侄子高考超常發揮,媽媽說要在我開的酒樓爲侄子辦升學宴。
我和老公商議後,決定只收成本價。
並在採購時,和大嫂反覆確認過菜品和酒水價格。
可升學宴圓滿辦完後,媽媽卻攔住了大嫂付款的動作。
「芸芸說了,昊天升學宴的酒席她這個姑姑全包了,你就別跟她客氣了。」
【客戶取消支付】的提示音,炸得我耳朵疼。
我不可置信:「大哥大嫂親友多,光酒席就辦了三十桌。大哥又愛面子,所有東西都用好的,光成本就得一千五一桌,三十桌就是四萬五。」
「我們開門做生意,不求賺哥嫂的錢,最起碼不能虧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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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催促嫂子趕緊帶昊天去踢球。
轉頭死死捂住我的嘴,直到大嫂和昊天走遠,她才無助哭出來:「媽知道,這次你受委屈了。」
「但你讓媽怎麼辦呢?你大嫂這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天天在家裏陰陽怪氣。又是誰誰的姑姑給侄子買蘋果全家桶,又是誰誰的姑姑帶侄女去歐洲旅遊。天天鬧得家裏雞飛狗跳,我也是被她煩得沒辦法。」
「你總不忍心,因爲你,讓你哥哥每天下班回來,還要受你嫂子的氣吧?」
看着蹲在地上哭得悽慘的媽媽,我只覺得諷刺。
「你就爲哥哥着想,那我呢?」
媽媽哭泣的動作一頓。
「你怎麼了?別以爲我不知道,今年夏天你們飯店升學宴的訂單,從七月一直排到八月底。光這兩個月,你還能賺不到四五萬塊錢?給你親侄子免個單,怎麼了?」
一聽這話,我更生氣了。
「你也知道,我們飯店天天爆單,爲了給昊天辦升學宴,我專門騰出來一天時間不接宴席。並且我給哥嫂的價格,全部都是成本價,一分錢都沒賺!」
「你怎麼空口白牙就讓我免單呢?」
媽媽猛地從地上爬起來,拍着掌罵我。
「我該死,我該千刀萬剮,我佔你便宜,我去死行吧!人家翠芬侄子考大學,翠芬一把手拿出來三萬塊禮金,你呢?你就送了個破蘋果手機!」
「因爲這個事,你嫂子日日鬧,夜夜鬧。芸芸,你長大了,也該體諒體諒父母!要是咱們自家人,媽怎麼也不能佔你這個便宜,還不是你嫂子潑辣不饒人嗎?」
聽起來,媽媽好像是迫於兒媳壓迫,不得已才這麼做。
我爲人子女,應該爲了孃家人和睦,咬牙嚥下這個委屈。
但我不單單是老吳家閨女,我還是老程家媳婦,我有老公有孩子,我也有自己的家庭要養。
我深呼吸一口氣:「媽,您說,給嫂子免單,是爲了哥嫂和睦?」
媽媽以爲打動我了,總算露出了笑容:「對啊,我也不想佔你便宜,這不是被你嫂子鬧的沒法嗎?」
我倏然一笑:「你怕嫂子鬧,影響哥哥和嫂子的感情。那你就不怕程澄鬧,影響我和他的感情嗎?」
媽媽理所當然:「他有多疼你,誰不知道啊,你結婚彩禮沒帶回來,他從來不說。每年農忙你回家忙活,他都心疼你,幫你幹活。」
「之前你侄子動手術,你一把手拿出來十萬塊錢醫療費,他也沒跟你計較。不就是四五萬塊錢的菜錢嗎?他還能真往心裏去。」
聽着她理所當然的語氣,我只覺得五臟六腑都攪着疼。
「所以我就該仗着他對我好,理所當然做一個扶哥魔,扶侄魔?」
媽媽氣得嘴脣顫抖,說話的時候牙齒都咯吱作響:「你說得什麼話!什麼叫扶ŧùₐ哥魔?什麼叫扶侄魔?一家人守望相助,到你嘴裏怎麼就這麼難聽了?」
哈,她也知道難聽。
我指了指監控:「知道難聽你就別做這難看事!剛剛你的行爲,監控拍的一清二楚!」
「要麼,你現在把大哥或者大嫂叫回來,給我付錢!要麼,你給他們補貼上,不然我有的是辦法讓你們難看!」
媽媽兩手一攤:「我大話都說出口了,我可不好意思再叫你嫂子回來。你乾脆把我這把老骨頭賣了吧,看看夠不夠還你菜水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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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這分明是耍無賴。
我深呼吸一口氣:「你不講理,我不跟你說,我跟你也說不着,今天這酒席是大哥辦的,我給大哥打電話!」
我掏出手機就要給大哥打過去。
剛剛出門送客人的爸爸回來了,他皺着眉,一把奪下我手中的手機:「你有完沒完?不就是幾桌宴席嗎?你們飯店就幹這個的,喫你幾桌菜還跟你侄子要錢?」
我氣瘋了:「你說的輕巧,不說羊腿,也不說肘子、海蔘這些,單說大哥用的酒就五百塊錢一瓶!他又愛面子,煙也用的五十多一盒的。」
「要是你們一家人來喫頓飯,你就是給我錢,我也不好意思要!但這是四萬多的成本,我在黃金月空出來一天給你們辦宴席,已經很不好意思跟程澄交代了。你們再連成本都不給我,讓我怎麼在婆家抬頭做人?」
媽媽擋在爸爸前面:「那你說怎麼辦?話我已經說出口了,大不了我和你爸撿垃圾賺錢還你。」
「這樣,你把程澄叫出來,我寫張欠條給他,以後我起早貪黑撿垃圾,賺十塊我還你十塊,賺二十我還你二十,只要我還有一口氣,我早晚還清你的錢,這下總行了吧?」
這說的是什麼話?
