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陪太后在五臺山住了半年。
回京後,發現夫君把外室接進了府。
他對我說:「府裏需要有個女人來操持,你大半年不回京,都是娉婷在辛苦幫你打理內宅,你應該感謝她。」
他對她的偏愛,街談巷議。
有人替我不值,也有人等着看我笑話。
他們好像都忘了,
我是當家主母,更是太后面前得臉的誥命夫人。
我還能讓人欺負了去?
-1-
太后回宮,皇上和皇后迎至端門外。
文武百官位列兩側。
耳邊盡是山呼太后千歲之聲。
至尊至貴,說的便是天家。
此行,太后在五臺山住了半年。
我是唯一伴駕的外命婦。
我往武官堆裏掃了一眼,很快便看到了我夫君陳淮予。
他承襲北威侯一爵,任折衝都尉。
太后拉住我的手,對皇上和皇后說:
「這半年,北威侯夫人陪在哀家身邊,替哀家抄寫經書,盡心盡力。
「前些日子哀家沒有胃口,喫不下飯,可把這孩子急壞了,又是醃梅子,又是做八珍糕,變着花樣地做了各種開胃菜。」
我連忙回話:「這都是臣婦應該做的。」
皇后誇我賢良孝順。
皇上也開了金口:
「陳夫人伺候太后有功,賞。」
我要的就是這個。
皇上是最重孝道之人。
從今往後,我不僅是太后跟前的紅人,就連皇上和皇后也會記我的好。
我陪着太后回到壽安宮,她才肯放我離開,叫我先回府休息,晚上再入宮赴宴。
她對我的親厚,可見一斑。
宮門外,陳淮予的馬車還沒有走。
車伕看見我,對車裏稟報了一聲。
陳淮予走下馬車。
他執起我的手,關切道:
「夫人辛苦了。」
我目不轉睛地看着他,竟沒有看出一絲破綻。
他眼底的關心,真真切切。
可我到五臺山沒多久,便收到消息。
他將外室接進了府裏,極爲寵愛。
我開口道:「能爲太后效勞,是咱們侯府的榮耀。」
-2-
回到府裏,門房換了人,就連管家也換了。
一名梳着婦人髻的年輕女子,被丫鬟們簇擁着來到我面前,對我盈盈一拜:「妾宋氏給夫人請安。」
我看了她兩眼。
她的頭上簪着一支碧色透玉簪,身上的衣裳料子是有「寸錦寸金」之稱的雲錦。
就連腳上穿的鞋子,鞋面上也墜着大顆的珍珠。
我輕嗤一聲,看向陳淮予。
他的臉上依然不見一絲心虛,面不改色地對我說:
「府裏需要有個女人來操持,你大半年不回京,都是娉婷在辛苦幫你打理內宅,你應當感謝她。」
趁我不在府裏的時候,外室登堂入室,還換掉了我的人,我還要感謝她?
按照我以往的行事風格,即使心中有再多的不滿,我也會顧及經營多年的賢名,忍下來。
可是這一刻,我忽地不想忍了。
我ƭû⁷氣極反笑:「是感謝她和有婦之夫勾搭在一起,還是感謝她竟敢用我的簪子?」
宋娉婷像受驚的小鹿一樣,求助般看向陳淮予。
陳淮予給了她一個安撫的眼神,然後對我皺眉道:
「這支簪子是我從庫房裏取出來的,你不要不問是非,胡亂怪罪娉婷。」
「我不怪她,怪你。但我大度,侯爺便先還我簪子吧,待我讓人清點完所有物品後,再與侯爺仔細對賬。」
「不過是一支簪子,本侯明日便親自去買幾支。」
「今晚宮中設宴,太后允許我入宮赴宴。我在太后面前提了一嘴,戴着這支碧色透玉簪進宮,請太后幫忙掌掌眼。」
陳淮予對我露出失望的表情,那眼神好像在責備我無理取鬧,不夠賢惠大度。
但是,我態度堅決,甚至搬出了太后。
他心疼地看着宋娉婷,爲難道:「娉婷,等以後我尋塊好玉,讓工匠專門爲你打幾支簪子。這支,是我錯拿了夫人的。」
宋娉婷摘下頭上的簪子,溫溫柔柔地遞到我面前。
「我不知這是夫人的簪子,戴了幾日,不過是東施效顰,還請夫人恕罪。」
我冷笑道:「明知是東施效顰,還出來丟人現眼,那便是你的罪過了。我侍奉太后,今日纔剛回府,便暫先罰你禁足,以示懲戒。」
宋娉婷小臉煞白,慌忙看向陳淮予。
陳淮予又對我皺眉:
「你剛回來,就要攪得家宅不寧嗎?」
「侯爺這話可就錯怪我了。我嫁進侯府七年,府裏上下齊心,處處和諧。倘若如今真的家宅不寧,那也定不是我的錯,而是錯在多出來的這一位。」
宋娉婷淚眼盈眶:「妾半生悽苦,只求能有所倚靠,不知做錯了什麼?」
「啊好好好,你也沒錯。
「那真正錯的,便是趁我離京,把你帶進府裏的人。」
我半眯起眸子,定定地看着陳淮予。
陳淮予看向我的眼神也充滿了怒火,但他先移開了目光,斥道:
「不可理喻!」
然後,牽起宋娉婷的手,轉身就走。
我提高音量:「在我進宮赴宴之前,把我的東西還回來。少一樣,我怕我會一時煩憂,在太后面前說些什麼。」
-3-
留守主院的丫鬟全都紅了眼眶,訴說委屈和憤怒。
「侯爺要開夫人的庫房,我們攔不住。謊稱沒有鑰匙,侯爺竟換了庫房的鎖。」
「紅玉辯了幾句,侯爺就要發賣她。管家說紅玉的賣身契在您手裏,侯爺就把管家和紅玉一起打發到莊子上去了。」
聽上去,陳淮予像是要和我撕破臉。
可我不是死了,而是陪在太后身邊。
他這麼做,是瘋了嗎?!
