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哭的時候臉上會出現月牙胎記。
三個竹馬帶着轉校生,要我哭一個給她看看。
沈安言皺着眉:「夏花考得不好,你就當哄她開心。」
我看向另外兩個。
「你們呢?也要我哭給她看嗎?」
他們倆對視一眼,向後退了半步。
「怎麼會讓念念哭呢。」
「我們念念的眼淚,是最珍貴的寶貝。」
-1-
夏花的表情僵硬在臉上。
看了看另外兩個,才勉爲其難地垂下頭。
「還是算了吧,我和季念平時走得也不近,她不願意也正常的……」
沈安言蹙眉,「季念,你真的不願意嗎?」
我被他氣笑了。
「她考得不好,和我有什麼關係?」
班級都不在一起。
換句話說,這個轉校生,我認識她嗎?!
眼見着沈安言有些失望。
夏花拉了拉他的衣袖,紅了眼。
「考得不好是我自己的問題,還是別爲難別人了。」
沈安言固執地不肯動。
夏花像忍不住了。
跺了跺腳,捂着臉羞憤地跑了出去。
沈安言盯着我。
欲言又止:「季念,沒必要這樣。」
我有些生氣。
他卻轉頭追了出去。
神經病?!
誰會沒事哭給一個不熟悉的人看。
-2-
手裏的筆拍在桌上。
面前的座位坐下兩個人。
從前,都是三個人以包圍的形式坐在我身邊。
溫硯摸了摸我的馬尾。
「別和安言賭氣,他最近像是被洗腦了。」
「什麼意思?」
兩個竹馬對視一眼。
溫硯還是告訴我。
「那個轉校生一來就坐到安言旁邊了。
「經常和他講,這裏的學費太高了,她好不容易進來卻都是雙語,她聽不懂,也融不進其他團體。
「安言他……大概就是動了惻隱之心。」
這話說的,我還是不喜歡聽。
沈安言動了惻隱之心,就要我沒事哭給別人看。
有什麼毛病。
溫硯笑了笑。
「別不開心了,下週有馬術課,我帶你騎好不好?」
我們四個,從小就一起長大。
早就約定好了大學也要考到一起。
沈安言離譜。
但其他人沒錯。
我撇了撇嘴。
「算了,我懶得理他。」
-3-
放學時。
沈安言的身邊多了個身影。
害怕似的。
看到我們就把身體藏到他的身後。
沈安言迎過來。
「我們等好久了。」
用詞明確,我們。
他說:「夏花的英語底子不好,考試發揮失常,主要也是因爲看不懂題目。」
沒人說話。
他看向我。
「念念,我記得你有外教,能不能讓夏花也跟着學學。」
我的視線落在她的臉上。
夏花躲不開。
只能軟着嗓音,「念念姐,這會不會有些麻煩你……」
「是很麻煩。」我冷下臉。
夏花無措。
求救地拉了拉沈安言,「要不,我還是自己想想辦法吧……」
他嘆了口氣,「幫她補課是我提議,你不想直說就可以了,沒必要這麼尖銳。」
我盯着沈安言。
突然感覺,從小一起長大的竹馬陌生極了。
「我尖銳?
「不尖銳的話,要被你氣哭了來哄別人笑嗎?」
沈安言微愣。
「我不是那個意思,夏花只是說她沒見過……」
我不想聽。
已經轉了身自己走。
身後,習慣的三道腳步聲變成了兩道。
喬星衍追上我的腳步。
「不等他了,你要等等我們呀。
「沈安言是傻子,我們倆又不是。」
他倒着走路,「溫硯你說,對不對呀!」
溫硯放下手機。
不緊不慢地跟上,「安言說,讓我哄哄你。」
「還有嗎?」
溫硯沉默了片刻,「他說……他和夏花都沒有惡意,不知道你爲什麼這麼不近人情。」
「靠!」
喬星衍怪叫。
「他這是哄人嗎?!」
我別開眼,「就這樣吧。」
-4-
口語練到一半。
我媽來叫我才知道,今天是喬阿姨的生日。
不想大辦,所以只有我們幾家關係好的,一起熱鬧一下。
推開門。
夏花正和我的三個竹馬聊着什麼。
氣氛熱烈極了。
對上我的視線,他們齊刷刷變了臉。
我轉頭就走。
喬星衍立馬追出來。
「念念,別走啊!
