撫養多年的侄女提出假期想跟同學一起去旅遊。
拒絕的話剛要說出口，我的眼前突然出現了一串彈幕。
【又要開始道德綁架了。不用說肯定是抱怨家裏困難，讓女主不要浪費錢。】
【寄人籬下的日子不好過啊。女主那麼熱愛畫畫可惡毒姑媽連美術班都不肯給她報，現在想旅遊更是不可能了。】
【幸好我們大女主爭氣，靠自己努力考上了名牌大學走向人生巔峯。】
【這個惡毒姑媽直到自己病重時，又想起讓女主給她治病了。沒想到女主幹脆利落地拒絕出醫藥費，真是痛快。】
我愣住了，好一會才理清思路。
原來侄女是大女主，功成名就後就開始向我這個惡毒姑媽復仇。
-1-
「姑媽，我知道姑父最近剛失業家裏經濟緊張，所以我特意做了最便宜的旅遊攻略，只要兩千就能玩四天呢。」
侄女蘇瑩的話將我從思緒中拉了回來。
此時我的眼前早已恢復如常，剛剛那些奇怪的彈幕好像是我憂思過度的幻覺。
最近確實壓力太大了。
前陣子的暴雨毀了我今年辛苦種下的莊稼，老公周強在上週又剛剛被廠子裁員。
兒媳馬上就要到預產期，侄女的輔導課也該續費了。
彷彿所有苦難在短時間內織成一張密不透風的網，將我緊緊裹在其中無法喘息。
我爲難地看了蘇瑩一眼。
她好像早有預料般失望地開口：「姑媽，你是不是要說沒有錢？」
「自從上次我鼓足勇氣提出要學美術卻被你乾脆地拒絕時，就已經明白自己不應該提出任何要求，畢竟我不是你們的親生女兒。」
「尤其是現在嫂子快到預產期了，你們把錢都留給哥哥了吧。」
蘇瑩說着說着淚水流了下來。
「可是，我也是個有情感有需求的人啊。從小我不能參加任何興趣班，不能有高檔的衣服和玩具，這些我都可以接受。但是這次是我和朋友都約好了，我們要一起去旅行看看外面的世界。錢可以再賺，但青春怎麼能重來？」
「不然我給你打個欠條，就當是我借的，等我工作了就還給你。」
看着蘇瑩難過的樣子，我的心像被一把利刃狠狠攪動着。
「瑩瑩，姑媽不是不捨得，實在是今年確實困難啊。」
蘇瑩聽後卻激動起來。
「是困難，還是不願意？我聽說嫂子僱的可是金牌月嫂，最起碼一萬多吧。從哥哥的手指縫裏漏出點兒就夠我用了，不過是兩千塊錢爲什麼就這麼難。」
「因爲我不是親生的，所以就該處處排在哥哥後面嗎？」
我愣住了。
看着蘇瑩憤怒到猙獰的模樣，恍惚間和從前那個弱小無助的小女孩重疊在了一起。
那時候她才五歲，父母離婚後媽媽很快就改嫁，沒多久爸爸也因酗酒去世了。
我作爲唯一的親人拉起她稚嫩的小手，觸碰到她冰涼的顫慄。
那一刻我就決定，要好好把她撫養長大，不論有多艱難。
我的生活過得並不算好，一年到頭只有幾畝薄田。周強在廠裏做工，每個月也就四千塊錢的工資。
不過好在兒子已經大了，他雖然讀書不聰明也沒有大本事，但性格踏實厚道，被車間主任相中將女兒嫁給了他。
這次兒媳懷孕親家更是早早就定好了金牌月嫂，沒想到卻引來了侄女的攀比之心。
我長長地舒了口氣。
「月嫂的錢是你嫂子孃家出的，你姑父剛失業，今年地裏受了災害收成又不好，我們家確實沒這個條件。」
本以爲蘇瑩可以理解，沒想到她卻哭的更加可憐。
「昨天我親眼看到你拿着存摺去取了八千塊錢。嫂子已經有金牌月嫂照顧了，我只用兩千都不可以嗎。」
「上次學美術你說沒錢報班，可轉頭就給嫂子買了一個金鐲子。現在我只想去旅行一次，就當是我求求你了，這次旅行對我真的非常重要。」
-2-
就在這時，眼前那些奇怪的彈幕又飛速滾動起來。
【這個老綠茶真是虛僞，明明就是想把錢都給親兒子還裝無辜。真以爲她那個平庸的兒子能有出息嗎，我們女鵝纔是真正跨越階級的大女主。】
【就是，這可是富二代的旅遊邀請呢，只要抓住機會說不定馬上就能一步登天。要不是這個老登死活不出錢，女主何必受那麼多辛苦去上補習班靠學業來翻身。】