我安排了一個小廝去莊子接管家和紅玉。
然後吩咐其他人,清點物品,列個單子。
我的嫁妝不多,當初只有一間虧損的鋪子和一箱首飾,外加一些雜七雜八的東西。
但這七年來,那間鋪子早已扭虧爲盈,賺得盆滿鉢滿。
北威侯府能有今日的富貴。
我敢說,有我一半的功勞。
我和陳淮予都出身世家,也都早早地失去了父母的庇護。
他父親去世後,他繼承了北威侯府。
而我家,弟承兄爵,我二叔成了平西侯。
我是爹孃的獨女,二叔承爵後,將我繼續養在平西侯府。
可二嬸和堂妹卻視我爲眼中釘,處處刁難我。
二叔對此視而不見。
或許,這本就是他默許的。
我能平安長大,還能嫁到北威侯府。
有幾分運氣,但更多的是靠我自己,小心翼翼地求生,爲自己謀劃而得。
二叔二嬸看不上陳淮予。
自從陳老侯爺去世後,北威侯府已然沒落。
陳淮予的都尉一職,不過是朝廷封贈的虛職,並無實權。
我們成婚後,我鼓勵他勤加練武,鼓勵他主動去求差事。
我積極遊走於貴婦中間,用了六年時間才走到太后的面前,直至現在成爲太后跟前的紅人。
我還記得,在我出發去五臺山前的那個晚上。
陳淮予眉眼低垂,滿是自責地對我說:「夫人,是我沒用,總是需要你四處奔波。」
搖曳的燭火映照在他的臉上和身上,忽明忽暗,讓他周身的氣息更加情悽意切。
我努力揚起笑容安慰他:「這都是我應該做的,咱們一起讓侯府變得更好。」
「好。」
他目不轉睛地看着我,眼底全是化不開的濃情蜜意。
「夫人,我等你回來。」
至少那一刻,我願意相信他對我的情意是真的。
到了五臺山後。
沒過多久,我便收到京裏的消息。
陳淮予不僅瞞着我養了外室,還把外室接進了府。
我整個人如逢晴天霹靂。
跟在我身邊的丫鬟義憤填膺,叫我求太后做主。
我迅速冷靜下來。
一心一意地侍奉太后,對此事隻字不提。
太后是何許人也?
我收到信,豈能瞞得過她老人家?
我要讓太后知道,在我心裏,侍奉她比任何事情都重要。
既然陳淮予靠不住,那我更要抱上太后的大腿。
-4-
「夫人,定國公府的世子夫人把咱們家少爺和小姐送回來了!」
「快隨我去迎世子夫人。」
話音剛落,趙林霏爽朗的笑聲就傳了進來。
「蘇妙儀,我自己來了。」
只見她一左一右牽着兩個孩子走進來。
兒子六歲,見了我,遲疑了一下,然後便邁開短腿奔向我:「娘——」
女兒四歲,抬頭看看我,又看看趙林霏,好像不認得我了。
我蹲下身子,輕聲細語地哄:「糖藕兒,娘回來了。」
女兒遲疑了許久,才喊了一聲「娘」,慢慢走到我身邊。
抱住女兒的時候,我的眼淚終於控制不住地落下。
趙林霏嘆了口氣:「回來了就好,孩子們都很想你。」
我也想他們。
無時無刻不想。
兩個孩子在旁邊玩的時候,趙林霏對我說了京裏的事情。
包括從北威侯府傳出去的風言風語。
說我囂張跋扈,妒忌成性,拆散陳淮予和宋娉婷這一對有情人。
有人替我辯解和不值,也有人等着看我的笑話。
趙林霏說:
「妙儀,你不要小瞧了宋娉婷,她有個親戚進了宮,直接被皇上破例封爲宜嬪,寵冠六宮。」
「原來如此。」
難怪陳淮予會爲了宋娉婷,和我撕破臉。
原來是覺得她比我更有用了。
趙林霏還對我說:
「你別怪我自作主張地查了他們,陳淮予在與你成親前,就已經和宋娉婷好上了。
「宋娉婷只是普通人家的姑娘,他想重振北威侯府,就需要一位能幫得上他的夫人。
「當時ṱũⁱ,你是他能攀上的最好的選擇。」
我不由得嗤笑了一聲,自嘲道:
「當時,他也是我最好的選擇。」
「你可沒有偷偷養男寵,還把人帶進府裏,他比不上你。」
我被趙林霏逗笑。
剛剛聚起的一點點難過和憤怒,逐漸散去。
我和陳淮予成婚七年,育有一兒一女,府中無侍妾和通房,不知道讓多少人羨慕。
這樣的七年,我怎麼可能對他沒有感情呢?
