菁容

宮宴上,周御史的女兒意外落水。
太子爲救人,與其有了肌膚之親。
衆人都戰戰兢兢,等着我這個善妒的太子妃大發雷霆。
可我一副端莊的模樣。
不僅沒生氣,還親自爲她求了側妃之位。

-1-
「娘娘,奴婢看得清清楚楚,那周姑娘落水時旁邊一個人也沒有。」
「分明就是她自己跳下去的。」
碧桃憤憤不平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我猛地回過神來,下意識看了看自己的手。
十指纖纖,肌膚光潔。
不再佈滿烈火焚燒的疤痕。
我這是……重生了!
我是威遠將軍府的嫡女,姑母更是當今皇后。
前世,我在秋獵時被六皇子李璟所救,對他一見傾心。
嫁給他後,更是盡沈家全族之力助其登上太子之位。
可李璟登基後,卻僞造證據污衊沈家通敵謀反。
還將我打入冷宮,放火活活燒死。
死前,我才知道他的真愛是林家庶女林芊芊。
娶我只不過是爲了借沈家和姑母的權勢奪得皇位。
烈焰焚身的痛楚記憶猶新。
我死死攥緊雙手,直到長甲刺痛掌心,這纔回過神來。
成婚後,陛下多次想給李璟賜人。
都被他用我的名義擋了回去。
久而久之,我在京中便有了善妒的名聲。
前世,我在碧桃的誤導下。
認定了落水一事是周玉斕自導自演。
不理會其他人的勸阻,句句逼問。
周玉斕本就精神恍惚,又見我一副斷不可能讓她入府的姿態。
悲憤之下,一頭撞在了假山石上,當場殞命。
周家從此便恨毒了我。
我妒婦的名頭更是從此傳遍大江南北。
連帶着威遠將軍府和姑母也名聲受損。
但好在老天垂憐,給了我重來的機會。
我壓下心中的情緒,繼續朝湖邊走ŧű̂₃去。
周姑娘呆坐在地上,被丫鬟用披風裹住。
李璟則一臉嫌惡地站在旁邊,只有看向我時,目光裏纔多了幾分溫柔。
一副遭人算計的樣子。
衆人看我的眼神都有些瑟瑟。
似乎認定了我會發怒。
周夫人更是跪在我面前,不斷磕着頭。
「娘娘,小女與太子殿下已有了肌膚之親。」
「還望娘娘寬宏大量,讓小女入府。」
我看着一向端莊的御史夫人淚流滿面,心中充滿了愧疚。
前世,周玉斕雖因我而死。
但在李璟污衊我沈家謀反時,周御史卻依舊仗義執言。
這份恩情,我始終感懷在心。
正要開口,身後突然傳來小黃門的通報聲。
「皇上駕到,皇后娘娘駕到。」
我跪下行禮,余光中看見李璟和林芊芊對視了一眼。
面上閃過幾絲慌ƭũₜ亂。
前世,我一聽到有人設計李璟。
便趕緊讓春杏給姑母遞了消息,請她拖住陛下。
想在陛下到來之前戳穿周玉斕的詭計,以免他爲了安撫周家而直接下旨賜婚。
但這輩子,我不僅要讓周玉斕入府,還要送李璟一份大禮。

