由我繼承, 還說我爲沈雋笙守滿三年後,婚喪嫁娶自由。
我利用侯府的權勢,把醫館開遍大楚, 招收藥童,不限男女。
把我爹爹一手銀針絕活傳給藥童們,希望來日爹爹的針法可以造福整個大楚的百姓們。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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