「怎麼了,你是生氣了嗎?」
他從後面拉住我的手。
試圖解釋:「安言給她補習英語呢,一起把人帶回來了,我也沒有趕人走的道理啊。」
「你別生氣,行不行?」
我沉默着。
不得不承認,見到夏花坐在原本我該坐的位置上。
怒火直接湧到了我的頭頂。
冷靜幾分纔想明白。
那不是我家。
夏花要在哪裏,我都沒有指手畫腳的權利。
我笑了笑。
「剛剛突然想到有事。」
喬星衍不肯撒手,「你怎麼了念念,我怎麼覺得你對我的笑容這麼疏離呢。」
他試探着。
「你真有那麼討厭夏花啊。」
「你會喜歡上一個見面就要看你生理反應的人嗎?」
喬星衍喫了癟。
雙手舉起來投降。
「就今天一天,我媽過生日,總不能鬧起來。」
「念念別生氣,以後我不理她了還不行?」
我跟着他往回走。
十分認真:「你們和誰交往是你們的選擇。
「喬星衍,我不干涉。
「但我也有我的交友底線。」
-5-
他推開門。
又拉着我進去,沒有給我任何回應。
夏花已經紅了眼。
委委屈屈地垂着頭。
「安言同學,星衍同學,是不是我的不請自來給你們添麻煩了呀……」
她偷偷看我。
「麻煩」在哪,不言而喻。
喬星衍有些尷尬地抓着腦袋。
沈安言遞給她一杯果飲,「沒事的,是我帶你來的。」
「唉——?」
喬星衍伸手阻攔。
卻見到夏花已經把杯子接過去,紅着臉道謝。
鳳梨烏龍茶。
我最愛喝的口味。
整個托盤上只有一杯。
夏花小口小口地抿着。
又帶着傾慕抬起頭,「星衍同學,你家做的東西,口味好特別哦~」
-6-
喬星衍整個人僵住了。
慢動作地側頭望向我。
夏花驚訝,「你們這個反應……是我做錯了什麼嗎?」
喬星衍隔空指她那個杯子。
「那是專門給念念準備的。」
她燙到手似地把杯子放下來,驚呼一聲:「我……我不知道……」
慌亂無措地望着我:「念念姐,你喜歡喝這個,那我這杯給你行嗎……」
空氣安靜了。
沈安言的手覆蓋住了她的:「別害怕,是我給你拿的。
「你不是也覺得好喝嗎?」
夏花可憐巴巴地。
杯子裏的果飲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
溫硯沒說話。
從身後的長桌上隨手拿了橘子遞給我。
「念念,嚐嚐這個。」
我接過橘子。
夏花終於鬆了一口氣。
小聲湊近沈安言,「幹嘛呀,非給我拿念念姐的東西。」
他笑了。
「誰讓她不哭給你看。」
下一刻。
金黃色的橘子猛地砸到他的腳邊。
夏花驚呼。
沈安言的臉色難看極了。
「不好意思啊。」我禮貌笑着,「手滑,砸偏了。」
夏花匆匆蹲下去。
用紙巾擦他髒了的褲腳。
一邊擦,一邊眼淚吧嗒吧嗒地掉下來。
沈安言拉她起來。
她的肩膀顫抖着。
「沈同學……要不算了吧,補課的事情,我自己想辦法……」
她哭得抽抽嗒嗒。
我推開喬星衍,抽出紙巾遞給她。
「妹妹,這是生日會。」
「哭喪呢?」
夏花瞪大了眼,眼眶裏最後一滴眼淚落下,卻沒有後續的眼淚支撐,尷尬地掛在臉上。
-7-
那天之後。
沈安言單方面地宣佈了與我的冷戰。
和夏花同進同出。
爭分奪秒地爲夏花補習她落下的課程。
有時候放學會趕在一起。
我聽到過喬星衍勸他和我道歉。
沈安言鎖着眉。
夏花卻聲音軟軟,「安言同學……本來也沒錯呀,朋友之間不應該是平等的嗎?」
「爲什麼一定要安言去哄呢……」
我走過去。
夏花立刻噤聲。
如臨大敵地偷瞄着我,恨不得離我遠遠的。
馬術課。
我們四個的班級趕到了一起。
剛開始學的時候,會有教練控制着馬繩,帶着學員一起熟悉馬匹。
但夏花是普高轉進來的。
老師顯然沒空專門帶她一個人從入門教起。
喬星衍把她過來。
表情尷尬,「安言說,麻煩你帶她熟悉一下流程,你知道的,有的地方我們男生沒辦法進。」
微風吹過夏花的髮絲。
她柔柔弱弱,「念念姐,可以嗎?」
我在馬背上冷了臉。
「沈安言麻煩的,爲什麼要你來說?」
喬星衍支支吾吾。
沒人注意,夏花湊近了我的馬。
「念念姐,你的馬睫毛好長哦~」
她ṱü⁵笑眯眯地,天使一樣揉着馬兒的耳朵。
突然間,馬匹失控!