-2-
「何事如此喧譁?」
充滿威嚴的聲音從上方傳來。
周夫人像是找到了救星,撲倒在地。
細細將事情始末說了出來。
陛下聽完後卻沒作聲,而是用探究的目光看向我:
「太子妃以爲,此事該當如何?」
周遭一片寂靜,周夫人更是面如死灰。
隔着人羣,李璟微不可查地朝我搖了搖頭。
一副深情的模樣。
其實我也並非不能容人。
李璟第一次拒絕陛下賜人時。
我便勸過他。
但他卻說自己自幼見慣了宮中妃嬪爭鬥。
早早就發過誓,此生只會與心愛的女子一生一世一雙人。
李璟容貌清俊,又天生一雙桃花眼。
說起這話時,溫柔又認真。
我信以爲真。
便不願他與其他女子再有瓜葛。
卻沒想過,世家聯姻會牽扯到多少利益糾葛。
而我把持東宮的舉動,更是讓自己和沈家成爲了衆矢之的。
「娘娘,求娘娘垂憐,讓小女入府。」
「哪怕是爲最末等的侍妾也行啊!」
這邊,周夫人還在做着最後的努力。
而人羣深處,林芊芊則是一臉計謀得逞的樣子。
在她心裏,自己纔是李璟的真愛。
而我現在所做的一切,都是在爲她做嫁衣。
衆人都用憐憫的眼神看着周玉斕,甚至還有人竊竊私語:
「太子妃也太過霸道了。」
「如此行徑,日後怎堪爲一國之母。」
我打量着衆人的神色,深吸一口氣,朝皇上行了一個大禮:
「周家累世公卿,周姑娘又才貌雙全,樂善好施。」
「她今日爲太子所救,也算是緣分天定。」
「兒臣斗膽,想爲周姑娘求一求側妃之位。」
此話一出,滿場譁然。
「哈哈哈,好。」
「不愧是沈家教養的女兒,果然識大體。」
皇上滿眼讚賞地看着我:
「既如此,那便依太子妃的意思。」
「周氏,還不謝恩?」
周夫人聞言難掩激動,不住叩首。
不知是誰嘟囔了一句:
「不是說太子妃容不得東宮有其他女子嗎?」
立馬有人反駁:
「傳言不可盡信,說不定就是有人妒忌太子與太子妃伉儷情深,故意編排呢?」
「周夫人都說了,便是讓周姑娘入府爲侍妾也心甘情願。」
「可太子妃卻親自爲其求了側妃之位,可見並非那等拈酸喫醋之人。」
場上一片和樂。
唯有林芊芊,面色蒼白,不可置信地看着我。

-3-
剛回到東宮,李璟就迫不及待地開口,隱隱有質問之意:
「菁容,你忘了我們的約定了嗎?」
「怎麼能讓周氏入府呢?」
碧桃也在一邊幫腔:
「是啊娘娘,那周氏明明是自己跳下水的。」
「如此詭計多端的女子,怎配爲太子側妃呢?」
我看着一唱一和的兩人,抿了一口茶:
「哦?」
「那周氏怎麼就能算到,下去救人的一定是太子呢?」
「還有殿下,當時周圍明明有那麼多宮女太監,殿下爲何偏偏要自己下水呢?」
李璟被我問得一愣,支支吾吾不知如何作答。
周玉斕與三皇子議親之事,京中不少人都知曉。
御史臺雖無實權,但卻有彈劾百官之責。
而周玉斕的祖父更是三朝元老,死後配享太廟。
李璟害怕周家被三皇子收入麾下,這才設計了今天這麼一出。
只可惜,現在還不是與他翻臉的時候。
我心裏冷笑,面上卻一片傷心之色:
「我知曉殿下心善,所以纔出手救人。」
「只是周姑娘乃名門貴女,又在衆目睽睽之下與殿下有了肌膚之親。」
「我若是不允她入府,她怕是隻有死路一條。」
「倒時不僅周家會對殿下不滿,就連父皇,恐怕也會有所芥蒂。」
「臣妾此舉,都是爲了殿下啊。」
我說得情真意切,李璟也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
我知道,他這是動搖了。
他雖愛林芊芊,但更愛皇位。
否則的話,也不會費盡心思娶我爲妻了。
果然,只稍稍猶豫了一會,李璟便換了口風:
「此事是孤思慮不周,只是要委屈容兒你了。」
我把頭靠在他肩上,幽幽說到:
「只要是爲了殿下好的,容兒都不介意。」
我確實不介意。
只是住在太子別院的那位林姑娘介不介意,那就不知道了。

