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府夜宴,美豔歌伎化身紅粉骷髏。
翌日,我入府審問,所有人口徑一致,都說沒看到。
更離譜的是。
驗屍發現,屍骨是個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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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鄭玄明,是安陽縣縣尉,七日前到任。
安陽縣地處偏遠,遠離都城,整個縣只有五百戶人家。
天高皇帝遠,縣令便是這裏的土皇帝,百姓不知皇權威嚴,卻是不敢不聽縣令的。
「我看那縣令就是故意給少爺您下馬威!」
小廝菘藍一邊整理書架一邊抱怨:「舅爺也真是的,白收了夫人的銀子,纔給您謀了這麼個芝麻綠豆大的官兒,還是這鳥不下蛋的安陽縣!您好歹是滎陽鄭氏的子孫!」
我拿了熱毛巾擦臉,聽了菘藍的話,微微一笑:「不過遠房旁支罷了,還真把自己當正經主子了?」
菘藍待要分辨,身邊的丫鬟紫蘇聽了,接過我遞來的毛巾,劈手就丟了過去:「好好幹你的活兒!誰讓你亂嚼主子的舌根了!」
菘藍抬手抓住毛巾,朝紫蘇扮了個鬼臉,紫蘇氣得來打他,兩人在屋子裏上演起了全武行。我嘆了口氣,抄起桌上的摺扇,出了屋門,往前院走去。
-2-
「少爺,您起身了。」
管家青木恭敬行禮,廚娘南星端來早飯放到桌上。
我喫着飯,問南星一些街上的見聞。
南星道:「奴婢今早去買菜,聽小販們說董府死人了。」
「哦?」我放下筷子,抬頭看南星,「怎麼回事?」
南星迴憶道:「說是昨天晚上董府宴請本地鄉紳,席間死了一個歌伎。好像是、是直接化成了白骨。
「本來董府嚴禁此事外傳,不知怎麼地還是漏了出來。
「奴婢聽了這話,就留了個心眼兒,先是打聽了董府的地方去看了看,又去縣衙門前轉了一圈兒,正看到縣令和縣丞的轎子往外走,方向正是往董府去的。」
「豈有此理。」青木滿臉不悅,「少爺您身爲縣尉,掌管一縣治安,如今出了命案,縣令竟然不派人知會您,分明是沒把您放在眼裏。」
「哎,正常正常。」我拿帕子擦了擦嘴,站起身笑眯眯看他,「山不就我,我去就山。備轎,咱們去董府轉轉。」
正好菘藍跑過來,看到我的笑臉渾身立刻抖了抖,小聲咕噥:「不知今日誰要倒黴了。」
「小子嘀咕什麼呢,把我的工具拿上。」
「好嘞!」
-3-
董府是本地豪紳,祖上還出過宰相,家中代代有人在朝中做大官。
後不知何故舉家遷至安陽,且十分低調,每月逢十五還大開粥廠,舍菜舍肉,每人發一吊錢,頗受百姓愛戴。
「少爺,到了。」菘藍挑起轎簾。
我出了轎子,抬頭看着高大的門樓和牌匾,微微眯起了眼。
「縣尉大人。」
一年輕公子從裏匆匆走了出來,在我面前一躬到地:「不知縣尉大人光臨,有失遠迎。」
「哪裏哪裏。」我掃了眼他腰間的玉佩和手中摺扇,笑道,「初來乍到,不知公子貴姓高名?」
年輕公子起身笑道:「勞大人垂問,在下董京墨,家父董皎。」
「原來是大公子,失敬。」我笑盈盈道,「聽聞府上出了命案,縣令和縣丞二位大人已到,本官便不請自來,還請大公子見諒。」
「豈敢豈敢。」董京墨忙道,「大人何出此言,您掌一縣治安,理該到場,請!請!」
「大公子請。」
跟在董京墨身後穿過中庭,沿着遊廊到了後宅,最後停在一處院落前。
我沒有立時進去,而是站在門外往裏張望。
門口站着不少差人,看到我來了,立刻抱拳行禮,有一個轉身跑進院子稟報。
不多時,一白麪官員走了出來。
「哎呀,鄭大人。」縣丞許青竹走到我面前站定,「我一早便差人去縣廨通知你,怎的這般時辰纔到啊?」
好一個惡人先告狀,菘藍聽了臉上憤憤,便欲上前說話。
我往前一步將他擋住,笑意不減:「約莫是下官出來時和他錯過了。下官初到安陽,人生地不熟的,走錯了路,因而來晚,還請縣丞大人莫怪Ţũ̂⁵。」
「是我疏忽了,回頭就派一個熟悉地頭的人去你府上。」許青竹扶住我的胳膊,和我攜手攬腕往裏走,「快隨我來,縣令大人等候多時了。」
院子裏早已設好了座椅,縣令於白蘇高居上首,衙役差人分列兩旁,下垂首坐着一個頭發灰白的老者,看樣子應是堇皎。
我:「參見縣令大人。」
於白蘇年過四旬,精明幹練,見人便笑,是出了名的笑面虎。
他見我到了,滿臉堆笑:「鄭縣尉剛到安陽便遇到大案,還要多多辛苦你了。」
「下官分內之事,怎敢稱辛苦二字。」我微微垂手,「但憑大人差遣。」
於白蘇點點頭,嘆道:「正有一事爲難,原本該由仵作驗屍,只是他昨日喫醉了酒,跌下樓梯摔斷了手,驗不得屍,如今再從鄰縣調人最快也要三日,只怕耽誤了時間,若是屍體有個好歹,找不到真兇,如何向董公交代?」
董皎微微拱手,滿面真誠道:「於大人一片拳拳愛民之心,讓老朽感佩。您一向公正廉明,定然能還老朽一個清白。」
我站在下面津津有味地欣賞着兩人這一來一往,唱唸俱佳的表演。
菘藍站在我身後,小聲道:「這表演功夫都比得上咱們府裏大夫人了。」
我恍然大悟,難怪覺得此等情景如此熟悉,果然和每次母親去要月例的時候,大伯孃呼天搶地說沒錢的時候一模一樣,只是大伯孃更勝一籌。
欣賞夠了兩人的表演之後,我才慢條斯理道:「下官身爲縣尉,掌管縣內治安,如今出了命案,驗屍自然也是下官分內事。菘藍。」
「在!」
菘藍走到一張桌子邊上,取下身上褡褳,從裏面拿出一個牛皮材質的小包,放到桌上展開。「這、這是?」許青竹走過來,看到桌上各式驗屍工具,不禁睜大眼睛:「滎陽鄭氏果然名不虛傳,沒想到鄭大人手下一小廝皆精通驗屍一道。」
我從褡褳裏掏出一套白衣穿上,聞言笑道:「他哪裏懂驗屍之事,自然是下官來。敢問許大人,屍首現在何處?」
許青竹愕然,半晌才反應過來,回頭去看於白蘇,對方點了點頭,這才帶我去旁邊的一處廂房。
屋內光線昏暗,發出陣陣腐臭的味道,兩支長條春凳上搭了一張牀板,上面放着屍體,全身蓋着白布。
菘藍端進來一個銅盆放到牀邊,裏面燒着蒼朮和皁角。
我拿出一個小白瓷壇,伸食指探進去攪了攪,沾上些許麻油抹在鼻子下。
菘藍又遞上一小塊薑片,我接過含在嘴裏,戴上手套,掀開白布。
我看到骸骨的瞬間,頓了頓。
「大人?」菘藍見我停住,知道我定是發現了什麼。
「無事。」我俯下身,靠近屍骨,說道,「寫。」
菘藍拿出筆墨,展開屍格,準備填寫。
「驗。」我仔細檢查屍骨,「全身骨白。」
「髑髏骨八片,完好。牙二十八,完好。
「胸前骨三條,斷裂,心骨一片,完好。」
我輕輕翻動屍骨,看背部:「項與脊骨各十二節,完好。
「左右肋骨,各十二條,八長四短,完好,斷裂……左右手腕、左右臁肕骨及捭骨完好。
「尾蛆骨綴脊處凹,兩邊尖瓣、九竅處完好。」
我一邊說,菘藍一邊記,還拿細竹篾片將骨頭串好,拿紙籤一一標明骨名。
許青竹和另外一個差人面面相覷,眼中皆露驚異。
檢驗完畢,我直起身,從銅盆上邁了過去,走到門邊摘下手套。
