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珍

嫡姐搶在皇帝賜婚前爬上了太子的牀。
大殿上，嫡姐如願得到太子妃的位置。
她望着我挑眉輕笑。
九皇子戰功累累，妹妹嫁給他定能風光一世。
可她明知九皇子因打仗受了重傷，一輩子只能在輪椅上度過。
我不由得沉下眸子。
離開席面想要找地方透氣時，太子卻將我堵在牆角。
他說他會請旨娶我爲側妃，讓我不要答應陛下的賜婚。
我笑了。
「太子好大的臉，憑什麼認定我會爲了你忤逆聖命。」

-1-
宮宴上，我刻意疏遠太子，卻被他誤以爲我在和嫡姐爭風喫醋。
還大言不慚要我給他當妾。
我氣急罵他臉大不知恥，他同樣冷了眉眼訓斥我。
「你從小就沒規矩慣了，本宮知你性情直率可不與你計較，但你嫡姐尊貴，你日後入府切不可對她不敬。」
我不願再與他爭執惹人誤會，轉身要走時被他扯住手腕。
「沐念珍，今日可不是你耍脾氣的時候。」
「你若應了父皇的賜婚，日後再想反悔絕無可能。」
太子正說着，我突然朝着他身後喊了聲嫡姐。
他面上一驚，慌忙放開我。
轉身發現被騙後，瞪時惱羞成怒地漲紅了臉。
我則趁機離開，再不給他糾纏的機會。
回到宴席時，嫡姐正焦急地向着門口張望。
我才一落座，她迫不及待地問我剛剛去了哪裏，見了什麼人。
我垂着眸子不想與她多說，隨意敷衍着。
嫡姐卻不依不僥起來。
她認定我是去見了太子，一雙眼噴火似的瞪着我。
「我已然與太子定下婚事，你難道還想要死纏着他不放麼？」
「父親母親視你如掌上明珠，你可千萬別錯了主意做出有辱門楣的醜事來。」
聽着她的話，我不禁有些失笑。
「姐姐在說誰？」
「妹妹愚笨，請問姐姐與男子無媒苟合算不算醜事一樁？」
我毫不客氣地點明她爬牀一事，嫡姐臉上閃過一抹心虛，卻很快被憤怒代替。
她還要繼續罵我時，被我冷聲打斷。
「你再無端猜忌辱罵，逼急了我可真要和你搶太子了。」
「姐姐別忘了，我與太子自幼青梅竹馬，我若動真格的，你未必搶得過我。」
嫡姐眼尾漸紅，被氣得一句話堵在喉頭不上不下。
我總算清淨了片刻。
可接下來，更煩人的事還是來了。
皇帝點了我的名，當衆問我年歲。
他問我喜好，知曉我曾拜師在明淵畫師名下後，忙提到九皇子畫技卓絕，讓我和九皇子日常切磋比較。
在場的人哪裏還看不出皇帝的心思。
父親權傾朝野，老皇帝昏庸，一向仰仗父親。
他將嫡姐賜婚太子不算，又想將我和九皇子綁在一起。
是想靠着我們姐妹將父親的心徹底收服。
我搶在老皇帝下旨賜婚前跪在殿前。
「陛下，聽聞南方水災不斷，臣女日前親手繪製一幅觀音救世圖，請陛下允准臣女將此圖懸於國寺內，臣女願誦經祈福百日，祈盼災禍早去，百姓安康。」
我說着深深一拜，將畫軸雙手奉上。
近侍太監取走畫像當衆展開，皇帝頓時眼前一亮。
他誇我的畫技了得，悲憫衆生的觀音被我畫得栩栩如生。
他當即準了我的請求。
大災當前，賜婚一事也只能暫停。
我心裏一顆大石落地，轉頭就對上嫡姐怨恨的目光。
另一邊，太子卻朝我欣慰的頜首，眼底淨是滿意。
他總是這般自信，以爲我是聽了他的話才藉口拒婚。
我狠狠地閉了閉眼，再一抬眸，不遠處九皇子也正目光淺淺地朝我望來。

-2-
九皇子十四歲開始征戰沙場，即便是坐在那裏也是滿身的殺伐氣。
遙遙一望後，他竟也出聲向皇帝請旨要入國寺爲民祈福。
「百姓遭難，沐二小姐一介女子都不辭辛勞，兒臣身爲皇子更該盡心盡力。」
九皇子一句話，很快引得衆人讚賞。