-4-
我將迎娶側妃的儀式操辦的聲勢浩大,對外卻說是太子殿下的意思。
聽探子來報,別院那位摔了好幾次東西,有一回甚至還和李璟吵了起來。
李璟今日回來時,臉色又不太好。
我佯裝不知,只勸他別光想着政務,也要愛惜自己的身子。
他沉默地看了我很久,似乎想說些什麼。
只是最終也沒有開口。
很快,就到了周玉斕進門的日子。
京中三品以上的官員都來了。
酒過三巡,等到快入洞房的時候,李璟身邊的小廝卻急急忙忙跑了過來,伏在他耳邊不知說了什麼。
李璟面色大變,丟下滿堂賓客,匆匆離去。
我在後面呼喊了幾聲,他都沒有回應。
好在儀式都已走完,衆人留下來也不過是圖個熱鬧喜慶。
見太子離席,都很是識相地告辭了。
夜深人靜時,周玉斕悄悄來了正院。
她帶來了周夫人的手書,大意是感謝我當日出手相助,暗示日後周家會爲我效力。
我看着對面的周玉斕,眯了眯眼睛:
「如今你已是太子側妃,周家與東宮自是一體,周夫人給本宮寫這封信,未免多此一舉。」
周玉斕面上略帶嘲諷:
「娘娘可知,當日臣妾落水,並非意外,而是遭人算計。」
「我周玉斕不願委身於如此小人,還望娘娘相助。」
前世,周玉斕被我逼問得萬念俱灰,當場自盡。
周家以爲落水一事當真是意外,便將矛頭都指向了我。
這輩子周玉斕活得好好的,自然會告訴周御史是有人暗中推了她。
周家在京中經營多年,再加上我刻意透露的一些消息,能查到此事的幕後主使是誰,並不奇怪。
話一出口,周玉斕便意識到了自己的失言,有些尷尬地看着我。
我漫不經心地擺弄着護甲:
「侍奉太子,延綿子嗣乃是東宮妃妾之責,本宮爲何要冒着得罪太子的風險幫你。」
周玉斕卻不解釋,只是又遞給我另一封信:
「娘娘會答應的。」
我看着信末只有皇家才能用的龍紋印璽,不由得感嘆。
這李家的情種,還真是一個接一個。
不過正好,我也能借此機會,再給林芊芊下一劑猛藥。
第二日,我領着周玉斕進宮見了姑母。
她自稱當日落水傷了身子,於子嗣有礙,特來向娘娘告罪。
姑母當場指了兩位美人。
一位是鴻臚寺少卿之女江映之,在京中素有才名。
而另一位,則是六品檢校工部員外郎家的女兒。
林芊芊的嫡姐,林淑意。

-5-
晚膳時分,李璟終於回來了。
昨日他納側妃,別院那位竟懸樑自盡了。
好在侍女「及時」發現,將人救了下來。
別院裏伺候的奴才都知曉,這位林姑娘可是太子心尖尖上的人物,便趕緊派人給東宮這邊遞了信。
聽說李璟哄了一夜,又是賭咒又是發誓,今日上朝時都有些心不在焉。
雖說旁人問起時,他用手中差事搪塞了過去。
可太子殿下在婚宴上如此失態,終究還是引起了一些非議。
他回來又聽說姑母賜了兩位新人,臉色更加難看:
「菁容,納側妃一事是不得已而爲之。」
「母后賜人,你怎麼不阻攔一二。」
我上前替他脫下披風,溫言軟語:
「殿下不知,玉斕妹妹上次落水後,身子受損,怕是以後都無法有孕。」
「母后身爲皇子嫡母,若此時不賜下新人,怕是會遭人非議,說她偏袒我這個親侄女,置東宮子嗣一事於不顧。」
「前些日子母后才答應我,會向父皇進言,修改殿下的玉碟。」
「長者賜,不敢辭。」
「母后一心爲殿下考慮,此等小事,我總不好拂了她的顏面。」
「不過是兩名八品奉儀,殿下若是不喜,只把她們放後院養着便是。」
李璟聽完,面上終於緩和了一些。
他雖爲太子,但生母不過是御花園的一個宮女。
因着出生一事,沒少被三皇子一派攻訐。
我見他不再糾結此事,趁熱打鐵:
「到底是母后賞下來的人,殿下還是先見見的好。」
說罷,便將人召了進來。
「嬪妾江映之,見過殿下。」
「嬪妾林淑意,見過殿下。」
李璟幾乎是瞬間抬起頭來,皺眉盯着林淑意:
「林淑意?檢校工部員外郎林若埔是你什麼人?」
「回殿下,正是家父。」
殿內燭火明滅,李璟垂眸看着手中的杯盞,似是在苦惱着些什麼。
過了好一會,他纔開口:
「你們先退下吧,孤今日有要事在身,太子妃也早些休息,不用等孤回來了。」
我看着他大步出門的背影,便知人是要往別院去的。
可心中卻毫無波瀾,甚至還有着幾分期待。
向來不可一世的林芊芊,要是知道日日被自己踩在腳下的嫡姐,先自己一步進了東宮,會做何反應呢?

