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爲相命師的我娘死前留下了三句話,攪得天翻地覆。
第一句是「三日後是我死期。」
三日後,在衆人震驚的目光中,她從容自焚。
燒死自己前,她當衆預言道:「七日後,皇后將死在太子手裏。」
衆人驚懼之餘,都將信將疑。
因爲,太子只是個剛出生才三個月的嬰兒。
儘管如此,以防萬一,皇后還是遠離皇宮,搬到了護國寺。
沒想到,七天後,她竟然真的被才三個月的太子殺死了!
現在,還剩第三句話應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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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來令人不敢相信,皇后居然死於太子的一泡尿。
據說,皇后在護國寺閉關六天後,實在思念自己兒子得緊。
剛好,奶孃偷偷把太子抱來護國寺,說是太子思念母親,日夜啼哭,睡不好覺。
於是,皇后心軟了,準備看一眼就讓抱走。
結果,小太子喫飽了奶,正好尿到她身上。
片刻,她便起了風疹,全身紅腫,喉嚨窒息不能言語。
御醫束手無策。
不到幾炷香功夫,皇后就不治身亡。
奇怪的是,幼小的太子卻安然無恙。
而那個奶孃,因爲畏罪早就連夜逃跑了。
皇后孃家後臺很硬,親弟弟是擁兵自重的暴戾煞神秦王。
此人嗜殺,在殺人上登峯造極、花樣百出;還臭名昭著,喜愛豢養幼女,家中幼女就沒有超過十四歲的。
皇帝震怒,讓大理寺卿孟昭夜徹查此案。
作爲相命師唯一的女兒,我自然首當其衝被牽連了。
孟昭夜風雨兼程趕到了秦王封地朝澤郡,將我拘走,準備押送我去京城受審。
「我從來都不信怪力亂神。」
孟昭夜見我的第一面,就嚴肅地正告我。
我望着眼前容貌清秀又渾身正氣凜然的青年,微微一笑:「巧了,大人,我也不信。」
「秦白焰,你倒是和你娘不一樣,不故作玄虛。」孟昭夜大概覺得和我說話不費勁,我好歹不是個絮絮叨叨的神棍。
提到我娘,我神色黯淡了一瞬:「人與人自然是不一樣的。」
「你娘留下的第三句話是什麼?」他頓了頓,終究忍不住問了。
這第三句話,簡直成了無形的魔咒,勾得多少人心慌不已。
在他來之前,一批又一批的人來找我,威逼利誘,希望能撬開我的嘴。
無一例外,都失敗而歸。
我脣角微勾:「你猜呢,孟大人?」
「呵。」孟昭夜神色微冷:「等到了京城,有的是辦法叫你開口。」
-2-
押送我的車隊日夜兼程,奔赴京城。
正值三月倒春寒,途徑深林時突然天氣鉅變,風雪陡然降臨。
寒風中,我在馬車上凍得瑟瑟發抖。
孟昭夜瞥了我一眼,給我扔過來一件大衣。
「披好,別凍死了。」他聲音冷冷的。
「多……謝。」我牙關直打架。
誰知,暴風雪越加肆虐,狂風將車隊吹得七散八落。
孟昭夜緊緊抓住我的手腕。
風雪呼嘯中,我不小心一腳踏進一個雪洞,連帶着孟昭夜一起滾落進去……
等我醒來時,驚訝地發現自己身處一個陰暗龐大的地宮,身上被鎖鏈鎖住了。
孟昭夜就在不遠處盤坐,也被鎖鏈困住了,身上有幾處擦傷,神情警惕。
四周還有髒兮兮的幾男幾女,像是同樣被強制囚禁在這裏。
那裏面居然有兩人我認識。
秦王麾下的驃騎將軍沈止寒,曾經找我娘算過命。
矮小猥瑣的瘦子,秦王府趙管家。
還有一個身體豐腴、身前飽滿的女人,渾身散發着奶香。
一個身着豔麗華服、懨懨無神的氣質貴婦。
一個平平無奇的男人。
這是什麼地方?
我們這羣風馬牛不相及的人爲什麼會被關在這裏?