可我自己知道,雖對他產生了感情,但內心深處終究還是保留了一絲理智,或者應該說是防備。
他瞞着我養外室。
我也沒有完全信任他。
甚至是此趟五臺山之行,我也找了個理由把孩子託付給趙林霏。
趙林霏告辭後,陳淮予便來了。
新管家指揮着家丁把箱籠擺在院子裏。
我讓人把兩個孩子帶進內室,以免他們磕碰到了。
陳淮予對我說:「東西都在府裏,不過是挪了個地方,你要,我便讓人全部拿過來了。」
他臉上的不耐煩,以及話裏的責備,彷彿都在宣告,他把我當作絆腳石了。
-5-
我深吸口氣,不緊不慢道:
「雖說東西都在府裏,可我離京半年,府裏還添了新人,未免有疏漏,還是仔細覈對的好。」
話落,我便讓丫鬟們開始清點。
陳淮予沉着臉,轉身就要走。
下人個個使勁低着頭,屏氣凝神。
我嗤笑了一聲,攔住陳淮予,說道:
「侯爺,我這些東西雖不是什麼價值連城的寶貝,但是數量多,加起來也是不小的數額。若是少了什麼,我可是要找侯爺討還的,侯爺還是親自在場吧。」
陳淮予直挺挺地站在原地,好像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管家上前說:「請侯爺和夫人稍作休息,小人們儘快清點完畢。」
陳淮予順着臺階下,抬腳走進堂屋。
我不由得看了這個新管家一眼。
他做事有條不紊,說話滴水不漏。
如此,我更不能讓他繼續做府裏的管家。
我抬了一下手,丫鬟們開始清點。
沒過多久,丫鬟稟報:「夫人,這支蝴蝶珠花不是原來的那支。」
陳淮予怒目相向,暗含警告:「你看清楚了嗎?」
但是,我的丫鬟怎麼可能「看懂」他的眼色?
「回侯爺、夫人,大家夥兒都看得清清楚楚。原來的那支珠花,最中間那顆用的是東珠,這支不是。」
陳淮予臉上的表情已經繃不住了,好像隨時會爆起。
這時,另一個丫鬟稟道:
「侯爺、夫人,這枚平安扣也不是原來的。
「年初的時候小姐拿在手裏玩,夫人不讓小姐玩,怕她含嘴裏去,結果拿過來的時候磕在茶几角,這裏應該有個小缺口。」
陳淮予的手捏着椅子扶手,青筋暴起。
我撲哧一笑:「可能是底下人拿錯了。管家,你去找找。」
管家應道:「是。」
他是宋娉婷進府後換上來的,自然會去找她。
大約過了半個時辰,管家回來覆命。
「侯爺,夫人,小的帶着人翻了個遍,也沒有找到夫人的東西,還請侯爺和夫人多給小人們一些時間,明日再繼續翻找。」
這意思就是,宋娉婷不肯拿出來。或者說,她已經拿不出來。
我若有所思地瞥了陳淮予一眼。
陳淮予微微蹙着眉,見我看向他,他把頭扭了過去。
這是心虛了,不敢看我?
我吩咐道:「繼續覈對,把單子列清楚。是我的東西,一樣都不能少。」
-6-
申時末刻,我進宮赴宴。
出發時,陳淮予跟在我身後,坐進了馬車。
他說:「夫人進宮赴宴,我理當同往。若不一道去,只怕會被人看笑話,還會被太后責問。」
我不置可否,閉目養神,只當他不存在。
他卻突然變得話多了起來。
「夫人,你還記得咱們成親那一日嗎?
「我們兩家都算得上是高門大戶,我是北威侯,你是平西侯府嫡長女,可我們都是沒有父母的孩子,都被人瞧不起。
「那一日,賓客寥寥無幾,很多人家都只是派下人送來了一份禮。
「我十分沮喪,恨自己無能,沒有撐起北威侯府。
「你勸我振作。你說,你會陪我一起重振侯府,讓那些看不起我們的人都高攀不起。」
聽上去好像是記得我的好。
可若真記得,又何故養外室?趁我不在時,把她接進府裏,還拿了我那麼多的好東西?
那我只能認爲,他突然跟我講感情,是企圖讓我犧牲自己的利益。
我冷嗤道:「如今確實讓一些人高攀不起了。今日清點物品,錯漏的那些東西,不是價值不菲,就是有着特殊意義。
「就像不見了的那支累絲蓮花紅珊瑚步搖,是皇后娘娘賞賜我的。
「侯爺還是督促下人,儘快全部找出來吧。」
陳淮予臉上的表情僵了僵,一言不發。
我懶得再理他,繼續閉目養神。
宮門前,壽安宮的溶月姑姑早已在此相候。
見了我,她喜氣洋洋地迎上來。
「陳夫人,您可來了,太后正盼着您呢,已經問七八回了。」
我連忙就要向壽安宮的方向走:「那我得快一些。」
溶月笑着說:「不急不急,皇上和皇后正陪着太后呢,太后讓您直接去太和殿。」
說完,她便陪着我一同前往太和殿。
溶月是壽安宮裏的掌事姑姑,連後宮妃嬪都敬讓三分。
她特意來宮門前來迎我。
卻對我身旁的陳淮予熟視無睹,甚至流露出幾分不滿。
這代表的就是太后的態度。
在五臺山時,我收到陳淮予接外室進府的消息後隱忍不發,全心全意地侍奉太后。
我想要的效果,達到了。
-7-
太和殿內,席上除了皇室宗親,只有少數幾位重臣。
我和陳淮予隨着溶月一出現,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溶月領Ŧů₀着我往前坐。
我自是不敢,稱於禮不合,坐在了末席。
陳淮予在我身側坐下,自下了馬車開始,他便氣定神țű̂₎閒地待在我身邊,始終是一副不驕不躁的模樣。
他真的很能裝,比戲臺上的角兒還會演。
太后和皇上皇后駕到之後,這場宮宴就開始了。
皇上說:「太后祈福歸來,朕心中高興。今日是家宴,大家都隨意一些,不必拘泥於君臣禮節。」
雖不可能真的隨意,但今晚過後,我在京城貴婦中間的地位將會更加穩固。
然而,一想到現在正坐我身邊的陳淮予,以及府裏的那位宋姨娘,我的心就往下沉了沉。
想穩固我的地位,想維持這份富貴,還需仔細籌謀。
我看了一眼後宮的娘娘們。
只有一位年輕的娘娘,我之前不曾見過,今日陪太后回宮時也不曾見到。
她頭上戴着一支累絲蓮花紅珊瑚步搖,與皇后娘娘賞我的那支一模一樣。
或許是察覺到我的目光,她也向我看過來,微微一笑,宛若桃花盛開。
我很快反應過來,這是宜嬪。
皇后或許不記得這支步搖,但她身邊的人怎麼可能一個也認不出來?