皇帝再次大手一揮，不僅準了他的請求，還叮囑他在寺中要對我多加照顧。
九皇子朗聲應答。
我心底不禁滿是疑惑。
我不信他此舉的是真的想要爲民祈福，他這麼做多半是想要接近我。
可他分明不喜沐家女，早前聽聞陛下有意賜婚，他甚至請旨想要去邊塞鎮守。
是皇帝強行將他留在京中，要他把婚姻大事定下再走。
眼下我看着他一雙深沉的眸子，突然有些心煩意亂。
我不願嫁皇子，不論是太子還是他，都非我心中良配。
我正想着要如何避開九皇子時，太子唐衍也提出要去國寺。
他說話時眼神掃過我和九皇子，隱約間帶了幾分較勁。
嫡姐剛剛因九皇子請旨緩和的臉色瞬間又緊張起來。
她着急離座，撲嗵一聲跪在地上，說願意和太子一直去祈福。
一個兩個和過家家一樣任性，全然沒有考慮到這是一件多麼莊重嚴肅的事。
皇帝的臉色也不似先前隨和，他看着太子的眼底已經染上不悅。
這時九皇子率先開口自嘲道：
「本王腿疾不便南下賑災，太子殿下不想着衝鋒前線救濟災民，竟和本王在這兒爭起了佛前跪誦的輕鬆差使。」
接着他又說他不願意與太子爭高低，既然太子想去國寺誦經，那他就去賑災好了。
「父皇，兒臣雖行動不便，但兒臣有信心爲父皇分憂，還請父皇成全。」
賑災一事皇帝本已經佈署妥當，但有皇子願意親臨確實能夠很大程度上鼓舞民心。
皇帝幾乎不加猶豫準了。
九皇子眼底劃過一抹暗芒，眼神又越過太子看向我。
「沐二小姐，你嫡姐是未來的太子妃，她與太子一同前去國寺祈福稱得上是夫唱婦隨，想來你若一同去了也略顯尷尬，不若隨本王一同南下。」
「不可。」
九皇子話音未落，太子已經急切出聲阻撓。
他說完又眼神示意我拒絕九皇子。
察覺到衆人好奇的視線落在我們之間，我只覺得心頭更煩了。
冷冷地瞥了一眼太子後，對着皇帝叩首道。
「陛下，臣女願意前往江南爲朝庭效力。」
太子沒想到我會出聲應答，他急得又要開口時皇帝重重咳了一聲。
警告地看了他一眼，太子這纔不甘不願地閉了嘴。
宴席散後，各世家簇擁着來和父親母親道喜。
嫡姐乖巧地站在母親身側，笑容燦爛。
我則是安安靜靜地跟在一旁，一言不發。
坐上馬車後，母親將我和嫡姐的手交握在一起，滿眼的不捨與疼惜。
她擔心姐姐去國寺後喫不好睡不好受了委屈，又害怕我在江南遇到險事。
母親本是就事論事，姐姐卻突然落下淚來。
「母親到底還是疼妹妹多一些，想我四歲離京，在江南外祖家住了整整十個年頭，母親何曾這樣掛念過我。」
「母親若實在不捨妹妹遠行，不如我現在就去和太子殿下言明，讓妹妹留下，換我去救濟災民。」

-3-
嫡姐說着就要掀開車簾跳下馬車。
母親急得要拉她，嫡姐卻推搡着不讓母親碰她。
嘴裏還嚷着母親就不該生她出來，家裏有我一個女兒就足夠了。
車廂內逼仄，母親被她推得撞在車壁上，我擔心母親傷着，用了些力氣扼住她的手腕將她扯了回來。
我氣得兇她。
「你再鬧我就去皇帝面前告你不敬父母，看看你還能不能如願當上太子妃。」
嫡姐被吼得一愣，接着大顆大顆眼淚落下。
「妹妹總算說出心裏話了，可不願娶你的人是太子，你拿我撒氣又有什麼用？」
她一慣扯東扯西胡攪蠻纏，爲的就是突顯她的委屈。
母親最是見不得她哭，只能喝斥讓我閉嘴。
可嫡姐依舊不滿意，非要母親將我趕下馬車纔算。
母親爲難地看向我，她還未出聲我已經讀懂她的表情。
她又要爲了嫡姐讓我做出忍讓。
我喊停車伕頭也不回地跳下馬車，耳邊還殘留着母親哄慰嫡姐的溫言軟語。
嫡姐幼時患有心疾，京中氣侯乾燥與她十分不利，送她去外祖家是爲她着想。
