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我的竹馬討厭我。
他總是習慣性地皺眉看我,在我湊近他的前一秒躲開。
他說:「林述述,你能別總纏着我嗎。」
我表面答應,轉頭還是纏着他。
直到那天撞見他跟校花接吻。
我再也沒找過他。
在我沒給他發消息的第三十九天,他破天荒地發了條短信給我。
「林述述,在?扣個 1,哥無聊死了。」
那時,我正被他室友抱在懷裏調整坐姿。
我至今還記得,他打開寢室門撞見我倆時。
那感覺天都要塌下來的樣子。
-1-
去籃球社找段哲,社員告訴我他們的社長前腳剛走。
我不信,轉了幾圈,果然在儲物架下找到了藏着的某人。
「段哲,你又躲我!」
我有些生氣,身形頎長的男生從儲物架間鑽出來,卻滿臉無所謂,拍了拍肩上的灰。
「你猜猜我爲什麼躲你,因爲你真的很煩。」
我跟在他懶洋洋的身影后面,踩着他的影子。
他的社員在一旁起鬨,
「我說社長,你就從了嫂子吧。」
「人小姑娘,臉皮薄……」
「薄?」身前的男生猛地停住,轉頭,捏了捏我的臉蛋。
「您說的我身後這位要噴火的霸王龍?」
「還有,她不是你們嫂子。」
「以前不是,現在不是。」
頓了頓,他說得斬釘截鐵。
「未來也絕對沒有一絲絲的可能是。」
-2-
段哲拒絕我的話語,能繞着地球轉一週了。
儘管如此,我還是日復一日地纏着他。
「林述述,你能不能別煩我了?」
染着銀髮,撩起劉海的男生停在我面前。
夕陽晃動的夕暉落在他的眼睛裏,他總拿着一種倦怠至極的眼神看着人。
然後,我就聽見他說:
「林述述,我有喜歡的人了。」
這種阻止我追他的理由我聽過不下十幾遍。
每次他喜歡的人,不是自己滿嘴跑火車亂編的,就是他樓下的宿管大媽。
可是這次,他低頭點了幾下手機,然後給我看了一張照片。
「我真挺喜歡她的,在追。」
「所以,林述述,別他媽煩我。懂?」
照片裏,一名少女抬頭看着鏡頭,笑得溫軟而燦爛。
我低頭看了幾秒,然後抬頭看他。
「你喜歡張黔洇啊?」
那位蟬聯三屆的校花。
他輕抬了下眉。
「對啊,怎麼?」
「她不可能看上你的,你這純是癩蛤蟆想喫天鵝肉。」
我無比真摯地對他說,換來他和顏悅色的一個字。
「滾。」
-3-
可事實上,我猜得大錯特錯。
「述述,知道嗎?系裏都在傳你家段哲要跟校花在一起了。」
剛進寢室就聽見室友跟我八卦。
「校花發了張朋友圈,裏邊有段哲以前畫過的畫。」
要說我們學校最受關注的風雲人物,大二油畫系的張黔洇絕對算一個。
因爲她漂亮得太過分了,漂亮到上學期休學直接去拍了一部電影,過分到她和誰談,誰就會變成男生集體公敵的程度。
現在這個集體公敵成了段哲,卻沒人能說出不配的話來。
我低頭,看着論壇裏閃過的一條條言論。
「是段哥啊,那沒事兒了。」
「段狗搶我女神!他在哪個寢室?有沒有線下丹砂的兄弟?」
「誒,我記得有個妹子一直追段哲來着的?」
「哦,那個啊,純小丑罷了。」
「上趕着舔人家,你看段哥鳥她嗎?真抽象。」
我眨了眨眼睛,把ŧű₃那些男生在評論區裏毫無保留的肆意與嘲弄,全讀進去了。
關了論壇,長呼出一口氣。
看了看窗外才發現,烏雲密佈。
天氣也遭,心情也遭。
-4-
一般不爽的時候我都會打遊戲抒發一下,
遊戲也是爲了能追着段哲才下的,沒想到玩多了後自己反而喜歡上了。
上線先看一眼好友列表,段哲在,我習慣性地拉他。
雖然說他同意我邀請的次數簡直屈指可數。
可沒想到,這次,他還真答應了。
心情小小地變化了一番,看着擠進來的人物框,我眼眶還是酸了下。
即使一直一直被他拋棄,我總是希望他能夠多看我一眼。
可今天的他和以往不一樣,沒有開麥嘲諷我,只埋頭操作,和我打了幾波漂亮的配合。
直到三局後,我在聊天框里扣字。
「不是本人吧?」
短暫的停頓。
耳機裏有些聲響,夾雜了些微的電流,是道清淡又好聽的男聲。
我一聽就知道不是段哲,他從不會這樣:語調上揚,對我含着點輕揣的意味盎然。
「嗯?怎麼發現的?」
「……他打遊戲從不給我物資,你剛又給我三級頭又給我三級甲的。」
又笑。
聲音通過耳機線竄到這邊,不知țűₖ爲何,我就莫名有點我倆離得太近的感覺。
下意識地將音量調小。
「我是他室友,老段今晚不在,上他號玩玩。」
我聽見他那邊輕釦桌面的聲響,漫不經心地解釋,清脆的。
「你技術挺好的,還打嗎。」
我垂着眼,盯着鍵盤半晌,還是問出了那句話。
「段哲,去哪了啊?」
他那邊聲停了,有衣物的摩擦聲,像是坐直。
接着換了個略正經的語調,問我。
「你就這麼喜歡段哲啊?」
看樣子,他認識我。
也對,段哲身邊哪個人不認識我。
我其實沒少被人問這個問題,爲什麼他都對你這樣了還追着他,撞了南牆不知道回頭啊,況且你都把南牆撞翻了。
可是,沒有人知道。
在很長一段的時間裏,我的世界就只剩下段哲了。
心情不可避免地又被拉進谷底,可耳機那頭的聲音卻總有點晴空萬里。
「還打不打了?帶我上個分唄?」
「我切我號跟你玩。」
……
-5-
那個人的 id 叫「小貓罐頭不睡覺」。
頭像是一隻黃藍眼睛的小白貓。
下了遊戲洗完澡後我躺在牀上,回想着他到底是段哲的哪號室友來着。
這麼久以前,我像條尾巴一樣跟着段哲,不可能跟他身邊的人,何況是室友不熟悉的。
可今天聽到的聲音其實有點陌生。
我的注意力幾乎全放在段哲身上,也不太能記住除了段哲以外的男生,過了好久,我才推測出一個人選。
好像是那個和段哲最不對付的室友來着?