我要他們一把年紀撿垃圾賺的錢,親戚朋友的唾沫星子都能噴死我。
再說,他們又不是沒有撿垃圾,但賺的錢也全部貼補了哥嫂,哪裏還有錢還我們。
我懶得再跟他們掰扯,搶過手機就給ţūₐ大哥打電話。
大哥接的很快:「芸芸,行啊,這場宴席你可給我長臉了。你大嫂不住口誇你敞亮。」
大哥什麼意思?
一開口就把事件蓋棺定論了?
我深呼吸一口氣:「大哥,咱們自家人,我就實話實說了,這酒席的成本,我在採購的時候,全部都開視頻跟你還有大嫂商議過。」
「自家人,我沒賺你們一分錢,但成本,你再不給我,我在程澄那裏也沒法交代不是?」
爸爸媽媽一個勁要來搶我的手機,我憑藉靈巧左躲右閃。
大哥不滿的聲音自話筒中傳出:「那你打腫臉充胖子幹什麼?你捨不得這個錢,你就別在你嫂子面前說大話啊!」
「她那人什麼脾氣你不知道啊?你惹了她,我還有安生日子過嗎?」
我傻眼了。
爸爸媽媽還有大哥,都把大嫂擋在前面。
這次,上次,上上次。
每一次。
大嫂脾氣爆,大嫂不饒人,大嫂喫不得虧。
可實際的利益,哥哥從沒少佔一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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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咬牙切齒:「你算什麼大哥?把大嫂杵在前頭佔便宜沒夠是吧?剛剛大嫂都準備付錢了,是媽非說要給她免單!」
「行,你們都怕大嫂,我不怕,我這就去球場找她,我親自問她要宴席錢!」
大哥好似摔了什麼東西:「程嵐嵐,你有完沒完?你非得弄得所有人都不得安生是不是?」
哈?
他說我弄得所有人都不得安生。
從媽媽代替我說給大嫂免單起,就堆積的情緒徹底達到頂峯。
我對着話筒歇斯底里。
「弄得所有人不得安生的人到底是誰?」
「吳勇,你躲在爸媽還有嫂子身後,佔了我多少便宜?你能數得清嗎?我息事寧人,打落牙齒和血吞,就是家和萬事興!我不願意喫虧了,我就成攪家精了!」
「我今天還就明白告訴你,自從上次我開店,你拒絕還我那十萬塊錢起,我就覺醒了,你休想再躲在暗處,趴在我身上吸血。」
大哥那頭「噼裏啪啦」摔東西的聲音層出不窮。
「我說你最近怎麼這麼反常,原來還記恨那十萬塊錢的事!吳芸芸,那十萬塊錢媽說了,是你作爲姑姑爲昊天墊付的醫藥費!這個錢,你也好意思再張口往回要。」
我真的要氣瘋了。
「你想屁喫!昊天突發心臟病,你說你的錢存了定期存款,大晚上取不出來了。你跪在我面前求我,說明天銀行一上班,立馬把錢還給我。」
「孩子躺在急診室,我不忍心眼睜睜看着他死,和程澄商議後,把我們用來交房租的錢墊付醫藥費。」
「說好的,第二天還給我們,結果孩子剛脫離危險期,你就以出差爲由,躲到了外地。」
想起那段難熬的日子,我眼淚啪嗒啪嗒往下掉:「這店面位置好,多得是人想租,你不還我錢,被逼的沒法子,我們賣了車,才填上這部分窟窿。」
「下雨天,程澄騎摩托車去進貨,回來的時候,人和貨都彷彿在水裏泡過一樣!你怎麼有臉···」
我話還沒說完,對面直接掛斷了電話。
我再打回去,提示對方把我拉黑了。
再看爸媽仿若苦菊一樣的臉,我氣不打一處來:「要麼,你們讓大哥還我錢!要麼,我報警!今天這事絕不能善了!」
爸爸氣得臉都紅了:「報警,你去報!你開門做生意,我看是你怕招惹官司,還是我們怕!」
「翻了天了你,老子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就讓你報警抓我們的,早知道還不如把你按在尿罐裏溺死!」