-6-
夜晚,原本說有要務在身的李璟滿身酒氣地回來了。
他先來的正院,我早早就吩咐過看門宮女,不論誰來,只說我不舒服先睡下了。
李璟回前院的路上,正好碰見新入府的林奉儀因思念家人而在亭中垂淚。
月下美人,我見猶憐。
更何況這美人和他的心上人,還生得有八分相似。
當夜,李璟歇在了林淑意房中。
次日他見到我,看上去還頗有些心虛。
也是,前腳才裝出一副非我不可的樣子。
後腳就去了她人房中。
便是臉皮厚如李璟,也難免有些羞愧。
可我此時若撒潑打滾地質問,他只會惱羞成怒。
唯有裝出一副體貼入微的姿態,才能將那點愧疚利用到極致。
我上前替他理了理衣領,若無其事地問到:
「江妹妹那裏,臣妾賞了一些補品和衣料,殿下看看,可還有什麼要添的。」
李璟有些急切地解釋:
「菁容,你別生氣,昨夜孤喝多了,去你院中時,你又已經睡下,這才……」
我笑着打斷他:
「殿下這是做什麼?」
「殿下是太子,日後更是一國之君。」
「難道還真的要爲臣妾守身如玉不成?」
李璟沒想到我會這麼說,怔愣了一瞬,眸光有些複雜。
好處是在對比中顯出來的。
他這幾日哄別院那位哄得精疲力盡。
現下回了府,既有溫香軟玉的嬌妾在懷,又有我這個寬和大度的太子妃替他打理庶務。
該選哪邊,想必他自有答案。
接連一個月,李璟都沒去別院。
林芊芊幾次三番想出來尋他,都被下人攔住。
眼看着火候差不多了,我給京中勳貴們下了帖子,要在東宮辦一場賞花宴。
宴會上,奉儀林淑意曝出已有一個月的身孕。
膝下是否有子嗣,是皇家挑選繼承人的顧慮之一。
三皇子至今還未娶親,而東宮卻已然有了陛下的第一個孫輩。
太子大喜,當場晉其爲六品昭訓。
只是有人高興,就難免有人自亂陣腳。

-7-
太子別院失火了。
消息傳來時,我正和李璟一同用膳。
他甚至都沒來得及同我說一聲,就丟下碗碟跑了出去。
我讓宮人換了桌新的菜色,慢條斯理地夾起一塊點心。
尋死覓活這種招數,用多了,可就不招人心疼了。
別院那邊到底沒出什麼大事。
倒是探子遞過來的消息讓我眼前一亮。
林芊芊從前雖與李璟親近,但始終不曾踏出最後一步。
如今東宮接連進人,甚至還有人有了身孕,她終於坐不住了。
自薦枕蓆不說,還纏着要李璟接她入府,想將人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
只是李璟卻沒同意。
至於原因,不用想也知道。
東宮如今的妃妾,都是陛下或者皇后娘娘賜下的。
若是太子親自求人,只會讓林芊芊成爲衆矢之的。
只是這個道理,急於要個名分的林芊芊,大抵是想不明白的。
她只會覺得李璟已經變心,更加癡纏於他。
若是此時有人遞上橄欖枝,她還能事事以李璟爲先,斷然拒絕嗎?
晚間,我正在沐浴,春杏悄悄在我耳邊低語:
「娘娘,凌霄回來了。」
凌霄是父親爲我培養的暗衛。
前世,因着李璟說不喜我身邊有其他男子,我便讓父親認他當了義子,帶他一同前往邊關。
重生回來後,我立即給父親去了信,將凌霄要了回來。
他怕是一回京就來了我這,連黑色的夜行衣都沒來得及換。
「凌霄,如今召你回來,實屬無奈之舉。」
「他日事成,我定會補償你的。」
前世我被打入冷宮,身邊陪着的只有春杏。
就連起火時,她也拼命擋在身前,試圖爲我爭取一線生機。
而凌霄更是在聽說沈家入獄的消息後回到京城,冒死劫囚。
和六皇子傳遞消息一事,必須做得隱祕。
重生後,我將身邊的釘子好好清了清。
諸如碧桃等人,都被我以辦事不力爲由發落了。
只是要再培養親信還需要時間。
除了春杏和凌霄,我信不過旁人。
至於另一件事。
我看着凌霄掩映在燭光下的側臉,悄悄嘆了口氣。
此事,還得徐徐圖之。