那可是登記造冊過的賞賜,不是隨手賞下的東西。
然而,皇后卻恍若未覺,放任宜嬪戴了出來,必然知道我能看見。
只怕是皇后心中已有些打算。
席間,宜嬪爲太后和皇上獻舞。
水袖飛空,翩若驚鴻,襯得整座大殿恍若仙境。
我也看呆了去。
宋娉婷竟有這樣的親戚!
我悄悄抬頭看向御階上方,只見皇上看直了眼,太后和皇后都面帶微笑。
目光往下一轉,一些年輕的妃嬪,眼底似乎閃爍着濃濃的嫉妒和不甘。
我低頭掩袖,小小地抿了一口杯中物。
這才發現杯子裏不是溫酒,而是水。
陳淮予側頭,對我輕聲說:「你一杯就倒,我讓人換了水。」
面對這份久違的關心,我內心沒有感動,反而覺得可悲又可笑。
我們剛成婚時,我確實喝不了酒,可後來我經常參加各種宴會,酒量早就上來了。
我對他說過至少五六次。
他還是沒有記住。
-8-
出宮時,已近亥時。
我困得在馬車裏直打瞌睡,陳淮予卻偏要跟我說話。
他反覆地說:「你的那些東西,我肯定給你找回來,但你要給我一些時日。」
我端坐身姿,認真道:「你請旨封麟兒爲世子,除了宮中賞賜之物,其他不見了的東西,就當是我贈予你和宋姨娘的。」
陳淮予皺了皺眉:「麟兒尚且年幼,待他長大加冠後,我再爲他請封世子。」
「公侯門第,幼年做世子的,不在少數。」
「麟兒是我們的嫡長子,即使以後娉婷生了兒子,侯府的繼承人也只會是麟兒,我這個侯爵早晚是他的,你何必急於一時?」
「既然早晚都是麟兒的,早一日晚一日,又有何妨?」
「我看你不是急着讓麟兒做世子,而是不信任我!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夫人,麟兒是嫡長子,沒人能動搖你們的地位!」
按理來說,聽到陳淮予氣急敗壞地說這番話,我應該稍稍放心一些。
可是,失去的信任很難再拾起來。
讓麟兒做世子,我不過是想錦上添花。
陳淮予不同意也沒關係。
爲了避免以後有麻煩,我不會讓他再有子嗣。
「夫妻一場,侯爺可別覺得我在爲難你。下個月是咱們女兒的生辰,就請侯爺在糖藕兒生辰之前,把我的東西都還回來。」
陳淮予忿然作色,瞪圓了眼睛。
我調整了一下姿勢,繼續眯會兒眼。
這一日,太累了。
他就是氣得把自己燒着了,我也不會再理一下。
府門前,宋娉婷翹首以盼。
見到陳淮予時,她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像夜空下閃亮的明珠。
陳淮予眉眼間的煩悶倏地一掃而光。
他疾步走向宋娉婷,將她的兩隻手都握在手裏,心疼道:「不是叫你別等我嗎?這麼晚了,還不休息?」
宋娉婷溫溫柔柔地說:「睡不着,就想等你回來。」
他們二人眼波流轉,周身都縈繞着繾綣的氣息,看上去纏綿又旖旎。
而我,就是那個破壞他們美好的毒婦。
我開口道:「宋姨娘不是在禁足嗎?怎麼出來了?」
宋娉婷又像受驚的小鹿一樣,眼睛溼漉漉地往陳淮予的身後躲。
陳淮予對我怒目切齒:「你是罰了她禁足,但我纔是北威侯府真正的主人!從今以後,娉婷不用受你的約束,在府裏你們不分大小。」
我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行行行,不分大小,你們先把我的東西全部還上。否則,咱們侯府又徒添笑料,讓外人說北威侯不僅侵佔夫人的私產,還寵妾滅妻。」
說到這裏,我把眉毛往上一挑,故作不解地問:
「哦對了,寵妾滅妻,會不會被御史彈劾?」
想寵妾滅妻,還得看他有沒有這個本事!
-9-
回到主院,我先去看兩個孩子,他們睡得正熟。
丫鬟小聲稟報:「夫人,少爺和小姐非要等您回來再睡,等着等着就睡着了。」
我點點頭,輕手輕腳地出去。
最後洗漱完躺在牀上時,我反而沒有了睏意。
府門前的那一幕,雖不至於如何刺痛我的眼,但還是讓我震驚了。
陳淮予對宋娉婷的感情,比我以爲的還要深。
再加上宮裏還有一位宜嬪。
真是大意不得啊!