兩年前她身體好轉被接回ẗù₀京，明明父親母親待她和我一樣珍視，她卻總覺得自己受了冷落。
說什麼京中的公子貴女只知沐家二小姐不知大小姐，又道府中下人對我唯命是從，對她愛搭不理。
爲此母親沒少操心。
帶着她出席各大宴席、馬球會，變着法地把她介紹給京中人士。
爲了讓她出盡風彩，母親總暗中勸我不要與嫡姐相爭，由着她勝過我去。
我考慮到她多年不在母親身邊，也就應了。
府中的下人換了一批又一批，全都以她的喜好爲準。
就連我房中的人她都要橫加干涉，沒少佈置眼線整天盯着我的一舉一動。
爲了家宅安寧，我都忍了。
這次皇帝賜婚前，父親母親明知太子與我自小情份不同，大抵已經做好了我會成爲太子妃的準備。
可當嫡姐說出太子要求娶的人是她後，父親母親也只是愕然了一瞬便默然接受。
他們甚至勸我若是實在放不下太子，可以等他登基後入宮爲妃。
到時候有我在宮中照應，嫡姐的皇后之位只會更加穩固。
每每思及此，我心裏就像堵了團棉花一樣難受。
嫡姐想要的一切我都可以讓給她，不論是父母的偏愛還是太子妃的位置。
但我絕不做她的墊腳石。
因此，我明知九皇子唐聿另有謀算，也只能硬着頭皮應下江南一事。
一夜睡不安寧，第二天一大早就有下人來報太子在前廳等着我和嫡姐。
說有禮物要送給我二人。
我故意拖延時間，想着最好太子等不急自己走了。
可不到一盞茶的功夫，太子先後打發了三波人來請我。

-4-
我去時，嫡姐一身粉衣嬌俏，正笑盈盈地接過太子贈給她的一串寶石手鍊。
卻在見到我後，她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我越走近她越渾身充滿警惕。
我和太子見過禮，拿了禮盒就要走。
太子卻非要我當場打開，說盒子裏裝的是他精心爲我挑選的禮物，我看了定然會歡喜的。
他目光期待，嫡姐站在邊上，手裏的帕子都快絞爛了。
看着我的眼神也漸漸充滿敵意。
可太子是個不依不饒的性子，我若不能按着他說的照做，他指不定還要繼續糾纏。
我只能當場將禮盒打開。
如太子所說，裏面裝着一把製作精緻的袖箭確實是按着我的喜好挑選，我見了也該歡喜。
但今時不同往日，禮物再好，我看着他這張臉也已經笑不出來了。
我淡聲開口說了句：
「謝太子殿下賞賜。」
太子見我面無表情似是有些詫異，他伸手將袖箭拿出又要催着我試戴。
「念珍，你幼時不是最喜歡用彈弓打樹上的小鳥，這可比彈弓好用多了。」
「如今災民暴動，你南下一路艱險，有個防身的利器也好。」
我迅速避開他的碰觸，本就蹙起的眉皺得更緊。
「太子殿下自重。」
我還未警告出聲，一道清冷的男聲突然從院中傳來。
我抬頭一看，竟是九皇子。
他端坐在輪椅上，一雙寒眸正一瞬不瞬地落在太子手上。
車輪滾過青石磚發出細碎聲響，九皇子被人推進前廳。
太子被打斷，Ţŭₓ臉上透出不悅。
開口問九皇子來沐府幹什麼。
九皇子毫不避諱地說他也是來送禮的。
說罷，他命人也捧上一個禮盒送到我面前，眼神示意我打開看看。
我依言照做。
比起太子刻意的親近，我此刻更願意接納九皇子。
畢竟他身邊沒有其他女人時不時跳出來找我麻煩。
九皇子送的是一件金絲軟甲。
與普通的軟甲不同，這一件看着十分輕薄，觸感也偏柔軟。
九皇子解釋說這是用天蠶絲混了金線織就，能抵刀槍，穿在身上也不會太過笨重束縛。
似是不想我誤會其他，他解釋說昨天宴散后皇帝又叫去他叮囑，要他南下一路照顧好我，千萬不能讓我有任何閃失。