【是啊，我們女主都準備好趁着旅遊偷嚐禁果然後帶球上位了，到時候就能嫁入豪門開拓自己的商業帝國，卻硬生生被這個惡毒姑媽給毀了。】
【之前女主就想報名去美術班找個富二代，結果這老登就是分逼不出。現在好不容易有人伸出橄欖枝還是捨不得出一分錢，難怪女主會恨她。】
【說到底還是惡毒姑媽太虛僞，口口聲聲說拿女主當親閨女一樣疼，結果全是騙人的鬼話，活該最後女主拒絕出醫藥費，還幫她拔掉了氧氣管哈哈。】
【沒錯，誰讓她虐待女主的，得了肺癌就是因果報應。還說什麼都是爲了撫養女主才生病，幸好我們女主清醒獨立沒有被她道德綁架。】
這些怨毒的詛咒像無數把飛刃，刀刀都刺向了我的心口。
原來之前並不是我憂思過度的臆想，而是真真切切會發生的事情。
自己含辛茹苦養大的侄女竟然一直對我心懷怨ťŭ̀⁹恨，甚至到最後眼睜睜看着我被疾病折磨而死也只是爲了報復我的「偏心」和「虛僞」。
虧我還爲了給她攢大學學費去了大家都不願意乾的揚塵車間。
是的，地裏顆粒無收，周強又接着下崗，對我們家是最沉重的打擊。
爲了補貼家用，也爲了蘇瑩能安心讀書，我試崗了兩天揚塵車間的工人。
即便戴着厚厚的口罩，那濃重的粉塵和刺鼻的氣味依然讓我難受到身體痙攣。
但想到家庭處境的艱難還是咬牙堅持了下來，雖然對身體傷害大但畢竟工資高。
想到這裏肺部似乎又開始隱隱作痛，突然，我猛地驚醒。
剛剛彈幕上說我得了肺癌，難道就是從這個時候開始種下的？
一顆心「咚咚」直跳，細細密密的汗珠也從額頭滲了出來。
「姑媽，你怎麼回事？就算不想給錢也不用臉色這麼難看。」
蘇瑩等得有些不耐煩了。
「是你說以後我就是你親閨女的，那你的錢應該我和哥哥平分纔對。可現在卻連兩千都不肯給，還說什Ṫū₀麼拿我當親生女兒，虧我一直把你當親媽來看待。」
我還沒有反應過來，下意識地就開口。
「那筆錢確實給你們平分用的，一半給你嫂子生孩子，另一半給你交學習班輔導費。」
「而且，之前那個金鐲子是你哥結婚時我就該買的，只是當時爲了讓你讀重點高中我們交了一大筆借讀費所以就沒錢了。好不容易攢了點才又買了一個新的，那是我對你嫂子的虧欠。」
說到這裏，我心底真不是個滋味。
結婚生子都是親家出大頭，我對兒媳實在是虧欠太多了。
蘇瑩卻迅速抓住了話裏的重點。
「所以那筆錢本來就有我的四千？那正好，我不報學習班了，直接把錢給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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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終於從慌亂的震驚中清醒過來。
看着蘇瑩眼睛都冒出了精光，我一字一句地開口。
「剛剛我說爲了讓你讀高中所以交了一大筆借讀費你沒聽到嗎，按照你的道理，我的錢應該你和哥哥平分，那當初給你花的借讀費是不是也應該給你哥轉賬同樣的金額？」
「而且你高中三年報的學習班就有幾萬塊錢了，你哥當初可是一次輔導課都沒上過，我是不是也應該給他同樣的一筆錢？」
蘇瑩撇了撇嘴：「那能一樣嗎，我成績好當然應該報班了，再說以後我考上好大學你們臉上也有光不是嘛，這叫投資回報。哥哥學什麼都不成的人就不用浪費錢了。」
說完她就急切地向我攤手：「姑媽，你快把那四千給我吧，我不報學習班了。」
我長長地舒了口氣。
「既然你不想報學習班，那這筆錢就都給你嫂子了。雖然錢不多，但好歹也給她買些營養品纔行。」
蘇瑩急了。
「憑什麼要給嫂子，她家條件那麼好根本看不上你這仨瓜倆棗，就算你硬貼上去人家也不會給你養老的。」