我記得段哲跟我吐槽過他:
「woc,不知道抽什麼風,看我不爽似的,天天跟老子對着幹。」
他叫什麼名字來着,我好像真有點不記得……
就在這時,睡我下鋪的室友猛地發出一聲驚呼。
「啊!出結果了!」
「什麼出結果了?」
「一年一度的校草校花評選啊,讓我看看今年得票最多的是誰……」
室友是學校校報社的責編。
她們報社常常會在學校裏組織一些奇奇怪怪的活動,比如校貓評選,校草評選,而且她還總能拿到第一手資料。
「哇趣,張黔洇這連續三年斷崖式拿校花啊,不愧是大美女。」
我在上鋪舉着平板默默聽着室友的吐槽。
「校草,我看看,校草今年還是段哲嗎……誒?!」
「柏翊舟?!」
「柏翊舟?醫學系那個啊,確實長得帥,但就性格太冷了。沒想到今年直接反超段哲拿第一了……」
坐在上鋪的我,平板差點沒拿穩。
下鋪的室友敲敲我的牀板,
「述述,你家段哲沒拿第一你傷心啦。」
其實不是的。我按了按心臟。
我想起來了,段哲那個最不對付的室友。
就叫柏翊舟。
就今天跟我玩遊戲那個,小貓罐頭。
-6-
早上從圖書館回寢室的時候,碰見了段哲他媽媽。
他媽媽估計是要聯繫段哲出來的,看見我就直接招了招手讓我過去。
「述述來,阿姨新研究的可麗餅。」
「你帶回去跟哲哲一起嚐嚐啊,阿姨頭次做,把握不好力道,記得讓他先喫,他覺得能喫你再喫。」
「述述,阿姨給你發的紅包你怎麼又不領。」
「那麼點錢在學校裏夠用嗎?你別總省啊。」
我盯着面前這個對我絮絮叨叨的婦人。
我知道,她真對我好,也真把我當親女兒看待。
爸媽死後,我升學一路的各種費用都是她給我出的。
我不知道怎麼報答她,能做的只有對她好,對她愛的人好。
「哲哲這孩子,脾氣急,性格也不好,我怕他在外面惹亂子,你能幫襯的時候幫襯下啊,述述。」
「……」
我拎着一盒可麗餅去找段哲時,正午絢爛的光正落在教室簌簌的垂影裏。
男生摟着女生的腰,快親上去了。
周遭全是起鬨的,當我推門進去時,一瞬又重歸寂靜。
「段哲,你媽讓我給你帶……」
話沒有說完,男生猛地站起身,把我拉了出去。
伴隨着冰冷的關門聲,我被他扯到走廊上。
-7-
「林述述,你他媽有完沒完?!」
「不是的,段哲,是你媽媽讓我給你帶的。」
「可麗餅,你先喫,能喫的話……」
「老子不喫!經過你手的我都不喫!」
段哲又朝我吼了。
我向後退了幾步,看見他一把奪過我手裏的飯盒,扔進了垃圾桶裏。
清脆的,毫無價值的。
連同着什麼東西一起,在我面前碎得乾乾淨淨。
他扔完東西后甩上門,將所有的一切和我一起擱在門外。
我眨了眨眼睛,盯着垃圾桶裏那精心包裹的盒子,然後彎腰,把它撿起來。
其實裏面的東西又沒髒,還能喫的。
我找了個地方,把絲帶拆開,拿了一塊,咬下。
阿姨精心做的,草莓味,發甜,可我也不明白爲什麼就這味道。
喫着喫着,眼淚順着流了下來,啪嗒一聲,掉進盒子裏。
-8-
九歲之前,爸媽活着的時候,我的世界是彩色的。
我還記得那是和爸媽搬進新家的第二天下午。
新家是自建房,雖然離市集有點距離,但帶着個小院子,院子裏種着爸爸喜歡的花,趴着陪我一起長大的阿黃。
媽媽說,從此之後,我們就有自己的家了。
好像就如同每一個無比溫馨的日常,我纏着爸爸帶我去鎮上喫肯德基。
媽媽笑着從廚房端出果盤,看我們爺倆扯皮。
而所有的一切,都在玻璃的碎裂聲中戛然而止。
阿黃的腦袋被砸在地上,血液飆了一地,媽媽的驚叫聲中,三個年輕人就這麼堂而皇之地翻進了我家窗戶。
爸爸第一時間把驚慌失措的我護在身後,問他們是什麼人,
媽媽想偷偷接近電話,被其中一個人猛地拽住,將她的手腕反剪在身後。
一個右臂滿是紋身的男人,拿着明晃晃的剪刀比在媽媽的脖子上。
「男的,把家裏有錢的東西全拿出來。」
他拿刀指了指爸爸。
那時候我不知道什麼是劫匪,不知道那夥人能幹出什麼可怕的事。
只是覺得那幾個人很兇,比故事裏最壞最壞的壞蛋還要兇。
我不停地哭,我爸就輕拍我的腦袋。
他沉穩的聲線從我的頭頂傳來,可顫抖的尾音,還是暴露了藏不住的慌亂。
「好,我去房間給你們拿,你們……你們冷靜一點。」
一名劫匪跟着爸爸進了房間,我抱着去年過生日時爸爸給我夾的小熊玩偶哭。
媽媽被一名劫匪反制在懷裏,我聽見那名劫匪跟另一個人說。
「草,這娘們,給我蹭硬了都。」
「老大,一會能不能……」