我攥緊了拳頭:「你說對了,早知道你們養女兒是當血包,我還不如沒出生時,就用臍帶把自己勒死!」
「有理走遍天下!你們喫霸王餐不給錢,數額重大!我沒記錯的話,大哥現在是升職關鍵期?就是不知道這事經過警局後,他還能不能順利升職!」
剛剛還有恃無恐的老兩口,一聽我提起大哥的工作,都變了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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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噗通」一聲跪在我面前:「芸芸,兄妹之間守望相Ṫū́ₜ助,你現在鬧得這麼難看,讓我跟你爸這把老骨頭如何自處?」
「你就是不看在你出嫁,你哥哥幫你準備蠶絲被和羽絨被的份上。你也得看在我和你爸,面朝黃土背朝天供養你上大學的份上,留點餘地吧?」
她不提蠶絲被和羽絨被,我還沒那麼生氣。
「你怎麼好意思說的?大哥爲什麼給我買被子?」
媽媽期期艾艾,爸爸吞吞吐吐。
我嗤笑:「因爲他把我二十八萬八的彩禮,都拿去買車了!兩牀破被子了不起值一萬塊錢吧!剩下的二十多萬呢?」
媽媽抹了一把眼淚:「這事都怨我!你們訂婚那天亂糟糟的,我順手把彩禮錢交給你嫂子保管。但我沒想到,你嫂子會直接提着放現金的箱子去提車!」
「你說她孩子都生了,我還能真報警讓她去坐牢嗎?」
果然,我就知道,她會把嫂子杵在最前頭。
但她不知道,掛斷哥哥電話後,爲了震懾嫂子還錢,我撥通嫂子的電話後,才提起報警的事。
如今聽着電話那頭嫂子急躁的咆哮,我倏然一笑,點開了擴音。
嫂子嘹亮的聲音從話筒中傳出:「放你孃的屁!李淑英,你這個老不死的,來,你報警讓警察逮走我!」
「那彩禮錢,分明是你這個老不死的交給我,讓我去 4s 店提吳勇看中的那款車的。」
「那個車,老孃就沒開過!颳風下雨接送昊天上下學,老孃都是騎電車!你他麼真好意思,一口大黑鍋背到我頭上。」
或許是在電話裏罵着不解氣。
嫂子聲音都在顫抖:「李淑英,等着,老孃馬上回去,跟你好好掰扯掰扯這些年的賬!」
大嫂掛斷了電話,媽媽臉色都白了。
她再也跪不住了,爬起來就要撕扯我:「你到底想幹什麼!你是不是想讓我這把老骨頭去死?你不攪合的所有人不得安生,你不罷休是不是?」
我會慣着她?
我一個巧勁避開她的進攻,她收不住力氣,整個人趴到了地上,摔得半天都沒坐起來。
爸爸蹙眉:「芸芸,這是生你養你的媽媽,你就眼睜睜看着她摔在這兒,無動於衷?你的心未免太狠了吧?」
我心狠?
明明早就承認自己不被愛的事實了,但看着媽媽哀怨的眸子還有爸爸的指責,我還是鼻頭一酸。
「爸,你說這話,真的不虧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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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家最心疼媽媽的人就是我。
小時候爸爸總在村口喝酒打牌,哥哥放學就溜出去玩。
我心疼媽媽又要在地裏幹活,又要餵豬餵雞、洗衣做飯。
所以我還沒有竈臺高的時候,就墊着磚頭做飯。
每天放學,別的小朋友瘋玩,我去山坡割豬草,拉拉秧紮在腿上刺撓地疼,但一想到媽媽那麼辛苦,我就仿若打了雞血。
可我的心疼換來了什麼?