正疑惑間,沈止寒拖着鎖鏈朝我走了過來,有幾分意外:「白焰,你怎麼也掉下來了?」
我微微頷首:「沈將軍,我與孟大人遇到了暴風雪。」
沈止寒冷厲目光掃過孟昭夜:「孟大人?怎麼千里迢迢來朝澤郡了?」
看來,這兩人是舊識。
孟昭夜神色淡然:「來執行公務。」
突然,他驚詫的目光落到貴婦身上:「鄭貴妃?」
「自皇后薨後,貴妃娘娘就在宮中不知所蹤,宮裏盛傳您是謀害皇后的幕後指使者。」
鄭貴妃激動地站了起來:「放他孃的狗屁!老孃是被人綁架了,扔到這黑黢黢的地宮裏。這狗賊好大的膽子,竟然敢在皇宮綁人。」
孟昭夜正欲說什麼,餘光又瞥見那豐滿女人,眼眸頓時緊縮:「太子奶孃周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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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環視着四周衆人,心底升起一個奇怪的念頭。
這羣人被聚到一起,恐怕不是簡單的巧合。
絕對有事要發生。
孟昭夜當即朝她走去,揪起她的衣領:「本官正要捉拿你歸案,你和皇后的死逃不了干係。」
周氏看到孟昭夜跟見到鬼似的,瑟縮到角落,一句話也不肯說。
此時,一排排昏黃的燭光接二連三地亮起,盡頭處緩步踱出一個戴着金色面具的中年錦袍男人。
他身後,ṭŭ¹簇擁着幾個煞氣森森的黑衣人。
男人雄渾帶着陰惻的聲音響了起來,略顯興奮。
「各位,久等了。地宮獵殺遊戲馬上開始。」
「我是遊戲的裁判,請各位務必遵循我的規ẗű̂ₓ則,否則將有殺身之禍。」
衆人面面相覷。
此人是誰?
爲什麼要逼着衆人蔘加獵殺遊戲?
還有,究竟是什麼樣的獵殺遊戲?
那個不顯眼的男人兩股戰戰:「爺,放了小的吧。小的不參加……」
鄭貴妃也嘟囔着:「哪兒來的神經病,憑什麼參加什麼鬼的獵殺遊戲……」
話音剛落,寒光一閃,那男人人頭落地,濺起幾股沖天血花。
鄭貴妃捂着嘴,目瞪口呆。
面具男慢條斯理地擦着劍,眼眸射出狠厲精光:「各位,還有什麼疑問嗎?」
殺雞儆猴的道理都懂,無言的恐怖瀰漫開來,衆人寂靜無聲。
「很好。識時務者爲俊傑。」
面具男咧嘴笑了,在太師椅上愜然坐下,手執着葡萄紅酒杯,聲音期待無比:「接下來,獵殺時刻,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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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被黑衣人趕到一根左右搖晃的狹窄蹺蹺板上,三人一組,各自站在兩端。
身上的鐵鏈被牢牢固定在兩端,僅可以供人小範圍活動。
我、孟昭夜、鄭貴妃站一組。
每組被分配給了一把鈍刀子。
衆人神色凝重,忐忑不安,不知道接下來迎接我們的是什麼。
正迷茫間,蹺蹺板底下的蓋板被撤開,我們腳底下露出一個寬闊、深不見底的深淵,水面上遊動翻騰着十幾條鋸齒猙獰的鱷魚!
與此同時,在鄭貴妃慘絕人寰的驚叫聲中,我三人所在的那端緩緩下降,眼看就要沉到水底下去了,連鱷魚的利齒都看的一清二楚!
