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娶了丞相千金的那天晚上,他們都說皇后瘋了。
宮女在端陽殿那棵百年大樹下圍成一排,個個皆是神色慌張。
「皇后娘娘你快下來,上面太危險了!」
「皇后娘娘,皇上肯定是有苦衷的,你聽他解釋啊!」
我聽着底下一片鶯鶯燕燕傳來的柔雅婉轉的女聲,只覺得嘈雜,不耐煩地掏了掏耳朵,放出大話:「皇上見異思遷,喜新厭舊,拋妻棄子,本宮今日就要從這裏跳下去,然後撞到頭,之後失憶,忘了那個負心漢!」
「皇后娘娘,三思啊!」
「皇后娘娘,話本里都是假的,你只會缺胳膊少腿,不會失憶!」
聞言,我開始有些猶豫,畢竟缺胳膊斷腿確實不好看。
正待我猶豫之時,太監的一聲「皇上駕到」,嚇得我腳下一滑,直接摔了下去。
一瞬間雜亂的聲音湧入耳朵裏,溫熱的液體從我額頭流了下來,我只知道最後是被人抱了起來,迷迷糊糊聽到一句:「把宮裏的話本全都給朕燒了!」
神智漸漸不清明,我便伏在他頸側沉睡過去。
-1-
我再次醒來的時候已經過了一天一夜,宮裏的宮女大概都被謝臨沐一怒之下關在了門外,此時端陽殿裏空蕩蕩的,越發顯得謝臨沐那陰雲密佈的臉嚇人。
他的髮絲略微凌亂,墨色的頭髮隨意傾斜而下,眼裏隱隱約約有着血絲,大概沒怎麼睡好覺,眼中疲憊盡顯。
我嚥了咽口水,靈光一動,準備裝失憶。
「你是誰啊?」
謝臨沐明顯沒信我,沉着臉:「我是你爹。」
我的一場大戲被他一句話哽在喉嚨裏沒說出來。
兩個人靜了半晌,互相沉着臉不說話,最後終究是我打破了寂靜。
「爹。」
「……」謝臨沐一愣,見鬼一樣看着我,好半晌他才吐出一句:「你叫我什麼?」
我又叫一聲:「爹。」
謝臨沐揉着脹痛的太陽穴,氣得渾身發抖:「宋幻幻你再裝,信不信我把那些寫話本的全都關起來,讓你這輩子都看不到續集。」
聞言我自然滿心忐忑,但裝都裝了,豈能半途而廢:「爹,你好殘暴。」
謝臨沐那雙黑眸,叫人看不出情緒,細細打量我一會,開口:「真的不記得了?」
我點頭如搗蒜。
謝臨沐嘴角牽出了一絲笑,慢慢靠近了我:「知道我是誰嗎?」
「……爹。」
「我不是你爹。」謝臨沐握住我的手腕,放到他的胸膛上,「我是你相公。」
那含情脈脈的眼神配上那極其妖豔的容顏,實在是讓我禁不住誘惑,我耳根微微發燙,微微低下頭,想要往後躲,身子又不受控制地動不了。
謝臨沐見了我的模樣,嘴角上揚,面容輕佻:「跟相公做點事情?」
我沒反應過來,抬頭看着他:「做什麼?」
「做點夫妻之間該做的事情。」
當晚,皇上被我一腳踹下牀的事情在宮中不脛而走,皇后失憶的事情也坐實,就連皇上新娶的沈貴妃都帶着上等的好藥材來端陽宮可憐我。
-2-
我自然是不能表現出對沈貴妃的不悅,畢竟我現在失憶了,不能光明正大地喫醋。
我看了一眼沈貴妃拿來的不知名的東西,笑了笑,道了聲謝。
沈貴妃說着不客氣,便蹲下身整理裙襬。她再抬頭時便正巧看見我偷偷把她送來的東西放入口中。
我手上一僵,不自在:「我就嚐嚐。」
沈伊落溫婉一笑,我竟覺得她長得確實好看,連我都爲之動容,她將那黑紅黑紅的東西拿在手中,白嫩的手小心翼翼地扒着:「這是荔枝,外面的是皮,應該扒開喫的。」
我看着手裏剛剛舔過的荔枝,有些尷尬:「怪不得沒味。」
她將扒好的荔枝遞給我,笑容可掬:「喫吧,裏面有核,記得吐出來。」