許青竹追了過來,問道:「鄭大人可驗出什麼了?是否他殺,兇嫌可有眉目?」
「是否他殺還要再驗,至於兇嫌尚無眉目,不過……」我眼睛一轉,看向他,「我聽說死的是個歌伎?」
許青竹不明所以,但還是點頭道:「正是,死於昨晚宴席,許多賓客都看見了。」
「那就怪了。」我吐出口中薑片,似笑非笑地看他,「屋裏的屍體是個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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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
於白蘇的目光在我和許青竹間來回逡巡:「本縣雖然並不通驗屍一道,但是僅憑一副白骨就能驗出男女,是否天方夜譚?」
許青竹也忙道:「大人明鑑,下官也正是有此疑惑。」
於白蘇擺擺手讓許青竹站到一旁,問我道:「鄭縣尉有何憑據說那屍骨是男子?昨日宴席可是有許多賓客親眼看見歌伎化成白骨,除非有人在本縣到前移花接木換了屍骨。」
董皎聞言並未言語,而是微微側頭看了兒子一眼。
董京墨立刻道:「事發之後,在下命人封鎖了宴客廳,客人們也是一一詢問後,派人親自送回去的。至於屍骨,是在下親自帶人看管,絕無更換之理。在下敢用項上人頭擔保。」
董京墨已有舉人身份,且朝中有做大官的叔父,於白蘇等人在案件不明的情況下,也不敢貿然得罪他。
「大公子倒也不用拿人頭擔保。」我往上一拱手,「不如諸位先聽聽我的道理?」
董京墨笑道:「正要請教鄭大人,何以篤定那屍骨是男子的?」
我伸手,菘藍將屍ṱú⁴格遞上。
「人體自有三百六十五節骨,按一年三百六十五日。男子骨白,女子骨黑。」我翻看着屍格,「男子自頂及耳並腦後共八片骨,女子六片。左右肋骨,男子各十二條,而女子各十四條。」
我走到於白蘇面前,將屍格呈上,繼續道:「男子左右手腕及左右臁肕骨邊,皆有捭骨,而女子無。」
於白蘇將屍格還給我,許青竹忙從我手上拿過細看,董京墨也走過來和他一起看。
我指着屍格上的字說道:「尾蛆骨形似豬腰,仰在骨節下。男子的綴脊處凹陷,兩邊有尖瓣,如棱角,周布九竅。而女子的綴脊處平直,周布六竅。」
「因此,下官斷言。」我拿回屍格交給菘藍,「屋內屍體乃是男子,而非女子。」
「這……」
衆人面面相覷,不知該說什麼。
「咳,鄭大人見解獨到,真是讓人大開眼界。」
半晌,許青竹才勉強一笑:「本官在安陽七載,竟從未見過如此驗屍,一時倒也無從驗證真僞,哈哈,哈哈哈。」
我微微一笑:「縣令大人治下清明,人人路不拾遺,家家夜不閉戶,這些年並未發生命案,縣丞大人沒見過驗屍,也是理所當然。」
被我這兩句話不軟不硬地刺了一下,於白蘇和許青竹的臉色變來變去,但也不好發作,看起來忍得很辛苦。
董京墨佩服道:「從未想到驗屍也有這許多學問,小人今日算是長了見識,佩服佩服。」
我:「大公子言重了。只是,既然驗出是男屍,那昨夜死在宴席上的歌伎屍體卻又去了何處呢?」
「正是如此。」董京墨面露難色,「按理說我們時刻守在這裏,任何動靜都能察覺,不知是什麼人能在我們眼皮子底下,神不知鬼不覺地換了屍體。」
菘藍忍不住在我身後翻了個白眼,小聲嘀咕:「裝得跟沒事人似的,誰知道是不是你們自己偷換的,這整個府裏還不都聽你的,誰敢說個不字?」
我假裝沒聽見,理解地點點頭:「本官要詢問昨夜在宴席上的衆人,還請大公子準備一個房間,好方便問話。」
董京墨愕然:「縣尉大人您來前,縣令大人和縣丞大人已經問過話了,您還要再問?」
「本縣已經問過了。」於白蘇揮揮手,師爺走過來,將一沓紙遞上,「鄭大人可帶回縣廨細看。」
我看了兩頁,上面淨記錄了些似是而非的話,什麼忙着上菜並未注意到歌伎的事情,或者是帶着酒醉的某某公子去更衣,沒看到歌伎死亡的場面。
十幾頁紙竟然沒提到一個人看見案發情景,真是可笑。
將紙張遞給菘藍收起來,我拱手道:「安陽縣八年內無命案發生,正是由於縣令大人治理有方,如今突然出了此等大案,若是不查個水落石出,於大人官聲不利,明年便是第九年……」
縣令三年一評,九年一轉,明年正好是於白蘇做安陽縣令的第九年,能不能順利升遷在此一舉,如今出了命案,雖然可以運作,但是到底有風險。
於白蘇沉默片刻,說道:「既如此,那就請董公子安排下,讓鄭縣尉再問問府上諸人。」
董皎臉色微沉,卻也沒當堂發作,只是推說年紀大了,昨夜又受了驚嚇,要回房靜養,便把事情丟給董京墨,帶着下人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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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京墨帶我到了一個離剛纔院落不遠的一個小院子裏,推開正房門道:「大人看這裏如何?」
我信步入內,見裏面光線不錯,且桌椅、筆墨都有,謝道:「甚好,還要煩請大公子將人帶到這裏,本官要挨個問話。」
「好,大人請稍候。」
董京墨安排了兩個小丫鬟伺候茶水點心,轉身出了院子。
不多時,便帶着幾十個下人來了。
菘藍熟悉我的辦案方法,讓這幾十人按男女分成兩隊,站在門外等待問話,並且讓衙役看着不準交頭接耳。
我在屋裏一個個單獨問話。
經過一天一夜,這些下人經歷兩輪問話,應是早就被人警告過不要亂說話,回答的話如出一轍,都稱沒有見到那個歌伎如何變成白骨的,只是聽到有人大喊,等發現的時候,地上就是一具骷髏骨了。
「這不就是早串通好的了嗎?」菘藍吹了吹紙上的墨跡,皺眉道,「這能問出什麼來?」
「非也。」我站起身,出了房門,指着矮牆外道,「這旁邊是有個湖?」
「是。」董京墨道,「家父愛蓮,命人挖了這個湖養蓮,如今開得正好,我陪大人去看看?」
我擺擺手:「不過是有些乏累,我自去湖邊轉轉,大公子若是不放心,派人跟着便是。」
「豈敢豈敢。」董京墨吩咐兩個丫鬟,「茯苓、菖蒲,好好伺候着。」
「是。」
二人朝董京墨福了福,跟在我身後出了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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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湖邊散步,看着湖裏的蓮花,問道:「這湖水是從外面引進來的?」
茯苓回道:「是,是大少爺從城外玉京山上引來的泉水,另外還有一眼井水,專供老爺每日泡茶飲用。」
「哦?竟然是山泉水?」我蹲下身,伸手在水裏撩了撩,藉着水面看到了後面不遠處有人影一閃而過,還真是不放心啊,已經派了兩個人盯着,還要再派人跟着,這董府裏到底有什麼不敢告人的祕密?