初二那年我來例假,肚子絞痛,躺在牀上翻來覆去地難受,實在沒精力起牀挖豬草。
想着媽媽在田地裏忙碌,唯恐餓着那羣豬,我拜託哥哥去割豬草,結果哥哥笨手笨腳,割豬草時割破了自己的手指。
那天媽媽歇斯底里罵我:「你這個討債鬼,你要死了嗎?割點豬草能累死你?你還得指揮你哥哥去!現在好了,你哥哥手受傷了,你滿意了?」
我肚子疼的,說話都沒什麼力氣:「我這不是肚子疼,怕豬沒東西喫,才拜託哥哥去割豬草的嗎?」
「他都這麼大了,自己不小心割到手,能怪我嗎?我才十歲就開始割豬草,也沒見我傷到手啊!」
媽媽更生氣了:「你哥哥能跟你一樣嗎?他嬌生慣養,上哪能幹得慣這些?」
那天我氣得連飯都沒喫。
晚上媽媽端着麪條來找我:「媽媽今天心疼你哥哥,脾氣急了些!媽媽跟你道歉。」
「芸芸,你哥哥就跟你爸爸一樣廢物,幹啥啥不行,喫啥啥沒夠!這個家,媽能指望的人唯有你,如果你也跟媽媽生氣的話,媽媽真不知道還有誰心疼媽了。」
那時我年幼,聽不懂媽媽的弦外之音,反而覺得自己是媽媽的依靠。
我以爲媽媽最在意的人是我,她討厭爸爸和哥哥的懶惰和無能,我一定要比爸爸和哥哥能幹纔行。
就這樣,過年我幫她收拾屋子包餃子、來客人我陪她在廚房忙碌。
就連我高考成績優異,社區獎勵的獎學金,我也全部交給她:「媽,這錢你拿去買兩身新衣服,再買個金鐲子。隔壁牛嬸天天在你面前顯擺,咱們也不差事。」
可那筆錢,媽媽加上自己攢下的積蓄,給哥哥在縣城按揭了一套房子。
見我不理解,她低垂着頭:「芸芸,村子裏做爹孃的,都要給兒子買房子。你爸指望不上,我沒本事,攢了這麼多年都沒攢夠首付錢。幸好你爭氣,不然我出門都被人指頭皮罵沒本事。」
大嫂罵人的聲音拉回了我的思緒:「老不死的,你給老孃出來!我說芸芸怎麼天天看我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合着你這個老登在背後陰我!」
「你嘴巴抹屎了嗎?張口就來?我就弄孬種?人芸芸的彩禮,我偷摸拿去買車?我還是人不是?」
媽媽眼眶赤紅,委屈巴巴看着我:「芸芸,這就是你想要的?」
媽媽總說自己是農村婦女沒本事。
可我覺得她本事大得很,知道我心疼她,就可勁拿捏我。
可她不知道,再熱的心,也有涼的一天。
所以我迎着她的眸子,璀璨一笑:「這才哪到哪,您 PUA 我這麼多年,讓嫂子背了這麼多年黑鍋,總得給我們個說理的地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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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說着話,程澄拉着大哥來到了店裏。
大哥臉色鐵青:「妹夫你到底要幹啊,我都說了,我今晚有應酬!」
媽媽更破防了。
她不可置信:「你什麼時候讓程澄去找你大哥的?這段時間我一直跟你在一起!」
「哦,就大嫂說要來找你的時候,我順道給程澄發了條消息。您說,這麼熱鬧的場合,怎麼能少了大哥這朵唯一純白的白蓮花呢?」
大嫂一看到大哥,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她跳過去就薅大哥的頭髮:「吳勇,你自己說,那彩禮錢到底用到什麼地方了?媽的,老孃今天才知道,你家這個老不死的,背地裏冤死人不償命!」
大哥滿臉煩躁:「夠了!多少年的老黃曆了,還提它做什麼?」
媽媽掄起巴掌對着自己的臉就開始扇:「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我不會說話,霞霞,你別跟吳勇生氣!今天是昊天的好日子,咱們鬧成這樣圖什麼?」
爸爸也嘆口氣:「好啦好啦,鬧得我腦瓜子疼!吳勇,你帶霞霞去球場接昊天一起回家!」
「芸芸,你跟程澄收拾一下飯店,明天還得開門做生意呢!家和萬事興不知道嗎?一家人在一起磕磕絆絆很正常,牙齒還有磕碰到嘴脣的時候呢!」
媽媽順勢推着哥嫂往門外走,我氣笑了。
「你們敢踏出這酒店一步,我立馬報警!你們一個扮白臉一個扮黑臉,配合的還挺默契?」
「說走就走了?還家和萬事興,我的酒水錢呢?還有上次昊天住院的那十萬塊錢呢?」
大嫂本來已經鬆動的神色,立馬狐疑了起來:「昊天脫離危險第二天,我就取了十萬塊錢現金,讓媽還給你了啊?」
這話一出口,爸媽還有大哥的表情都變得古怪了起來。
我攤攤手:「這你得問媽了,我從始至終一毛錢都沒收到,爲了彌補這筆虧空,我甚至連車都賣了!」
大嫂臉上彷彿打翻了調色盤:「李淑英!那十萬塊錢呢?!我說芸芸這兩年怎麼對昊天都冷淡了不少,前陣子昊天還問我,是不是自己哪裏得罪了姑姑,原來又是你這個老不死的!」
「那十萬塊錢是人家芸芸從租金裏挪出來的,你留着買棺材的嗎?你不還給芸芸?」
媽媽支支吾吾,一會看看大哥一會看看爸爸,就是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我感覺自己仿若掉進了冰窖,五臟六腑都被涼氣侵襲。
「媽!我的困境我跟你說過的啊!你不還陪着我哭了一場嗎?說什麼『你大哥工作忙,你大嫂堅決不給,你說我怎麼辦?孩子生病了,我這個做奶奶的幫不上忙,總不能上門逼債吧!』」
「原來這錢早就到了你手上!