-8-
七月初三是母后的壽辰,宮中大辦千秋宴。
林淑意因着有孕,也隨我一同入宮。
別院那位近來很是安分,連帶着李璟的心情也好了不少。
宴會過半,有一小太監在上酒時,悄悄給李璟塞了張字條。
我眼看着他的表情,從驚疑,到惱怒,再到擔憂。
對我說了聲要出去醒醒酒,便悄然離席了。
衆人都在欣賞歌舞,倒是也沒什麼人注意這邊的情況。
一曲終了,三皇子突然說,給姑母準備了一份大禮,請衆人移步至邀月閣觀看。
ẗű̂₎姑母名爲沈月瑤,邀月閣是當年帝后大婚時,陛下親自爲姑母打造的高樓。
站在上面,能將整個宮城的風光盡收眼底。
只是近年來姑母忙於宮務,甚少登高賞景。
如今聽三皇子這麼一說,也來了興致。
衆人登樓,卻發現樓上空無一物,便知這是三皇子有意吊人胃口。
陛下也樂得配合:
「恪兒,你給你母后準備的大禮呢?」
「若是拿不出來,朕可要罰你一年的俸祿。」
三皇子也不再賣關子,朝後方揮了揮手:
「父皇母后轉身一看便知。」
空中明月高懸,倒映在遠處的鏡湖之上。
只是細細看去,那湖中倒影竟與天上不同。
天上新月如鉤,而湖中之月,卻是圓月如盤。
衆人都驚得說不出話來,三皇子適時跪下,大聲賀壽:
「天上月缺,人間月圓,母后之德如皓月長明。」
「兒臣恭祝母后,千歲長春,鳳儀永耀!」
同行之人也一同跪下祝壽:
「臣等恭祝皇后娘娘,千歲長春,鳳儀永耀。」
姑母連連稱讚。
陛下也滿意地看着三皇子,只是環顧四周,又突然皺起了眉:
「太子去哪了?今日是他母后生辰,怎麼不見他的人?」
我趕忙請罪:
「還請父皇莫怪,殿下不放心底下的人,親自替母后準備賀禮去Ŧū́₈了。」
姑母也適時打圓場:
「太子一向是個有孝心的,此處風景如此之好,不如就開閣設宴,共賞美景,也算不辜負三皇子的一番心意。」
又轉頭看向我:
「太子雖是準備賀禮去了,可離席到底該罰,就罰你這個太子妃,好好準備此處的宴席。」
衆人都知這是姑母在給東宮找臺階,便也沒有多說什麼。
就在此時,閣內突然傳來一陣女子的驚呼。

-9-
在場之人都變了臉色。
而姑母則是給了我一個眼神,厲聲問到:
「何人在此喧譁!」
春杏見狀立馬上前,推開房門。
閣門大開。
閣內,李璟正死死捂住林芊芊的嘴,驚慌地看着我。
我看着衣衫不整的二人,一ťü⁰副受傷和不可置信的表情,卻還是顫抖着替他遮掩:
「無事,野貓而已。」
見我沒有戳穿,李璟連忙抱着林芊芊,躲進了內間。
其餘人站在轉角處,看不清此處的情況。
唯有林淑意一直跟在我身邊,瞧得真切,踉蹌着後退了幾步,捂住肚子痛呼。
我乘機關上房門,母后也沒了設宴的興致,趕緊讓人去請了太醫。
只可惜,林淑意驚嚇過度,孩子到底沒保住。
鳳儀宮內,我靠在姑母肩上,有些愧疚:
「都是容兒不好,所託非人,害得姑母連個生辰都過不好。」
重生回來後,我便將前世種種告訴了姑母。
她一開始不大相信,甚至還懷疑我是衝撞了什麼不乾淨的東西。
可隨着我所預言之事一件件發生,姑母也不得不信。
她寬慰地摸了摸我的頭:
「容兒說自己所託非人,本宮又何嘗不是。」
「如今容兒有此奇遇,便是我沈家命不該絕。」
「和沈家比起來,區區一個生辰,又有什麼要緊的。」