菘藍顯然也發現了有人跟着,四下看了看,指着前面道:「大人,前面有個涼亭,不如進去坐坐?」
我順勢起身,捶了捶腿:「好,走了這半天,還真有些累了。」
一行四人進了涼亭。
亭裏有現成的桌椅,我撩袍坐了下來。
兩個丫鬟打開食盒,拿出茶壺茶點,菘藍站在亭外守着。
我咬了一口點心,丟回碟子裏,不滿道:「冷了。」
茯苓哆嗦了一下,囁嚅着不敢說話。
菖蒲忙把點心收回食盒,恭敬道:「大人息怒。」
菘藍聽到聲響,走進來斥道:「董府便是如此待客的?我們大人可是滎陽鄭氏,還不重新換一份來?」
菖蒲躊躇着沒有立即離開,菘藍又狠狠瞪了她一眼,茯苓趕忙朝她點頭,這纔拿着食盒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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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現在可以說了。」
茯苓低頭不語,菘藍皺眉看她:「你不是有話要我家大人說,才用涼了的茶點支開菖蒲,怎麼現在倒成鋸嘴葫蘆了?」
茯苓雙手不停攪着帕子,頭垂得更低:「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
「你!」
菘藍大怒,就想上前理論。
我抬手製止:「菘藍,你去亭外守候。」
「是……」菘藍拖長聲音答話,不情不願地退了下去。
「這個不是你方纔趁我洗手的時候放到盆邊的?」我從袖中掏出手帕打開,裏面是一朵粉紅色小花,「難道我看錯了?」
茯苓咬咬牙,還是不肯承認:「即便是奴婢錯放的,一朵小小的花又能說明什麼呢?」
「夾竹桃葉片似竹,花朵如桃,故得此名。苦寒有大毒,誤食可致死。然,若使用得當可入藥。」我隔着手帕拿起夾竹桃,「花葉有鎮靜、強心的作用,可治心悸、失眠。不知是什麼事情會讓你心悸和失眠呢?」
「大人明鑑!」茯苓撲通跪倒在地,不住磕頭,「大人明察秋毫,懷夕姐姐有天大的冤屈,請大人爲她伸冤!」
「起來回話。」我抬手讓他起來,「懷夕是誰?她有何冤屈,因何自己不來,反而是讓你來?」
茯苓站起身,抽抽噎噎道:「懷夕姐姐就是昨夜死的歌伎。」
我心中打了個突,事情總算有點眉目了。
「你仔細道來。」我示意茯苓假意過來給我添茶,「昨晚到底發生何事,你原原本本講一遍。」
茯苓端起茶壺,眼中滿是恨意道:「昨夜,管家吩咐我們去洛神廳侍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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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茯苓稱,案發前半個月董京墨就着手準備宴會事宜。
懷夕和茯苓都被指派去宴會侍候,茯苓不過是丫鬟,最多就是上上菜、斟斟酒。
可是懷夕卻不同,她不僅要在宴席上表演歌舞,若是被哪位鄉紳看上了,還要陪宿。
「懷夕姐姐命苦,八歲就被買來唱歌,而且是簽了賣身契,死也要死在府裏了。」茯苓淚水漣漣,「不像我們這些簽了活契的,過個三五年,家裏可以贖回去。」
「原來是這樣。」我繼續問道,「那宴席上她怎麼就會變成白骨呢?」
茯苓對此也很困惑:「我當時就離她唱歌的臺子不遠,本來她在高處我能看清的。可是後來老爺命她下來到李鄉紳面前唱,就背對着我。具體如何就沒太看清,不過看到李鄉紳旁邊幾個人去扯她衣袖……」
原本並未引起過多的注意,不知是誰說了句:「這個歌伎怎麼總把手藏在袖子裏,該不會是個六指吧?」
「不會吧?看看!看看!」
「對對!拉起她的衣袖看個明白!」
「這些腌臢東西,多喝了酒便要糟蹋人!」茯苓低聲怒道,「他們口裏嚷着什麼看手指,其實就是因爲懷夕姐姐美貌,想要藉此佔她便宜。」
我:「那他們扯開袖子看到了什麼?」
茯苓搖頭:「圍着的人越來越多,我根本看不見裏面的情況,而且我一個小丫鬟,是不能隨意離席的。只後來聽到那些人突然叫了起來,人羣忽然就散開了,地上只有懷夕姐姐的衣服和一副白骨。」
我:「那之後你就再也沒見過懷夕?」
茯苓點頭:「沒有,我在她房裏和她經常去的地方都找過了,沒有人。」
我:「那她在這之前可有什麼不同之處?」
「不同之處?」茯苓仔細回想,「和平日並沒有什麼不同啊。」
我想了想,問道:「那她有沒有見過什麼人?臉生的,不是你們府裏的。」
「不是我們府裏的……」茯苓忽然道,「有個常給我們送胭脂水粉的婆子來過兩三次,我碰見過一次,懷夕姐姐把她拉到後院角門那裏不知說了什麼,我問起來,她就是說自己偷偷繡了手帕,託那婆子幫她變賣好換些銀錢。」
我眼睛一亮,忙問道:「那你知道那婆子住在哪裏嗎?」
茯苓:「知道。我隨管家娘子出門採買東西的時候去過,她在一家叫醉花顏的胭脂鋪幫忙,人人都叫她劉媽媽。」
「醉花顏……劉媽媽……」我記住鋪名,又對茯苓道,「我會去那裏探聽消息。只是我今後若是有事找你,如何相見?」
茯苓:「您可去後院角門那裏找一個叫元胡的小廝,他是我表弟,值得信賴。」
「好。」我往亭外看,就見菖蒲拎着食盒遠遠走來,「茯苓姑娘,我一定將懷夕的事情查明,你且安心等候,若有什麼事情也可去縣廨找我,以此爲憑,不會有人爲難你。」
我拆下扇子上的扇墜交給茯苓。
「多謝大人。」茯苓將扇墜仔細收好,又擦乾了眼淚,退後站好。
菖蒲進了亭子,將食盒放到桌上,從裏面拿出茶點放好。我喫了兩塊,便起身往回走。
回到小院門口,見董京墨並兩個差役站在門口正在說話。
見我回來,董京墨迎上來,說道:「縣尉大人,松陽縣那邊差人來回話。」
一個差役躬身道:「鄭大人,我們縣尉周大人收到了許縣丞的公函,已帶仵作趕來複驗,派小的先來回話。」