你眼睜睜看着我低價賣車!
你眼睜睜看着我犯那麼多難!
這世上怎麼有你這樣狠心的母親?」
大嫂氣得直接紅溫了。
她拽着媽媽的頭髮就往收銀臺上磕:「那十萬塊錢呢?芸芸是昊天的救命恩人啊,你剋扣這十萬塊錢,讓我和昊天成了忘恩負義的白眼狼!」
「你知不知道,大病初癒是要積德的?昊天被拉進重症監護室,我看不到他,我不知道他到底能不能好。」
「我實在沒辦法了,我跪在地上求遍漫天神佛,我說只要我的孩子能康復,我願意一生積德行善。這幾年,我每年都會拿出工資的兩成用來做慈善!」
「你倒好,你背地裏剋扣掉這筆救命錢!你陷我和孩子於不義!你怎麼做得出來的?芸芸也是你親生的孩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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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嫂一向風風火火。
我氣她佔用我嫁妝,我討厭她佔便宜沒夠。
我從不知道,她竟有這樣感性的一面。
這兩年,我釋懷不了那十萬塊錢的缺口,對大嫂和昊天很不耐煩。
但我萬萬沒想到,始作俑者竟然是我的親媽。
大嫂大抵是恨得狠了,她一下又一下把媽媽的頭往收銀臺上撞。
爸爸和大哥去拉她,幾個人亂成一團。
媽媽哭天搶地:「芸芸!你就眼看着媽被欺負嗎?」
我只抱臂看着這場鬧劇:「你先告訴我,十萬塊錢呢?」
爸爸好不容易把媽媽從大嫂手中救出來,一聽這話,氣得要來扇我。
「你有完沒完?!非得鬧得一家人雞飛狗跳不得安生是吧?」
我直接往大哥身後躲,眼睜睜看着爸爸的巴掌打在了大哥的臉上,我「嘖」了一聲。
「大哥,疼不疼?爸從小捨不得打你,現在你也嚐嚐爸爸巴掌的滋味!」
媽媽頭破了,鮮血順着額頭往臉上流,她狼狽用手背抹去,血糊了她一臉,整個人顯得越發猙獰狼狽:「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
「是我用你彩禮買車,是我爲了養老克扣掉這十萬塊錢,也是我爲了打腫臉充胖子,讓你給你嫂子免單。你有什麼氣,你往我身上撒,你扒拉你哥幹嘛。」
還我扒拉大哥幹嘛。
「車呢ťùₐ?是不是他吳勇在開?錢呢?是不是他吳勇跟我借的?現在你沒還我錢,我不找他要,我找誰要?還有免單這回事,我同意了嗎?他吳勇打腫臉充胖子,什麼都要好的,怎麼付錢往後縮了。」
大嫂抹了一把眼淚,掃碼付了五萬塊錢:「芸芸,我兒子升學宴的錢,我付給你了。剩下的,跟我都沒關係。」
她看着大哥的表情像看一個垃圾:「吳勇,離婚!孩子和房子歸我!昊天身子弱,我不能讓他跟你這麼個僞君子生活在一起,誰知你會不會克他!」
大哥滿臉錯愕:「江霞,你至於嗎?這一切都是爸和媽做的,跟我有什麼關係?我們好不容易把兒子培養成名牌大學生,我也要升職加薪了,你何苦跟我離婚呢?」
程澄都忍不住氣笑了:「大哥,你說這話,虧不虧心?」
「什麼都是別人做的!剋扣芸芸彩禮,是媽做的!昊天十萬元住院費,是媽霸佔的,宴席錢是媽不同意支付的。」
「實習生的肚子,也是媽幫你搞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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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嫂愣住了:「什麼實習生?」
爸媽也不瞪我了,他們對視一眼,推搡着大哥大嫂往外走:「天都快黑了,昊天踢球好結束了吧?今天是昊天大好的日子,咱們先接孩子回家吧!」
大哥也軟下態度:「我知道,這兩年我工作忙,爸媽糊塗,讓你受了不少委屈,但我發誓,等我升職加薪,我一定會好好補償你和昊天!」
「昊天身子弱,你忍心讓他成爲單親家庭的孩子嗎?你就不怕來日昊天找女朋友,對方介意單親家庭,毀了昊天的一生?」
我也被程澄搞糊塗了,手指在屏幕上噼裏啪啦打字:【什麼實習生?】
程澄衝我擺擺手,示意晚上再告訴我。
大嫂情緒激動甩開大哥的手:「吳勇,什麼實習生?」
大哥顧左右而言他:「哪有什麼實習生,你聽他胡說,他就嫉妒我們昊天考上名牌大學,故意想要挑撥我們夫妻的感情!咱們可不能上他們的當!」
爸媽也安撫嫂子:「江霞,你可別犯傻,咱們昊天多有出息,哪怕爲了昊天,咱們彼此將就些也是應該的。」
他們以爲大嫂跟我小時候一樣好糊弄嗎?