猛地發出嘶鳴,前蹄高高揚起!
夏花被嚇傻了。
尖叫一聲摔倒在地。
毫無準備,手裏的馬繩脫手,馬失去控制了!
「念念!」
喬星衍大喊,不遠處,溫硯的臉色鉅變。
可我已經顧不上了。
它的身體在扭動,幾次險些把我摔下去,拼了命地才能抱住馬的脖子。
身後,教練和溫硯都在追。
我沒力氣了!
口腔裏感受到鐵鏽味,我拼了命地不知道抓到哪裏。
終於,溫硯趕上來。
死死地勒住了它的脖頸。
「籲——」
-8-
教練追上來。
馬匹終於完全安靜。
狂跳的心臟幾乎要衝出胸膛,只有溫硯在我身邊一句句地安撫。
入口處。
夏花白着臉,被沈安言攙扶着。
我還沒說話。
她的眼淚就大滴大滴掉下來,「念念姐,那馬突然發瘋,怎麼會這樣呢……
「我被嚇傻了……」
我猛地衝上去,顧不得滿手的血,用盡力氣——
手腕被沈安言阻攔在空中。
他挑起眉尾。
「做什麼,季念,你要打人?!」
夏花捂着脣,忽然驚呼:「月牙,竟然真的有月牙呀,季念姐,你被嚇哭……」
話沒說完。
我的另一隻手已經狠狠地落在沈安言左臉。
脆響之下,趕過來的溫硯和喬星衍都頓住了腳步。
夏花愣住。
「你、你憑什麼打人啊?!」
她尖叫着,卻被我一手拽住了衣領。
掙扎不開沈安言。
乾脆一腳踹在她的小腿。
「季念!」
沈安言一把甩開我。
「動手打人,你還有沒有王法了?!」
被他甩得退後了幾步。
堪堪被溫硯接住,手心,手臂,大腿,全都是馬發狂時受傷的疼痛。
喬星衍震驚。
「你們,你們這是要幹嘛?!怎麼會動手呢?!」
地上的夏花眼淚長串長串地掉。
「季念姐,你就算再看不起我。
「大庭廣衆,你這樣對我,是一定要把我逼走嗎?!」
我的視線。
從她身上又落到沈安言的臉上。
他的左臉還帶着血。
我手上的。
我說:「今天的事,我會報警。」
「不管你對我的馬做了什麼,馬匹受驚會要人命。」
「夏花,你這是謀殺!」
話音落下。
所有人都震驚地看着我。
夏花僵直。
「我、我沒有……」
-9-
事情鬧到了公安局。
這是生日會後,我們四個第一次坐到一起。
沈安言很急。
「她本來也沒做什麼,她說你的小馬漂ťü⁶亮,她只是想摸一摸。
「夏花已經很難了,她自己都嚇得夠嗆。
「那麼小一個小姑娘,你非要把她關進去配Ŧŭ¹合調查,何必呢季念?!」
我的手上,全都是包紮的紗布。
渾身都在痛。
可這話還是讓我抬起頭,看向沈安言。
「你差點死掉的話,會輕易原諒肇事者嗎?」
「夏花她不是故意的!」
他有些不耐。
視線落在我伸直的手上,又不自在地別開眼。
「可你也打了她了,還動手打了我。」
「就當扯平了吧。」
「我們就像以前,恢復到最好的關係。」
我說:「不行。」
沈安言猛地站起來。
「你到ƭů₉底爲什麼看她不順眼?!」
「順眼可以啊。」我一字一句,「你讓她也驚一次馬,只要她活下來,我就看她順眼,好不好?」
沈安言語塞。