想着想着,我也不知道何時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醒來時已是日上三竿。
我拾掇拾掇,遞牌子進宮。
先去壽安宮向太后請安,然後便去向皇后娘娘請罪。
丟了皇后賞賜的東西,便是大罪。
我跪在皇后跟前,求她寬恕。
皇后的目光輕飄飄地落在我身上,良久,她才輕笑了一聲,說:「Ţű₂陳夫人,起來吧。」
「謝娘娘。」
我一隻手撐在地上,起來時身子晃了晃,幸虧皇后身邊的內侍扶了我一把。
「給陳夫人賜座。」
我又謝恩。
皇后狀似漫不經心地問:「陳夫人,東西是怎麼丟的?」
我回道:「回娘娘的話,臣婦離京之前,將所有貴重之物都鎖在庫房裏,可沒想到昨日回府後清點物品,發現竟少了那支累絲蓮花紅珊瑚步搖。
「臣婦有罪,丟了您賞賜的東西,不敢聲張,只想着可能是放在別處,是臣婦記錯了,讓下人再繼續找找。不承想……」
說到這裏,我的話就頓住了,把頭埋得極低。
皇后開口:「你照說無妨,本宮恕你無罪。」
我鼓足勇氣,又是撲通一跪。
「昨日夜宴時,臣婦遠遠地瞧見一位娘娘的頭上,戴着一支蓮花步搖,與您賞賜臣婦的那支,極爲相似。臣婦當時離得遠,也有可能是臣婦看錯了。」
「哦?陳夫人可還記得,是哪一位娘娘?」
「請皇后恕罪,臣婦不認得那位娘娘。」
皇后撲哧一笑,眼神卻是晦暗不明,對左右內侍說:
「瞧瞧咱陳夫人,她可是太后跟前的紅人,這後宮竟還有她不認得的。」
聽見這句,我是真的被嚇到了。
皇后不僅要借我的手責難宜嬪,還要敲打我。
我爲了爬到太后跟前,左右逢源,宮裏的許多主子都得過我的好東西。
皇后賞賜過我,貴妃等人也都爲我說過好話。
「臣婦惶恐,請皇后娘娘恕罪。」
「行了,起來吧。本宮當你是自家人,還能真的因爲一件死物就怪罪於你?」
「謝娘娘。」
我起身時,擦了擦額頭的汗。
賭對了!
-10-
皇后派人去請宜嬪。
宜嬪來的時候,頭上戴着那支累絲蓮花紅珊瑚步搖。
湊近一些看,還真就是我的那支。
皇后不緊不慢道:「宜嬪,陳夫人丟了一支紅珊瑚步搖,是本宮賞給她的。」
宜嬪瞪大了眼睛,滿臉都是驚訝,看上去好像不知情。
皇后溫聲對她說:「你先彆着急,先讓陳夫人看一眼,是不是她的那支。」
「是。」
宜嬪應了一聲,摘下頭上的步搖遞給我。
我誠惶誠恐地雙手接過,端詳了半晌,回道:「稟皇后娘娘、宜嬪娘娘,臣婦看着像,但不能確認,萬一工匠Ţű̂₎還做過這樣的步搖,豈不是誤會了?」
「陳夫人是看不起本宮?本宮賞賜外命婦之物,哪樣不是獨一無二的?」
皇后雖是責問的話,但她的語氣聽上去絲毫沒有怒意。
「是臣婦坐井觀天了,請皇后恕罪。」
「罷了。你既認不出,那便讓做這支步搖的人來認。」
司珍房的人來得很快。
她們全都辨認出,這支步搖就是獻給皇后娘娘的。
宜嬪緩緩跪下,眼眶溼潤,委屈道:「皇后,臣妾冤枉,這支步搖是臣妾被封宜嬪後,收到的各宮各殿以及各家外命婦的賀禮中,臣妾不知是皇后娘娘賞下去的東西。」
皇后安撫:「宜嬪莫急,本宮相信你,這事定是北威侯府裏出了問題。」
宜嬪拿帕子擦了擦眼淚,在宮女的攙扶下站了起來。
皇后轉而對我說:「陳夫人,是不是侯府的人代你獻上賀禮,錯拿了這支步搖?」
我迅速轉了一下腦子,回道:「回皇后的話,大抵應是如此,是臣婦心急,亂了章法。」
皇后點頭:「東西找到了就好,你們都跪安吧。」
出了皇后的宮殿。
宜嬪走到我面前,勾起脣角,巧笑嫣然。
「陳夫人,宋娉婷是本宮的表姐。本宮自幼父母雙亡,全靠姑母和表姐照顧。如今表姐在貴府,仰仗陳侯爺和陳夫人而活,還望陳夫人代爲多加照顧。」
「宋姨娘賢淑溫良,婉婉有儀,臣婦甚是喜歡,日後定視如親姐妹。」
「有陳夫人這句話,本宮就放心了。」
話落,宜嬪看向我捧在手裏的步搖,緩緩道:「這支步搖……」
「北威侯府少了一份給娘娘的賀禮,自當重新補上。」
宜嬪輕笑了一聲,滿意地離開。
我微微垂眸,掩下眼底的嘲意。
宜嬪進宮做宮女,在那麼短的時間內,得見天顏,獲得聖寵,怎麼可能少得了打點?
而她出身貧寒,怎會有那麼多銀子在宮中打點?