被叫「老大」的劫匪瞄了他一眼。
「俺們逃命呢。」
「老大,其實我知道,我們逃不掉了。聽說警察那邊又抽調了人手,那是跨省追捕啊,怎麼可能逃得掉。」
「老大,死之前,我就想爽一下……」
說着說着,那個綁着我媽的男人居然發起抖來。
然後他開始扒我媽的衣服,我嚇傻了,不知道他爲什麼要這麼做。
我媽劇烈地掙扎,說孩子在看呢你們要幹什麼。
這正好撞到拿錢出來的我爸。
我爸,平時一個溫潤脾氣的老好人,不知道哪來的力氣,推開制着他的綁匪衝了過去。
然後,就被那個叫「老大」的人掐着脖子,刀直直插進了腹部。
只那一瞬間,媽媽淒厲的慘叫聲之中。
白刀子進去紅刀子出來的,我就看着我爸肚子那多出一個血窟窿。
那人還拿刀在裏面攪了攪,我聽見那人說:
「是,我們跑不掉了。」
他朝我這邊走過來,我聽見我媽嘶吼着讓我跑,我想跑,卻很輕易就被拎起。
然後我聽見我媽在尖叫,像掙扎着拼盡全力。
「你們別碰她!!別碰我女兒!!」
「求求你們了!!別碰她,我什麼都願意做,別碰她……」
綁匪沒應,只是拿刀尖抵了抵我的脖頸。
冰涼的觸感席捲我的神經,我突然發現自己什麼都做不了。
我想動,但我其實根本就沒動。
我不明白爲什麼會這樣,恐懼已經把我吞噬成麻木的人偶。
然後,遠遠地,我好像就聽見那個抱着我媽的綁匪在我媽耳邊說了些什麼。
我媽看了我一眼。
她緩緩蹲下身,跪在了那個綁匪的兩腿之間。
年少的我並不知道這是在做什麼,也不知道身下匯聚成一地血泊的爸爸爲什麼再也沒有起來。
更不懂那些人爲什麼又壓在了媽媽的身上,不懂媽媽爲什麼叫喊。
但我大概知道,媽媽特別疼。
於是我也很難過,我哭,那個人就抽我,我媽就叫的更加兇狠。
我看着他們在媽媽的身上欺負媽媽,直到我的聲音嘶啞得哭不出來,直到一直喊着我名字的媽媽在某一剎那戛然而止。
世界陷入寂靜,一片灰白之中,我聽見那幾個綁匪的對話。
「草,怎麼不動了?」
「你看看還有呼吸嗎?」
「沒了,死了,你他媽的太用力了,你看。」
「全是血。」
「髒死了。」
我就站在那裏,聽着他們的對話,直到他們的目光彙集在我身上。
無聲的血液匯成淒厲的黑白,那一刻,神經極度嘯叫的我就如同摁着腦袋被人告知發生了什麼。
「這個小孩呢,怎麼辦?」
「宰了。」
「我來宰吧,嘿嘿,老大。」
「操,你不會對幼女也……?」
我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麼,只是被那個笑容猥瑣的男人,抓着手腕拉進房間。
那個人把我放在牀上,我沒動,他關上房門,然後一顆一顆地解我的扣子。
我垂着眼看他,看他的腦袋拱過來輕吻我的鎖骨。
世界分崩離析,窗外烏鴉的叫聲一下下撕碎我的心臟。
腦海中跳躍着爸媽死亡的景象,牀邊的鬧鐘突然響了,那是媽媽以前給我定的。
因爲一般這個時候,少兒頻道的《星輝勇士》要開播了。
穿着鎧甲的帥氣騎士拯救世界的故事,我每次都準時守在電視前,幻想滿身鎧甲的騎士也能帶我逃離那少女不足掛齒的煩惱。
只是十一歲的我在那天突然明白一個道理,星輝勇士是假的。
他沒從電視裏蹦出來大喊着正義必勝啊邪惡去死吧,那個男人的手也伸向了我的內褲。
直到,我聽見一聲很輕微的咔嗒。
是推開窗戶的聲音。
男人呼吸急促,顯然沒有發現身後的窗戶悄悄開了一個口。
可我對着窗戶,看得清清楚楚。
我想起他,是那個昨天剛認識的,離我家說不上近的鄰居家的小孩。
叫段哲。
我們約好今天出來玩的。
其實那不算我的星輝勇士,他不是大人,他不從容,他莽撞,衝動,充滿憤怒。
可他費力地舉起手中的磚頭,砸向那個匍匐在我身前的頭顱。
「人渣,畜生,狗東西……」
那好像是一個小孩能知道的最骯髒的詞語了,他邊砸邊說。
直到門外傳來響動,我嚇得一抖,他丟開磚頭攥住我的手腕。
「跑。」
我聽見他說。
淡淡的一個字,窗外無邊慘淡的夕陽與血紅匯聚在他的眼瞳裏,我盯着那裏。
被他拽着奔跑。
那是我見過最殘忍的太陽。
……
我們跑了很久很久,越過無邊的麥穗,廣袤的地平線,半輪燒如塵燼的夕陽。
後來,他帶我跑到了他家。
大人知道這件事後立馬報警,警察來的飛速,闖進我家的那幾個綁匪,是身負數十條命案的在逃人員。
警察叔叔來了,告訴我爸爸和媽媽已經去世了。
那時我坐在段哲家的窗臺上。
他就坐在我的身旁,我倆的手,從家裏跑出來後就再也沒有分開。