-10-
宵禁前,李璟終於回了東宮。
林淑意麪色慘白地躺在牀上,見着李璟,忍不住痛哭失聲:
「殿下,我們的孩子……」
我也一臉受傷:
「殿下想要什麼樣的女子沒有,爲何偏偏要在母后的壽宴上與人廝混。」
「還好當時是臣妾看見了,若是旁人,只怕當場就要參殿下一個罔顧禮法、德不配位。」
李璟也知道此事是自己太過出格,趕忙解釋:
「孤也是遭人陷害,被那女子下了催情香,這才……」
我追問:
「那女子是何人,殿下爲何會與她在ŧŭ₋邀月閣相見?」
李璟還未回答,倒是林淑意恨恨地開口:
「回娘娘,那是嬪妾的庶妹林芊芊。」
「她幼時入宮曾有幸見過殿下一面,從那之後便時常說些要嫁與殿下的胡話。」
「家父怕她胡言亂語惹出禍端,早早就將人送到莊子上去了。」
「沒想到她不知悔改不說,竟還混入宮中,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李璟本就想將自己撇乾淨,聽林淑意這麼一說,趕緊就坡下驢:
「正是,那女子傳信時拿着林家的印信,又說有要事相告,孤這才前去赴約的。」
「卻沒想到,竟是中了她的圈套。」
我皺緊了眉頭:
「原本臣妾還想着,若是普通宮女的話,直接找個由頭,請母后處置了便是。」
「可那林芊芊竟是淑意的妹妹,如此一來,倒是有些難辦了。」
「淑意,依你之見,此事該當如何?」
林淑意說出了早已計劃好的臺詞:
「芊芊雖然驕縱,可到底是嬪妾的妹妹。」
「今日所爲,也不過是因爲愛慕殿下而已。」
「還望殿下和娘娘網開一面,成全了她吧。」
臣子之女,設計勾引太子,還害得東宮昭訓小產。
縱使有人求情,也不該如此輕拿輕放。
可耐不住李璟不願意放過這個難得的機會:
「你既開口爲她求情,孤便看在你失了孩子的份上,饒她這一回。」
太子殿下都發話了,我這個事事以他爲先的太子妃當然不會拒絕。
當場便下了旨意,讓宮人明日去林家接人。
李璟了了一樁心事,雖還是板着臉,但眼角眉梢都有着掩飾不住的激動。
我只當沒看見他的表情,佯裝無意地說了一句:
「今夜也真是巧了,宮中那麼多地方,三皇子偏偏選了這邀月閣爲母后祝壽。」
今夜興師動衆,環環設計,爲的,不過是這一句話而已。

-11-
次日,林家二小姐來東宮探望小產的姐姐,被太子看中,封了侍妾。
而李璟卻漸生疑心,細查起了林芊芊進宮一事。
皇后壽辰,只有三品以上官員能入宮赴宴。
林芊芊當晚之舉,實在是疑點重重。
若是李璟發現,林芊芊爲了入府,不惜與三皇子勾結。
他還會爲讓她當上皇后,而對沈家出手嗎?
林淑意小產已有一月,修養好身體後,她便照常前來請安。
東宮妃妾並不算多。
周玉斕從大婚後便一直抱病在牀。
原本日日來請安的只有林淑意和江映之,現下則是又多了一個林芊芊。
在場幾人中,她位份最低,只能坐在最末端。
看上去一副懦弱乖巧的樣子。
可若仔細觀察,卻能從那雙眼睛中隱隱看見一絲嫉恨與不甘。
我隨意吩咐了些日常事宜,便讓她們都散了,只留下林淑意陪我說話。
她看着林芊芊遠去的背景,面上滿是譏諷:
「太子殿下費盡心思將人接進宮,卻又不管不問,任她被下人欺凌,還真是叫人看不懂。」
我低聲笑了笑。
林芊芊入府後不久,李璟便來了正院,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
我早就得了消息,知道他這是查到了林芊芊與三皇子勾結的證據。
但還是上前替他按着額頭,一臉關切問到:
「殿下怎麼了?」
李璟不說話,我也不惱,而是繼續說到:
「臣妾有個好消息,殿下可要聽聽?」
李璟抬眸看了我一眼,面色有些複雜。
我走到他面前,蹲下與他平視,雙手覆蓋在他有些發涼的手背上:
「母后已向陛下請旨,更改殿下的玉碟。」
「從今往後,殿下就是名正言順的嫡子,再無人敢置喙殿下的出身了。」
李璟卻並沒有想象中的驚喜,看向我的眼神中帶着些許不解和執拗。
聲音輕地幾乎聽不見:
「容兒,你爲何待我如此之好?」
我笑得明媚:
「殿下今日是怎麼了?」
「容兒不是早就說過嗎,容兒心悅於殿下,凡是能讓殿下高興的,容兒都願意去做。」
李璟死死將我抱住,聲音竟有些哽咽:
「容兒,要是孤能早點遇見你就好了。」
我輕輕拍着他的背,面上的笑意真的不能再真。
李璟此人,年幼喪母,在宮中受盡冷眼。
堂堂一個皇子,有時過得還不如得臉的奴才。
這也造就了他陰鬱偏執的個性。
愛之慾其生,惡之慾其死。
林芊芊不過是年幼時入宮給了他一些銀錢和糕點,便叫他心心念唸了一輩子。
可他這樣的人,往往也最恨背叛。
林芊芊在接受三皇子遞過來的橄欖枝時,就註定了她與李璟離心的結局。
重生回來後,我不僅一次想直接要了林芊芊的命。
可那樣的話,只會讓李璟將一切都算在沈家頭上。
就算是暫時隱忍不發,日後也一定會爲林芊芊報仇。
而現在,在被所謂的愛人背叛後,卻又發現自己一直暗中算計的枕邊人,早已將他想要的一切雙手奉上。
唯有在如此複雜的情感衝擊下,李璟纔會對林芊芊徹底死心。
回過神來,林淑意都快把桌案上的冰果子喫空了。
我瞪她一眼,她才訕笑着收了手:
「娘娘,這八月天,裝病裝得嬪妾都要中暑了,這才貪涼了些。」
林淑意懷孕,不過是爲了激林芊芊入局做戲而已。
畢竟服過絕嗣藥的男人,如何能讓女子有孕呢?
只是做戲做到底,這麼熱的天,房裏連冰都不能用,確實是苦了她了。
見我不再阻攔,林淑意又忙不迭地喫起了冰碗。
一邊喫,一邊嘴裏還不消停:
「娘娘,當日宮宴之事,還是太過冒險了。」
「嬪妾可是嚇出了一身冷汗呢。」
我抬眼看着屋外的木槿花,沒有做聲。
若可以的話,我也想做到萬無一失。
只是有些事情,實在是等不及了。