我心裏一暖,竟對她沒那麼反感了,我伸手拿過,將荔枝放在嘴裏,鮮嫩多汁,我直接讚不絕口。
「好喫!」
沈伊落笑了笑,一動不動地看着我。
我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道:「你看我幹什麼?」
她反問:「喫完了?」
我點了點頭。
「核呢?」
「……」
當日,皇后被沈貴妃送來的荔枝差點噎死的消息不脛而走,一時間兩人的關係在宮中衆說紛紜。
-3-
謝臨沐看着臉憋得通紅的我,還是好奇地問了一句:「你是嫁給我的時候,腦袋落家了嗎?」
因我現在「失憶」,也不敢造次,便態度十分端正地回答:「我忘了,不過我覺得我之前一定是絕頂聰明的,大概嫁給你後,受到了什麼不可抗力的因素,只剩絕頂了。」
謝臨沐撲哧笑出了聲,端了水遞給我:「朕的皇后真風趣。」
我接過他遞來的水,喝了幾口,再抬頭時,謝臨沐已經將衣服解開,露出胸膛白花花的一片。
我腦中一片眩暈,當即給了他一巴掌:「你幹什麼?!」
謝臨沐被我打得直接蒙逼,氣得聲調都變了:「這是朕的寢宮,朕還不能脫衣服了?!」
「我還在,你不知道注意一點嗎?」
「……」謝臨沐咬了咬牙,抓着我捂眼睛的手,「你還知道害羞,小話本怎麼沒見你少看了?」
「趕緊把衣服穿上,以後別來我的寢宮!」
「憑什麼?」
「憑你三心二意!憑你見異思遷!憑你朝三暮四!」
謝臨沐將衣服胡亂穿上,氣得青筋暴起:「宋幻幻,朕再踏入端陽殿一步,朕就是狗!」
「我再理你,我也是狗!」
當日,皇上與皇后分道揚鑣的消息不脛而走,兩人甚至規劃好了路線,制定了一三五你走這條路,二四六他走這條路的計Ŧů⁹劃,兩人宮女皆是有口難言。
「撤退撤退,皇上在御花園!」
「快走快走,皇后要去御書房!」
「快去快去,皇上剛剛離開御膳房!」
-4-
「哐當」一聲,被皇上扔下來的竹簡滾到了太監的旁邊,太監抬起頭看着黑着臉的謝臨沐,小心翼翼地走上前:「皇上啊,皇后只是喫醋了,你解釋一下就好了。」
「解釋?」謝臨沐冷哼,「她都不讓我進她寢宮,我怎麼解釋?再說了,我憑什麼解釋,我可不想當狗!」
與此同時,御書房的窗戶被風吹過,一道黑影跑了進來。
來人紅衣妖豔,腳上一雙鎏金鞋繡上幾朵蝴蝶,眉眼間英姿勃發,除了南國的將軍又有誰有這般氣勢?
「朕的御書房沒有門?」
「我這不是怕被發現了嗎?」喬清妙幾步走上前,腰間的鈴鐺發出聲響,「沈伊落呢?」
謝臨沐揉了揉眉心,提及沈伊落便想起他那幼稚至極的皇后:「在端陽宮。」
「端陽宮?」喬清妙一愣,「她不是貴妃嗎,去端陽宮幹什麼?」
「她嫌頌星宮太無聊,便成日都待在端陽宮……」
說完,兩人皆是一愣,面面相覷後默契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飛奔向端陽宮。
另一處的端陽宮裏。
沈伊落一隻腳掛在桌案上,滿是悠閒地喫着葡萄,回頭望了一眼努力扒荔枝的宋幻幻,忍不住問了一句:「你真失憶了?」
宋幻幻將扒好的荔枝放在嘴裏,大言不慚道:「嗯。」
沈伊落將信將疑地起了身,剛想幫她扒,誰料一個重心不穩往前一撲,直接倒在蹲在地上扒荔枝的宋幻幻身上,後者往前一撲,臉直接悶在地上。
只聽一聲巨響,端陽殿門被人一腳踹開,沈伊落還沒反應過來,就被人薅着脖領拎了起來,宋幻幻也是剛剛喘過來氣,又被人鎖了喉,拎到了胳膊下。
「管好你的女人!」