那時候的我只是被動地接受一個又一個的噩耗,你沒有家了,你沒爸爸媽媽了,地板上全都是血,你還回得去嗎。
可是,段哲的手心是暖的。
所以,我拼命地抓着他,從以前到現在,一直是這樣,想抓着,想攥住那帶我逃離的唯一太陽。
我像一隻不小心認主的狗,從來沒想過他是不是需要,他到底在不在意你到底是怎麼拿嘴費勁地撕扯着他的褲管。
-9-
「哭什麼?」
思緒被一道很清朗的男聲拉回。
光影搖晃着人眼睛疼。
我眨了眨眼睛,模模糊糊的視線中,一道淺白的身影站在我的身前。
醫學院的白大褂,臨近了能聞到淡淡的消毒水的味道。
錯落的光影間,那是我頭一次正正經經跟柏翊舟對視。
那時我沒想太多,只是模模糊糊地覺得,這個男人落在我身上的目光,爲什麼會那麼的不一樣。
他坐在我身邊,我正在爲想不起他的名字而苦惱,
口袋裏的手機就響了。
「林述述,中午的可麗餅,給我帶過來。」
段哲的聲音。
「我在籃球場這邊。」
聽我許久沒有迴音,他的話語裏壓抑了一些不耐煩。
「林述述。」
「講話。」
段哲好像總是對我這樣,畢竟往往他不耐煩的下一秒,我就已經屁顛屁顛地跟過來了。
我低頭,
「可是,你不是把它給扔了嗎?」
「你又把它撿回來了吧?我看見了。」
「……」
所以我彎腰把他不要的東西又撿起來窘迫的樣子,也全被他看見了。
「可是……」
我不知道該怎麼說,可是,我也是會難過的,每次被他踐踏的,也是我的真心啊……
手機被身旁的人給拿走了。
拿走的時候,我的小拇指蹭到他的食指,嚇了我一跳。
微微撩起的觸感,讓我莫名心慌了一下。
「段哲,可麗餅全被我喫掉了,沒你的分,知道了嗎?」
我沒想到他會幫我說話,而且還這樣撒謊。
打電話的男生嗓音壓了點冷,我才發現,他跟我說話和跟其他人真的不一樣。
可下一秒,電話那頭的段哲已經如同被點燃引線的炸藥。
「林述述???你別跟我說你跟柏翊舟在一起??!!」
「柏翊舟這吊人跟我不對付你不知道?」
「你他媽的到底是站在誰這邊的?」
-10-
我被吼得離電話遠了點,想說什麼的時候,電話已經先一步被身旁的人掛斷了。
過了五分鐘,段哲發了條短信給我。
「林述述,行。你有種。」
這下,我好像怎麼也洗不清了。
身旁的人卻好像很滿意,手機在他手中轉了一圈,然後送還到我手裏。
交還的那一刻,指尖又蹭到了。
我也不知道爲什麼心會在那一瞬間動搖,然後大腦就卡殼,看着面前的人,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很久之後,我才明白,那是我頭一次萌生這樣的感情,它叫作——
「我那個,我我我我,我……」
他揚了一邊眉毛,認真地瞧我。
可是,你可不可以不要這麼認真地看我。
我刷的一下站起,拽起書包就走,一邊擺回自己緊張的同手同腳,一邊混亂地拿言語措辭。
「我我我我,我馬上還有課,我先走了……」
……
我逃也似的離開現場,然後在坐到教室的時候,覺得自己真是丟臉丟到家了。
上課的時候,連老師說的一個字都沒聽進去。
趴在桌子上,拿手機上百度查:
「碰到他的手會臉紅心跳是怎麼回事?」
「被他盯着看感覺會很慌神該怎麼辦?」
「不敢跟他對視這種情況該如何解決?」
在一堆詞條下面,一個萬人點贊過的答案被置頂——
少女,你戀愛了。
……
已老實。
我乾脆摁滅手機屏,趴在桌子上,可該死的是一閉眼腦海裏又浮現出他ṱŭₑ的臉龐,手機震了震,是他的名字。
心跳一瞬間又如同被萬匹馬的力量拉高。
「林述述。」
「你喜歡喫食堂十一號窗口那家土豆粉嗎?」
……
這個問題要我怎麼回答,不能回答不喜歡,萬一他是想約我飯。
可如果回答喜歡,是不是顯得太沒主見了……
指尖停在輸入框五分鐘,最後一個愣神,就把沒發出去的「喜歡」發了出去。
他秒回。
「好巧,我也挺喜歡喫的。」
……
然後,沒了下文。
老師在講臺前慷慨激昂,我在講臺下盯着手機屏心緒跑了十萬八千里。
他爲什麼不說話了,難道是單純想跟我探討食堂的土豆粉好不好喫?
那我要不要藉此機會跟他約飯?
可是這樣好像顯得我很喜歡他似的……
就在我盯着輸入框愣神之際,身旁,忽然傳來清淺的呼吸聲。
「那今晚要不要一起去喫土豆粉?」
一轉頭,一張帥臉映入眼簾。
我一瞬間六神無主,他什麼時候從後門進來溜到我身邊的?