我笑着接下對他道謝，順便和他聊起了行程。
被冷落在旁的太子滿眼不甘，他還想要將手中的袖箭遞給我時，嫡姐突然發出一聲驚呼。
她先是撫着額頭暈了一瞬，緊接着便捂着胸口開始喊疼。
「殿下，我怕是心疾復發了，我好怕我會挺不過去……」
她聲音嬌軟無力，太子瞬間丟棄手中之物去扶她。
他緊緊抱住嫡姐，嫡姐順勢往他胸前靠。
蔥白的手指死死揪住他的衣襟，生怕他會跑了似的。
我看得清楚，嫡姐被太子抱住時嘴角輕輕勾了一下，她分明是裝的。察覺到我的注視後，嫡姐抬眸與我對視一眼。
眼中滿是警告。
我心裏一陣冷笑，瞬間無趣地轉開眼。

-5-
等到太子抱着嫡姐前去找府醫後，我才向九皇子說了聲抱歉。
「家姐自幼身體孱弱，若有失禮之處還望王爺見諒。」
哪料九皇子卻說我還應該和他說一聲謝謝。
我看着面前的金絲軟甲，笑說我已經謝過了，難不成他沒聽到。
他卻說他指的不是禮物一事。
「本王替二小姐解了困，二小姐難道不領情麼？」
九皇子顯然是看出了太子的心思，他與嫡姐定下婚事卻仍對我不死心。
他想享齊人之福，讓我們姐妹共侍一夫。
我沉默間九皇子突然又問我。
「你若想擺脫太子糾纏，本王還有一法可幫到你。」
我苦笑出聲。
「王爺不會是想說要我去向陛下求旨嫁給你吧。」
九皇子搖頭。
「求旨一事怎可讓二小姐勞累，自然是該本王去出這個頭，只是不知二小姐是否同意。」
我不答反問。
「王爺又爲什麼對我這樣熱心腸，我可不信王爺是真心想要娶我爲妃。」
唐聿被我直白的一句話引得哈哈大笑。
他大手一揮，又送上一件禮物給我。
是一套鳳冠。
用料厚實，價值連城。
我猛地想到剛剛太子送嫡姐的那套首飾，和眼前的這套比起來簡直不值一提。
我正思索唐聿到底是什麼用意時，他突然扶着輪椅朝我逼近幾分。
「二小姐，唐衍能許給你嫡姐之物，本王只會更勝他一籌。」
「但本王不是唐衍不會錯把魚目當珍珠，更加做不出三心二意過河拆橋之事。」
「還請二小姐認真考慮本王的提議。」
「日後本王的前途有你沐家一半功勞，你理當坐上那至尊皇后之位。」
唐聿聲音清冷，眉目間滿是志在必得，我不禁心下一驚，猛地後退開一步。。
「王爺就不怕隔牆有耳麼？」
我警惕地環視四周，唐聿卻再次爽朗笑出聲。
「二小姐怕不是忘了本王先前是做什麼的，若能輕易讓人探聽了去，本王豈不是連一次勝仗都打不了。」
我頓時明白過來。
想必從他進入沐府那刻起，他的暗衛早已將四周掌控在內。
否則他斷然不會在我面前明目張膽地說這些話。
可是，他又憑什麼認定我不會把他的話告訴太子。
畢竟太子已經許諾我側妃之位，等他將來登基後，我少說也是個貴妃。
總好過跟着一個不知道能不能奪位成功的殘廢王爺要好太多。
唐聿似乎有洞察人心的本事。
他給了我三天的時間考慮，而三天後正是我們一起南下離京的時候。
三天的時間，唐聿再沒有登門打擾。
嫌姐似乎也怕太子再找藉口接近我，第二日就催着太子和她一起去了國寺。
我難得地清淨了三日。
爲了弄清楚太子和九王在朝堂的勢力分屬，我做了點心茶食親自送去父親書房。
旁敲側擊了許久。

-6-
第三日，唐聿的隊伍停在了沐府門前。
我在侍衛掀起車簾時大大方方地坐上了他的馬車，和他同處一「室」。
唐聿看着我一身素裝，臉上浮起笑意。
「二小姐想清楚了？」
我點頭。
「當然，王爺志向遠大，我願意助你一臂之力。」
唐聿又問我。
「此事關乎前程性命，二小姐若要反悔，本王恐不能原諒。」