果然,大嫂嗤笑一聲:「吳勇,要麼你現在給我交代!要麼,我明天鬧到你單位!你自己看着辦!」
屋內空調打得很足,大哥額頭卻滲出了汗。
媽媽六神無主四處打量,最後聚焦在我身上:「芸芸!你還要你大哥幫你背多久黑鍋?」
我傻了。
大嫂也愣住了。
就連程澄都懵圈了。
怎麼說來說去,最後說到我身上了?跟我有什麼關係?
媽媽的眼神從慌亂轉到堅定,她快步走到我跟前,死死掐住我胳膊:「你忘了嗎?三年前,你拜託你大哥幫忙照顧你閨蜜的妹妹?她年輕不懂事,懷孕了,男友卻回了老家?!」
這都什麼跟什麼?
我狐疑看向媽媽,正對上她懇求的目光:「就從小跟你玩到大的琳琳,你忘了嗎?上小學的時候,下雨天我去學校接你,你看她沒家長送傘,還邀請她跟你一起回家,最後你們倆沒挨淋,我卻成了落湯雞。」
我忍不住笑出了聲。
真有她的。
這些年,拿捏我回家幹農活時,她委婉提起小時候給我送傘,自己半邊身子淋溼了,我卻渾身乾爽。
彩禮被拿去買車後,她也是一把鼻涕一把淚:「芸芸,你知道的,媽從小最疼你,村子裏的人都說女娃娃讀書沒用,但媽依舊堅持讓你讀完大學!還有你第一次來月經,別人家小孩都用刀紙,我卻捨得給你買三塊錢一包的衛生巾。要不是你大嫂潑辣,昊天沒娘可憐,我真恨不得報警把她送進去。」
現在哥哥跟實習生亂搞爆雷,她居然能迂迴的提起曾經對我的恩情,妄圖我幫大哥遮掩。
別說我這輩子最恨出軌的渣男,就單說她把那些恩情提了一次又一次,這雨天送傘的恩情,我早就沒感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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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頂着他們一家三口期待懇求的眸子,我呆愣在原地:「媽,你說什麼呢?我哪認識什麼琳琳?」
「大哥,你是不是出軌了,還害人家實習生懷了孕?」
「我就說嘛,我給媽買點肉菜蛋奶,她都要提給你,她能昧下大嫂還給我的十萬塊錢?這錢被你拿去擺平實習生的事了吧?」
我這話一出口,大嫂掄起板凳就往大哥身上砸:「我殺了你這個賤種!三年前昊天在重症監護室,我們娘倆差點都沒熬過來,你居然有心情跟實習生亂搞!」
「吳勇,你不離婚是吧?行!老孃有的是功夫跟你耗!就你這樣的渣男,還想升職加薪,升你爹!」
爸爸氣得推了我一把:「你到底還要鬧到什麼地步?非要你大哥妻離子散你才滿意是不是?」
反被程澄鉗制住胳膊,押到了櫃檯前:「爸,我看在芸芸的面子上,不想對您無禮,但您再欺負芸芸,我可就不客氣了!」
媽急得直跺腳:「芸芸!你快解釋啊!你想冤死你大哥?」
冤枉?
我上初中的時候,爸媽以家裏地方小爲由,讓我住校,卻給大哥買電車,允許他走讀。
我週末回家的時候,媽媽抽屜裏的五百塊錢找不到了。
爸爸不由分說就打我,他說大哥天天走讀,錢從來沒丟過,偏偏我週末回家,錢就沒了,一定是我偷的。
我不知道被他打了多少巴掌,可我沒拿錢,再怎麼打我,我也拿不出來五百塊錢。
那周爸媽沒給我一分錢,我連續一週,就靠着食堂免費的雞蛋湯撐了過來。
可後來有女孩子家長鬧到我們家,把一個 mp4 丟到媽媽面前,讓媽媽管好自己的兒子,別再打擾人家女兒學習時,大哥才招認,那五百塊錢是他拿去給喜歡的姑娘買禮物了。
可我被打的時候,他就在旁邊看着,非但沒招認,反而還添油加醋。
都說八歲看老,他從小就又蠢又壞,長大了,就因爲長了個根,就成白蓮花了?