身旁的男生撐着下巴看我笑,伸手,抽走我手裏的筆,然後戳了戳我的臉頰。
「好好聽課,
「別盯着手機發呆。「
……
半晌,他清冷的聲線染了點笑意,響在我的耳邊。
「故意不回我消息。」
「釣我啊?」
……
晚霞劃過教室明滅的窗隙,我將臉埋在露不出的臂彎,不知道燒起的臉龐,暴露了多久。
-11-
飯點的食堂正是人聲鼎沸的時候。
我透過熱氣騰騰的土豆粉,悄悄看對面的人。
直到和他夾着笑意的眉眼對視,我又猛地扭過頭去。
「林述述。」
他喊我的名字,咬字非常清晰。
「你有出國研修的意向嗎?」
……
我沒想到他會突然問起這個。
「我有學生會的工作,學校這一批出國研修的名單我看見過。」
「我知道,你的導師邀請了你幾次,但你都沒同意。」
……
面前的人垂着眼撥弄碗中的粉,神色淡淡的,說的話也是。
直到,我聽見一聲輕微的笑。
不知道爲什麼,竟覺得像自嘲一樣。Ṫûₓ
「爲什麼?離不開段哲嗎?」
好像關於我的一切,都會莫名其妙地繞到段哲身上一樣。
段哲,或許也算一部分原因,其實更重要的是……
我攪了攪面前的土豆粉,然後略有些窘迫地開口。
「我沒錢。」
一直讓段哲的媽媽給我出學費已經很麻煩她了。
更何況出國留學的費用是現在的幾倍,我唯一想做的,就是好好畢業,然後找工作攢錢報答她。
所以,導師找到我的時候,我想也沒想就拒絕了。
其實我知道這個機會是系裏好幾個學生都想爭取的,放棄了很可惜。
可是,對於我來說,任性的選擇從來都是奢侈的。
但不知道爲什麼,我因爲沒錢而拒絕了導師的邀請傳着傳着,就變成了我因爲想待在段哲的身邊而放棄了留學的機會。
更加深了我這個段哲超級無敵大舔狗的形象。
以前的我其實不太在意他們怎麼看我跟段哲的,現在反倒…Ṭů¹…
我有點怕對面的人誤會?
好奇怪,我的思想怎麼一到他的面前就變得這麼彆扭。
「沒錢的話。」
對面的人好像已經在我愣神的功夫,將面前的土豆粉喫完了,
他笑了笑,輕描淡寫地看着我。
「我給你怎麼樣?」
……
留學的費用可算不上小數目,這就好比我在大街上逛着逛着,突然有人蹦出來攔住我說,誒,小姑娘,我給你五萬塊錢怎麼樣。
而且,說實話,我跟他除了遊戲裏的交流,其實……
「柏,柏翊舟,謝謝你的好意。雖然我真的很想要你的錢,」
「但是,留學的費用太貴了,我們才認識幾天,不可能……」
這時,我才聽清對面的人,若有若無地輕笑了聲。
他坐在椅子上,仰着腦袋看我,就這麼安安靜靜地盯着,不知道在笑些什麼。
「才認識幾天啊……」
我聽見他說。
後面的詞語我沒聽清,可是他已經先起身,抬手,大概想揉我的腦袋,然後又鬆開了。
「算了,林述述。」
壓抑着很低的聲線,在食堂嘈雜的背景音中,或許連聽……都不真切。
「如果能讓你遠離他,我很樂意出這筆錢的。」ţùₔ
-12-
傍晚的時候,段哲的媽媽給我打了一通電話。
「述述啊,你連續三年拿了高績點,這麼值得驕傲的事,怎麼都不告訴阿姨呢?」
「能出國讀書這件事是好事啊,費用的話,你用不着擔心。」
「這麼多年,阿姨把你當自己親生女兒養的,能送你出國深造,阿姨自己也覺得高興。」
對面的女人聲音輕柔和藹,絮絮叨叨的,聊着聊着,又扯到家常小事中。
我盯着窗外越成一弧的夕陽,湛藍的薄暮漸漸籠罩夜空。
一點一點握緊了話筒。
「阿姨我……」
其實有很多話想對她說,可開了口又溢在舌尖出不來,
到最後,磕磕盼盼地講出模棱兩可的話來。
「謝謝您。」
「我……一定一定,會報答你的。」
對面的人發出幾聲溫軟的笑,說跟阿姨還客氣什麼,阿姨還是有點小積蓄的,就給你留着用呢。
……
其實很多年後的我回望這段過往,才發現,很多改變人生的結果,都是從一點點的小事堆積而成的。
那時的我想不了那麼多,往前走着,迷茫無措又壓抑着心中那一點萌芽般的期待。
夕陽沒入塵世倒影的那天傍晚,我去導員辦公室,遞交了留學項目的申請表。
也告訴了幾個要好的朋友,自己想要出國的打算。
大多是祝福的,
「述述,你終於想通啦。」
夜晚的燒烤攤中,室友摟着我的肩頭。
「段哲一點都不值得,對不對……」
「他不就長得有點帥?不懂你爲什麼追他那麼久……」
「你這樣,擁有廣闊的前程,多好啊……」
……
結完賬後,我扶着不省人事的室友,回宿舍拿起鑰匙開門的時候。
掉出的掛件在夜空中晃盪了一下。
一個有點髒的布偶恐龍,漾着盈盈的月光,可憐兮兮地望着我。
……當然會髒了。
我拉了拉它的尾巴,畢竟送到我手上時,那年,我才十歲。
-13-
我覺得九歲的時候父母雙亡給我帶來的唯一一個不算壞的影響就是。
看怎樣催淚的電影我都不會哭了。
因爲我覺得,它們的主角都沒我過的慘。
爸爸媽媽好像是私奔的,和家裏的親戚徹底斷過關係。
這意味着,他倆撒手人寰之後,我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親人也沒有了。
我的歸宿成了一個棘手的問題,可事實上也沒那麼棘手,因爲在一宗牽扯巨大的案件裏,一個無家可歸的小女孩,也沒那麼重要了。
我就這麼被推搡着,抱着爸爸媽媽的骨灰盒,可是連睡的地方都沒有。
家被黃色的封條封住了,像一座孤遠的樓,我什麼都不懂,也不敢找大人問。
直到一隻溫暖的手,撫摸過我的額頭。