我頓時明白了。
這是個保持平衡、確切地說,儘可能減輕重量的殘酷遊戲。
誰的那端重,誰就得死。
我嚇出一身冷汗,和反應過來的孟昭夜與臉色慘白的鄭貴妃一起,快速往蹺蹺板中間挪動。
蹺蹺板輕微左右搖晃,維持着岌岌可危的平衡。
眼下,我們身上最重的是鐵鏈。
孟昭夜也意識到了這點,拿起鈍刀就開始砍鐵鏈。
幾刀下去,除了刀刃砍卷外,鐵鏈只留下淺淺幾道白色印子。
眼看我們這端又開始下降了,我當機立斷:「把我們身上所有的鞋帽衣物,除了貼身的都脫了!」
冬天的厚衣物確實有好幾斤重。
我邊說邊動手脫,孟昭夜動作更快。
唯有鄭貴妃捂着胸口猶猶豫豫:「我可是貴妃,高貴的身子怎麼能被這些臭男人看了去?」
我一巴掌扇過去:「你是想穿着漂亮的衣服死,還是想光着身子活?」
遇事不決,先殺聖母,是亙古不變的道理。
鄭貴妃被我扇懵了,腫着臉,這纔開始動手不情不願地脫。
隨着我們這端的上升,對方也反應過來了,如法炮製也開始脫衣服鞋襪。
兩邊人小心翼翼地維持着平衡,不敢大幅度動作。
纔過去了一刻鐘,衆人肌肉緊繃,個個都精疲力竭。
再這樣下去,遲早會因爲精力衰竭而摔下去。
然而此刻衆人身上除了貼身褻衣,已經脫無可脫。
而且,由於都被固定在蹺蹺板上,也沒法推人下去。
我盯着那把鈍刀,緩緩開口:「其實還有一個辦法。人身上的肉,重量至少有四十斤。」
「鈍刀子砍不斷鐵索,可以割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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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音落下,四周一片死寂。
一旁觀戰的面具男優雅地小啜一口酒,聲音略帶陶醉:「終於……進入正題了。」
鄭貴妃驚恐地捂着胸瞪我:「你瘋了?」
她最害怕,因爲我們這組,她最胖。
孟昭夜握着鈍刀,眼神盡是複雜:「你這個建議真毒。」
我咧咧嘴:「總得有人做惡人,大家才能活下去,不是麼。」
此時,對面傳來周氏殺豬般的嚎叫。
只見趙管家死命按住周氏,沈止寒拿着鈍刀子,一刀刀地在割她的肉。
割一塊,扔一塊。
整個地宮迴盪着周氏淒厲的叫喊:「救我!快救我!我只是貪嘴,罪不至死啊!」
血腥味撲面而來。
我挑眉看向孟昭夜:「孟大人ẗùₜ,周氏的心理防線已經被擊破,你有什麼要問的嗎?」
孟昭夜似乎對我這個時候還惦記着審訊的事覺得冷血,但只是稍頓,就開口問了。
「周氏,你是怎麼害死皇后的?」
周氏面露痛苦和恐慌:「我什麼也不知道啊!」
「因爲要給太子餵奶,我每天的飲食都是經過御膳房驗過的,食材嚴格控制。」
「有個宮女和我關係好,經常給我送新鮮的蝦餅。我嘴饞,大概喫了好幾個月。」
「後來,我喂完奶後抱着太子去護國寺看望皇后,太子撒了泡尿在皇后身上,她就……渾身起疹子死了。」
「聽御醫說,太子的尿裏有蝦的成分,皇后沾上一點點蝦就會起嚴重的風疹,很致命。」
「這肯定和我喫的蝦有關係,我太害怕了,就逃出宮了……」
孟昭夜微微蹙眉:「原來如此。那個宮女是哪個宮裏的?」
周氏抬起血肉模糊的臉,顫巍巍指向鄭貴妃:「鄭貴妃身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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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貴妃臉色陰鷙了一瞬,脣角扯了扯,竟是默認了:「周氏,死到臨頭了還攀扯本宮,真是該死。」
孟昭夜心下了然,當即正色道:「鄭貴妃,你的罪回京後自有論斷。」
鄭貴妃冷笑一聲:「還回京呢,都不知道你我有沒有這個命回京。」
我默然瞥了眼鄭貴妃,又問周氏:「你的罪過不止這一遭吧?」
周氏已經疼得神志不清了,狀似瘋癲:「我餓瘋了的時候,還喫過人肉。」
「那是一個被打斷胳膊腿的小姑娘,被從秦王府扔了出來,躺在草垛旁,剛嚥氣。」
「我也是爲了活下去啊。」
我的眼神瞬間冷了下來,手也不由自主地微顫。
孟昭夜目露幾絲厭惡:「這麼說,你也不算無辜。」
沈止寒手起刀落,很快周氏就沒了氣息,成了一個血骨架。
耽於口腹之慾的女人,最終自己被千刀萬剮,成了鱷魚的食糧。
我們這端又開始下降,鱷魚剛飽餐一頓,更加瘋狂地跳躍。
孟昭夜拎着鈍刀,清冷不帶感情的目光一一掃過我和鄭貴妃。
鄭貴妃失聲叫道:「孟昭夜,你要是敢剮我的肉……」
話音剛落,孟昭夜就一刀切向自己的大腿。
他咬着牙,生生剮下一大片血淋淋的肉,扔向深淵。
我神色動容了幾分,在極端的人性考驗中肯犧牲自己,極爲難得。
鄭貴妃也喃喃道:「倒是條漢子……」