這次我直視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我不會反悔，但你也不許退縮。」
「不論前路有多少艱難險阻，你都不許後退一步。」
接着我告訴他，我選他不是爲了將來能夠坐上皇后之位。
我和他之間是合作是結盟，絕不可能摻雜任何個人感情。
唐聿似乎沒想到我會這樣說，他一時有些怔住。
半響後才問我不當皇后到底要什麼？
在他眼裏，皇后之位已經是天下女子能夠獲取的最高地位。
他不覺得除此之外還有什麼值得我拼心全力去爭一回。
我沒有回答他的話，不是我不想答他，是不知道要怎麼和他說清楚。
我只要求他答應我事成後不管我提出什麼條件他都必須答允。
我看重的榮耀歸途從來不在那四方牆內。
就算嫡姐不使手段逼着太子娶她，我也會想方設法避開皇帝的賜婚。
只是經此一遭，倒叫我看清了太子的爲人。
論男女之情他不堪重負，論朋友之義他亦無法擔當。
否則我也不會狠下心要幫唐聿鬥倒他。
一路上，都有飛鴿傳書將京城的動向告知。
既已結盟，唐聿收到的任何消息都會拿來與我共享。
得知太子和嫡姐在國寺祈福順利，得麼皇帝的嘉獎後，唐聿十分不屑。
就連他身邊的親信都嘲諷太子只是跪着誦誦經，算什麼功勞。
我聽後不由得看向唐聿的雙腿。
可就是這麼簡單的事，他眼下都辦不到。
我想了又想，試探地和幾個親信問了他腿傷的情況。
在心裏反覆盤算過後，我安排人在沿途的城鎮採購了一些藥材和銀針。
晚些紮營時，我來到唐聿帳中。
他以爲我有要緊的事要和他商量，沒想到我卻提出要爲他治療腿傷。
唐聿第一次在我面前冷了臉。
他說我既然沒打算和他假戲真做，就不要過度操心他的事。
唐聿明顯是諱疾忌醫。
聽親信說可能和他最初腿傷後受到了的打擊有關。
他剛剛腿傷後，不論是宮裏的太醫還是江湖術士，都聲稱他的腿無法再治癒。
我一個閨閣女子雙怎麼和那些名醫相較，唐聿不信我也在情理之中。
可我總覺得這其中有蹊翹。
那時唐聿腿傷情緒低落，身邊的親信也都急昏了頭，若有人在背後趁機收賣醫者誆騙他也未可知。

-7-
我將自己的猜測告知唐聿，同時讓他知道我想爲他治腿並不是心血來源。
我外祖曾是太醫院首，他晚年才辭官回京。
此事並非祕密，唐聿應該是知道的。
「幼時我曾隨外祖習醫，只不過母親覺得大家閨秀整日做些拾撿藥材、熬煮鍼灸的事不夠體面，便沒有對外公開過我會醫術一事。」
我和唐聿坦白，雖然我沒有給人治過病，但我治過很多小動物。
沐府後院裏養的大雁和梅花鹿，還有兔子孔雀我都治過。
唐聿越聽臉越黑。
但在我灼灼的注視下還是心軟應了下來，許我爲他醫治。
我答應他，等賑災結束帶他去見外祖，如果我不能治好他，還有外祖幫我。
唐聿略顯緊張的神色才稍稍放鬆下來。
只是我的手才搭上他的膝蓋，他下意識地又想將我呵退。
感覺到他如鷹隼般的注視，我手裏的銀針更加穩準快的紮下去。
藉着路途遙遠，我抓緊時間爲唐聿施針。
終於在七日後，唐聿眼神驚喜地望着我。
「念珍，本王感覺到了一絲疼痛。」
「本王的腿有知覺了。」
我看着他眼中閃動的光，也跟着笑起來。
「太好了，只要堅持下去，王爺一定能夠再站起來。」
唐聿看着我怔了怔，隨後遞來一方手帕讓我擦擦額角的汗。
我沒有接。
「臣女自己有，不勞動王爺費心。」
一句話唐聿臉上的笑容變淺，之後不管他的腿再有什麼進展他都沒有欣喜過。
只偶爾看着我忙碌的身影沉了眸子。
抵達江南後，先行部隊已經在當地展開了救援。
唐聿帶兵多年行事雷厲風行，佈署賑災工作遊韌有餘。