「可憐的孩子,你叫林述述是嗎?」
「你願意以後跟我們一起生活嗎?」
是段哲的媽媽。
她是這個小鎮裏的一名小學老師,其實我天然的牴觸大人,所以她碰到我的那一剎那,我的第一反應是猛地縮回去。
然後,我的餘光就瞥見了她身後的小孩。
段哲。
按段哲他媽媽的話來說,段哲那時候處於狗都嫌的年紀。
可是,這樣的段哲,哪怕不看我,也是我黑暗世界裏唯一的那道光。
所以我住進了段哲家。
很長一段時間裏,我只有跟着他,看着他,牽着他的手,纔不會感到害怕和恐懼。
可是,十幾歲的年紀,對於異性關係的瞭解剛剛啓蒙。
往往和異性沾點關係,都會被一種小屁孩嘲笑。
所以,我每次找段哲的時候,段哲那些朋友就會對他發起戲謔的笑。
「喲,段哲!你的小老婆來找你啦。」
「段哲,你怎麼不跟你老婆牽手啦?」
「在一起,在一起,在一起……」
越發轟動的嘲笑聲中,段哲往往會狠狠地甩開我想牽上他的手。
「你能不能不要跟着我!」
「你真的很討厭!你知不知道!」
這樣的話,段哲對着我,說了十幾年。
……
可是,我害怕,那幾近是一種來自生理上的恐懼,讓我趨向於唯一拯救過我的光,爸爸腹部湧出不斷的血液,媽媽斷氣之前望向我的眼神。
一閉眼我就會噩夢纏身,而唯有到達段哲的身邊,我才能希冀藉着我唯一的太陽,慢慢冷靜下來。
有天晚上,我害怕得睡不着,感覺整個人幾乎要被濃稠的黑影淹沒。
偷偷溜進了段哲的房間。
我爬上他的牀,然後縮在他的旁邊,好像這樣我就不會被那些黑影追ṭūₖ擊了,好像這樣夢裏那個男人就不會繼續扒我的衣服了。
因爲段哲會從我身後躍起,拿磚頭砸暈了他。
可是,我被半夜渴醒的段哲發現了。
瑩白的月光下,我看見他幾近驚恐地望着我。
那時的段哲十三歲,我十一,懵懵懂懂地看着他,不明白牀單遮掩的腹部下他爲什麼會隆起一塊。
然後,我就被段哲趕下牀了。
「滾。」
他幾近是粗聲粗氣地跟我說這句話的。
他對我的驅趕我已經習慣了,可那晚我實在害怕,抓緊了他的胳膊。
直到眼淚砸在地板之上。
「你,你哭什麼?」
他不解風情,把我往門外推,我攥緊了他的門板。
「我,我害怕……」
我害怕黑夜,害怕有人會鑽進我的房間,害怕那柄刀插進的,是我的腹部。
而唯一能拯救我的,就只有段哲。
我聽見他嘆了口氣。
然後蹲下身,在自己書桌旁的雜物堆裏找着些什麼,最後,翻出一隻髒兮兮,還包着塑料袋的恐龍。
好像是阿姨買什麼小零食禮包送的。
「噥。」
他把那隻恐龍沒好氣地砸進我懷裏。
「它就等於我,你要是害怕,就把它揣懷裏。」
然後,送給了我一聲重重的關門聲。
……
段哲不知道,那天晚上,我抱着他送給我的恐龍,在他房門前睡了一夜。
這個掛件,也被我洗了無數次。
用到了現在。
-14-
把喝醉的室友安頓好之後。
我一個人坐在桌子前,擺弄着那隻恐龍掛件。
滋着個牙的恐龍和段哲不一樣,段哲從來都不會對我笑。
打開手機,和段哲的聊天記錄還停在上午,我掛了他電話之後,他給我發的。
「有種。」
這好像是第一次不是以我的留言結束的電話。
我拿手指颳了刮手機屏幕,給他打了個電話。
我也沒想清楚到底要跟他說什麼,或許是想跟他說我接受了老師的出國邀請,或許是想告訴他,我覺得,我該釋懷,也該學着離開他了。
不過其實,我也沒開口的機會。
他把我的電話掛了。
……毫不猶豫的。
我盯着屏幕很久,然後把手機收了起來,抬頭看的時候,晨曦的薄暮已然透過窗臺照進來。
我想,我該盞起燈自己向前奔跑了。
我不需要太陽。
-15-
之後的日程,就是學習語言,然後在老師的安排下攻讀對接的課程。
好像一下日子就變得匆忙起來,夕陽被捱得細長。
在我被德語的陽性陰性中性搞得暈頭轉向的時候。
也總有柏翊舟陪我遭受這種酷刑。
我很久沒找過段哲了,有時候路過籃球社都會覺得恍然。
我還記得登上飛往慕尼黑班機的前一天。
那是我時隔三個月再一次找段哲。
我在他的宿舍樓下等他,他室友告訴我他去網吧了,我就站在那盞一閃一閃的路燈下,一直等他。
其實我在看,那裏有個很小的小女孩,她告訴我她很怕,她問爲什麼段哲拯救了她一剎那,卻不要拯救一輩子。
大概是,東方破曉,天邊泛起魚肚白的時候,段哲和他的幾個室友踩着晨昏線回來了。
「誒,那不是你的小青梅嗎。」
我聽見他一個室友滿是戲謔的嗓音。
「還得是你啊段哥,我們都覺得她放棄你了。」
「你怎麼就知道她一定會再回來找你呢?」
穿着人字拖,髮型稍有凌亂,卻依舊帥的不可一世的男生走到我面前,
平平淡淡地問我。
「幹什麼?」
……
他當然不意外,因爲我總是會回過身找他。
我從書包裏拿出那個被洗得都有點發白的小恐龍,然後退後一步,鄭重其事地跟他說。
「段哲,再見。」
朝暮的薄光剛好落在他偏淺的眼瞳裏,他凌亂的眼神中,寫着「你有病吧」四個字。
「哈?」
他不理解我要做什麼,可是我要乾的事情已經幹完了,
朝他揮揮手,我轉身就走,再晚點,就趕不上飛機了。
我已經把小恐龍還給他了,代表他的小恐龍。
所以我不再需要他了。
以後沾滿血的噩夢,深淵一樣的回憶,我都自己面對。
那輛飛機,剛好是清晨班機的第一架。
柏翊舟說,這代表我的人生,隨着轟隆隆的引擎,會駛往新的目的地。
-16-
10:36 分 段哲
你去德國了?