我拉着大嫂就往外走:「走,大嫂,咱țü₂們去大哥領導家裏問問,這實習生到底是怎麼回事。」
「是咱們冤枉他,還是他做了虧心事,一問便知!」
媽媽急得眼淚撲簌簌往下掉:「你敢去,我就一頭碰死在你們店裏,我看你還做生意吧?」
「你大哥摸爬滾打這麼多年,才終於有升職的機會,你敢毀了他,我這輩子都不會原諒你!」
可我早就不是幼年時,承載她負面情緒的垃圾桶,也不再是被她以愛之名束縛的小姑娘。
我已長大,認清她和爸爸的重男輕女,認清大哥的自私涼薄。
辜負真心的人,有什麼資格,歲月靜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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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腳步不停,拉着大嫂就往外面走。
大哥猩紅着眼睛拽住大嫂的胳膊:「霞霞,你想想我們的昊天,我身敗名裂,對孩子有什麼好處?」
媽媽見威脅不了我,死死抱住我的胳膊,不讓我走。
大嫂嘲諷一笑:「現在能告訴我,實習生是怎麼一回事了吧?」
大哥閉了閉眼:「都是那個賤貨勾引我!你知道的,那時候昊天生病,我每天渾渾噩噩,她對我噓寒問暖,給我煲湯送甜點。我只是犯了全天下男人都會犯的錯!我沒想到她會懷孕!」
「那十萬塊錢,也是我爲了打發她,免得她噁心你,才賠償給她的,我早就跟她斷了!真的!」
大嫂點開手機錄音,大哥剛剛的懺悔在大廳裏循環播放:「都是那個賤貨勾引我······」
大哥懺悔的表情一頓:「你爲什麼要錄音?你想做什麼?」
大嫂嗤笑:「這麼好的證據,我不得好好保留啊!吳勇!明天就在離婚協議書上簽字!房子財產都歸我,兒子也歸我!不然你就等着我把這個音頻曝光得哪兒都是吧!」
大哥眼睛瞬間就紅了,他不可置信:「你陰我?」
大嫂哼了一聲:「你們全家陰我多少次了,我陰你們一次怎麼了?」
媽媽推了我一把:「你還乾站着,趕緊幫你大哥搶手機啊!」
哦,媽媽不說我都愣住了。
我立馬攔在大嫂面前,免得大嫂因爲體力喫虧。
媽媽氣瘋了,她看了看被程澄鉗制的爸爸,眉頭緊皺,拿起門旁的掃把就往大嫂身上撲:「江霞!哪個男人不犯錯?你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來日我兒子升職加薪,我孫子找到好工作,還能少了你好日子過?」
「你現在折騰這些,以後後悔都晚了。把錄音刪了,聽話。」
我都無語了。
「就因爲有你在前面護着,吳勇纔會長成現在這副懦弱無用的模樣!還哪個男人不犯錯,不知道的還以爲你也是男的呢!」
大哥趁我分神,閃身來到被媽媽用掃把撲的嫂子跟前,想要搶嫂子的手機,卻因爲站立不穩,整個人都栽倒在媽媽身上。
媽媽的頭重重磕在地板上,大嫂整個人都嚇傻了,剛剛還紛亂不止的大廳,只有嫂子手機錄音在循環播放!