-12-
景和二十七年九月,我診出有了三個月的身孕。
李璟大喜,日日將我看得如同眼珠子一般。
景和二十七年臘月十七,大行皇帝崩於乾元宮。
太子李璟即位,改元承熙。
前世李璟登基時,後宮空懸。
我這個太子妃又向來有善妒之名。
雖是太子元妃,可朝中關於是否要冊立我爲皇后之事,竟吵得不可開交。
再加上李璟有意拖延,封后之事就此耽擱下來。
但這輩子,我將東宮後院打理得井井有條,自己又有了身孕,封后很是順利。
東宮舊人中。
周玉斕被封爲淑妃。
林淑意被封爲昭儀。
江映之雖不受寵,但也封了貴人。
唯有林芊芊,竟只封爲了最末等的官女子。
要知道,官女子幾乎算不上是妃嬪,沒有宮人伺候不說,平日裏還要做着宮女的活計。
春杏不解:
「娘娘,陛下要真厭惡了那位,將人處死就是了,何必還放在宮中礙眼?」
我摸着已經七個月的肚子,嘲諷地笑了笑。
死有什麼難的,李璟如今恨毒了林芊芊。
他要的,是叫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眼看着原本屬於自己的榮華富貴落入旁人之手。
而自己卻只能在宮中做個最低等的官女子。
這種滋味,怕是比死還要難受。

-13-
承熙二年三月,我平安產下一子,取名李琮。
後宮之中,我將將生產,周玉斕又一直抱病。
能侍寢的人只剩下江映之和林淑意。
二人一開始還能平分秋色。
可漸漸的,李璟對江映之便有了專寵之勢,連剛出生的小皇子都極少來探望。
偶爾來鳳儀宮時,也是心不在焉。
我看着他烏青的眼圈和發白的面色,只能勸他要節制身體。
小皇子滿月那天,宗室和京中的夫人們都來了。
我派人去請李璟,卻被告知人在江貴人宮中。
衆人等了又等,始終不見二人的身影。
等趕到現場時,已經遲了。
李璟攤倒在牀上,眼歪口斜。
太醫跪了一屋子,只說陛下是突發惡疾。
可明眼人都能看出來,這是馬上風。
江映之衣衫凌亂地跪在地上,嚇得只會痛哭:
「不是我,不是我。」
「是那賤人害我。」
「她明明說過,用了這個香,只會讓陛下更喜歡我,絕不會有什麼危害的!」
跟我一同入內的,只有宗人府令的夫人和先皇的姐姐,榮惠大長公主。
長公主生於宮闈,見慣了這種陰私,當即令人捂上了她的嘴。
我裝出一副悲痛欲絕卻還不得不打起精神的樣子,趕緊讓人去請了姑母。
一番審問後,才知道是江映之爲固寵用了迷情香。
她跪伏在地,磕頭磕得鮮血直流:
「娘娘饒命,娘娘饒命。」
「都是林官女子那賤人。」
「她稱自己就是用了那香,才得了殿下臨幸入府的。」
「嬪妾一時糊塗,這纔信了她的話。țũ̂⁼」
「絕非有意謀害陛下啊!」
我看着想要趁亂逃出宮,但又被侍衛抓回來的林芊芊,緩緩開口:
「林官女子,你可認罪?」
林芊芊卻不見驚慌,反而低低地笑了起來,透露出一股子瘋魔的味道:
「沈菁容,你可知道,李璟原本答應了我。」
「等他登基後,就除了沈家,再殺了你立我爲後。」
「如今落到這種境地,終究是我沒鬥過你。」
「技不如人,我甘拜下風。」
「可他李璟,連個痛快的死法都不肯給我。」
「想叫我在這宮中受盡折磨。」
「既如此,他也休怪我心狠手辣!」
說罷,一頭撞在了柱子上,當場氣絕。
我沉着臉,面色難看地看了宗令夫人和大長公主一眼。
二人會意,趕忙發誓,絕不會將今日之事透露半分。