就憑這支步搖,誰都能想到,是宋娉婷拿我的銀錢給宜嬪在宮中使用。
皇后和其他娘娘有多討厭宜嬪,就會有多惱恨陳淮予和宋娉婷。
-11-
溶月在出宮路上截到了我。
「溶月姑姑,可是太后有何吩咐?」
溶月的眼中露出笑意:
「太后聽說了夫人府中有人代爲向宜嬪娘娘獻禮之事,叫奴婢特意來跟夫人說一聲,請夫人不要擔心,一切有她老人家做主。」
聞言,我作出感動狀,對着壽安宮的方向施了一禮。
「夫人快些回府吧,昨兒個纔剛回京,還沒好生歇歇,就被那些不長眼的人給煩着了。」
看吧,這趟五臺山之行,值得超乎想象。
回到府裏,陳淮予正等着我。
他一臉怒容,想對我發怒,可又忍住了,好像硬生生地把怒火壓了下去。
他質問:「你不是答應我,在糖藕兒的生辰前把東西補齊就行嗎?爲何今日要進宮去?」
我沒急着回答他,而是把這支步搖拿到面前欣賞了一番,而後簪入鬢間。
「昨日宜嬪戴着這支步搖參加宴席,你以爲皇后看不見?
「咱們府裏丟了皇后的賞賜之物,誰擔待得起?是宋姨娘,還是你?」
陳淮予被我問得啞口無言。
他心急如焚,但又無可奈何,最後只是問我:「那現在該怎麼辦?」
「自然是做出改正的樣子。」
「怎麼做?」
「首先,訓誡下人,換掉管家。誰叫他們做事不仔細,竟拿了皇后娘娘賞下來的東西去給宜嬪娘娘獻禮。」
陳淮予蹙着眉,但沒有反駁。
我放緩了聲音說:「公婆在世時,老管家就已經是侯府的管家,盡心盡力地幹了半輩子,你就那麼把他打發到莊子上,讓其他下人怎麼看?」
陳淮予憋了好半晌,最後拂袖而去,只留下一句:「府裏的事情,你看着辦。」
看着他的身影迅速消失,我驀地想起了過去許多次這樣的畫面。
他把事情丟給我,然後消失得無影無蹤。
從前我只當是他信任我,爲了侯府,也爲了我自己,那些擔子我都挑上了肩。
可是現在,我還得繼續擔着。
爲了我和兩個孩子。
-12-
府裏換回了原來的老人。
宋娉婷禁着足,不往我跟前湊。
一切好像又都恢復成了原來的模樣。
直到糖藕兒的生辰宴這日。
太后賞賜了一對玉如意。
宮裏的主子們緊隨其後,紛紛派人送來賀禮。
這一日,我的女兒成了全京城最耀眼的小千金。
高興之時,陳淮予說:「夫人,娉婷也想爲糖藕兒慶生,她不聽我的,反而聽你的,把自個兒禁足了,不如趁着這高興的日子,你就解除她的禁足吧。」
我下意識地看向糖藕兒,她正被趙林霏那一羣貴婦圍在中間。
見我看過去,糖藕兒立刻對我揮揮手,笑得更加燦爛。
我不由自主地揚起了脣角。
陳淮予說:「不管怎麼說,娉婷也是糖藕兒的庶母。今日高朋滿座,府裏卻還有人禁着足,這不是讓人看笑話嗎?」
我從來沒有哪一刻覺得他如此聒噪,像蚊蠅一樣惹人厭煩。
不過,我本來就是要讓宋娉婷出來的。
我做出驚訝的樣子,「宋姨娘是自己禁足了嗎?那日我從宮中回來,便說了宋姨娘不必再禁足。」
而後,吩咐丫鬟:「去請宋姨娘過來,她的禁足解除了。」
宋娉婷穿着一身藕荷色長裙,配灰色短襖,看上去極爲低調,但穿在她身上,卻是恰到好處的妍麗,當真是閉月羞花,不比宮裏的那位宜嬪差。
我喝了她敬的茶,溫聲說:「宋姨娘,一家人無須這些虛禮。今日貴客多,你也幫忙招呼着點。」
宋娉婷喜出望外,應道:「是,夫人。」
在場衆人皆讚我賢良。
看着陳淮予和宋娉婷眉目傳情的樣子,我突然就是覺得這賢名挺諷刺的。
不過,我需要。
-13-
送走賓客後,陳淮予很自然地走向宋娉婷,想和她一起回小院歇着。
宋娉婷瞥了我一眼,遲疑數息,溫溫柔柔地說:「今日是小姐的生辰,侯爺理當去主院,多陪陪夫人和小姐。」
陳淮予微微蹙眉,面露猶豫之色。
我大度道:「糖藕兒已經睡着了,侯爺去陪宋姨娘吧,明日早些起來,咱們還得進宮謝恩。」
宋娉婷向我欠身行了一禮。
我溫聲說:「宋姨娘也一起去。宜嬪是你表姐,正好可以去見一面。」
宋娉婷有些驚喜,也有些戒備,睜着一雙水靈靈的眼睛看向陳淮予。
陳淮予的眼底也有幾分警惕,猶豫了半晌,而後道了一聲:「好。」
我微笑着和他們在垂花門前分開走。
一轉身,我便收起了笑容。
再晚一會兒,我怕我控制不住了。
進宮後,我們先去向太后請安。
皇后和一衆妃嬪也在壽安宮。
貴妃娘娘打量着宋娉婷,意味不明地說:「陳夫人身後這位,與咱們宜嬪倒是有幾分相似,都是大美人。」
宜嬪說道:「這是我姑母家的表妹,不怕太后和各位娘娘笑話,我這表妹早些年見過陳侯爺一面,從此芳心暗許,幸得陳夫人賢惠大度,允許她進府,給了她一個名分。」