唯有對面的沈止寒嗤之以鼻:「蠢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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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桌上的三炷香終於燃盡了。
面具男慵懶一抬手,機關軋軋作響,蹺蹺板兩端被固定住了。
衆人精疲力盡地癱坐在蹺蹺板上。
我用鈍刀割下自己的長髮,當繃帶,給孟昭夜受傷的腿包紮。
「你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
他靜靜地看着我,眸底帶着探尋與警惕。
「如果大人想知道我是什麼樣的人țū₃,不該問我,而是自己去看、去聽、去感受。你要問,我肯定說自己是個好人。」
我保持着優雅的笑意。
面具男沒讓我們有休養生息的時間,吩咐黑衣人把我們排成一排,站在狹窄的已經固定好的蹺蹺板上。
黑衣人將我們的鐵鏈鎖在一起,並在我們身上和鐵鏈上澆上桐油。
然後,在蹺蹺板的另一頭放上一根極細的長棉線,點燃。
眼看那火花不急不緩地朝我們燒過來,衆人心頭驚懼無比。
站在排頭、即將第一個被燒到的趙管家更是驚慌。
我們全身都是桐油,不管是用腳踩,還是用身子壓,都會引火燒身。
只要有一個人被燒着,就會火燒連營,牽連到我們。
趙管家徒勞地着急用嘴去吹,卻無濟於事。
眼看火苗快燒到他跟前了,他絕望地求助於我:「姑娘,快想辦法!我被燒到了大家都要ṭŭ̀ₙ玩完!」
我冷眼看着他:「你認罪嗎?」
「我可是秦王手底下的紅人,我認什麼罪……」
趙管家還想嘴硬,可他見我一副無動於衷、將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的冷淡樣子,終究扛不住了。
「好,我說。」
趙管家擦了把冷汗:「我替秦王看守那些搶來的幼女,用鐵鏈鎖住她們。一旦發現有逃跑反抗的,就折斷胳膊扔出去喂野狗,或者直接打死。」
「爲了取悅秦王,我發明了不少新奇的玩法,比如取她們的血給秦王的妻妾當養顏的原料、把少女當人肉痰盂、用她們的皮做皮板凳……」
孟昭夜眉頭緊皺,滿是震驚和不可置信。
趙管家看着竄過來的火苗,急得聲調都變了:「我什麼都說了!快告訴我方法!」
我冷笑一聲:「我們現在唯一的辦法,就是用人身上的血來澆滅火。」
趙管家臉色瞬間慘白:「你……這個毒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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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趙管家後面的是鄭貴妃。
危機當前,她一下子爆發出巨大的力氣,用鐵鏈死死勒住了趙管家。
「他排第一個,最方便,用他的血來澆!」鄭貴妃大喊。
我嘴角微勾。
鄭貴妃,不僅會搶答,還會搶幹了。
排在第三的沈止寒拿起鈍刀,捅向趙管家的心口。
鮮血泉水般湧了出來,澆灌在燃燒的棉線上。
隨着嗤嗤的聲響,火苗漸漸歸於沉寂。
趙管家癱倒在地上,身下泅淹着一大片血跡。
剜取幼女血的惡魔,最終也被放血而亡。
面具男輕晃着酒杯,審視着眼前的情景,發出不明意義的一聲輕嗤。
孟昭夜側頭望向我,目光灼灼:「秦白焰,這些人似乎都有罪,而且都和秦王豢養的幼女有關。你是不是知道些什麼?」
我攤開雙手:「大人不愧是大理寺卿,心細如髮。ŧú⁶」
此時,面具男打斷了我們的交流,語氣變得冷淡:「該下一個遊戲了。」
黑衣人解開我們的鐵索,我們可以自由活動了。
面具男拿出一把蒙了黑布的諸葛連弩,架在我們面前。
「這把諸葛連弩有十發,我將隨機安七支箭。」
「也就是說,我扣下射擊機關,會有三發是空的,七發是實箭。」
「你們自己挑選順序站一排,我將一一射擊,直到有人死爲止。」
「生死由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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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具男開始在黑布下安裝箭矢了。
沈止寒和孟昭夜不再言語,側耳聆聽面具男安裝的動靜。
他們都是習武之人,可以聽音辨位。
空箭和實箭,引發的箭弦的振動都不一樣。
面具男安裝完畢後,沈止寒目露精光,搶先道:「我第一個。」
說完就站在了最左邊。
孟昭夜想了想,似乎有些猶豫。
我將二人的微表情收諸眼底,淡淡地道:「我第二。」
鄭貴妃一臉死灰,摸着自己的珍珠項鍊點兵點將,最後視死如歸地說:「我最後吧。」
孟昭夜只有排第三,沒得選。
我們在固定好的蹺蹺板上按順序站好,迎上黑洞洞的諸葛連弩。
面具男意味深長地嘖了聲,抬起連弩。
嗖地一聲,第一發射向沈止寒!