10:37 分 段哲
什麼時候的事?我爲什麼不知道?
10:42 分 段哲
通話未接通
10:57 分 段哲
到地回我電話。
19:00 段哲
?
19:07 段哲
那邊微信收不到消息?
20:01 段哲
林述述。
20:21 段哲
用一下微信會死啊。
22:23 林述述
不要打我電話,話費很貴的。
22:24 段哲
你到慕尼黑了?那邊環境怎麼樣?
22:24 段哲
你去德國學幾年?
22:25 段哲
柏翊舟那狗人不會在你旁邊吧?
22:45 段哲
人呢?
23:00 段哲
……
1:15 段哲
睡了啊?
1:23 段哲
微信消息傳到國外傳的慢是不是?
15:30 林述述
沒有,我看見了。
15:31 段哲
看見怎麼不回?
爲什麼一聲不吭去德國了?
你什麼時候回來?
16:55 段哲
不是,人呢?
20:56 段哲
對方已拒絕。
20:66 段哲
???
林述述,掛我電話?
好樣的。
……
次日 7:02 段哲
德國生活還適應麼?
8:30 段哲
【圖片】
早飯。
你喫的怎麼樣?
9:45 段哲
林述述,回我一下會死是嗎?
9:48 段哲
?
13:30 段哲
?
14:30 段哲
?
15:29 段哲
?
20:37 段哲
林述述,你還不如把我拉黑呢。
21:45 段哲
(!消息已發出,但被對方拒收了。
您已不是對方好友。)
……
快瘋了。
這是在喝了七瓶啤酒,三杯白酒後,趴在桌子上的段哲意識到的事。
她走了,去德國當交換生了,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
可這隻有他不知道。
只有他。
他想不明白自己現在算什麼事,不明白心中那種惶恐不安和掙扎到底是爲什麼。
說到底,他的世界中沒有江述述會離開的這麼一個選項。
第一次見到江述述,是十一歲那年。
處在一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年紀,而那時的他,剛好連追完三級的道德與法治。
滿腦子都是什麼正義啊邪惡必死之類的,所以他在那天去江述述家看到慘絕人寰的一幕時,會拿着磚頭衝上去。
他怕嗎?他當然怕。他知道後果是什麼嗎?他不知道。
那單純地不經過腦子思考,熱血上頭的舉動,卻就成爲那個小女孩信奉了十幾年的神舉。
他對林述述到底是怎麼樣的感情?
在她沒走之前,他當然會毫不猶豫地回答,討厭啊。
……
可是,她走了,現在躺在這裏喝得歪七扭八的他,不得不重新考慮這個問題。
或許,是有點點喜歡的。
或許,是想跟她結婚的。
他夢裏穿着婚紗的新娘,臉都是她的樣子。
可是,朋友們都在說,段哲,你怎麼能喜歡上你舔狗。
段哲,你不會真要跟她在一起吧。
從小到大都是這樣,好像跟她在一起就是件很沒面子的事情。
所以他一直都對她滿臉不耐煩的樣子,這樣顯得他很酷,很帥。
他喜歡那個校花嗎?
其實沒有很喜歡,但是她很受歡迎,跟她在一起的男生就會很有面子,他覺得自己的女朋友其實應該是這樣的。
換個角度來想,他覺得牢牢握住了林述述。
無論他怎麼作,怎麼蹂躪她,她好像都會站在那等他,她等了他十幾年,他理所當然地覺得她會一直等下去。
可她就這麼走了。
爲什麼呢?他眯着眼,他覺得凡事得有個導火索。
他藉着酒勁翻開手機,又不厭其煩地給她打電話,
就像她以前纏着他一樣。
在東方升起一抹淺白的朝陽時,她接了。
其實他也沒想到她會接,在她去德國的這段時間裏,她掛了他太多電話。
可這次接通了,一瞬間他變得無比焦躁,心臟砰砰的跳動連自己都聽得見。
他想說什麼,斟酌措辭,對方卻已經開口。
是道男聲。
他的心臟一下被扯進深淵。
「段哲。」
對方只是叫了他名字。
……這音色他聽得出來,他另一位赴德國做交換生的室友,這個男的自開學第一天起就看他不順眼。
他討厭被別人摁一頭的感覺,想找補回來。
晨曦淺淺落在他揪在手裏的恐龍玩偶上,浮光落在恐龍洗得有些發白的揹帶褲間。
「要是我早點找她,在她還我這個玩偶的時候攔住她。」
「她是不是就不會走了?」
……
對方沉默了半晌,他覺得自己也沒輸太徹底,
畢竟,自己曾經有過挽留的機會。
直到,對面開口,拿一種令人火大的無比冷靜的語氣。
「段哲,你有沒有想過一件事。」
「嗯?」
朝日露過窗臺,他的指節劃過恐龍的尾部,
然後猛然停頓。
「她根本就沒喜歡過你。」
番外:少年與他的故事
十三歲那年,柏翊舟第一次遇見林述述。
那確實是個值得紀念的日子。
因爲沒有人知道,二十歲時的柏翊舟周身一堆光環,醫學院最優秀的學生,老師的心頭好,彼時的他卻是當地片區最有名的混混,最惡劣的反骨仔,以及,最紈絝的富家少爺。
父親是當地有名的企業家,晚來得子,爺爺奶奶又溺愛的要死,所以幾乎沒有什麼是柏翊舟想得然後得不到的。
他如同每個在這種背景下成長的叛逆少年,成天遊手好閒,無惡不作。
直到,他欺負到了隔壁班一個平平無奇的男生頭上。
男生確實沒有什麼特殊的點,被他們欺負的時候也只是揪緊書包迴避。
可是那天不一樣,當他們第三次將男生圍在校舍的角落戲耍時,一道陰影降臨。