我點點頭,但凡縣內出現命案,仵作初驗後,要請鄰縣進行復驗,不得超過七十二時辰。
既然鄰縣要派人來,我便有藉口留下來,還藉此跟董京墨表示要詢問昨夜參加宴會的董家人。「這個……」董京墨面露爲難,「男子倒是無所謂。只是家母同幾位姨娘也參加了宴會,但只是略坐坐便走了,縣尉大人也要問話?」
我思索片刻,道:「女眷確實不便,不過不妨事。我有一婢女,常隨我出外辦差,可讓她詢問貴府女眷。」
「這……」董京墨臉色有些難看,但是也不好直接駁我,只得道,「這個在下做不得主,要回去問問母親。」
我微笑道:「大公子請便。」
董京墨拱手,帶着僕人匆匆離去。
我讓菘藍帶着兩個差人去廂房休息,然後吩咐他回縣廨將紫蘇接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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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蘇來得很快,不過一頓飯的工夫就到了。
她一進門就說道:「少爺,這家好有錢啊。」
我笑問道:「何以見得?」
「這家不管丫鬟還是小廝都佩香囊。」紫蘇指指門口,「剛纔帶我進來的應該是三等丫鬟,她身上那香囊做工精細,香味清幽,可不便宜。」
我讚許地看了她一眼,扭頭對菘藍道:「我以前說紫蘇心細善觀察,你總是不服,今日可服了?」
菘藍愣了下,隨即抓了抓頭髮,咕噥道:「香囊而已,跟死人又沒關係,發現不發現的有什麼差別?」
「那可不一定哦。」紫蘇瞪了菘藍一眼,倒了杯茶遞給我,「首先,死的是名女子,且死法離奇。來的路上你也說了,少爺驗出來的是具男屍,那懷夕本人去了哪裏?她之前是否也佩戴過香囊?那裏面的香是否會致命?調配香料用的是什麼原料?這些原料出自何處?經過什麼人的手?這些人與懷夕是否有恩怨?或者是同這府裏的主子、奴才有什麼聯繫?這哪一樣沒有關係了?」
紫蘇說話又快又幹脆,菘藍完全沒有插嘴的餘地,只得直愣愣地看着她,不自覺地點頭稱是。
我心中憋笑,拍了菘藍的頭一下:「還不快去告訴董京墨人來了,問問何時可以問話。」
「好嘞!」菘藍忙不迭往外跑,到了門口又跑回來,特意囑咐道,「一會兒見了外人要叫大人,不要少爺少爺的,落了少爺的威風。」
「知道啦。」紫蘇白了他一眼,「還用你教?」
菘藍這一去好半天才回來,並且跟來了一個丫鬟,看穿戴就是跟在女主人身邊的大丫鬟。
「見過縣尉大人。」丫鬟微微福身,不卑不亢道,「奴婢半夏,是夫人身邊的一等丫鬟。夫人昨夜受了驚嚇,如今起不得身,不能問話。三位姨娘倒是安好,請大人自便。」
說完,又一福身,轉身就走。
紫蘇皺眉:「董府不過白身,竟敢對縣尉不敬,還真是朝裏有人橫着走。」
我笑了笑:「董家勢力在朝堂上盤根錯節,董皎年輕時又曾於聖人有恩,雖不知爲何後來搬到安陽,但是地方上到底不敢得罪。紫蘇,那你就去問那幾個姨娘的話吧,具體如何行事,你看着辦就行。還有一個人,你多留意下。」
我把茯苓的事給紫蘇又說了一遍,還特意囑咐她若是有機會,去懷夕和茯苓的住處查探一下。紫蘇領命去了。
我和菘藍就留在屋裏等候松陽縣來人進行復驗。
這一等就到了黃昏,人沒等到,卻傳來了壞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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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陽縣的人被匪徒所襲?」
縣衙後堂裏,於白蘇捻着半白鬍鬚眉頭緊鎖,我和許青竹站在兩旁。
松陽縣差人跪在地上回話,臉上沾滿灰塵,胳膊上包着白布,還微微滲血:「是,周大人身中一箭,如今還在昏迷。仵作當場斃命,我們拼死護送周大人回了縣城。」
我微微皺眉,沒想到安陽這邊的事情剛找到一點線索,松陽那邊就出了事,這也未免太過湊巧。
許青竹嘆了口氣,無奈道:「松陽靠近太屋山。六個山頭皆有匪人佔據,不時下山打家劫舍,縣令衛大人是苦不堪言。沒想到匪徒如此猖獗,竟然連縣尉都敢射傷,真是無法無天!」
太屋山有六大匪寨,六個寨主是結義兄弟這事我倒是有所耳聞,也曾聽說會去縣城劫掠財物,只是在今日之前兩日,匪徒剛剛來過一次,今天再來,未免太頻繁。
於白蘇和許青竹以爲我初來安陽,什麼都不知道,其實我早在來之前就已經對這裏有所瞭解,不止安陽縣內,就連周鄰府縣的情況也略知一二,今日他們擺明了欺我無知,想糊弄過去,卻是打錯了算盤。
不過,我想要知道他們葫蘆裏到底賣的什麼藥,究竟和董府白骨案是否有所牽連,索性將計就計,假裝一無所知,看他們想要幹什麼。
「沒想到松陽匪患如此猖獗!」我氣憤道,「雖是下縣,按制還是會配備 500 縣兵,難道就奈何不了匪患?」
於白蘇搖搖頭:「你也說是下縣,不說松陽,就說咱們安陽,只得 500 戶,人口不足 2000,哪裏能找到 500 縣兵。松陽、景陽更不用說了,緊靠太屋,搶的搶殺的殺,縣內最多千人,更是連 300 兵都無,如何抵禦悍匪?」
我義憤填膺道:「那刺史大人也不管?」
司法參軍杜仲道:「刺史大人也是鞭長莫及,今日管這裏,就疏忽那裏。明日管那裏,就漏了這裏。那些匪徒也是慣會打游擊,來回逃竄,摸不清路數。」
司兵參軍辛夷也跟着幫腔,把所有錯處全推給匪徒兇殘,絲毫不提自己錯處。
我心中冷笑,看來今日不管松陽縣尉是不是因匪患受傷,這屎盆子是也要扣到山匪頭上了,只是不知他們如此這般究竟用意爲何,難不成只是爲了不讓鄰縣複驗屍骨?
松陽離安陽最近,如今那邊不能來人,從其他鄰縣再找就是,總不能每個縣派人來都受傷而返吧?