站在那裏瞧我半天。
乾脆摔上門。
轉頭離去。
剩下的人誰也沒有說話。
直到喬星衍懊惱地抓着自己的腦袋。
「怎麼就能變成這樣呢?!」
我問他:「你還記得沈安言小時候救助的那批流浪狗嗎?」
-10-
是的。
沈安言打小就有同情心。
高一出去玩,恰好遇見了一匹送往屠宰場的狗。
他不僅攔住了那一批。
還花光錢,把狗販子那裏所有的狗都收回來。
整整 17 車。
找不到救助點,也找不到領養的人。
17 車的狗在原地耽擱了三天。
大部分都染上了犬瘟熱。
他沒法子,又不願意驚動家裏。
把大家湊在一起,幾個人湊了全身家當。
爲此,我還求到了我唯一的閨蜜。
借了錢,補上醫藥費的空缺,直到狗狗治好病送養出去。
喬星衍不明白。
「那和我們現在有什麼關係?」
溫硯的聲音很淡:「念念的意思是,之前有什麼事,沈安言都會把大家聚在一起。
「但夏花的事情,從一開始,他就沒有告訴任何人。」
喬星衍茫然。
溫硯接着說:「這意味着,他從一開始就知道是不對的。
「或者說,他從一開始就知道,我們可能不會接受夏花。
「可是他依舊上了頭。」
或者說。
沈安言能爲了博美人一笑。
讓我哭着露出生理特點的時候,他心裏的天平就已經傾斜了。
我的雙手被包裹得只剩下指尖。
但我還是拿出手機。
拉黑了沈安言的全部聯繫方式。
「就這樣吧。」
我也很累。
-11-
馬身上確實沒有任何異常。
調取監控結果,和送檢都是屬於沒有外體刺激。
也就是說,夏花的運氣很好。
憑藉自己的本事,揉了揉馬耳朵,做作幾下,驚了我的馬。
暫時沒有蓄意的證據。
她被放出了警局。
回到學校,缺課的這幾天卻讓所有人都知道了她做的好事。
這幾天。
沈安言忙極了。
安撫她的情緒,又要想盡辦法幫她補課。
我冷眼瞧着。
終於在不久後。
看到了喬星衍發的朋友圈。
後山的山頂,夏花的雙手拿着點燃的仙女棒,轉啊轉的,笑容甜美又治癒。
我看了許久。
纔在我們從小的根據地上。
找到了溫硯的蹤跡。
沒有出鏡。
只是在角落裏,有一雙限量版的球鞋。
我買的。
去年送他的生日禮物。
限量款,我熬夜搶了好久。
點贊之後,那邊立刻刪掉了。
喬星衍的電話來得很快。
「念念!」他的語氣很急,叫完我的名字,又下意識壓低,「你別多想,今天是夏花過生日,沈安言說她特別可憐,連朋友都沒有一個。
「我是被拉來救場的,很快我就回去了,不會在這裏多耽擱的。
「不然她老哭,沈安言的面子我也不好不給……」
他語無倫次。
我靜靜地聽着。
直到電話裏響起他小心翼翼的試探,「念念,你會生氣嗎?」
我沉默了許久。
「不會的,你們交友,有你們自己的選擇。」
「那就好,你沒生氣就太好了,等等,ŧüₙ你們?什麼你們,念念你說什麼?!」
我靜了靜,告訴他:「你們三個,都有交朋友的權利。」
掛斷之前。
我聽到他倒吸一口涼氣。
「溫硯,糟糕了!」
-12-