地方官員膽敢有怠慢中飽私囊者，他二話不說就將人斬了。
賑災的粥棚搭建成後，我率先前往施粥。
其餘時間便利用自身特長爲災民診治療傷，整日不是手持湯勺就是揹着藥箱穿梭在災民中。
唐聿擔心我的安危，安排了自己的親信護在我左右。
他同樣親自帶人前往各處修繕房屋，百姓們無處可去，他就命士兵將營帳空出來給老弱婦儒遮風擋雨。
連他自己的營帳都給讓了出去，和士兵們睡在露天的空地上。
地方官員在唐聿的影響下也紛紛將府邸讓出。
不過月餘時間，唐聿賑災效果顯著，當地老百姓都對他十分愛戴。
對我也多有誇讚。
因我習慣穿一身素色衣裙，百姓們親切地稱我是觀音娘子。
消息傳回京城後，皇Ṭú₉帝很是欣慰。
他下旨加封唐聿爲親王，權利僅次於太子。
就連我被賜封了縣主稱號。
災情稍緩後，我說到做到，要帶着他去外祖家。
外祖一家也一直在忙着救助災民，看到我來後，外祖笑得臉上的褶紋都更深了。
知道我救治災民的事後，外祖衝我豎起大拇指誇讚道：
「珍丫頭，你出息了。」
我得意地揚了揚眉。
「還不是您老人家教得好。」
說着我湊近他耳邊小聲說了句。
「外祖，我終於有機會給人看病施針了，您猜我扎的第一個人是誰？」
久不見外祖，我一時欣喜忘形，忘了唐聿常年習武耳力過人，早就聽清了我在說什麼。
他坐在輪椅上微微前傾，向外祖拱手施禮。
「本王有幸成爲二小姐第一個醫治的病人，本王心裏甚是感激。」
話落，他看向我時眼底竟多了一些我看不懂的情意。
我暗道他應該等到了皇帝面前再裝着對我有情，在我外祖這裏就不用了。
我外祖眼中病人不分權貴高低，不管他和我是什麼關係也不管他什麼身份，只要求到門上都沒有看着不管的道理。

-8-
賑災事宜接近尾聲。
回京途中，唐聿的心情比來時明顯高漲了許多。
可很快意外發生了。
我們遇到了劫匪，唐聿爲了護我胳膊被砍傷。
夜裏，他傷口感染髮炎，高熱不退。
我在將士的幫忙下就近採了草藥來幫他療傷，又一夜爲他擦身退熱。
終於天亮後他人清醒過來，隨行的士兵也將匪徒剿滅。
唐聿睜開眼看到我的第一句話是：
「念珍，回京後我們成親吧。」
我想到之前約定淡然點頭應聲：「好。」
慶功宴上，我推着唐聿行到大殿前，他向皇帝求旨娶我。
皇帝見我站在邊上紅了臉頰，笑着爲我二人賜婚。
咣噹一聲，酒杯落地的聲響引得大家頻頻注視，是太子唐洐。
自從回京後，他一直找藉口來沐府見我，不過都被唐聿及時出現擋下。
他每天看着我們兩個出雙入對，氣得幾次將我堵在門口逼問。
甚至說出只要我願意，他立馬退了和嫡姐婚事娶我。
太子的荒唐言行傳入皇帝耳中，皇帝爲此還斥責了他。
眼下太子看着我的眼神像是要噴火，好在皇后及時出聲安撫，讓嫡姐扶着他下去醒醒酒。
嫡姐也不知在殿外和太子說了什麼，他再回來後整個人都變了些。
兩人挨着坐下後，太子眉眼間神采飛揚，春風得意得很。
嫡姐也時不時朝我看來，眼神中滿是挑釁。
我不覺有些詫異，想着這兩人指不定還要出什麼幺蛾子。
「二小姐，好戲就要開場了。」
唐聿遞來一杯梅子酒，藉機在我耳側小聲說了句。
我不解地用眼神詢問他，他卻淡笑不語。
片刻後，有侍女在傳菜時不慎打翻了嫡姐面前的酒盞。
嫡姐惱羞成怒訓斥着她，侍女慌亂跪地求饒，卻迅速將擋在嫡姐和太子面前的案几挪開。
伸手要去擦拭嫡姐衣服上的酒漬時驚呼出聲。
「奴婢有罪，奴婢不是有意窺探，還請太子饒命。」
恰巧此時絲竹聲弱了幾分，侍女的話引得衆人紛紛側目。