兩個人的聲音同時響起,喬清妙和謝臨沐怒目圓睜,似乎下一秒就要打起來。
沈伊落無奈:「你們兩個幹什麼啊?」
喬清妙一臉不悅:「你們兩個幹什麼呢?」
沈伊落解釋道:「我要教她扒荔枝,不小心滑倒了!」
「就這樣?」
「不然呢?」
「救命……」
氣若游絲的聲音從謝臨沐胳膊下響起,宋幻幻捂着脖子,臉色紅得發紫。
謝臨沐嚇了一跳:「沈伊落你下毒了?!」
喬清妙不悅:「你放屁。」
只聽宋幻幻留下一句「核……」,便翻了白眼。
當日,皇后差點被皇上勒死的消息不脛而走,更有知情者透露,當時皇后上不來氣翻了白眼時,貴妃當着衆人的面,竟然要捶死皇后,一時間三人的關係成了謎。
端陽宮裏,正在幫皇后把核打出來的沈伊落打了個噴嚏:「誰罵我?」
-5-
「所以你是不想讓你爹把你嫁給別人,才假意嫁給皇上,然後暗地裏和喬將軍勾搭?」
話音剛落,我的腦袋被狠狠地敲了一下,差點被敲出了花,謝臨沐那雙黑眸恨鐵不成鋼地看着我:「你會說話就說,不會說話就別巴巴。」
我不滿:「你誰啊,憑什麼管我?」
謝臨沐一皺眉:「都解釋清楚了,你還假裝不認識我?」
喬清妙剛剛征戰回來,宮中的謠言自然是不清楚,聞言問道:「她怎麼了?」
沈伊落偷偷耙耳朵:「裝失憶呢。」
我一聽,頓時不樂意了,兩條腿在牀上直蹦躂:「我沒裝,我真的失憶了!」
謝臨沐面帶譏誚地冷笑,順從着我:「好,你失憶了。」
我剛得意地一揚眉,便聽見謝臨沐又冒出一句:「我也失憶了。」
「……」
你跟老孃玩以牙還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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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以爲皇上只是隨口一句玩笑,卻沒想到這狗東西真的不搭理我了。
那日我興致勃勃地去御花園賞花,這廝看見我就跑,我將他攔住,有些不高興:「你躲我幹什麼?」
謝臨沐掐着腰:「原來是個人啊,朕以爲豬成形了,嚇死了。」
我氣得心臟突突地跳:「謝臨沐!」
「呦?」謝臨沐眉眼帶笑,「哪來的宮女,竟敢直呼朕的名諱?」
「誰是宮女?」
「那不然你是太監?」
「謝臨沐,老孃再搭理你我就是狗!」我怒瞋他一眼,轉身氣哄哄地走了。
謝臨沐在後面懶洋洋地撐了個懶腰,心情頗好地對旁邊的太監道:「這話朕從小到大都要聽吐了。」
-7-
天色暗沉,雲翳遮住了彎月,我將腿放在牀榻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搖着,忽然想起自己初見謝臨沐那年,便是在端陽宮的這棵百年老樹上。
我摘了顆果子,正得意洋洋地喫着,便被樹下的謝臨沐扔來的一個石子打中,擊落了我手中的果子。
我自然是怒不可遏,掐着腰,大罵:「哪來的賊人?!」
謝臨沐穿着一襲黑衣,正仰起頭看我,劍眉星目,風度翩翩,凌厲又不失禮節,叫我須臾移不開眼,
要說的話便哽在了喉嚨裏。
小臨沐也掐着腰,小臉頗爲不快:「你是誰,爲什麼在我母后的寢宮?」
「我是宋將軍的女兒,宋幻幻。」我揚眉,一臉自豪,「怎麼樣,怕不怕?」
「宋將軍的女兒?宋將軍那麼好看,你爲什麼這麼醜?」小臨沐嘖嘖兩聲,「撒謊精。」
那是我第一次對小太子大打出手,他的耳朵被我掐得通紅,脖子被颳了好幾道紅印,卻還是憋着委屈安慰被他氣得嗷嗷直哭的我。