下課時。
溫硯帶着消腫止痛的藥膏,輕輕地擱在我的桌上。
「念念,好些了嗎?」
他的目光落在我的手上,隱隱露出心痛。
沒等我說話,自己就蹙起眉心。
「抱歉。」
他說:「我有想過,你可能會不開心,但還是去了。」
「這件事,是我做得不對。」
「但我立場,不會變的。」
我伸出手,血肉模糊的那裏,現在已經長出了新皮。
「我已經好了。」
他頓了頓。「抱歉,進口的藥膏效果好一點,但我忽略了運輸很慢。」
我沒說話。
也想不出該用什麼方式對待溫硯的道歉。
最終,我還是把藥膏推回去。
「還是不要破費了。」
他蹙着眉,卻突然有一沓卷子甩到我的桌面。
好巧不巧。
那盒「進口的藥膏」被卷子擠的到地上。
年級最混不吝的「少爺」,貼着青皮的寸頭在金輝下,鍍上一層暖融的金邊。
她挑了挑眉,「季念,你的卷子幹嘛放我那裏?」
溫硯愣住。
周貽白乾脆一屁股坐到我的旁邊,「喂,你的英語能甩開別人幾條街,幫我也補補課唄。」
她趴在桌面,用只我能看見的角度挑着眉。
溫硯的表情難看極了。
「季念受傷了,沒空幫你補課。」
「哦?」她揚起下巴,學着溫硯之前的動作撩了撩我的馬尾,「那就等等再說唄,小月牙,就這麼定了,沒問題吧。」
我點頭。
溫硯已經黑了臉。
一言不發地走了出去。
周貽白冷哼,「我早就覺得你那仨竹馬都不是啥好東西,一個綠茶就迷得五迷三道,什麼東西!」
她抓過我的手心看了看。
「終於好差不多了,蠢東西。
「明天的馬術,哥帶你。」
-13-
我當然能明白周貽白的好意。
因爲這是我在那三個控制慾強的人眼皮底下。
偷偷交往的唯一一個——
好閨蜜。
-14-
雙語高中的馬場都是單人更衣室。
周貽白在另一邊喊我。
幫完她出來,一眼就看到了夏花和另外三個站在一起。
三個人的臉色都不算好。
我面無表情地經過時,卻被沈安言拉住了手。
「做什麼?」
他擰着眉,「你做什麼了,季念?」
」放手!」
我掙扎不開,卻瞥見夏花躲在喬星衍身後。
無助地晃着他的衣袖。
「安言也太沖動了,你們快去勸勸啊,萬一季念姐有自己的想法呢……」
沈安言的臉色黑得像是能滴下墨。
「因爲跟我們吵架?
就出去交往亂七八糟的朋友?」
「季念,你能不能和別人有點邊界感?!」
我甩不開他的手。
一隻馬靴橫空出現。
沈安言鬆開我,眼底壓着怒火。
周貽白攬住我的肩膀:「喲,不好意思啊,騎馬之前熱熱身,沒傷到你吧。」
有人小聲嘟囔。
「都不揹着人啊……」
周貽白的目光落在夏花的臉上:「你謀殺都不揹着人,我交朋友躲什麼躲?」
夏花白了臉。
誰也沒想到,着急的是喬星衍。
「夏花她不是故意的,警察局都調查完了!」
有人撐腰,夏花大着膽子,露出紅着的眼,「我真的沒有……我到這個學校已經很難了,求求你了季念姐,不要再污衊我了……」
「嘻嘻……」
笑聲突兀,周貽白松開我,慢悠悠地走近。
「求季念做什麼?