是空箭。
沈止寒神色得意:「本將軍自然是練過的,早就看出是空箭。」
第二發射向我。
依舊是空箭。
連着兩發空箭,剩下的孟昭夜和鄭貴妃神色微變。
沈止寒神情複雜地瞥了眼我:「你倒是運氣好。」
我微笑搖頭:「不是我運氣好,我只是賭上了人性而已。你想想,連着三發空箭,是不是更難被猜到?是不是比不知道哪發是空箭,更刺激和更令人絕望?」
話音剛落,連弩射向孟昭夜!
果然又是空箭!
三連空!
這就意味着,接下來的必定是實箭。
鄭貴妃必死!
鄭貴妃癱坐在木板上,臉色煞白:「我怎麼這麼倒黴!怎麼是我!」
她緊握着珍珠項鍊,心有不甘:「我確實是間接害了皇后,可除了爲了爭寵外,她罪該萬死!她包庇秦王強擄幼女的罪行,那些上京告狀的苦主們都被她派人暗殺了。我爲民除害,何錯之有?」
孟昭夜聞言,也沉默了。
面具男冷哼一聲,再次抬起連弩,對準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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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斂了眉眼,從身後拍了拍鄭貴妃的背:「如果我是你,寧願跳下鱷魚深淵。」
「被射穿心脈,馬上就死。在深淵裏還能多活一會兒。」
鄭貴妃正要反駁,迎上我意味深長的眼神,神色漸漸平靜下來。
她一咬牙,在箭矢呼嘯而來之前,毅然決然跳下了底下的深淵。
水花劇烈沸騰,不一會兒歸於沉寂。
面具男見狀,悻悻地放下了箭矢。
他活動了下脖頸,開口道:「接下來的是生死問答。你們問一個問題,我答。」
「如果我的答案是【是】,提問的人就得死。」
沈止寒當即質疑道:「我們怎麼確保你是不是Ṭṻₘ亂答的?如果你不顧事實隨便答呢?」
面具男目光深沉:「那你們就只能期待我憑良心回答了。」
「鑑於這是最後一個遊戲,我大發善心給你們一柱香思考的時間。因爲,說不定這將是你們人生中最後一個問題。」
沈止寒冷笑一聲:「看出來了,這是他想讓誰死,誰就得死。」
我輕笑:「沈將軍還不算太蠢。」
「將軍,你就沒有想過你是怎麼來到地宮,被迫參加獵殺遊戲的嗎?」
沈止寒眸色森冷:「你是想說,我和那些死掉的廢物一樣,也是有罪之人?」
「呵,我殺過的人數不勝數。要說有罪,我該下好幾次地獄了。」
「替秦王搶幾十個好看的幼女,殺掉逃跑的幼女,不過是順帶手的事。」
我氣息不穩,聲音啞暗:「你殺了多少?」
沈止寒不以爲然:「近五六十個?這麼多年來,只有兩個漏網之魚跑掉了。」
他眼神溢滿狂熱:「真可惜啊。」
「你不知道,那些女孩死前驚恐求饒的樣子是多麼令人興奮。她們,無一例外都嚇得要死,屎尿灑了一地。」
「只有一個女孩讓我印象最深。她爲了掩護另外兩個逃跑,主動暴露了自己。最後,被我們用盡了酷刑折磨,也不肯吐露那兩條漏網之魚的去向。最後,我們折磨夠了,把她扔到草垛旁,扔給一羣餓得快死的流民,沒有任何懸念,她被分食了。」
「才八歲,就這麼講義氣。可結果呢,死得好慘。連我這麼心硬的人都覺得慘。這麼無私又愚蠢的人,大概只有削自己肉的孟大人才能比吧。」
孟昭夜臉色難看,毫不客氣地諷刺:「沈止寒,你配不上將軍這兩個字。」
我心潮起伏,指尖狠狠掐進掌心,掐出了絲絲血跡。
-11-