「你別哭了,我給你買糖好不好?」
聞言,我哭聲收斂,將眼淚毫不避諱地擦在他的身上,悶聲點了點頭,他也不嫌棄,將我背了起來:「哥哥帶你去買糖。」
大概就是這一聲哥哥吧,我們兩個便被月老牽了線,成就了一場孽緣。
小太子謝臨沐被宋幻幻從小欺負到了如今。
我勾了勾脣角,心情甚好:「倒也好久沒叫他哥哥了。」
晚間帶着清夢懨懨欲睡,沉浸在我與謝臨沐的記憶裏。
迷迷糊糊感覺有人擁我入懷,還掐了掐我的臉,像是個娃娃一般,被那人玩了半夜。
「從小到大便是個撒謊精。」
我困得不行,聽出了他的聲音,便安下心來,懶得理他,沉睡Ṫųₔ過去。
「快醒醒。」
我睜着朦朧睡眼,看着眼前做了一晚上夢的主角,大腦還沒反應過來,便抱着謝臨沐親了一口,隨即覺得不夠,又將手探進了他的衣衫。
謝臨沐朝我笑着,一臉的玩世不恭,那雙柔情的眼睛微微眯起:「你是要當着衆人的面調戲哥哥嗎?」
這話語砰地在我腦中轟炸開來,我瞳孔微縮,這纔看到謝臨沐身後站着的喬清妙與沈伊落,頓時臉都綠了,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謝臨沐倒是無所謂,還開起了玩笑:「怎麼,起得太早,忘了演戲了?」
沈伊落掩嘴笑着:「幻幻的臉紅得像個蘋果。」
我瞥了一眼旁邊的鏡子,這才發現兩頰上沾了點胭脂似的緋紅,我拉下牀簾,把謝臨沐隔絕在外,悶聲說了句:「我要換衣服了!」
聽到外面傳來門扉合上的聲音,我才鬆了口氣,摸了摸燙紅的臉,心裏一陣心悸。
細想來,我從來都沒有跟謝臨沐說過我喜歡你,也沒有聽他說過他喜歡我,就這樣自然而然地成了一對鴛鴦,好像從遇見他開始,我們兩個就註定會在一起。
我突然覺得有些委屈,更與喬清妙與沈伊落相比,將軍征戰沙場,女英雄風姿無限,只爲沈伊落那一句我喜歡將軍,而沈伊落嫁給皇上,不貪名節,只爲在這世俗之下,圖一片她與喬清妙的安生之地。
兩相一對比,我越發覺得我和謝臨沐的感情太過平庸,小腿往前一蹬,氣得在牀上直打滾ẗŭ₀。
牀簾被輕輕挑起,謝臨沐那勾人魂魄的鳳眸一彎:「皇后的起牀氣真大。」
我不理他,心裏全是平庸的委屈。
他坐在我的旁邊,輕輕地玩着我的頭髮,眉眼間竟是溫柔,我一時起了歹心,拽着他的脖領上前親了一口,他微微挑起眉,卻是肉眼可見的開心:「記起哥哥了?」
我往後坐了一下,搖頭:「沒有,只是一時起了歹心。」
「歹心?」謝臨沐被我逗笑了,「你起歹心就可以隨便親我,我起歹心就要被你踢下牀,好沒道理。」
我抱着胳膊也是不悅:「我覺得你太容易得到我了!」
謝臨沐沒懂我的意思:「什麼?」
「喬將軍和伊落的愛情多麼轟轟烈烈,我們的過去太寡淡了。」我越說越委屈,「人家話本里男人追女人,都是好一番驚天動地,你連喜歡都沒說過,我就稀裏糊塗地嫁給你了,我不服!」
「就因爲這個,所以一直不理我?」謝臨沐掐了掐我的臉,「把你那些話本給我Ţū́ₒ。」
「幹什麼?你又要燒我話本?」
謝臨沐無奈地笑了笑:「哥哥學學話本里是怎麼驚天動的——好把我的小作精追回來。」
我忍住了上揚的嘴角,跨過謝臨沐,下牀把珍藏已久的話本遞到他面前:「你好好學,我去找落落他們玩。」
謝臨沐懶洋洋地癱在我的牀上,拿起一個話本翻了起來:「去吧。」
「你先出去。」
謝臨沐一愣:「去哪?」
「我要換衣服。」