「她讓你家裏窮又想攀高枝兒的?」
-15-
這話說得難聽。
卻讓人心裏妥帖極了。
夏花拽着喬星衍的衣袖,屈辱地發抖。
「有必要這樣羞辱人嗎?」
「窮又怎麼了,難道就是我的錯嗎?!」
溫硯皺着眉,「念念,真的過了。」
我笑了。
如釋重負,又帶着本該這樣的塵埃落定。
「那什麼不算過呢?叫我哭給她看不算過,我被她害得差點葬身馬蹄不算過,我渾身是傷手裏沒一片好皮不算過?」
視線。
一個一個地劃過他們的臉。
我吸了吸鼻子。
「既然過了,那就到此爲止吧,大家都好過。」
轉身走的時候。
我聽到喬星衍遲疑,「念念臉上,是不是出現月牙了呀……」
溫硯的身體有一瞬間的僵硬。
「季念!」
沈安言下意識想追。
周貽白皺着眉回過頭。
「離她遠點,你們這羣垃圾,左右搖擺,現在裝什麼癡情?」
「你把嘴巴放乾淨點!」
沈安言兇她。
她卻拉着我,乾脆地到了馬匹旁邊。
本身,我的馬術就不算很好。
經歷過上次,看見馬匹難免會有些發怵。
周貽白跨上去,把手遞給我。
「小月牙,來。」
馬場上的風,吹得鬢邊碎髮凌亂。
也吹得人眼眶發酸。
面前,是她白嫩的手心。
我深深吸氣,緊緊握着她的手,借力上馬。
她笑,抱住我的腰。
「坐穩了,小月牙!」
綠草如茵,肆意的笑聲在馬場裏迴盪。
「駕——」
-16-
馬背上。
兩道身影緊貼,溫硯的視線緊跟着,嘴脣抿成一條直線。
女音的聲音弱弱的。
「離這麼近真的好嗎?」
「星衍,要不你去勸勸她吧,咱們還沒畢業呢,這樣多不好啊……」
沒說一句。
沈安言的臉色就沉了一分。
乾脆牽過馬繩,雙腿一夾,追了出去。
溫硯回過頭。
平靜的表情下隱隱夾雜着戾氣。
夏花下意識地噤了聲。
沈安言追上來的時候,周貽白恰好扶着我下馬。
「籲」的一聲。
他勒緊馬繩,跳下來跑到我們面前。
「別碰她!」
周貽白動作一頓,側頭給他一個眼神,反而伸手攬住我的肩膀。
「怎麼樣?不怕了吧?」
「我他媽讓你離她遠點!」
沈安言大喊,怒氣十足。
她像聽不見。
反而從攜帶的牛皮包裏拿出了透明的玻璃杯。
冰塊還沒化完。
晃了晃。
「嚐嚐,是不是你喜歡的味道。」
那個顏色——
鳳梨烏龍茶。
我伸手去接,卻被空中捲來的馬鞭掃到地上。
啪嚓——
茶飲撒了一地,小塊的鳳梨掛在草葉上。
他憤怒極了。
丟開馬鞭把周貽白壓到地上。
「沈言安!」
我尖叫着撲過去時,他的拳頭已經高高揚起。
用力地拉住他的手臂。
好在,周貽Ṫū́⁴白躲過去了!
他的拳頭砸在草地上,下一刻,周貽白屈起膝蓋,狠狠地頂開他,靴底掃過他的臉!
周貽白利落地翻身站起來。
我還沒鬆手,她的拳頭已經勾到了他的下巴。
痛呼一聲。
沈安言穩住身體,難以置信,「季念,你幫他?!」
老師、同學們都跑過來。
周貽白吐出嘴裏的草葉,「幫我怎麼了?我的烏龍茶,只給小月牙!」
我的三個竹馬。
臉色一個比一個難看。
喬星衍咬着牙,「念念,我可以給你做很多很多的烏龍茶,那小子一看就是故意噁心人的,你別被他騙了!」
我朝沈安言伸出手。
「你先動的手,醫藥費,賠錢吧。」
-17-
馬場裏沒人說話。
只有馬兒無聊地打着響鼻。
人羣裏,夏花的聲音溫溫柔柔,「他們不是好朋友嗎……鬧彆扭多正常啊,怎麼就涉及到了賠錢呢……」
沒人認同她。
只有我,馬靴踩過草地上的溼潤。
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
「還有你,我的醫藥費,到現在也沒算一算。」
「我和你。
「總不是朋友了吧?」
夏花驚愕地瞪大眼。
左右望。
卻沒有任何人搭腔幫她出頭。
她只能咬着下脣解釋:「都已經查過了,明明和我沒關係的……」
所有人都知道夏花家裏有多難。
但爲了上雙語高中。
還是賣掉了家裏的牲畜。
全家託舉,才把她送到這裏。
我問她:「你有告訴過別人嗎?你家賣掉的牲畜,是你從小喂到大的馬?」
人羣安靜。
所有人的視線都聚集到夏花身上。
顯然沒人忘記。
她第一次到馬場上全然陌生的模樣。
她下意識往後退,白着臉啜泣,「你胡說什麼呀,我家確實賣了牲畜,誰告訴你是馬了,明明就是牛。」
我不說話了。
夏花家確實也賣了牛,但馬,只有一匹。
賣掉了就是賣掉了。
她像是篤定了我沒有證據。
哭得可憐兮兮的。
「爲什麼要這樣,從我轉學過來你就不喜歡我,明明我們都不是一個班級的。」
「季念姐,你是因爲我搶了你的竹馬嗎……可我沒有故意搶走他們,你要是真的不喜歡,我以後儘量和大家保持距離行不行……
「雖然、雖然我很捨不得,比殺了我還難受……」
她飆上了演技。
哭得讓人動容。
溫硯的目光卻落在我的臉上。
敏銳地覺得。
我還有話沒說完。
所以,最亂的時候,我輕輕開口。
「你知道馬場的規矩嗎?