「沈止寒,你身爲秦軍統帥,統領幾千秦軍,身邊的守衛力量可以說是最強的。你想過嗎?誰有能耐能把你弄到這地宮?」
我緊緊盯着他的雙眸。
沈止寒似乎是想到了什麼,眼眸緊縮。
「你是說秦王?!不可能。我可是他最親近、最信任的人。」
我扯起嘴角,露出戲謔的弧度:「你知道,我娘死前留下的第三句話是什麼嗎?」
此話一出,沈止寒和孟昭夜眼睛都亮了。
沈止寒既好奇又忌憚:「到底是什麼?跟我有什麼關係?」
我輕啓雙脣,擲地有聲:「秦王將死於最信任之人的背叛!」
一片死寂之中,沈止寒乾笑了兩聲,聲音明顯底氣不足地斷然否認。
「不。我不可能背叛他!」
孟昭夜則是若有所思。
我踮起腳,湊向沈止寒的耳邊,低語道:「你不信?一會兒你可以問那個裁判一個問題,看他回答【是】還是【否】。」
在他狐疑的目光中,我低聲告訴了他那個問題。
「一柱香時間到,提問開始了。」
面具男沉聲開口了。
孟昭夜率先問:「你是女人嗎?」
他的提問中規中矩。
面具男呵了聲:「否。」
該我了。
我平靜地直視着面具男的雙眸:「秦王會死於最信任之人的背叛嗎?」
面具男眸光微動:「否。」
孟昭夜看向面具男,像是察覺到了什麼。
最後,輪到沈止寒了。
-12-
他臉色已然煞白,像是預感到了自己的命運卻又不願意接受。
斟酌再三,他咬牙問出了我教他的那個問題:「你是秦王嗎?」
面具男只頓了頓,咧嘴笑了。
「是。」
與此同時,他緩緩抬手摘下了黃金面具。
面具底下,赫然就是那張我生死難忘的臉,秦王!
沈止寒抿着薄脣,臂間青筋暴起,表情幽深莫測。
孟昭夜更是震驚。
「殿下爲何費盡心思要殺我?」沈止寒語氣森寒。
秦王陰鷙的目光瞥向我:「半個月前,這個女人帶着那句話,找到了我。」
……
那時,我對秦王說,我娘留下的第三句話就是,他將死於最信任之人的背叛。
由於有我娘前兩句預言的應驗,再加上他生性多疑,他信了八成。
還剩下兩成,我得加把火。
我循循善誘:「要想破局,就要佔儘先機。怎樣才能將背叛者扼殺在搖籃?當然是先下手爲強,主動搶先背叛。」
「如果您最信任的人被大理寺抓了去,嚴刑拷打,您猜他們會不會禁受不住,把您做的見不得人的事供出來?」
「可以設一個獵殺遊戲的局,考驗您信任之人是否會背叛您,如果背叛了可以當場除掉。」
秦王很是心動和興奮,接受了我的提議,並讓我親自設計獵殺遊戲。
入局的人選,都是由他親手挑的。
除了孟昭夜是意外掉入。
趙管家、沈止寒都是他最信任的人。
奶孃、鄭貴妃和皇后之死有關聯,他也讓人抓了來。
至於我掉入地宮加入獵殺遊戲,是秦王的授意。
畢竟,在我獻了毒計後,他絕對不會讓我活。
-13-
「原來這個獵殺遊戲是殿下讓秦白焰設計的。我說這女人怎麼活到了現在。」
沈止寒一臉的不甘和憤怒。
我嗤笑道:「沈止寒,你爲了活命,可以毫不猶豫犧牲別人。將來遇到危險,你是不是會毫不猶豫地犧牲背叛秦王呢?」
沈止寒臉色漲得通紅:「你這個挑撥離間的毒婦!」
我這句話如同一把利刃,輕而易舉地斬斷了秦王心中最後的猶豫和懷疑。
秦王抬起諸葛連弩:「爲了本王的大業,我不允許有任何差池,哪怕有背叛的可能性但還沒有背叛,也不行。」
秦王一句話,堵死了沈止寒所有的說辭。
沈止寒面如死灰,片刻後撿起地上的鈍刀,神情怨毒。
「既然殿下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那就請給我個體面,讓我自裁吧。」
說罷,狠狠用刀捅進自己胸口!