一時間殿中響起此起彼伏的抽氣聲，大家都瞠目結舌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只見嫡姐裙襬微卷，露出雪白的細長的雙腿，正赤足伸向太子腰間。
太子的手也早已伸進了嫡姐的裙襬下，兩個人看似端坐着，被美食遮擋的背後卻是如此齷齪。
太子尚在微燻反應稍有些遲緩，嫡姐臉色暴紅想要將他推開時，他竟然不滿嘟喃了一句。
「不是你自己說當衆尋歡別有致趣，怎麼現在倒不願了。」
「本宮還未盡興，你不許躲。」
太子話音未落已經有酒盞朝着他腦門砸去，皇帝震怒叫人快將太子和嫡姐帶下去。
瞬間殿下鴉雀無聲，所有人都屏着呼吸，不敢去看皇帝的臉色。

-9-
太子與嫡姐的醜事很快傳遍了京城。
緊接着嫡姐已經懷有身孕的消息流出。
茶館的說書先生將嫡姐和太子的事編成話本子，繪聲Ṭűₛ繪色地演說着他們二人之間的風流趣事。
說他們早在國寺祈福時就在觀音座下顛鸞倒鳳不知天地爲何物，不然那孩子又該是怎麼來的。
流言傳入皇帝耳中，他命人前來爲嫡姐診脈。
果然嫡姐已經有了兩個月的身孕，父親母親早前也並不知情。
爲了保全嫡姐的名聲，他們求旨讓嫡姐和太子提前完婚。
皇帝再生氣也只能妥協，可太子卻突然反悔要與嫡姐退婚。
他還要皇帝收回給我和唐聿的賜婚。
「我和念珍青梅竹馬，她本該是我的太子妃。」
「之前是我一時意氣選錯了人，現在唸珍未嫁我未娶，一切還有機會。」
皇帝問他那嫡姐又該怎麼安置，太子居然說嫡姐反正有了身孕，隨便給個側妃的位子已經是抬舉她了。
「都是她勾引兒臣，不然兒臣又怎麼會在人前出醜。」
皇帝沒想到太子會這樣沒有擔當，一怒之下將他禁足東宮，更是揚言要廢了他。
「如此不知廉恥的混賬東西，怎堪將託付江山，豈非叫世人恥笑。」
太子禁足期間竟又偷跑出來找我。
被嫡姐撞到後，氣得大罵他是負心漢。
嫡姐告訴他我一向愛慕虛榮，九皇子如今是親王身份，又很受皇帝器重，我自然會選九皇子不會Ṫů₍選他。
太子被嫡姐的話刺激到，竟然私下開始密謀逼宮。
唐衍之所以能當上太子，主要是皇后母家位高權重。
皇后得知他有這樣的心思後非但沒有制止，Ṫùⁱ反而十分贊成。
唐聿安插在宮裏的探子來報，說皇后一早就在皇帝的飲食中加了慢性毒藥。
只等着皇帝殯天后讓太子繼位，可眼下出現變故，他們不得不提前籌謀。
唐聿聽後一陣冷笑。
他的腿早就在回京的途中治好了，沒有聲張不過是不想給自己招惹麻煩。
既然皇后和太子急着送死，他也只能成全他們。
唐聿比太子更早謀劃奪位，他比誰都清楚，以他的軍功太子登基後絕容不下他。
再者，他早就看不慣太子的所作所爲，他拼死護着的疆土絕不甘願交付到這種人手上。
我父親也對嫡姐十分失望，再加上太子不肯娶她爲妃，他大概明白嫡姐是沒什麼指望了。
於是又將重心放在我身上。
我將太子要謀反的事說與父親聽，父親笑他不自量力。
在我的運作下，父親決定幫唐聿一起成就大業。
將來唐聿登基，他也算有了從龍之功，能夠繼續坐穩現在的位置。
一切隱祕又緊張進行中，嫡姐突然從家裏逃了。
等到太子逼宮當日，嫡姐不知從哪兒找來十幾個黑衣人將我堵在房中。
她眼底滿是瘋狂，揚言要綁了我去和太子做交換。
我笑她自以爲是，告訴她太子不會成功的。
嫡姐卻不以爲然。
她上前狠狠甩了我一耳光。
「你真當我是蠢的？今日不管是太子還是九王誰勝，只要有你在手，他們都不得不向我妥協。」
嫡姐竟然妄想當皇后，她難道看不出唐聿對我只是適場做戲，並不是真情麼？。
不過就算是太子，他能棄我一次，一定也能棄第二次。