「驚馬之後,那些ťū⁽受了傷的馬,會立刻拉走安樂死。」
「絨花它,就是其中之一。」
-18-
絨花。
是夏花給它取的名字。
她愣住了,嘴脣哆哆嗦嗦地,「你……少糊弄人了吧……」
周貽白冷笑。
「聽說那馬通人性,圍上黑布就老老實實地躺在那裏。
「你說,它閉上眼的時候怨不怨你啊。」
夏花尖叫。
白着臉扯住喬星衍的衣襟,「真的嗎?真的嗎星衍?!
「什麼安樂死,不會的,絨花好貴的,馬場真的捨得安樂掉它嗎?!」
「你告訴我呀!」
喬星衍的神色複雜極了。
「馬場……確實是這樣規定的。」
夏花崩潰了。
往馬舍跑。
跑到一半卻被攔住,他們甩開手裏的證件。
要夏花配合調查。
沈安言茫然地望着我。
人羣裏,周貽白拉住了我的手臂。
「別管他們了。」
「也許,這三個垃圾這輩子都理不清,那個綠茶原本就是衝你來的。」
「因爲絨花原本是她的馬。」
她帶着我。
在馬場裏跑了一圈又一圈。
我突然有些矯情。
「她既然那麼愛絨花,爲什麼還要賣掉它呢Ťųₙ?」
不知道從哪裏,周貽白又變出一杯酸梅湯來。
這次的冰塊都化掉了。
她說:「只有上了雙語,才能接觸她這輩子都接觸不到的人脈。」
她以爲她對絨花是愛。
「其實啊,她早就放棄它了。」
我的心裏鈍鈍的。
不知道是爲了絨花,還是爲了自己。
-19-
夏花卻被學校勸退了。
周貽白像是故意要哄我。
每天纏着我,學一些她原本就會的英語。
班級門口有動靜。
周貽白抬頭看,仰頭挑眉,「喲,大善人來了,咱們班是誰需要救助哇?!」
她的人緣向來很好。
班裏齊刷刷地,「沒有哇!」
「沒有哇?」周貽白抱着胸,「我還以爲大善人知道有人求助,聞着味兒就來了呢。」
沈安言被擠兌得很難受。
但還是隱忍地在我面前坐下來。
「念念,我來哄你。」
他卡了殼,後續又實在不知道說什麼。
偏偏全程周貽白都似笑非笑地盯着他。
討厭極了。
沈安言拉不下來臉。
但錯了就是錯了。
他只好閉上眼睛,「我是來道歉的,不該爲了別人讓你難過。」
整個班級都安靜了。
只有周貽白挑着眉,「繼續說啊。」
沈安言說不下去了。
周貽白點了點我的筆記,「小月牙剛剛說什麼?這個 hypo 什麼什麼 crisy,連起來咋讀?啥意思來着?」
有同學熱心。
「hypocrisy,虛僞,僞善的意思,這你都不會啊?!」
她拔高了聲音。
「原來是這意思啊,我不會,大善人你呢?你會不會啊?」
霍地一下。
沈安言站起來,緊繃着臉。
他說不出反駁的話,只能用鼻子裏噴出熱氣。
盯着周貽白。
「行,我記住你了。」
周貽白大喊着:「謝謝您嘞~」
班級裏。
大家哈哈大笑。
抬眼望去,每個人臉上都寫着暢快淋漓。
陽光隔着玻璃打進教室。
照射的人的心底,撥開陰霾。
真好。
-20-
我知道溫硯會來找我。
只是沒想到。
他是來勸我原諒喬星衍的。
坐在我面前,聲音柔和:「你知道的,星衍一直像小孩子一樣,他不敢自己來,委託我來勸你。」
時間。
一分一秒過去。
我不說話。
他的神色也未見異常。
盯着他擺在桌面上的鳳梨烏龍茶,我禮貌微笑,「謝謝你,但我早就不喝這個了。」
他沉默片刻。
好脾氣地笑,「那喜歡喝什麼?我去給你做。」
「溫硯。」
「嗯?」