-14-
李璟中風的消息一出,朝堂上就亂成了一鍋粥。
可此事妙就妙在,李璟只是中風,不是死了。
先皇其他子嗣若是想在此時上位,依舊是名不正言不順。
朝中有周家舌戰羣儒,外頭有沈家手握重兵。
衆人無奈,只能答應了在李璟病情好轉前,由我這個皇后代爲攝政。
一切都塵埃落定。
慈寧宮內,我陪着姑母喝茶。
窗外木槿開得正盛,在初夏的風中輕輕搖晃,一片歲月祥和。
承熙二年六月,江貴人以下犯上衝撞了太后娘娘,被貶爲庶人打入宮獄。
江映之雖然蠢笨,可仰慕李璟一事卻並未撒謊。
她的父親是鴻臚寺少卿,負責接待他國來使。
前世她因愛慕李璟,在其指使下僞造了沈家與遼國通信的罪證。
如今她在宮獄中日日受刑, 也算是自食其果。
承熙二年八月, 檢校工部員外郎林若埔之子林楓狀告生父寵妾滅妻,縱容妾室毒害主母。
林若埔及其妾室被判凌遲。
林楓以子告父,流放嶺南, 途中跌落懸崖,生死未卜。
三個月後, 邊關沈元帥麾下多了一名年輕小將,驍勇善戰, 着封爲正八品宣節校尉。
承熙三年十二月,周淑妃病逝,以貴妃之禮下葬。
我看着周玉斕和三皇子遠去的背影, 瞥了一眼身邊正在喫冰碗的林淑意:
「這宮中寂寥, 你還年輕,當真要陪本宮在這待一輩子?」
林淑意一副渾不在意的樣子:
「母仇已報, 弟弟也有了好去處。」
「嬪妾此生已別無所求。」
「再說了,出了宮又能怎樣, 難道還要去嫁人生子不成?」
「嬪妾如今有了娘娘這個大腿,可不願再遭那個罪。」
我挑了挑眉, 沒有再說話。
世間男子多薄倖, 林淑意此話, 也並非沒有道理。
承熙十二年, 大行皇帝李璟於睡夢中去世。
皇長子李琮即位,改元永昌。
永昌五年,帝后大婚,太后沈氏還政於朝。
京郊, 我看着一臉哀怨的琮兒, 頗有些無奈:
「你這是做什麼, 哀家在宮中陪了你這麼多年,如今你好不容易親政了, 還不許哀家出去遊山玩水嗎?」
林淑意也在一邊幫腔:
「是啊是啊,怎麼還不許我們出去玩呢?」
「你這叫限制人身自由,懂不懂?」
琮兒冷笑了一聲:
「別以爲朕不知道, 就因爲上次沒答應你找那勞什子橡膠, 所以你才攛掇着祖母與母后出宮的。」
李璟中風後, 我將凌霄在京中留了幾年。
只是琮兒越大, 眉眼就越與他相似。
我怕生出事端,還是令他去了邊關。
宮中唯有姑母和林淑意與我作伴。
隨着相處的時間越來越多, 我發現林淑意那整日喫喫喝喝的表象下, 竟有着堪比當世大ṱũ̂⁻儒的見識與氣度。
在她的建議下,我設立了研究院, 專門供她差遣。
她也不負所望,鼓搗出了肥皂、火藥、鏡子等等奇物。
就連琮兒也由她和我一同教養, 二人亦師亦友, 說起話來也沒什麼顧忌。
眼看着二人越吵越起勁,我趕緊開口打斷:
「好了好了,再吵下去天都要黑了。」
琮兒知道我去意已決,便也不再挽留, 只是又多派了幾隊暗衛跟隨。
黃昏的天空下,車隊緩緩前行。
身後是困住了我兩世的巍巍宮牆。
而前方,是漫山遍野盛開的木槿。
(全文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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