嫡姐簡直異想天開。

-10-
唐聿帶着將士殺進宮時, 皇后和太子正逼着皇帝喝下一碗毒藥。
唐聿一箭射穿太子肩胛，掌握了主動權。
意料之中, 太子敗了。
皇后當場自縊，想用自己的命換太子活着。
可皇帝早被他們母子的做法傷透了心, 他當場命人將太子廢去四肢, 打入了宗人府。
撐着最後一口氣寫下聖旨, 要九王唐聿繼位。
他看着唐聿康復的雙腿, 欣慰地閉上了眼。
嫡姐挾持着我進宮想要交換時, 唐聿正一身浴血站在殿前接受百官的朝拜。
她要唐聿立她爲後, 否則就殺了我。
唐聿靜如寒潭的目光落在我紅腫的半邊臉上, 周身瞬間殺氣縈繞。
他答應了嫡姐，說他登基當日就下旨冊封。
嫡姐怕他反悔，要他現在就寫下詔書。
唐聿照做。
詔書送至嫡姐面前時, 她高興得滿眼放光。
卻在下一刻, 她身邊的黑衣人一個接一個倒下。
一把鋒利的匕首抵在她頸間, 殷紅的血瞬間沾溼了她的衣領。
嫡姐嚇得花容失色，向遠處的父親求救。
我看着緊握匕首的唐聿, 輕聲開口。
「別殺了她。」
唐聿眼神里滿是碎冰。
「她如此對你, 你還要保她？」
我搖頭，建議他依法處置嫡姐的罪行，沒必要他親自動手。
父親還在邊上看着, 我不想唐聿因爲嫡姐的事和父親產生嫌隙。
以他的爲人處事, 他將來會是個好君王。
父親擅輔佐, 與江山社稷有益。
他們二人絕不能反目成仇。
唐聿最終放下了匕首，他看着嫡姐慘白的臉色一字一句道。
「爲了念珍, 本王願意受你要脅, 但你不配。」
嫡姐也被關進了大牢，唐聿有意將她和太子囚在了一處。
我代替父親母親去牢裏看望嫡姐時，太子正掐着她的脖子目眥欲裂地嘶吼着。
他把一切責任都推在嫡姐身上。
怪嫡姐引誘讓他錯失了與我的姻緣，又怪嫡姐放蕩下賤讓他人前出醜失了皇帝的信任。
最後罵嫡姐心機深重激他謀反, 自己卻想着另攀高枝。
「你以爲唐聿能看上你這種騷貨，你還想踩着念珍上位，你這輩子都沒機會了。」
嫡姐眼底同樣滿是憤恨, 她拔下頭上的簪子刺向太子。
我站在牢籠外，靜靜地看着他們兩個撕殺。
半響後一句話也沒說轉身離開, 直到我走時太子仍在我身後喊着。
「念珍, 本宮願意爲你殺了這個賤人，你還不能原諒本宮麼？」
嫡姐也罵我。
「你得到了所有, 你滿意了？」
「明明我纔是沐府長女，憑什麼父親母親的寵愛都給了你。」
「太子九王都鍾情你，這些都該是我的，是你欠我的。」
真是一對瘋子。

-11-
唐聿登基前，親自將皇后的服制送到我面前。
我有些啞然失笑。
問他還記不記得我們之前的約定。
唐聿面色有些僵硬，他委婉地說希望我能夠改變主意，留在宮裏和Ŧū́ⁿ他共度一生。
我沒答應。
不管他是真的對我動了心，還是覺得我最適合坐上皇后的位子，我都不會改變主意。
唐聿也沒有勉強我。
他封我爲榮安郡主，剛府邸一座、黃金萬兩。
唐聿登基後，我離開了京城。
我去了江南外祖家，開設醫館、辦女學。
我不會依附任何人，但我卻想強大到讓很多人可以依附我。
那些被家中束縛無法左右自己婚嫁人生的女子, 那些生在貧苦人家只能靠賣身活命的女子，還有那些被丈夫虐打、被子女裹挾, 走投無路的女子們。
我願意給她們一個棲身之所, 教她們本領傍身。
成就她們也在成就我自己。Ţṻ⁼
我要帶領女子衝破世俗的牢籠，讓世人知道我們不是誰的附屬品，只配永遠當背後的輔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