「但這筆錢真的對我很重要，以後我能不能跨越階級就看這次的旅行了。你就幫我這一回吧，以後我一定會報答你的。」
看着她的眼睛我忽然笑了。
「我不用你以後報答。」
蘇瑩理所當然地微笑點頭：「我就知道姑媽不求回報…」
我接着說：「現在報答就好，眼下我準備弄個餛飩攤，你每天放學了就一起來幫忙吧。」
蘇瑩詫異地反駁：「怎麼能讓我去幹賣餛飩的活兒呢，從小到大我可什麼家務活都不用做的。」
「再說了，姑媽你不是要去廠子裏上班嗎，聽說那邊工資還高，怎麼突然又擺起餛飩攤了。」
我適時地咳嗽了兩聲。
「那邊粉塵太大，氣味又刺鼻，一天干下來肺都不能呼吸。時間久了肯定要出問題，以前的老員工就有人因此得了肺癌。」
蘇瑩無所謂地聳聳肩。
「姑媽，你也太聽風就是雨了，哪有因爲工作得肺癌的。那個人指不定是什麼原因才得了這個病，怪罪到廠子裏不就是爲了多要點錢嘛。」
「姑父現在下崗了，家裏現在就靠姑媽你撐着了。難得有這麼一個這麼好的工作你可別隨隨便便就辭職。」
「聽姑父說你這個工作能賺不少錢，那下個月發了工資能不能給我買條新裙子呀，快高考了穿得漂亮才能考出好成績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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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心一寸寸地沉了下去。
哪怕通過彈幕知道了自己的結局，我依然天真地以爲是蘇瑩對我產生了誤會所以才走錯了路。
沒想到她的本質就是這樣自私，爲了自己活得舒服竟然連我的生命安全都全然不顧。
這些年毫無保留的付出就像一個笑話，我辛辛苦苦養出了一隻多麼可怕的白眼狼啊。
「姑媽，先把那四千給我吧。反正我成績不錯，就算不上輔導班也照樣能考好大學。」
蘇瑩嬉皮笑臉，彷彿勝券在握。
是啊，她已經不再是當初那個考不上重點高中的小女孩了。
蘇瑩確實是個聰明孩子，比我兒子要強很多。
爲了不耽誤她的天賦，我花了很多錢讓她讀重點高中，又咬牙省喫儉用地讓她上名師輔導班，終於有了現在這樣的好成績。
可是，我依然是個失敗的家長。
爲了她的學業，本就貧瘠的家庭早已傾盡所有，以至於兒子結婚的事情一拖再拖。
好不容易娶了個好媳婦，我卻連個體面的禮物都拿不出。
蘇瑩不知從哪裏得知我悄悄攢了一筆錢，馬上就要求上美術班。
我拒絕了她的請求給媳婦買了一個金鐲子，卻被她記恨了這麼長時間。
甚至她喜歡美術都是假，想借機攀高枝卻是真。
可笑，真以爲跟富二代鬼混就能嫁入豪門了嗎。明明有高考的康莊大道可以走，卻偏偏要走佈滿荊棘的捷徑。
我冷冷地看着她，從此涇渭分明。
「錢是我的，我自然有權利支配。既然不想上輔導班那以後就全都停了吧。」
「還有，你不是說女孩子要清醒獨立嗎，那等你高考結束後就自己賺學費。那份危險的工作我已經辭了，我們家也湊不出錢來供你繼續上學。」
蘇瑩詫異地抬頭，幾乎下意識地開口。
「這是什麼意思，難道你以後不管我了嗎。你可是我的監護人，你不供我讀書那我的前途怎麼辦，難道要像哥哥那樣一直待在車間裏當個廠妹嗎。」
我冷冷地笑了：「這是說出心裏話了？你是怎麼活到這麼大的。不就是靠農民和工人養大的嗎，還沒飛上枝頭呢就忘了本。」
「既然你已經成年，以後這個家不會再給你提供支持。對了，也別想勸你姑父去做危險的職業，我們家經不起任何人出現狀況。」
蘇瑩氣極下脫口而出：「姑父當然不能做這麼危險的事情了，那本來就是特意給你安排的工作。」
我愣在那裏久久沒反應過來。
什麼意思？怎麼會是特意給我安排的工作？
蘇瑩知道自己失言馬上找補。