貴妃撲哧一笑:「陳夫人自然是賢良淑德的,否則太后和皇后娘娘怎會對她青睞有加?」
我施了一禮:「貴妃娘娘謬讚。」
貴妃衝我冷笑一聲,但不是憤怒,而是一股恨鐵不成鋼的意味。
太后終於開口,對糖藕兒招招手,慈眉善目地說:「孩子,過來讓哀家仔細看看。」
我在糖藕兒身邊小聲道:「乖,過去給太后請安。」
糖藕兒雖年幼,但不怯生,走到太后面前,軟軟糯糯地喊:「阿婆。」
嚇得我冷汗都出來了。
我裝的。
陳淮予臉色煞白,面露着急。
皇后看了我一眼,替我說道:「母后,孩子還小。」
太后卻並不生氣,反而高興地說:
「在哀家的老家,喊祖母和外祖母都喊阿婆。
「孩子,你叫什麼?」
「回太后的話,我大名叫陳若蘅,小名糖藕兒。」
「嗯,名字都好。」
太后摸了摸糖藕兒的頭,然後看向麟兒,也招招手叫他過去。
麟兒規規矩矩地行禮:「陳麟元拜見太后娘娘。」
太后說:「也是個好孩子。」
皇后道:「太后喜歡這兩個孩子,不如留他們在宮中住一晚。」
太后孃家的幾個小輩,經常留宿壽安宮。
皇后有此提議,倒也不顯得有多突兀。
太后笑着點點頭,發下話來。
「陳夫人,你帶着兩個孩子在哀家的壽安宮住一宿。」
「臣婦遵旨。」
沒想到,宜嬪竟請旨讓宋娉婷去她宮裏,明日再隨我一同出宮。
皇后微微沉吟了一會兒,同意道:「宜嬪思念親人,人之常情,就在宮裏留一晚吧。」
-14-
晚上,我像在五臺山時一樣,和內侍一起伺候太后就寢。
太后阻止我幹活,溫聲說:「妙儀,這半年來,你待哀家一片孝心,哀家都看在眼裏。你和皇后的謀劃,哀家睜隻眼閉隻眼。」
我知道瞞不過太后,撲通跪下。
「請太后恕罪。」
太后親自扶起我:「你陪哀家去祈福,陳淮予卻揹着你接外室進府,他這麼做不僅僅是對不住你,更是不把哀家放在眼裏。
「至於宜嬪,不過是個得了專寵的狐媚子,皇后想對付她,哀家不會過問。」
說到宮裏的主子,我便只能低着頭不發聲了。
天光微涼時,內侍急匆匆來壽安宮稟報:
「稟太后,宜嬪娘娘落了紅!」
太后大喫一驚,急忙就要更衣。
然後,她似乎想到了什麼,問:「皇后呢?」
「回太后的話,皇后娘娘已經去毓秀宮了。」
太后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不緊不慢地吩咐:「擺駕,去毓秀宮。」
我陪在太后身邊,與她同去。
到了毓秀宮,只見宋娉婷蓬頭垢面,被太監押着跪在殿外。
她見到我,像看見救命稻草一樣,急道:「夫人救我!我怎麼可能害表姐?定是有人陷害我!」
我安撫她:「你先不要着急,皇上和皇后娘娘明察秋毫,定會查明真相。」
只是,內侍們端着一盆盆血水不停地進進出出。
宜嬪活不了。
宋娉婷註定是要背鍋的。
毓秀宮的內侍指證,是宋娉婷推了宜嬪,撞在桌子角,導致宜嬪小產。
宋娉婷哭着喊冤:「我是不小心推了表姐一下,可當時表姐說沒事的。」
就是這句辯解的話,讓她脫不了罪。
皇上要處死她。
溶月悄悄告訴我,陳淮予跪在御書房外,皇上不肯見他,讓他跪着。
我是賢名在外之人,自然不能放任夫君不管。
我向太后求情。
太后說:「謀害皇嗣是死罪,你去勸勸陳淮予,不要讓宋氏連累了你們北威侯府。」
我面上一驚,連忙趕到御書房外,將太后的話轉述給陳淮予。
陳淮予緩緩抬頭,兩眼猩紅地盯着我。
許久,他才說:「是不是你乾的?」
我像被潑了一盆冷水一樣,從頭冷到腳。
「謀害皇嗣是死罪,我就算看不慣宋姨娘,也不會做出這等傷天害理之事!」
陳淮予目不轉睛地盯着我看,彷彿要把我看穿。
又過了許久,他才道:
「是我太着急,想岔了。」
-15-
宜嬪死了。
皇上下令處死宋娉婷。
聽說她死前一直喊着要見陳淮予。
然而,陳淮予被免除都尉一職,軟禁在府。
他不可能去見她。
我賢惠,替夫君去了。
她蓬頭垢面,身上的囚衣全是泥土灰塵。
她抓着監舍的欄杆衝我喊:「那日皇后爲什麼提出讓你帶着孩子留在宮裏?是你們合謀害我和表姐!」
猜中了,又如何?
皇后鐵了心要除掉宜嬪。
在宜嬪身邊安排幾個人,買通太醫,樁樁件件她都能做到。
她把我拉進她的局裏,一是讓宋娉婷做替死鬼,二是高看了我在太后跟前的分量。
我順勢入局,一是不能得罪皇后,二是我不能看着宜嬪繼續得寵。
有宜嬪在,宋娉婷遲早會騎到我頭上,屆時誰來護着我的一雙兒女?