如今我摸不着頭腦,倒是不好發作,只假裝憤怒,甩袖離開,臨走前自然是要放狠話一定要把懷夕真正的屍身找到。
看着我憤然離開的背影,許青竹掏出手帕,擦了擦額角的汗水,小心翼翼地覷着於白蘇:「大人您看,他可是信了?」
於白蘇冷哼了聲:「信如何,不信又如何?我已派人去滎陽打聽清楚了,鄭玄明不過鄭氏棄子,鄭家丟他過來自生自滅而已,不必放在心上。」
「原來如此。」許青竹長出了口氣,「那邊可高枕無憂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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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縣廨,正好紫蘇也回來了,她拿出記錄跟我說了下午問詢的事。
「這三個姨娘個個都是人精,我問話就跟我打太極。」紫蘇指着紙上的字說道,「雖然沒問出懷夕的死因,倒是打聽出了不少別的。」
我翻看記錄:「什麼別的?」
「這個三姨娘,叫白薇的。她說懷夕是個狐狸精,曾經勾搭過大少爺董京墨。」紫蘇道,「說她死了,多半是夫人的手筆。」
我挑了挑眉:「你應該不只打聽到這些吧,還有嗎?」
紫蘇笑嘻嘻道:「還是少爺您瞭解我。我問話的時候就發現這三姨娘和二姨娘似乎是不對付,就這麼稍稍挑撥了一下,二姨娘就跟我全說了,說是三姨娘曾經勾引過董京墨,沒想到被懷夕撞破,從此三姨娘就恨上懷夕了。」
菘藍在一旁嘖嘖稱奇:「沒想到這裏面還有這許多故事。哎,不對啊。董府不是勒令不準外傳亂說話的嘛,這兩個姨娘怎麼跟你說這麼多?」
「這你就不知道了吧。」紫蘇神祕兮兮道,「夫人不生養,二姨娘生了一兒一女,如今記名在夫人名下。本來二姨娘憑藉子女身份高了起來,就看不起戲子出身的三姨娘,沒事就找她麻煩。誰知,去年三姨娘竟然生了個兒子,董皎老來得子,視若珍寶,對這個小兒子溺愛非常。二姨娘就有了危機,生怕三姨娘的兒子以後搶了自己兒子的家產,因此兩人關係愈發壞了起來。二姨娘如今正想辦法怎麼能把三姨娘置於死地呢。」
菘藍拍拍胸口:「這大宅門裏果然是陰私不少,不過這也算祕辛了,你怎麼知道得這麼清楚?」「當然是茯苓告訴我的了,不僅如此。」紫蘇從百寶囊裏掏出一張面具,做工精巧,眉眼分明,「我已經做好了茯苓的面具,同她約定好了,兩日後她隨管家娘子出門採買,途中我們交換,我入董府。」
紫蘇在做我的丫鬟之前,曾是江湖上有名的女飛賊,不只輕功了得,還會一手高明的易容術,甚至還會縮骨功。
後來因爲她被仇家所傷,被我所救,因緣際會,就做了我的丫鬟。
我知她本領高強,還是囑咐道:「董府之事有些古怪,你要注意安全,如果十分兇險就撤出來,性命要緊。」
「我省得,少爺放心。」紫蘇拍拍百寶囊,「肯定不耽誤您的事。」
「我不是那個意思。哎,也罷。」我搖搖頭,「你自己便宜行事就行。」
紫蘇那邊安排好,剩下的就是去醉紅顏查訪那位劉媽媽。
菘藍聽說是去胭脂鋪子,就有點彆彆扭扭:「那都是小娘子去的,我和少爺兩個大男人如何去得?」
紫蘇看看我,再看看菘藍,眼珠一轉,嘿嘿笑道:「不是男人不就去得了?」
菘藍抖了抖,不禁往後退了兩步:「你、你要做什麼?!別、別過來!你別過來啊!!!」
-12-
「少爺,嗚嗚嗚~~
「嚶嚶嚶~~少爺!」
十字街頭,一個身量纖纖、容顏俏麗的小丫鬟扯着一個高個男子的衣袖淚眼婆娑,看起來分外惹人憐愛。
路過的百姓指指點點,交頭接耳。
我強忍着笑,低聲安慰:「別哭了,只是去胭脂鋪,很快就回去了,都是爲了查案,你忍耐下,菘藍。」
沒錯,這個小丫鬟就是菘藍易容的。
一來他年紀小,骨架也小,再經過紫蘇巧手裝扮,扮成小丫鬟毫不違和,甚至還有了兩三分顏色。
爲了更像女子,紫蘇還給菘藍喫了種藥丸,服下後竟連聲音都和女子一般無二。
菘藍咬牙切齒:「紫蘇肯定是故意整我,別讓我逮到機會,不然要她好看!」
「是是是,你最厲害了!」我哄着他,「咱們先去查案,回頭你想怎麼給她好看就怎麼給她好看!」
醉紅顏是安陽縣最大的胭脂水粉鋪子,裏面賣的東西不僅質量上乘,且樣式繁多,每天來光顧的人絡繹不絕,店裏的員工也多達幾十人。
我和菘藍剛進門,就有一名年輕女子迎了上來:「兩位客官想要買些什麼?」
眼睛十分自然地在我身上轉了一圈,又去看身後的菘藍。
我把人拉到身前:「給她買胭脂,把你們店裏最好的都拿出來。」
菘藍忙道:「我們是劉媽媽介紹來的,說你鋪子裏有上好的胭脂!」
女子瞭然一笑,看我倆的眼神曖昧了起來,拉着菘藍往後走。
我待要跟上,一個小廝攔住了去路,滿面堆笑道:「後堂都是女子,公子進去怕是不便,不如先去廂房用些茶水。等小娘子選好了,公子再一同回去。」
這話說得合情合理,倒是沒有辦法反駁。
我假作擔心道:「她從來沒離開過本公子身邊,現在一個人去,本公子很擔心吶。」
小廝咧嘴一笑:「公子放心,咱們這邊每一位小娘子都有人相陪,她們經過正統訓練,絕對不會出問題的。」
「那,好吧。」我一步三回頭地跟在小廝身後往廂房走去,做足一個多情公子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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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着小廝拐到了一個不小的院落,裏面大大小小有十來間屋子。
小廝推開一扇房門,笑道:「公子請稍坐,茶水很快奉上。」
我邁步走了進去,小廝從外面關了門。
這屋子是個連三間,中間是廳堂,左右一明一暗兩間,掛着門簾。
我挑開左邊的門簾,見裏面竟然是間書房,桌椅、文房四寶樣樣不少,靠窗的地方還擺了架古琴,旁邊小几上放着一個香爐,裏面燃着香。
還挺雅緻,我退出來走到右邊房間。
挑開門簾,我愣了下,隨即瞭然。
這裏是間臥室,門邊放着盆架、銅盆、香胰子、汗巾,地上放着一隻銀瓶,應該是盛水的。
對面是一張奢華的牙牀,牀上鋪着錦被,兩旁金鉤掛着鮫綃帳。
牀頭桌上擺着一隻美女聳肩瓶,裏面插着鮮花。提鼻子聞了聞,室內散發着陣陣幽香。
我低頭暗笑:「好像發現了不得了的地方……」
「公子。」
屋門打開,我扭頭去看,只見一個年齡約莫五十歲的婦人走了進來,身後跟着一名十七八歲的少女,手中託着漆盤。