「我是說這麼高的工資還交着六險，這樣的好工作可不是姑父幫你爭取來的嘛，別人想做都沒機會。」
我突然明白了。
爲什麼當初周強極力勸我去試試這個大家避之不及的揚塵車間。
爲什麼別的工種都是五險，但我們卻額外多交了一個意外險。
爲什麼我反問周強怎麼不去時，他躲閃的目光和討厭粉塵的拙劣說辭。
原來一切都是早有預謀。
原來他們都是合夥騙我的。
可是，爲什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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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在幹什麼呢？」
就在這時周強回來了。
蘇瑩趕緊上前告狀：「姑父，我只是約了同學想一起去旅遊，沒想到姑媽不僅不同意還說以後不管我了。」
周強皺眉道：「蘇娟你怎麼回事，孩子就是想去旅遊能花多少錢，你怎麼能說這麼絕情的話。」
我定定地看着周強：「家裏本來就沒錢了，她還要花兩千去旅遊，你覺得合適嗎。」
蘇瑩搶着說：「可是姑媽明明剛取出來了八千塊錢，她就是想全都給哥哥一分都不給我。怎麼能這樣偏心。」
周強也責怪道：「蘇娟，這就是你不對了。我知道那筆錢你是要給兒媳婦的，但八千和六千也沒差多少啊。再說你現在收入高，一個月好好幹就能賺七千呢，回頭再給兒媳補上不就行了，幹嘛要傷瑩瑩的心。」
我氣極反笑：「我腰椎的老毛病疼了這麼久，去醫院只要一千就能做全套的檢查，可你卻一直說家裏困難還要養孩子根本沒錢。現在給蘇瑩拿兩千去旅遊倒是一點都不含糊了。」
周強好像被戳中心事般臉色難看起來。
「這能一樣嗎。年紀大了誰沒點腰疼腿疼的小毛病，這不是很正常？可瑩瑩還年輕，她想做的事情不趁着現在做以後會留下遺憾的。」
「這樣吧，你先把錢給瑩瑩。下個月你發了工資我陪你一起去醫院看看腰，這樣總該行了吧。」
我笑了。
這麼多年來，我第一次發現自己竟然活得像個小丑。
這時蘇瑩眼淚汪汪地靠在周強身邊。
「姑父，她已經辭職了。就是爲了不再管我她竟然辭掉了這麼好的工作，這可是你好不容易纔打聽到的機會啊。」
周強生氣了，他甕聲甕氣地質問：「誰允許你辭職的，一個月七千塊錢就這麼不要了？你想想自己除了種地還能幹什麼，現在莊稼收成一年比一年差，今年更是沒有賺到錢，你怎麼能說辭職就辭職？」
「你一點都不爲家裏考慮嗎，當初是誰說的爲了撫養瑩瑩什麼苦都可以喫，現在一點粉末都受不了了？這可是你親侄女。」
是啊，這是我的親侄女。
周強太會拿捏我的要害了。
因爲撫養蘇瑩，我們本就不富裕的家不得不節衣縮食，因此我對周強和孩子是充滿愧疚的。
爲了彌補，我拼命幹活。
除了種地和家務，一家老小的生活我全都一人包攬，後來更是獨自照顧了癱瘓的婆婆整整七年。
我一直以爲周強是對我好，所以纔會愛屋及烏對我的侄女也分外疼愛。
心中感激，凡事便都順着他的意。
偶爾有違背的時候他就會說，蘇瑩是我的侄女，他願意撫養也都是爲了我。
從此我被輕易拿捏，一過就是十幾年。
可是現在，我看着這個過了大半輩子的男人，第一次覺得他是如此陌生。
也第一次覺得自己活得是這樣不值。
見我沉默，周強以爲再次切中了我的要害。
「你自己的侄女當然還得你來管，趕緊把錢給她，看孩子急的。」
我站在原地一動不動：「你想給就自己給吧。」
周強生氣了，他下崗後就一直像個衚衕串子到處喝酒閒逛，又哪兒來的錢呢。
「你的錢不就是老子的錢，本來還想給你點面子只拿兩千的。現在把所有的錢都交出來，以後家裏的財政大權都由我來管。瑩瑩大學的費用我包了。」