說起來宜嬪根本就沒有懷孕。
這件事,還是溶月告訴我的。
說明太后也知道。
「宋姨娘,你別忘了,是宜嬪娘娘主動讓你留在她那裏的。」
「她一定是被你們的人蠱惑了!」
我失望地搖頭嘆氣:「事到如今,你不僅不反省,還妄想栽贓給皇后娘娘,糊塗啊!」
宋娉婷愣了一愣,然後失聲痛哭。
真可憐。
所以我要再告訴她一個消息。
「宋姨娘,哦不對,應該不能再叫你宋姨娘了。
「夫君把你逐出府,要和你斷絕關係。
「你別怪他,他也是無奈之舉。」
這話若是陳淮予說,或許她真就爲對方考慮,認了。
可從我嘴裏說出來,宋娉婷的心裏只會覺得可笑。
殺人誅心,莫過於此。
宋娉婷順着欄杆滑落在地,連聲冷笑,眼淚像斷了線的珍珠一樣落下。
我冷冷地看着她,轉身離開。
回到府裏,陳淮予正等着ẗŭ₎我。
「你去看娉婷了,她現在怎樣了?」
「被囚禁死牢,還能怎樣?」
良久,陳淮予啞聲問:「哪日處斬?」
「明日午時。」
他不死心地又問我:「娉婷的事,真的與你無關ẗŭ̀₂?」
我直視着他的眼睛,認真道:「於我而言,比起除掉她,我更在意麟兒和糖藕兒的前程,在意咱們侯府的榮耀與富貴。」
這個理由,他沒道理不信。
陳淮予在我面前沮喪了起來,「如今咱們侯府還有未來嗎?」
我像從前一樣鼓勵他:「爵位沒有被褫奪,這就是希望。」
「夫人,我該如何做?」
-16-
陳淮予遞摺子進宮。
一是自省請罪,二是請旨戍邊。
皇后答應過我,不會讓宋娉婷牽連北威侯府。
而太后對陳淮予有所不滿,想給他一點教訓。
陳淮予自然不知道這些。
他被軟禁後,就一直擔心侯府不能在此次事件中全身而退。
數日後,皇上撤銷了對他的軟禁,准許他前往邊關。
我送他出城。
他回頭望着城門,滿目憂傷。
「夫人,侯府和孩子就都交給你了。」
我點點頭:「侯爺放心去吧,我和孩子們等你回來。」
這場景,我驀地想到了我去五臺山之前。
因爲是伴駕太后,送行的隊伍浩浩蕩蕩。
當時陳淮予說:「夫人放心去吧,我和孩子們等你回來。」
我回來了。
他卻是回不來了。
陳淮予的身影消失在官道盡頭後,我坐進了馬車,打道回府。
趙林霏來看我。
「陳侯爺走了嗎?」
「走了。」
「妙儀,太后看重你,有她老人家在,你別擔心。」
「嗯。」
我微笑着點頭,沒敢對我這位好友說實話。
我不懂謀略,但我懂女人。
這些年我討好那麼多女人,讓太后青睞我幾分。
越接近權力中心, 越覺得權力可怕。
我腦子裏總會想起溶月的話。
溶月說,宜嬪沒有懷上。
可太后最重子嗣,如果讓太后知道宜嬪懷了,太后還能允許皇后那麼做嗎?
宜嬪到底有沒有懷孕,恐怕只有皇后知道了。
「林霏,我想帶麟兒和糖藕兒回江寧祭拜我爹孃。」
「還回來嗎?」
「最多一年便回。」
我爹孃去世後,二叔將他們的靈柩送回老家葬在祖墳。
自從嫁到陳家後, 我只回江寧祭拜過一次。
也該回去祭拜一下了。
趙林霏提醒我:「你們一走, 北威侯府在京城就沒個主子了,一定要先去向太后辭行。」
我點點頭:「我明白。」
太后便是我最大的靠山。
我還要再仔細想想,如何讓皇后消除心中的疑慮, 重新成爲我的靠山。
-17-
回到江寧後,我買了一家布莊,讓底下的人經營綢緞生意。
一年後,我帶着一箱雲錦回京。
自留一匹,給各家夫人送了一些, 剩下的全部獻進宮裏。
我照例先向太后請安,然後去見皇后娘娘。
皇后說:「陳夫人離京一年, 本宮甚是想念。」
「臣婦也時常惦念皇后娘娘,尋來了這些雲錦, 便想着趕快回京,獻給太后和娘娘們。」
「陳夫人有心了。」
皇后緊緊地盯着我看了一會兒,話鋒一轉,似乎有幾分試探之意:
「去年宜嬪之事……」
我連忙回話:「娘娘,宋氏雖是無心之失,但害了宜嬪娘娘腹中的皇嗣,罪該當誅。」
皇后點了一下頭:「陳侯爺及時醒悟,與那犯婦斷絕關係,皇上沒有多加怪罪,本宮自然也不會怪罪於爾等。」
「多謝皇后娘娘。」
「陳夫人初回京, 今日本宮就不多留你了, 下個月初三是昭寧的鸞降之日,宮中設了宴,陳夫人可攜你家公子與小姐一同進宮赴宴。」
昭寧公主是皇后的親生女兒, 備受寵愛。
這意思就是,雨過天晴了。
我心中大喜。
「是, 臣婦領旨謝恩。」
回府後, 我收到了趙林霏的帖子。
再一次走進了京城貴妃中間。
直至公主生辰, 我成了京城煊赫一時的貴夫人。
然而,就在公主生辰後的一個月, 邊關傳來消息。
外族求和朝貢, 陳淮予戰死沙場。
陳淮予的棺木被護送回京那日。
皇上體恤我們孤兒寡母,恩准麟兒繼承侯爵,賜封我爲一品國夫人。
侯府,白衣縞素。
府外, 外族朝貢,鑼鼓喧天,百姓駐足觀看,好不熱鬧。
我看着陳淮予的靈堂, 聽着外面的歡笑聲,抬頭望了一眼萬里無雲的晴空。
是個好天氣。
陰霾散去,活着的人都會越來越好。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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