「哦。」謝臨沐起身,正當我以爲他要出去的時候,他走到我面前抱着胳膊,好像個登徒浪子:「我要看。」
「……」
謝臨沐被我一腳踹出了寢宮。
-8-
「你讓皇上重新追你?」喬清妙將剛扒好的蝦喂到沈伊落的嘴裏,「皇上說得沒錯,你果然是話本看多了。」
沈伊落倒是覺得有趣,粉嫩的脣瓣輕啓:「哪個女人不想要話本里的愛情,總不能以後回想起來,都是抱着遺憾吧?」
喬清妙眸子一動,試探:「那你覺得我們的感情有趣嗎?」
沈伊落隨口而言:「還可以,倒是沒話本里那麼轟烈。」
話音剛落,喬清妙倏地站了起來。
沈伊落一愣:「你幹什麼?」
喬清妙留下一句「看話本」,便進了我的寢宮,我支着下巴感慨:「我覺得你們兩個倒是可以寫個話本了。」
沈伊落輕輕一笑:「我也覺得你和皇上可以寫一本。」
「我們兩個連喜歡都沒說過,寫出來肯定寡淡。」
「可是皇上除了嘴裏沒說過,任一舉動都在向衆人宣告,你是他的稀世之珍。」
我心裏一動,熱流漲在胸口:「你從哪看出來的?」
「當年皇上娶你的時候吧,他在朝堂之上留下一句皇后非你不可,便不顧羣臣彈劾,娶了你。」
這我倒是從來沒聽人說過,只記得當時我也是奇怪,爲什麼自己身份如此平庸,竟能做到皇后之位。
「我怎麼不知道?」
「這也是清妙跟我說的,大概是他不讓人嚼舌根子,便沒人跟你說。」
心裏好像被一層紙糊住一般,悶得我有些上不來氣。這聲哥哥叫得,十年來毫不客氣地對他一味索取,似乎差點忘了,他是不可一世的南國君主,卻也能慣得我如今這副不知天高地厚的模樣。
我心裏有些愧疚,剛剛起身,便見謝臨沐走了出來,他換了一身青衣,鑲繡着銀絲邊流雲紋的滾邊,眉眼之間盡顯青澀,讓我一時間有些恍惚,不知春秋幾何。
那年我端坐在自家院子裏,少年翻牆進來,一身鮮衣怒馬,直讓我心馳神往。
他忽地拉住我的手,眉眼一如既往的溫柔,聲音帶着些許激動:「我要娶你。」
那時我認爲嫁給他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倒也不覺得稀奇,只輕輕「哦」了一聲,竟沒注意少年垂下眸時有些失落的表情。
數年後,我才知道,原來他那時在朝堂之上爲了娶我剛剛光火過,卻半分情緒都沒帶給我,話語間竟是輕鬆。
他當時一定以爲我並沒有那麼喜歡他,所以纔會那麼失望吧。
-9-
剛剛燙好的茶絲絲縷縷的熱氣嫋嫋升起,沈伊落識相地退了下去,只留下我與謝臨沐獨處。
雖說老夫老妻了,但也是好幾年沒見到他當初令我心潮澎湃的模樣了,此時站在我面前,我倒緊張起來了。
好半晌,謝臨沐突然開口:「幻幻。」
我竟覺得連他的聲音都有幾分悅耳,循聲抬頭:「啊?」
謝臨沐眉眼含笑,卻不再那般吊兒郎當,開始有些拘謹和正經:「偷偷出宮吧。」
「啊?」原諒我話本看得太多,竟然以爲他要帶我去私奔,「不行不行,你怎麼能棄江山於不顧呢,我又不是什麼禍國殃民的主,你怎麼還能二選一帶我私奔!」
「禍國殃民?二選一?」謝臨沐眉梢上挑,每說一句話都要靠近我一點,「私奔這個詞,聽起來倒也挺刺激的。」
我還尚未反應過來,謝臨沐便抓起我的手,少年束起高高的馬尾,脊背挺直,白玉似雪的肌膚點綴着烏黑明亮的眼睛,此刻流光溢彩:「趁着年輕,我們私奔一次吧。」
我被他拽着跑出了寢宮,周遭吹來的風,都帶來了暖氣,陽光鋪設在他身上,鍍上一層光暈。
我忽然發現,我日日看着的話本,所想象的男主的臉好像就是這副模樣。
鮮衣怒馬少年郎,青絲束起正風光。