「你知道嗎?我最近新學了一個單詞。」
「什麼單詞?」他的眼底帶着笑意,一如既往。
直到,我吐出那個詞彙。
「hypocrisy。」
他的笑意凝固在臉上。
「念念,你是在說給我聽?」
他無奈嘆氣, 「是連我也一起記仇了嗎?那我要怎麼樣才能哄你開心呢?」
「你不用哄我, 因爲你的示好,只會讓我覺得——噁心。」
他的臉色終於變了變。
我笑, 「所有的事情看起來都和你毫無關係。
「你明明知道這些事情可能會傷害我,卻仍舊縱容他們, 甚至暗中和他們一起。
「溫硯,我憑什麼要原諒你呢?」
我伸出手, 手心裏已經長出新皮, 基本看不出之前的痕跡。
「看到了嗎?
「傷口已經好了, 這種情況,你送的藥膏再珍貴,於我而言,也是沒什麼作用的雞肋。」
他的喉結滾了滾。
露出苦笑,「念念,別這麼疏離, 他們兩個的性格你知道的,不看着要出大問題。」
「所以呢?你去看着, 改變了什麼嗎?還是藉此機會和他們一起迷失在幫助弱者的快感裏?」
溫硯失魂落魄地走了。
隔壁房間, 周貽白笑着走出來。
「小月牙, 這樣纔是你自己。」
她的雙手握住我的肩膀。
收起玩世不恭的表情, 「我們都會長大, 你會交往到男朋友,他們也會性格各異。
「作爲閨蜜, 我允許你一次談八個, 甚至十八個都可以。」
我可以被人罵三觀不正去包庇你。
「但是, 一個人談八次絕對不行,已經踩過的坑,就不能再回去踩一次了。」
我笑着。
把藏好的球鞋拿出來遞給她。
「知道了,大壽星過生日還這麼惦記我的事,送你的禮物哦~」
「我靠, 限量款, 我最喜歡的, 你丫怎麼搶到的?!熬了幾個大夜啊?!」
房間裏。
兩個女孩子的笑聲十分動聽。
三個少年在樓底下張望。
又面面相覷。
「怎麼辦?念念好像真和那個娘娘腔走得很近。」
喬星衍戳了戳溫硯。
「你快想想主意啊。」
溫硯沒說話, 看向沈安言,「怎麼了, 你是覺得哪裏不對?」
沈安言的臉上帶着困惑。
「高三的男人,會沒有喉結嗎?」
溫硯愣住, 「你說什麼?!」
-21-
我和周貽白一起到了英國。
雨中的大學彷彿是上個世紀的歐洲。
我沒帶傘。
卻有一把傘撐開,舉過我的頭頂。
回過頭。
周貽白的笑臉揚起。
「自己舉着點,站在這裏不要動, 這個角度, 一定出片極了。」
跟着她給我演示的姿勢。
換來換去。
有同學看到,衝過來說着蹩腳的中文。
「每次都只給季念拍照, 我不管,帶上我。」
周貽白沒辦法。
替同學拍攝和我的合照。
但鏡頭的中心點永遠是我自己。
這裏的風很大。
夾雜着雨點打在身上。
我笑。
同學驚呼:「喂,季念,你的左臉上是什麼?」
「爲什麼你笑的時候臉上會出現粉紅色的月亮, 好漂亮好神祕。」
「這是你們東方的法術嗎?!」
我摸了摸左臉月牙的位置。
冒着雨牽起周貽白的手。
「這不是法術,在我們的國家,這叫做友情的魔力~」
她把帽子戴在我的頭頂。
跟着我踩在水坑裏。
揚起嗓子大喊:「friendshi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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