我仔細看着那婦人:「是,劉媽媽?」
婦人愣了下,隨即笑道:「公子識得老身?但是您瞧着卻面生。」
看來茯苓描繪得很像,果真是她。
我心下有了計較,從袖中掏出一個香囊遞過去,問道:「你可識得此物?」
劉媽媽接過香囊反覆觀看,又湊近聞了聞,確認無誤後,雙手奉還,滿面堆笑道:「老身聽說來了位面生的公子,還想着安陽哪裏還能有這樣俊俏的人物,原來是和大公子熟識之人。不知公子如何稱呼?」
沒想到紫蘇一時技癢,從董京墨那裏順來的東西,竟然派上了用場。
「嗯……我姓白。」我和她打着太極,眼睛卻在她身後少女身上打轉。
劉媽媽見狀,抬手讓少女把托盤放到桌上。
少女端着托盤嫋嫋婷婷地走到我跟前,放下托盤,斟了一杯茶,捧到我面前,嬌滴滴道:「公子請用茶。」
「『十指尖如筍,腕似白蓮藕。』」我接過茶杯,調笑道,「只是不知可否『調琴抽線』?」
女子掩袖輕笑:「奴家不擅女紅,調琴卻可。」
我待要說話,劉媽媽卻往前一步,正擋在女子身前。
「劉媽媽這是做什麼?」我佯裝不悅。
「白公子勿怪。」劉媽媽福了福身,「我們這裏不同其他地方,辦事還是有些許規矩的。」
我哼了聲,掏出一錠金元寶丟在桌上:「什麼規矩?」
劉媽媽倒沒迫不及待去拿那元寶,反而恭恭敬敬說道:「咱們這裏是做胭脂水粉薰香的生意,白公子來了自然是要供香。」
「何謂供香?」我提起了些興致,問道,「說來聽聽。」
劉媽媽道:「咱們這兒的香按照一年四季,對應十二位花神,有十二種香,此乃天仙香。
「每月又分二節氣,上節下氣。一年二十四節氣對應二十四香,此爲地靈香。
「一個節氣分三候,初候、次候、末候,共是七十二候,稱曰人才香。
「總共一百零八香。」劉媽媽從懷中掏出一個描金小冊子,展開道,「不知白公子想供什麼香?」
我心中驚訝,面上未露,仔細翻看冊子,上面每一種香名下面繪着一名女子的肖像,身段嫋娜,眉眼含情。
「這個……」我的目光凝在一個女子身上,流連不去。
劉媽媽何等人精,立刻看出了我的異樣,略探頭看了看,便笑了起來:「白公子好眼光,玉簪姑娘可是一等一的人才品貌。」
我沉默良久才道:「七月月令花多爲蜀葵,少有玉簪,怎麼你這裏倒用起來了?」
劉媽媽頗有些驕傲道:「自然是玉簪姑娘琴棋書畫、詩詞歌賦樣樣精通,又曾是官家小姐出身。自然和別人不同,她又愛玉簪花,花神當之無愧。」
「怎麼,她是被查抄的官眷嗎?」我抬頭看她,「你這裏倒是齊全。」
劉媽媽:「不是老身誇口,放眼整個岷州五縣,也找不出第二個來。」
「哦?那我倒是要見識見識。」我手指剛點上冊子,正要說話,就聽外面一陣騷動。
「怎麼回事?」劉媽媽皺眉,對我說道,「白公子請稍候,老身去看看。」說着,帶着那女子匆匆推門而去。
不多時,就見剛纔引我進來的小廝撞破大門飛了進來,倒在我面前,衣衫破爛,臉上被打得都流了血,躺在地上直哼哼。
菘藍小跑着進來,一頭撞進我懷裏,雙手在我胸口亂捶,口中罵道:「公子把我一個人丟在別處,自己卻在這裏快活,藍兒不依!」
菘藍自幼跟名師習武,看着瘦瘦小小的,實則力大無窮,如今被他一捶,險些吐血。
「好了。」我在菘藍耳邊低聲道,「此處不宜久留,快點走。」
菘藍也明白這道理,假裝哭哭啼啼地跟着我往外走,經過那小廝的時候,又踢了一腳:「讓你騙我,哼!」
我忙將桌上的元寶給了那小廝,拉着菘藍快步出了醉紅顏。就在我們剛出門不久,劉媽媽帶着一羣人追了出來。
我們左躲右閃,在小巷裏跟他們你追我跑,眼看越來越近就要被追上。
「少爺,這邊!」
轉角處的一戶人家打開了門,紫蘇探出頭朝我們招手:「這邊這邊!」
菘藍拽着我一口氣衝了進去。
紫蘇跟院裏的一對男女交代兩句,拉起我倆就跑進了屋。
「進去換衣服!」紫蘇丟了一個包裹給菘藍,然後把我按在椅子上,隨後掏出一堆瓶瓶罐罐,開始拆我臉上的面具。
正忙活着,就聽外面咣咣拍門,然後一羣人闖了進來,劉媽媽的聲音在外面響起。
我有些擔憂:「他們沒問題吧?」
紫蘇一邊在我臉上忙活,一邊不在意道:「沒事,商大哥夫婦以前做水上的生意,人也殺過一些,見過不少大陣仗,對付個老太婆綽綽有餘。」
拆好了面具,換了衣服,外面也安靜了下來。
紫蘇推門出去看了看,退回來道:「Ṫŭ̀₅少爺,他們走了。」
我出了門,跟商家夫婦道謝:「今日多謝二位相救,鄭玄明感激不盡。」
「縣尉大人不必客氣。」商陸抱拳,「還要多謝您收留紫蘇,讓她有了正經營生,以後再也不必Ţū́₎萍蹤浪跡,過這刀口舔血的日子了。」
紫蘇在旁邊笑眯眯道:「商大哥是我義兄,他們一直怕我哪天被人宰了都不知道,後來聽說少爺收留了我,別提多高興了,一直想謝您呢。」
「原來是商大哥。」我重新行禮,「紫蘇多次救我於危難之中,不敢說什麼收留的話,她還是我的救命恩人呢。」
商陸見我真心拿紫蘇當自己人,心裏十分高興,熱情道:「鄭大人和菘藍兄弟也別走了,今天就留下喫飯吧。」
我:「商大哥不必客氣,我現在手中有棘手案件。要回去處理,咱們來日方長。」
「大人是在查醉紅顏的事?」商大嫂問道,「他們那裏邊水可挺深的。」
我聽了,忙問道:「夫人此話何意,願聞其詳。」
商陸推着我往屋裏走:「都進屋聊,別在外面乾站着了。」
我和商大嫂坐在桌邊說話,商陸帶着紫蘇和菘藍準備晚飯。
我問道:「你剛纔說醉紅顏的水很深,是怎麼回事?」
商大嫂道:「大人可知這醉紅顏是誰的產業?」
我思索片刻,道:「董京墨?」
商大嫂微訝:「沒想到大人剛到安陽,竟然知道了不少消息。」
我拿出那個香囊,把方纔發生的事說了一遍:「這是紫蘇去董府順來的,我本來只是想試試,沒想到竟然真的有用。」
商大嫂接過香囊聞了聞:「看來大人只發現了第一層,沒發現董京墨後面的人。」
「後面的人?」我盯着香襄,「難道醉紅顏的東家另有其人?安陽還有人能使喚得動董京墨的人?難道是於白蘇?」
商大嫂擺擺手:「具體是何人我是不知,只是有一次我給醉紅顏送菜,無意中發現了後門停了輛沒有家徽的馬車,不久董京墨就從門裏出來,醉紅顏的老闆跟在後面,恭敬地稱他大管事。」
沒想到一個小小的醉紅顏竟然牽扯如此深,董家和京城關係複雜,難道是跟那邊有關?
我摩挲着香囊,想着懷夕跟劉媽媽私下說了什麼話,莫非是懷夕發現了什麼董家的祕密或是醉紅顏暗地裏做的見不得人的生意,被董京墨滅了口?那懷夕的屍體又去了哪裏,廂房裏停的男屍又是誰?
這樁樁件件都透露着詭異,到底安陽縣有什麼樣的祕密?