他只看見翩翩的衣角。
林述述穿着和他們一個學校的校服,擋在男生的面前,手中拎着一個鋼管,就這麼冷冷地望着他。
秋風流轉,少女的眼眸似有萬般心緒。
那時,他的腦海中唯一就只剩下兩個字。
結婚。
混混的邏輯是這麼簡單粗暴的,可惜他的結婚詞還沒想好。
拎着鋼管的女孩已經先將他們幾個掀翻在地。
動作乾淨利落,橫蠻霸道。
她不僅好美,而且也好強。
他愣在那裏,夕陽落過深巷的剪影,想開口跟她說些什麼,一道怒吼就打斷他的思緒。
「我不是讓你別跟着我了嗎?!」
「你很煩!!!」
是那個,被他們欺負的男生。
正在拿一種無比厭棄的眼光望着救他的女生。
而被吼住的女孩一改冰冷,面色融爲稍顯尷尬的無措。
……
那是柏翊舟第一次認識林述述。
囂張妄爲的小混混開始瘋狂打聽關於她的事情,索性他橫行霸道這麼多年,最不缺的就是稱兄道弟的人脈。
他知道了她成績很好,常年排在年級前列,也知道了她如何契而不捨地追逐着段哲,
好像眼裏就只能看見他一樣。
他覺得這些都不是事,只要他出手,她肯定就會看見他的。
於是他拿着自己像狗趴一樣的字寫了張紙條,大致意思就是:
「放學等我。」
這條紙條她看見了,也赴約了。
只是那天在榕樹下見面時,她帶着鋼管。
……
他想要的約會成了約架,而且很悲催地發現她從沒記住過他。
他想,他總有一天會讓她記住他。
……
當時的林述述成績在年級前三浮動。
中考時,想要和她考同一所高中,相當於讓他這個大概只有小學六年文化水準的人半個月學完初中所有課程,
可平時擼起袖子爛命一條就是乾的人,偏偏真就拿起書來看書了。
從此平陳初中少了一個王,多了個總往辦公室竄的小夥。
他起早貪黑地學習,啃難背公式,Ţü⁰半個月來還真給他摸到一些門路。
最後他如願以償地考上了林述述要上的高中。
……旁邊的職高。
後來是老爸動用了點關係,讓他考上了林述述的學校。
兩人並不在一個班,他在倒數第一的班,林述述在尖子班。
剛上高中的頭一年,他的成績雷打不動地在倒數前十徘徊。
但他從未放縱,每天抬頭就是學習,班裏的同學問他爲什麼這麼拼,他說我要考前十。
班裏那幾個不好好學的吊車尾嘲笑他,被他摁在桌子上踹。
這時候那羣人才知道這個人是真混混。
也有的時候他會在窗臺趴着跟好哥們閒聊,那時候二三樓的男生總愛趴在走廊那往下看,看形形色色的學生遊弋,可他的目光卻只攛掇在一個人的身上。
高中時候的林述述依舊總是年級第一。
依舊也總是跟在段哲身後,跟個小尾巴似的。
高二分班,林述述選了理,他也選了理, 可他依舊沒跟她同班的資格。
學校每次出月考成績都會張貼光榮榜,涵蓋了前三百名的所有名字。
這次開學考他的名字頭一次出現在那張榜單上, 她在第一個,他在最末一個。
之後的每一次每一次月考,他的名次與她越來越相近。
他期盼着有一天,他的名次能超過她,人肯定會對被自己打敗的人留有印象的, 就像是 13 歲時的他。
他以爲那是很漫長的一個過程,可其實也不然。
那是高三第一次月考, 她發揮失常,掉了二十多名次。
他也同時擠進了年級前十,彼時的他因爲不愛說話,已經成了同學口中的高冷學神, 看他的小妹妹已經有從外校慕名而來的程度。
他去找她,那時的他已經打好腹稿,大意就是, 「還記得我嗎?那個初中時被你鋼管差點砸腦震盪的人。」
可是, 這次的他依舊沒來得及開口。
「段哲, 你在生我氣嗎?」
女孩如風一樣在他身旁劃過, 追逐另一名男生。
「我不是故意要控分羞辱你的。」
「我以爲, 這次分數總會比你低了, 沒想到你發揮的這麼好……」
……
所以,她這次考試, 連認真都沒認真答。
他收回了手, 苦笑了聲,然後轉頭, 走了回去。
……
高中畢業那年, 大家填完志願, 在校門口揮手告別。
有人拿着拍立得到處給人拍照片, 他走出校門時,正巧遇到在等人的她。
等的是誰,其實不言而喻。
可是他當初腦子一熱, 突然就走到了她的身前。
「同學,我能跟你拍張照片嗎?」
那時他高中三年來, 頭一次跟她說話。
女孩微微訝異,但也同意, 兩人捱的並不密切, 而且都沒怎麼帶上笑意。
拍立得劃出相片後他甩着照片等着成相。
她卻頭也不回地走遠了。
似乎是追剛想偷偷從校門另一個口溜走的段哲。
他想, 這次她也不會記住他。
……
然後,就是大學。
他沒想到大學會和她成爲同校生, 更特喵沒想到的是。
會和段哲那小子成室友。
這下好了, 六年來的怨氣全發泄在這個人身上, 怎麼搗亂怎麼來。
有天新年回家的時候,那個被導演選中的超級漂亮的表姐也回國了。
幾人許久嘮嗑,笑得四仰八叉時, 突然撞到了他的書櫃。
有一半書被砸掉下里, 一張相片也袒露在地上。
是他和林述述校門口前拍的那張。
「誒,你喜歡這小姑娘啊。」
表姐捂着嘴,揶揄地笑。
他沒打算否認, 嗯了一聲。
「追不到啊?」
相片割在指腹,略有些疼。
「誒。」
表姐扶了扶眼鏡,伸手一指。
「我有一計。」
……
他這個表姐的名字。
叫張黔洇。
(全文完)











暂无评论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