轟轟烈烈的主角必須是你,好夢的盡頭也一定是你,無論重新來過多少次,哪怕是真的失了憶,最後,也依然是你。
你是我年少時便昭然若揭的喜歡。
-10-
「太不夠意思了,玩私奔不帶我們兩個。」沈伊落跑得氣喘吁吁的,指着我們兩個罵道,「以後不跟你們做朋友了!」
謝臨沐黑着張臉:「你快別跟我們做朋友,我們兩個二人世界,你們跟過來幹什麼?」
「唉?」沈伊落掐着腰,「還想過二人世界,不行,有我在,必須四個人。」
謝臨沐挑起了一把火,忍氣吞聲地烤着雞。
一時興起的私奔,一沒拿錢,二帶了兩個累贅,謝臨沐簡直苦不堪言,幾個毫無準備的人圍在一座破廟裏,冷得直打哆嗦。
「出來玩也不帶錢,我真服了。」喬清妙邊烤雞邊抱怨。
我揉了揉胳膊,也跟着抱怨:「謝臨沐腦子笨沒帶錢就算了,你們兩個也腦子笨?」
沈伊落道:「我不以爲你們帶了嗎?」
「行了行了。」謝臨沐掰了雞腿給我,「喫雞也挺香的。」
我接過來,悶聲喫了下去,倒也沒那麼生氣,鮮少的經歷也算是新奇。
月黑風高,更漏迢遞。
沈伊洛又一時興起,琢磨了個鬼故事,興致勃勃地要給我們講。
我自然是害怕的,便不想聽,謝臨沐不知道抽什麼瘋,非拽着我的胳膊不放,端坐在沈伊落旁邊,眉梢一挑,登徒浪子似的:「別怕,哥哥保護你。」
我一猜他就沒憋什麼好屁,瞪了他一眼,還是老老實實地坐在了他旁邊。
喬清妙握着沈伊落裝作一副很怕的前兆。
謝臨沐回頭看着我,把手騰了出來:「快害怕。」
「……」
我不理他,支着下巴聽沈伊落講,謝臨沐這廝把我支下巴的手猝不及防地搶了過去,害得我下巴直接磕在我的膝蓋上。
我氣急敗壞地伸手捏了他一下,後者一臉壞笑,握着我的手緊了緊。
-11-
「相傳在北國有一村部……」
謝臨沐打斷:「爲什麼要講北國的故事?」
我掐了掐相握的手,讓他閉嘴,他回頭眉眼含笑地看着我:「夫人說話我肯定是要聽的啦。」
我忍着笑,繼續聽沈伊落講。
「村部有一個紅衣女人,夜夜笙歌……」
「臥槽!」我看着喬清妙一襲紅衣,汗毛都要立起來了,「你能不能換個色!」
「你們別老打斷她!」喬清妙溫聲,「繼續講。」
「紅衣女人的歌聲極爲詭譎,每個人聽到的聲音都不一樣,或哭聲,或笑聲,又或者接近死亡的歇斯底里。村裏人都覺得奇怪,因爲他們發現所有人都見過她,卻沒有一個人是白日見過的。」
微風從廟門吹進來,平添了幾許涼意,我打了個哆嗦,往謝臨沐身上靠了靠,這廝聽得極其認真,似乎忘了剛剛說過要保護我的話。
「那日夜裏,有一個叫小魚兒的小孩兒起夜上廁所,睡眼矇矓的小孩感覺不遠處有一雙眼睛一動不動地盯着他,他脊背生出一股涼意,提高褲子,鬼使神差地走了過去。」
代入感太強,我害怕得直往謝臨沐懷裏鑽,謝臨沐微眯着眸子,摟着我的腰側,在我耳邊悄悄說了一句:「夫人身上好香啊。」
我臉上一紅,頓時不覺得害怕了,掛在他腿上捂着臉繼續聽。
「草叢裏微微泛着紅光,越往裏側走,小孩的啼哭聲就越加真切,小魚兒撿了個木棍,挑開了樹叢,他頓時嚇得渾身冷顫,因爲……」
沈伊落的眼睛瞪得賊大,我不知不覺竟一動不動地看着那像漩渦一樣的眸子,忽地她壓低了聲音:「那是個滿身是血的紅衣女人。」
我打了個冷戰,不自覺地看向了喬清妙,喬清妙微微勾着脣角,聲音清寒:「可那個女人卻緊緊盯着小魚兒的身後。」
我被提起了好奇心:「身後怎麼了?」
喬ṭũ₆清妙詭祕一笑:「你回頭看看……」