商大嫂給我倒了杯茶放到桌上,說起另外一個話題:「大人知道這香囊裏用的是什麼香料嗎?」
「嗯?」我回過神,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聽她問話搖了搖頭,「我對香料並不瞭解,這香囊有什麼不對嗎?」
商大嫂打開香囊,倒出裏面的東西,一一揀出來給我看:「安息香產自龜茲和波斯,運送路途遙遠,路上多有風沙、險途,一斤安息香可值十兩金。」
「沉香爲衆香之首,作爲藥材又稱『藥中黃金』。不管是調成香料安神助眠,還是煎茶煮水都是上上之選,都說其一片萬錢。」
「靈香草(就是薰衣草,古代稱靈香草。)產自兩廣、雲南等地,也是名貴香料。再佐之以合歡花、夜交藤、辰砂、茯神等,做成香囊,有鎮靜、安神、助眠之效。」
商大嫂指着桌面這些材料道:「這還只是一種香囊,再加上提神解乏香囊用到的龍涎香,防心病香囊用到的當歸、玄蔘,林林總總加在一起,這裏面的利潤可想而知。」
「大嫂你的意思是,」我眉頭緊皺,「董京墨背後之人用醉紅顏做幌子,甚至是暗娼也是另一層幌子,真正的目的是用香料、藥材斂財,有更大的圖謀。」
商大嫂笑了起來:「什麼圖謀可不是我們這種平頭百姓該知道的,還是要靠大人自己去找出答案。」
我想起家主和族中長老在籌謀的那些事,閉了閉眼:「我知道了,多謝大嫂提點。」
「好啦,話也說完了。」商大嫂起身往外走,「我去看看晚飯準備得怎麼樣了。我說當家的,你是在準備龍肝鳳髓呢?這麼半天!」
屋裏只剩下我一人,對着滿桌的香料、藥材發呆。
-14-
喫了晚飯,別了商家夫婦,我們三人回了縣廨。
剛進門,青木就回稟說接到了許青竹的拜帖,說是兩日後在天然居爲我接風。
我把帖子扔到桌上,諷刺地笑道:「十幾日了纔想到接風,怕不是鴻門宴。」
紫蘇道:「我看許青竹他們這是怕少爺你查到什麼東西,特意來試探你的。」
菘藍也道:「不怕,有我保護少爺!誰敢亂來,我的拳頭可不是喫素的。」
我無語地看着這個一身蠻力的人。
「別給少爺添亂!」紫蘇揪着菘藍的耳朵往外走。
青木繼續回憶:「許青竹那邊還派來了兩個丫鬟和四個小廝,說是您初來安陽,怕是人手不夠,給您添些下人伺候。」
「這麼快就安插耳目了?」我撩袍坐下,問道,「你怎麼安排的?」
「丫鬟跟着南星在廚房做事。」青木道,「小廝被我帶着在前院看門,掃地,做些粗活。絕對不讓他們到少爺您眼前來礙眼。」
我點頭道:「你看着安排吧。」
我伸了伸懶腰,往後院走去。
次日,喫罷了早飯,我帶着菘藍去縣衙,紫蘇也出門了,說是先在董府周圍轉轉,踩踩道,先把退路找好。
我深以爲然,又囑咐了幾句,在縣廨門口分道揚鑣。
到了縣衙,在門房就聽說栗陽縣派了仵作來,昨天夜裏就到了。
到了後堂,於白蘇和許青竹都在。
「見過縣令、縣丞大人。」我行了禮,問道,「聽說栗陽派了仵作來複驗?」
「嗯,他們昨夜到得太晚,就沒通知你。」於白蘇喝了口茶,把茶杯放下,這才慢悠悠說道,「還未過七十二時辰,鄭大人準備什麼時候讓他複驗?」
我看了看外面慢慢爬上來的日頭:「今日時間正好。」
於白蘇瞭然地擺手:「本縣還有其他公務,青竹,今日就你陪鄭大人一起復驗吧。」
「是。」許青竹領命,轉頭對我笑道,「鄭大人來得這樣早,是否用過飯,不如一起?縣令大人家的水晶蝦餃可是一絕。」
「下官用了飯來的。」我謝道,「二位大人請便,下官在外等候就是。」
於白蘇擺了擺手,我行禮退到外面。
菘藍眼珠轉了轉,說道:「大人,我內急,去趟茅房。」
我回頭看他,就知這小子在打鬼主意,低聲道:「縣衙重地,不要胡來。」
「知道啦。」菘藍答應着,小跑着往後面去了。
丫鬟奉上了茶,我打開茶蓋,一股淡淡的香氣鑽入鼻孔,氣息甘洌,沁人心脾。
我啜了一口,脣齒留香,不禁讚道:「好茶。」
身後的小丫鬟沒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我回頭看她:「你笑什麼?是笑我沒見識,沒喝過好茶嗎?」
小丫鬟忙跪下,磕頭道:「大人恕罪,婢子不敢。」
「起來吧,本官沒有怪你的意思。」我抬抬手,示意她起來,「那我考考你,你可知道這是什麼茶?產自哪裏?」
小丫鬟又磕了個頭,起身答道:「回大人的話,這是青城雪芽,產自四川青城山。摘自明前,湯色碧綠,芽葉直立,清香撲鼻,茶水不混不釅。」
我微笑道:「說得不錯,那我再考考你,這沏茶的水是用的什麼水?」
小丫鬟被我誇了之後,面露得色:「水自然是用的城外玉京山上的泉水,那裏的水雜質最少,適宜泡茶。還有——」
「住口!」
一聲大喝打斷了小丫鬟的話,許青竹帶着兩人從門外快步走進來,疾言厲色道:「縣尉大人面前也敢胡言亂語,還不退下!」
「是!是!」
小丫鬟渾身發抖,匆忙行了一禮,慌忙往外走,不小心還踩到了裙襬。
「小心。」我扶了一把。
「多謝大人。」小丫鬟低聲道謝,跌跌撞撞出了門。
「鄭大人,下人不懂事。」許青竹到了我身邊,歉然道,「衝撞你了。」
「不妨事。」我站起身,把手背到身後,看向來人,「這兩位是栗陽的仵作?」
許青竹點頭,跟差人道:「這是縣尉鄭玄明鄭大人。」
二人抱拳行禮:「小人李忠/李孝,參見縣尉大人。」
我仔細看二人面相:「你們是兄弟?」
「回大人,是。」李忠答道,「我是哥哥,我們二人都在栗陽縣衙當仵作,已經收到公文,今日特來複驗。」
我:「好,事不宜遲,你們隨我來。」
屍骨已經從董家帶回,就停在縣衙後面專供仵作驗屍的屋子裏。
二人到了之後,開始進行復驗。
我和許青竹站在門口看,這倆人手法嫺熟,驗看、記錄的步驟進行得有條不紊,一看就是十分有經驗的仵作。
我心中暗暗點頭,總算是有靠譜的人了。
二人驗看完畢,出來和我們回話,表示複驗和初驗結果完全一致,死者確爲男子。
李孝還感嘆道:「初驗仵作不僅檢驗清晰,還把骨骼分類標記,讓複驗一目瞭然,節省了許多時間。我記得安陽的仵作是陳正,只數年前在栗陽見過一面,驗屍手法一般,沒想到現在精進至此,實在佩服。」
許青竹聽了,笑道:「陳正之前喝酒誤事,摔斷了手。進行初驗的是鄭大人。」
李孝驚訝:「沒想到大人還精通此道。」
我笑眯眯看他:「好說,你們除了驗明他的性別,可還看出他的死因了?」
二人面面相覷,均搖頭。
我道:「可知蒸骨法?」
二人又搖頭,表情困惑。