蘇瑩笑嘻嘻：「還是姑父對我最好了。」
我沉默地不再說話，收拾東西準備離開。
周強更覺得失了面子：「離家出走是吧，你走，你敢走出這個家門我就跟你離婚。」
心中突然鬆了一口氣：「那就離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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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有再回頭看一眼，徑直帶着行李離開了家。
周強和蘇瑩的談話遠遠地從身後傳來。
「她走了那我怎麼去旅遊啊，能不能逆天改命就看這次機會了。」
周強安撫道：「沒想到這婆娘居然一毛不拔，看來我只好動用自己的私房錢了。」
「你還有私房錢？多少啊快給我吧。」
「這可是我下崗的補助，一共一萬。給你買兩件漂亮衣服，咱漂漂亮亮去赴約。」
「太好了，到時候我飛黃騰達一定好好孝敬你。現在蘇娟不肯幫我，以後就別怪我絕情。」
我冷冷地笑了。
真以爲自己靠着點小聰明就能飛上枝頭變鳳凰嗎。
無論如何，至少這一次我不會因爲那份工作而患肺癌，只要活着，就一定會有希望。
我去了孃家的老宅子，那裏雖然又破又小但足以遮風避雨。
手頭的錢又拿出一部分買了桌椅和炊具，很快，學校附近的餛飩攤就支起來了。
當時跟蘇瑩提起並不是故意刺激她，而是自己認真考慮過的。
我一輩子面朝黃土背朝天，既沒有文化也沒有手藝。
現在年紀大了出去做工也因年齡而遭到歧視。
但常年照顧一家子卻磨鍊出了自己喫苦耐勞的韌性和一雙靈巧的雙手。
以前兒子和蘇瑩最愛喫我做的餛飩，就連隔壁的小孩都饞的直流口水。
索性就開個攤子好歹能讓自己賺個溫飽。
可很快我就被打擊了。
這些學生們沒有人喜歡喫餛飩，他們好像更愛喫炸串和烤腸。
後來我做了很多份試喫，在大家的必經之路上每人發一小碗，果然吸引了一部分學生客戶。
可即便如此，客流量依然很少。
後來我發現他們晚自習都上到很晚，那個時候小攤子基本都已散去，這些飢腸轆轆的孩子們只好去便利店買麪包充飢。
我便堅守了下來。
還有什麼比下晚自習後來一碗熱騰騰的餛飩更舒坦的呢。
每天早上四點多出攤，晚上再熬到十一點，堅持之下我有了一批穩定的顧客，生意也慢慢變得好了起來。
手裏漸漸有了現金流，我把攤子擴大了一些，又新上了牛肉麪、雜醬麪這些好喫又頂餓的喫食，很快受到了學生們的歡迎。
晚自習後的宵夜攤好像也成了學生時代獨有的美好回憶。
日子變得越來越好，我整個人也感受到那種從未有過的熱切洶湧的生命力ṱųₘ。
除了眼前時不時飄過一些彈幕。
【怎麼回事，惡毒姑姑居然真的不回家了。這可不行，就憑那個奸懶饞滑的姑父怎麼供得起女主讀大學呢。】
【可是上次女主跟富二代一起旅行了，如果成功的話根本不用再繼續苦哈哈的讀書，直接嫁入豪門改變人生。】
【我們女主從小就會爲自己謀劃，現在更是在十八歲這一年靠自己的聰明跨越階層，從此開創屬於自己的商業帝國。這纔是優秀的大女主啊。】
【可是你們不覺得有點奇怪嗎，大女主需要靠男人才能成功。我看倒不如這個姑姑，靠自己的雙手養活自己，哪怕年紀大了都不放棄。】
【你懂什麼，這是借勢知道吧。憑什麼男人可以借勢女人就不可以。】
【對，不管對方是誰，只要對我們有利那就牢牢抓住，這怎麼就不是大女主了。】
我在心中冷笑，雖然我不知道她們說的大女主到底是什麼。