爸爸拼命掙開程澄的束縛:「打救護車電話啊!」
醫院。
大哥摔在媽媽身上,並無大礙。
但媽媽年歲大了,加上傷到了頭,醫生表情很嚴肅:「患者情況不容樂觀,家屬儘快繳醫藥費,我們要給患者做多種檢查和治療。」
可醫生通知了三遍,大哥都無動於衷。
爸爸推了他一把:「去繳費啊!你媽媽摔那一下不輕!時間就是金錢,你拖什麼?」
大哥卻只盯着我:「霞霞剛給芸芸轉五萬塊錢,醫藥費就該芸芸交!」
爸爸滿臉灰敗來找我:「芸芸,那是生你養你的媽媽!她需要急救!」
我攤攤手:「我彩禮錢加上之前借的醫藥費、和這些年明裏暗裏的貼補,給你們五十萬都不止了。」
「這錢你們都給了哥哥,現在需要急救來找我了?晚了!你們愛在哪裏,就找誰給你們付醫藥費。」
-11-
哥哥終究沒去繳費。
等大嫂把昊天從球場接來時,媽媽已經因爲救治不及時,成爲植物人。
爸爸老淚縱橫,他拼命用頭撞牆:「早知道孩子會這樣,當初我還不如養兩條狗!」
「淑英啊,你天天唸叨養兒防老,現在你看明白了嗎?咱們爲了他各種虧待女兒,結果養出個白眼狼啊!」
我總覺得爸爸說這話,有一部分是真心被哥哥傷透了心,但大部分還是想要繼續利用我。
所以我及時走到程澄跟前:「爸,你小時候冤枉我偷錢的時候說,捱打要立正!你求仁得仁,一心護着你的兒子,以後也要記得這句話,別求到我跟前。我絕不會管你的。」
忙碌了一天,又跟着他們折騰了一晚上,明天還有宴席需要準備,我拉過程澄的手,轉身離開了醫院。
回去的路上,程澄小ţũ̂²心遞給我一張紙巾:「想哭就哭吧!我知道你心裏難受。」
我再忍不住,嚎啕大哭。
哪怕我再生氣,哪怕我再心涼。
那畢竟是生我養我的母親,如今她成了活死人,我心裏怎麼能好受。
哭過一場後,我纔想起來下午的疑問:「你怎麼知道大哥和實習生有問題?」
程澄擺擺手:「嗨!他們單位的人來喫飯,有人喝多了,在飯桌上講的。我當時聽過就忘了,今天一結合這莫名其妙消失的十萬塊,我就想詐詐他,沒想到就被我猜對了。」
第二天我去醫院的時候,大哥正在簽署離婚協議書:「江霞,你變了,你當初多善良小姑娘,現在也滿臉算計了。」
大嫂沒搭腔,仔細檢查過離婚協議後,留下一句:「一個月冷靜期後,跟我去領離婚證!」就乾脆利落離開了病房。
一個月後。
大嫂拿着離婚證,轉頭去吳勇的單位舉報了他。
最終大哥不僅失去了房產和孩子, 連好不容易爭取來的升職機會也喪失了。
被公司調到閒職後, 他經常酗酒上班,有一次醉醺醺去公司的路上, 被人一刀捅在了心臟。
我趕到醫院的時候,嫌疑人已經被控制, 對ṭṻₜ方還在叫囂:「他這個人渣,我女兒本應該有光明的未來, 他欺負我女兒年紀小, 以實習證明威脅我女兒!」
「可憐我女兒才二十二歲, 卻因爲他夜夜惶恐睡不着!他以爲十萬塊錢就能彌補他的傷害?他做夢!老子得了癌症,沒幾天活頭了,跟他一命換一命,老子不虧!」
爸爸拿出了所有的積蓄用來搶救大哥,可終究沒能留住大哥的性命。
ťû₈大哥葬禮那天,大嫂帶着昊天來了。
她說她打算賣掉現在的資產, 等昊天上大學,她就跟着昊天去新城市重新開始。
臨走前, 她抱了抱我:「芸芸, 其實, 這些年我也該跟你說聲對不起!雖然吸你血供養吳勇的事, 是媽做的。但這些年, 我和昊天也是既得利益者。」
我擺擺手:「你照顧好昊天,就算是跟我賠罪了。以後這孩子, 就辛苦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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飯店又恢復了忙碌。
唯一的區別是, 爸爸經常渾身髒兮兮來找我:「芸芸, 給爸點錢!地裏的莊稼都是你媽在打點,我根本種不來。」
我直接拒絕。
爸爸總會反覆提起他供養我上大學,生我養我的故事,但我早就免疫。
再說這些年,我給他們的, 早就回報了他們的養育之恩。
所以我叮囑酒店前臺, 爸爸再來, 直接拒之門外即可。
金七銀八, 酒樓每日宴席不斷,我在忙碌中舒緩了不少家庭帶來的變故。
大嫂給我發來昊天和學校大門合影的時候, 我和程澄總算忙過了這陣升學宴。
晚上閒來無事一起去公園散步,卻看到爸爸在垃圾堆裏翻檢。
夏日蠅蟲多, 東西易變質。
他翻揀的那個垃圾桶,隔老遠都能聞到燻人的臭味,他卻徒手在裏面扒拉。
我拉着程澄轉身走了另外一條路。
再沒有什麼, 比老年淒涼更重的懲罰了。
我做不到落井下石, 但我能做到獨善其身。
左側樹林裏有很多螢火蟲在漫天飛舞,程澄興致來了, 用手捉了兩隻捧在我面前。
「芸芸,螢火蟲的光雖暗淡,但總能衝破黑暗。」
我笑着打他:「人家螢火蟲飛得好好的,你抓人家幹嘛, 快放了。」
是的,未來一片坦途,我們不能往回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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