鮮血淋漓中,沈止寒捂着胸口緩緩倒地。
死不瞑目。
黑衣人上前檢查了一番,回稟道:「王爺,沈將軍已經沒有氣息了。」
秦王扔開箭弩,愉悅地咧開嘴:「秦白焰,你孃的預言失靈了。是我先殺了他們!而不是他們殺了我。」
我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14-
秦王抽出黑衣人身上的配劍,扔到我與孟昭夜中間。
「你們兩人之間,只能活一個。做個了斷吧。」
我冷眼看着孟昭夜顫巍巍撿起了劍。
他把劍橫在秦王面前,面色冷峻:「我的劍,從來不會向着弱小無辜和婦孺。」
我欣慰地看了眼孟昭夜,不愧是正直的大理寺卿。
我開口道:「秦王,以你的性子,你不會放過我們任何一個人的。你不過是還想看一場人性的廝殺,從中獲得愉悅罷了。」
秦王舔了舔乾涸的嘴脣:「那又如何?你們還能怎樣?又殺不了我。」
我望向他背後,眼眸熠熠發光:「殺你的,另有其人。」
話音剛落,只見躺在地上的沈止寒一躍而起,眼眸通紅,帶着至死方休的仇恨:「去死吧,無情無義的老匹夫!」
他爆發出最後的力量,一刀就砍掉了秦王的頭顱!
血跡在空中劃出優美的弧線!
剛剛,沈止寒自裁時避開了要害部位,裝死積蓄着力量。
趁秦王不注意,給予了致命一擊!
秦王頭顱落地時,眼眸中還帶着滿滿的不敢置信。
秦王,千算萬防,還是最終死於最信任之人。
黑衣人大亂,一擁而上,將沈止寒剁成了肉泥。
由於羣龍無首,黑衣人誰也沒顧得上我們,只把我們重新關押起來。
-15-
我看着秦王的無頭身軀,熱淚無聲流下。
我捧起秦王的鮮血,裝進他還沒喝完的酒杯裏,在地上灑了三抔。
「姐姐,娘。秦王終於死了。我們的仇得報了。」
我跪在地上,雙目通紅,壓抑忍耐許久的情緒終於噴薄而出。
孟昭夜默默地守在我身旁。
直到我平靜下來,他才溫聲開口問道:「所以,你孃的三句話預言,並不是什麼怪力亂神,也不是神奇的相命之術。其實是你們爲了復仇設的局?」
我緩緩點頭:「是。」
人最怕的,就是一語成讖。
我娘說過,真正的謀士,當以身入局。
我娘放出死期預言後,爲了增加可信度和恐慌度,自焚了。
皇后死於太子之手,則是我聯手鄭貴妃一手策劃的。
鄭貴妃是我在宮裏的暗棋。
爲了自保,避免被牽扯,我和她都沒見過彼此,多年來靠書信和暗語交流。
直到她親口承認殺了皇后,我才發現她是我的盟友。
爲了不讓人懷疑,我沒有和她相認。
鄭貴妃知道皇后不能喫蝦,沾了蝦就會起風疹,御膳房裏的蝦是禁忌。
她利用這個祕密,命身邊的人做了蝦餅,偷偷賄賂周氏,間接謀殺了皇后。
一來,皇后作爲秦王的姐姐,自然是死有餘辜。
二來,更加印證了我孃的預言有多靈驗。
我們最終的目的,就是讓秦王亂了心,懼怕第三句預言。
借刀殺人,讓秦王和最信任的人互相猜疑,乃至置對方於死地。
孟昭夜默了會兒,柔聲問:「沈止寒說的那個可憐的小女孩,是你姐姐吧。」
我心底陣陣刺痛:「是。她是世界上最好、最勇敢的姐姐。」
自己也才八歲,卻跟小大人一樣,照顧着我們,把新鮮的饅頭留給我,自己喫餿掉的。
找準機會,沉着冷靜地指揮我們逃跑。
在被沈止寒帶人追上後,主動暴露自己,讓我們從反方向快逃。
寧願自己忍受酷刑, 也不透露半句我們的風聲。
她才僅僅八歲啊!