但肯定不是靠這種不上臺面的手段來投機取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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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正在出攤時，聽到幾個喫麪的學生談起了蘇瑩。
「我們學校最拉風的富二代沈磊居然公開女朋友了，真是稀奇。」
「真假？他不是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的嗎，是誰這麼厲害？」
「就是隔壁班的蘇瑩，她簡直就像爲沈磊的喜好量身打造的一樣。好一朵貧而志堅，不貪慕虛榮的小白花。」
「對，我也聽說了。倆人一起出去旅遊，據說蘇瑩做了最便宜的旅遊攻略，全程都沒有花過他一分錢。」
「呵呵，這還是我認識的那個蘇瑩嗎，她不是長了一雙富貴眼只跟有錢的同學玩嗎，現在這是唱的哪出。」
「人家好不容易攀上這個二代，那不可得好好僞裝。聽說現在她不是請假就Ṫṻ⁹是逃課，連一直上的輔導班都停了，照她現在的狀態恐怕考大學都難。」
學生們離開後，只留下沉默的夜色靜靜陪伴着我。
這些年的付出值得嗎。
曾經我人生的目標就是把孩子們撫養長大，讓蘇瑩好好讀大學。
可沒想到自己卻養大了一隻心術不正的白眼狼。
如今一下子失去了方向，我好像在時光的荒野裏迷了路。
一輪明月掛上了枝頭，清風拂過，彷彿一瞬間帶走了所有的虧欠，不甘，和憂愁。
我突然笑了。
真傻。
以後，我應該爲自己而活啊。
這時兒子的電話打來，將我從思緒中喚醒。
「媽，我剛知道原來你離開了家。」
一時間我竟有些無措ẗũ²。
對於兒子兒媳，我心中是虧欠的。
本來爲數不多的資源這些年都緊着給了蘇瑩，可忽略了一直默默承受卻從不抱怨的兒子。
「要是受了委屈，就來我這裏吧，以後我給你養老。」
一滴眼淚滾入塵土，這一刻，內心是久違的幸福。Ţū́ₓ
「傻孩子喲…」
「媽媽現在很好，兒媳快生產瞭如果需要我去幫忙你儘管說。如果不需要我就攢錢給我的小孫孫。」
兒子的聲音也開始哽咽：「媽媽你照顧好自己，不用給我們什麼。我可以養家，也能把媳婦照顧好。」
晚風拂過思念。
不怨恨過去，不懷憂未來。
其實我一直都擁有最好的情感，家人永遠都在身邊。
-8-
生活逐漸走上正軌，我的小攤生意也越來越跨步向前。
我盤算着手頭的錢打算租個小門頭從此不用擺攤。
沒想到大半輩子不敢離開，可一旦踏出圍城從此竟是嶄新的天地。
唯一美中不足的一點，就是周強並不同意離婚。
接到他的電話我是意外的，短短一個月之間他就轉變了態度，着急忙慌要去辦理離婚。
從民政局出來，周強整個人都得意洋洋。
「真沒想到你會這麼絕情，親侄女說拋棄就拋棄。不過幸好她已經長大了，讓你當牛做馬地養了這些年，最後全都是給我做了嫁衣。」
「要不說你蠢呢，不過就是兩千的旅遊費你都捨不得出。不知道吧，我們瑩瑩現在可是攀上富二代了。沈氏集團聽說過嗎，那可是本地最大的上市企業。以後瑩瑩就是沈家的少奶奶。」
「我這瀟灑了半輩子，老了還能有這樣的福分。聽說你現在擺攤賣餛飩？風吹日曬的一個月能賺三千嗎。當初你要是聽話去揚塵車間當工人哪用得着像現在這樣寒酸。」
我冷笑：「他們不過是剛成年你怎麼就知道以後會結婚？沈氏集團的董事長又怎麼會同意娶蘇瑩？」
他不屑地打量着我，彷彿從此階級分明。
「實話告訴你吧，我們瑩瑩懷孕了。我那一萬塊錢的棺材本可真沒有浪費，沒想到瑩瑩這麼爭氣啊。」
「哪怕最後沒能結婚，但只要她有了沈氏的長孫那就保住了一生榮華。」
只是蘇瑩天天爲自己算計，可有一點她搞錯了。
就是男人的承諾根本不可信。
在我小門頭正式開業的那天，卻接到了警察局的電話。
急匆匆趕過去時蘇瑩正哭得梨花帶雨。