我整個人劇烈地抽動了一下,心裏儘管極度害怕,卻還是鬼使神差地回了頭。
「……」
溫熱的脣瓣貼了上來,謝臨沐得意地笑了笑:「怎麼還調戲哥哥呢?」Ṱū́ⁿ
「你是不有病。」
我推了他一把,謝臨沐覺得更有趣了:「還真是像蘋果呢。」
「你像香蕉。」
「我像什麼?」
「香蕉。」
謝臨沐好笑地看着我:「哪像?」
「……」
沈伊落被我們兩個逗得直笑:「你們兩個是小孩嗎?」
我撇了撇嘴:「小孩可沒他懂得多。」
破廟的門不結實,冷風愈來愈烈,平白在這漆黑的夜裏添了幾分肅然傷感。
喬清妙忽然想起自己征戰的時候,便是這般淒涼:「我那年生死不明的時候,就是躲在一個破廟裏。」
沈伊落的手抖了一下,神色複雜。
喬清妙看着她的模樣,着實心疼:「如果當時我知道你也喜歡我,一定會想盡辦法傳信告訴你我還活着,不讓你白白等了生死不明的我兩年。」
沈伊落嘴角牽了一絲笑:「你當真死了,我也不會獨活。」
我被他們兩個認真的模樣觸動,竟也傷感了起Ṱù⁼來,想起了謝臨沐說要娶我的那天,突然問道:「你們有沒有特別後悔的事,想要回去彌補?」
「有啊,相遇恨晚。」沈伊落看着喬清妙,「我想跟你像皇上皇后一般,青梅竹馬。」
謝臨沐想了想,也開了口:「沒說過喜歡你,沒有讓你體驗一下轟轟烈烈的竹馬青梅。」
沈伊落插嘴:「居然不是回去燒她話本,錯付了,錯付了。」
喬清妙彎着眼角:「你呢?」
我回頭看着謝臨沐,覺得眼下說出來真的能多多少少彌補一下當年的遺憾:「那年你翻牆過來說娶我的那時,我應該好好告訴你,我有多喜歡你,並且有多麼堅定不移地想嫁給你。」
他的眉眼是對我從來沒有說出口過的事情的驚愕,甚至久久沒有回過神來。
你到底知不知道我也是一眼萬年,又在那些以爲我勉強嫁給你的日子裏藏了多少失落,
還真是心疼呢。
-12-
天空剛剛翻起魚肚白,謝臨沐不知道又抽什麼瘋,我一睜眼便看見他直勾勾地看着我,雖然眉目ƭû⁺含情,但也確實嚇到我了。
「你幹什……」
「小點聲。」謝臨沐打斷我了,「他們兩個還沒醒。」
「哦。」我把他往外推了推,卻是推不動,「我要起來。」
謝臨沐扣着我的手不讓我動,笑得像個禍水:「親哥哥一下,就讓你起來。」
這人怎麼能這麼不知羞恥?
還好我也不要臉。
我抓着他的脖領親了他一下,一觸即分,謝臨沐含糊不清地說了句什麼,視線灼熱,扣住我的後腦勺,親了上來。
氣息噴到我的脖領處,帶來一陣酥麻,這人好死不死地給了一個甜果就立即收了回去:「讓你嚐嚐你總是挑撥我,然後又不負責的滋味。」
臉上飛起一團紅雲,我將頭埋在他的胸膛裏,藏起了笑。
「成親吧。」
他突然說。
我一愣,抬起頭看他:「你說什麼?」
他捏了捏我的臉,溫聲道:「再成一次親,就在這裏,以普通人身份。」
普通人的身份,重新成一次親嗎?
我正感動着,沈伊落的頭從謝臨沐背後緩緩升起,陰森森來了一句:「帶我們一個唄。」
「……」
-13-
沒有鳳冠霞帔,沒有高堂親禮,只是在這天地間任意一處,完成我們年少時期的遺憾。
喬清妙和沈伊落沒有拜過堂。
宋幻幻和謝臨沐沒有說過喜歡。
就在數年後的今日,趁着年輕,重新來一次。
「我喜歡你。」
「葉奈香何,一眼萬年。」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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