孟昭夜輕輕拍了拍我的背:「你姐姐……真的很勇敢。很多大男人都做不到這一點。」
我捂着臉, 喉頭哽咽着。
孟昭夜坐在我身邊, 在黑暗幽深的地宮裏靜靜地陪着我。
-16-
三天後,孟昭夜的人馬找到了我們。
是鄭貴妃帶他們來的。
當鄭貴妃的臉興奮地出現在我們面前時, 孟昭夜詫異無比。
「你沒在深淵裏被鱷魚咬死?」
鄭貴妃翻了個白眼:「你巴不得我死?我差點就死了。還好我命大,水性好。」
我朝她點點頭:「你受苦了。」
在諸葛連弩那關時,我藉着拍她的背, 在她褻衣裏塞了驅鯊藥。
驅鯊藥事先藏在我耳墜裏, 以防萬一。
然後, 我暗示她可以跳下深淵逃生。
那個深淵是個天然溶洞,通向地宮外的河流。
鄭貴妃心有餘悸ťŭ⁾:「還好我跟你是一夥的,不然, 被你整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
孟昭夜打量着我倆, 若有所思地道:「你和鄭貴妃, 當年就是從秦王府逃出來的唯二的人吧。」
鄭貴妃神色黯然:「我們倆當初能逃出來,是用白焰姐姐的命換來的。」
「從秦王府出來後,我們沒再見面,卻從未斷了聯繫。」
我接着說到:「我們一個在宮裏, 一個在宮外,各自用自己的方式佈局。」
「直到我孃的三句預言出世,開始收網。」
孟昭夜抬起深邃的眸子:「秦白焰,你當初說要自己去看、去聽、去感受,才能知道你是什麼樣的人。」
「你說的沒錯。你和我想象的,完全不一樣。」
由於大雪封山,秦王兵馬進不來。
地宮裏的黑衣人很快被孟昭夜的人馬解決了。
孟昭夜派出一撥人,將秦王府裏囚禁的幼女們都放了出來。
我們走出白雪皚皚的地宮。
深山白茫茫一片,真乾淨。
雪層底下,已經有翠綠的嫩芽冒出了尖尖角。
雪地上,我問對面的孟昭夜:「孟大人, 獵殺遊戲已經結束, 秦王和他的幫兇已死。」
「接下來,你是要繼續履行大理寺卿的職責,將我們捉拿歸案嗎?」
「畢竟謀殺皇親國戚是誅九族的罪。」
孟昭夜輕握手中的佩劍, 斂眉了一會兒,堅定地抬起頭。
「秦王與麾下將軍沈止寒生了嫌隙,自相殘殺, 死於地宮。再說, 他虐殺幼女,罪大惡極, 當被釘在恥辱柱上。」
「皇后被奶孃設計陷害, 奶孃已經被秦王誅殺。皇后包庇秦王一事, 我也會稟明。」
「鄭貴妃與相命師之女秦白焰,被秦王擄走,死於暴風雪中。」
「我會向陛下這麼彙報。」
我與鄭貴妃釋然地對視一眼,心中的石頭終於放下了。
死遁, 是我們最好的結局。
孟昭夜如此正直又不屈的人,做到這個地步,已經是破天荒了。
「多謝孟大人。」我與鄭貴妃真誠地道謝。
孟昭夜摩挲着佩劍的瓔珞,突然問我:「秦白焰, 你還有第四句預言嗎?無關復仇的。」
我笑笑,抬頭望着清澈碧藍的天空。
「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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