「阿磊，這是你的親生骨肉啊，你怎麼能說不要就不要了呢。你不是說要和我舉辦婚禮嗎，你還說要帶我周遊世界，我們以後一起去歐洲留學。才幾個月的時間，爲什麼都變了。」
周強也色厲內荏地咋咋呼呼。
「對，你必須給我們一個說法，好好的黃花閨女讓你糟蹋了，現在懷孕都三個月了你說不要就不要。趕緊帶我們去你家，我倒看看你父母講不講道理。」
沈磊滿臉鄙夷。
「蘇瑩，到這時候了你居然還在裝。別以爲我不知道當初爲了吸引我搞什麼貧而志堅的人設，其實大家都知道你是最嫌貧愛富的人。」
「我就是和兄弟打了個賭，看看你會不會以爲要嫁入豪門而荒廢學業。你做的不錯，現在我成功了。能讓一個優等生自甘墮落到這個地步我也是成就感滿滿呢。」
蘇瑩眼圈猩紅，她難以置信地愣在那裏。
眼前所有的一切告訴自己，所有的希望如泡沫般輕輕一戳就消失地無影無形。
終於她瘋了般衝上去要廝打沈磊，卻被沈磊推了出去。
「我警告你，這裏可是警局。如果你敢故意傷人我隨隨便便去做幾樣檢查就能讓你請假當場。」
本來也要衝上去的周強幾乎在一瞬間就縮了回去。
「我也玩夠了，趁着現在還沒高考，趕緊把孩子打掉重新學習吧。就當是我大發慈悲饒你一回，這段時間你跟着我也佔了不少好處了，你根本就不虧。」
倆人本就是民事調解，自然很快就都放了出來。
對周磊來說，不過是厭倦了一場遊戲般習以爲常。
可他不知道，蘇瑩望向他的目光中翻湧的怨毒。
我知道，睚眥必報的蘇瑩是不會放過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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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我的小店已經是半夜時分。
剛剛從警局出來時，蘇瑩時隔多日第一次向我開口。
「姑媽，你一直最疼我了，能不能借我點錢，我有用處。」
我無奈地搖頭。
「周強也說了我辛辛苦苦維持着小喫攤一個月連三千都賺不到，再刨去房租生活費哪還有錢呢。既然你姑父那麼疼你，你還是跟他要去吧。」
蘇瑩咬着牙一臉屈辱道：「難道你就真的見死不救嗎。」
我奇怪了：「怎麼個救法？」
蘇瑩越說越癲狂。
「只要我有錢，就可以起訴他給孩子贍養費。我還沒輸，只要有孩子在他就永遠都跑不了。」
我嘆了口氣，真是利令智昏啊。
區區一個孩子怎麼可能拿捏男人呢。
這時久違的彈幕突然又在眼前滾動起來。
【早就說女主這樣沒用的，拴住男人的心靠的是手段而不是孩子。真以爲豪門那麼容易拿捏嗎。】
【不過女主還有希望，只要把孩子生出來，不管是走法律途徑還是搞輿論都會讓對方扒掉一層皮，然後開創商業帝國徹底走上大女主之路。】
【樓上沒事吧，女主早已背離了大女主的初衷，一個只會用孩子去威脅人要錢財的女人也配叫大女主？】
【就是，大女主可以平凡普通，但不能走邪門歪道。靠自己的力量一點點建立屬於自己的事業，走出人生的困境，這纔是我心中大女主的模樣。】
【額，這麼說來我怎麼覺得姑媽更像大女主呢。】
我微笑着搖了搖頭。
雖然我不明白什麼是大女主, 但我知道憑着自己不怕喫苦受累的堅韌，只要瞄準時機就能走出新的人生。
畢竟, 我從一無所有到現在有了自己的小門頭竟然只有短短數月而已。
卻早已時過境遷，滄海桑田。
小店的品種越來越齊全, 再加上物美價廉, 最適合這個年齡飯量大的學生。所以口碑也越來越好, 來喫飯的學生每天都要排隊。
沒想到很快我就又從學生們的討論中聽到了蘇瑩的消息。
原來不甘心的蘇瑩在學校鬧了好幾次讓沈磊負責, 在沈磊拒不承認她懷的是自己骨肉時終於忍不住曬出了倆人的親密照。
同學間一片譁然。
學校自然不允許有這種傷風敗俗的事情出現, 更何況又是臨近關鍵的高考時期。
很快蘇瑩和沈磊就被學校開除處理。
蘇瑩回到家又被周強嫌棄, 多重壓力下她聽到了沈磊要出國留學的消息。
這是壓彎蘇瑩的最後一根稻草。
沈磊離開了, 那自己該怎麼辦，折騰了這麼長時間，難道就甘心失去這一切嗎。
終於在打聽到沈磊出國的日期時她也悄悄來到了機場。
沈磊不設防的情況被蘇瑩直接撲ŧü₌上來, 一把水果刀堪堪插入了胸口。
沈家馬上反應過來, 蘇瑩被打得倒地不起, 鮮血染紅了一地。
-10-
醫院聯繫我時蘇瑩已經被送到了重症室，因爲是罕見的熊貓血所以聯繫了親屬去匹配血型。
本來不想去的, 可爲了證實心中的猜想我還是趕到了醫院。
周強早就等在了那裏, 他悲痛欲絕地哭着求醫生護士一定要救活蘇瑩。
我們的檢驗結果很快出來，周強竟然也是熊貓血。
當護士告訴他需要大量輸血時他卻猶豫了。
周強不斷喃喃：「還有沒有別的辦法，你們血型庫裏就沒有熊貓血了嗎。輸這麼多血我的身體也會垮掉的, 我還要等着老宅子拆遷, 我以後還有好日子要過呢。」
我目不轉睛地盯着他：「爲了自己的利益所以連親生女兒的死活都不管了嗎。」
周強震驚地看着我：「你知道？你怎麼會知道！」
曾經我也只是開玩笑, 說蘇瑩長得跟姑父越來越像，卻從未想過他們會有親生父女。
可後來看着周強這樣自私的人卻如此袒護, 甚至不惜和我離婚都要支持她去攀高枝。
那時我便種下了疑惑的種子。
剛剛看着他悲痛欲絕的樣子更加確信我的猜測是對的。
他竟哄騙了我這麼多年, 只爲了養活他自己的女兒。
「所以當年是你跟我的嫂子有染，後來他們離婚乃至我哥哥酗酒過世就是因爲發現了蘇瑩並非親生女兒吧。」
那時我確實奇怪，爲什麼哥哥離婚後卻不再管當時年幼的蘇瑩，原來這是他難以啓齒的傷痛啊。
可笑我爲自己的丈夫養了私生女十幾年, 甚至人生的最後還被這個白眼狼拔掉了氧氣罩。
護士還在催促，周強卻遲遲不肯下定決心。
這時沈家來人了，沈磊被刺傷了腎造成腎功能衰竭, 即便極力挽救但仍然造成不可逆的傷害。
他的人生也徹底廢了。
沈家人直言一定要蘇瑩抵命。
周強嚇得立刻縮了回去，他毫無愧色地說自己只是孩子的姑父, 自己跟媳婦離了婚, 現在孩子跟他毫無關係。
甚至連血都不肯輸一點兒，找到機會就跑了。
蘇瑩在嚴重失血下沒能救過來, 生命永遠停在了十八歲。
沈家看她已經去世又找不到家屬只好離開。
我沉默了一瞬，心中竟然再也不起任何波瀾。
久違的彈幕再次出現在面前。
【女主就這麼死了？嘖嘖，說好的商業帝國呢，從頭到尾就爲了釣凱子最後還付出了生命，這算哪門子大女主。】
【而且仔細想想，好像真正對她好的人只有姑媽一個，可她偏偏對姑媽恨之入骨，對那個不負責任的渣爹倒是孝順的很。】
【人越缺少什麼就會越渴望什麼，整天滿腦子都是算計的人又怎麼可能成功。我看如果沒有姑媽的託舉她連大學都ƭûₕ考不上的。】
【散了散了，想想小時候被父母拋棄的女主即便害怕的渾身發抖都不肯輕易落淚，我還以爲這是天選大女主呢，到頭來還不如賣餛飩的姑媽。】
【是啊，最起碼姑媽一個人撫養大了女主, 而且離開後又充滿了重新來過的勇氣。這纔是咱們大女人應該有的樣子。】
我被眼前的彈幕晃了眼，好像又看到了那個小小的人兒孤獨地看在那裏。
我牽起她的手, 告訴她一定會好起來的。
可到頭來有人走出圍城, 有人墜入地獄。
在無邊的業火中，我想起你，想起從前。
彷彿宿命走向了歸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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