就連許青竹都忍不住問道:「何謂蒸骨?難不成要把骨頭放到籠屜上去蒸?」
我抬頭看天:「檢骨須晴日。今天天氣正好,可以蒸骨。」
三人好奇,都湊過來要看我如何蒸骨。
我對許青竹說:「下官需要一穴,長五尺,闊三尺,深二尺。」
許青竹道:「這個不難,我帶人挖一個便是。」
我繼續道:「挖好後,還需以柴炭燒鍛,把地燒紅爲止。然後再以好酒二升,釅醋五升潑在裏面。」
許青竹帶着人去找地方挖穴了,我帶着李家兄弟將屍骨用水沖洗乾淨,再用麻繩依次固定好,盛在簟子上。
不多時,有差人來報,說是地穴已經挖好。李家兄弟抬着簟子出了縣衙,一路到了後山。
縣令於白蘇帶着差役已經到了,正坐在一把椅子上和許青竹說話。
不遠處圍了許多百姓,都抻着脖子往這邊看。
我問道:「怎麼來了這麼多人?」
差人回話:「咱們安陽一向太平,衙役除了巡街,連抓偷盜的事情都少。這次縣令大人帶了這麼多衙役出門,百姓好奇,就都跟過來看了。也不知是哪個多嘴說大人您要蒸骨驗死因,大家聽都沒聽說過,就越聚越多,都跑來看熱鬧了。」
我聽了,心中冷笑,於白蘇這是故意散出消息去,如果我蒸骨查不出死因,那我在安陽的名聲算完了,更無法在差人中立威,今後再想指揮他們做事,表面服從,內心不屑,辦差陽奉陰違,對我不恭敬事小,耽誤辦差,出了人命可是天大的事。
不管如何,今日蒸骨必須有個結果。
我看着地穴裏冒出陣陣熱氣,說道:「把屍骨放進去。」
「是!」
李家兄弟把屍骨放了進去,騰騰的熱氣將其包裹住,百姓們在後面指指點點,看着十分稀奇。於白蘇問道:「不知這骨要蒸多久?」
我:「需要一到兩個時辰。」
於白蘇看看漸漸上升的日頭,命人撐起了傘,招呼道:「鄭大人不妨一起來等。」
我看着日頭越來越烈,也沒推辭,客氣了一下,就走到傘下,坐在於白蘇下首的椅子上。
差人端了茶來,我們邊喝茶邊等結果。
隨着天氣越來越熱,地穴裏溫度也越來越高,蒸騰起的熱氣往外越散越多。
原本一直圍着看熱鬧的百姓見遲遲沒有出結果,天氣又熱,就有一部分人散了,剩下的還在堅持要看個究竟。
日頭快要升到頭頂的時候,李忠來報道:「縣尉大人,時辰已到。」
「好。」我吩咐李家兄弟,「你們把準備好的紅油紙傘撐開,將屍骨擡出放到傘下。」
二人得令去撐傘、搬屍,百姓們見這邊終於有了動靜,紛紛往前擠着想看個清楚,被差役們往後推了又推。
我將麻油擦在鼻下,穿戴好驗屍的衣服,走到傘下。
只見原本潔白的骨頭上出現了血色紋路。
李忠驚呼道:「怎會如此?骨頭被蒸後竟然會有血跡滲出?!」
我拿起一根斷裂的肋骨,對着日光,招招手叫李家兄弟來看。
李孝道:「骨頭斷裂之處有血。」
我又拿出另外一塊被折斷的骨頭對着日光,讓他們看。
李忠道:「骨上無血。」
於白蘇見此異象也走過來觀看,見到這種情況,忍不住問道:「都是斷骨,爲何一塊有血,一塊無血?」
「蒸骨後,在紅油傘下觀看,若是骨上有血,則是被打過。再將有裂痕的骨頭對着日頭觀看,若是有血則是生前被打。」我又指着另外一塊白色骨頭,「若是骨上無血,有損折,則是死後被打的痕跡。」
於白蘇眼睛微睜,喃喃道:「簡直匪夷所思,聞所未聞。」
後面看熱鬧的人羣中發出驚呼,甚至還有人說我蒸了蒸骨頭就能發現死因,簡直斷案如神,本領高強。
我掃了掃那幾個說話的,都是二十歲上下的青年,身上衣衫破舊,說話有些流氣,再看菘藍混在他們當中不住點頭。
我無語地搖了搖頭,脫下驗屍的衣服,對於白蘇抱拳行禮道:「此男屍死於董府,生前又遭受毒打,骨上斷裂十幾處,請大人將董家人拘傳到堂問話。」
於白蘇面色陰沉,捻着鬍子不說話。
許青竹忙道:「這屍骨出現得蹊蹺,原本死的是歌伎懷夕,誰知怎麼會變成一具無名男屍,說不得董家也是被他人設計陷害的也未可知。」
我也知只憑一具不知來歷的屍骨就想定董家人的罪簡直癡人說夢,於是改口道:「即便董家無辜,也該到堂問話,這屍骨說到底是在董家宴席上發現的。」
這話說得合情合理,讓人無法辯駁,又在大庭廣衆之下,於白蘇無話可說,最後只得派人去董家,然後拂袖而去。
我也指揮差人收拾整理現場,讓李家兄弟仍然把屍骨帶回縣衙。
-15-
董家遲遲不見人,一直拖到次日下午纔派了一個管家和一個小廝。
於白蘇沒升大堂,升了二堂,在後面花廳問話。
管家跪在地上就哭:「大人明鑑,我們家老爺樂善好施,爲人清正,每月還會開粥廠施捨窮苦百姓,對府裏的下人也是頂好,怎麼會出現打死人的事!冤枉啊大人!」
這管家聲音洪亮,哭聲驚人,於白蘇被他吵得頭疼:「好了好了,也沒說是府裏打死了人,今日傳你來,只是要問問清楚,這男屍你們可識得?」
管家擦擦眼淚,回話:「實是不知,我們府裏分活契死契,活契五年一簽,到日子可讓家裏人贖回,老爺基本也不會要贖金,有的在府裏幹得好的,老爺還會再給些銀錢。至於死契,都是個人自願籤的,我們絕不會強逼。
「而且下人做錯了事,若是小事也就是說一頓或是罰些錢,嚴重的就趕出府,打人是絕對沒有的!」
我在一旁,突然問道:「你府裏可有一個下人,男的,年齡在二十歲上下,身高六尺,體格壯碩,右足微跛。」
管家聽完有些茫然,倒是他身後的小廝脫口而出:「那不就是趙天冬?」
我上前一步,問道:「他在董府做何工作?」
小廝嚥了咽口水道:「他是府裏的馬伕,專門負責養馬,他養馬的手藝特別好。」
管家這才反應過來,仔細想想也點頭道:「說起來還真有些像是他,他養馬最厲害,之前大少爺得了一匹照夜玉獅子,脾氣大得不行,誰都不讓碰。是他跟馬同喫同睡,最後馴服的,從此少爺對他就格外看重。」
我:「後來呢?他是怎麼死的?」
管家搖頭:「兩年前,趙天冬契約到期,突然說要回老家成親,大少爺怎麼挽留都不肯,只是說爹孃年事已高,需要侍奉,他回去娶妻生子,侍奉高堂,儘儘人子的本分。
「他話都說成這樣了,少爺也不好再留,給他準備了馬車、衣服和喫食,還給了十兩銀子,讓他歸家去了。」
我繼續問道:「他老家在哪裏?你們可再見過他?」
小廝點頭:「他老家就是栗陽的,半年前他回來過一趟,我還和他一起喫了酒,看起來人精神得很。」
「那你是親自看他離開的嗎?」
「對啊,當時少爺知道他來了也很高興,還帶他去看了馬,一起喫了酒,第二日親自送他出城。」
我又仔細詢問了趙天冬的一些事,後面也沒爲難二人,放他們離開了。
於白蘇也沒說什麼,只是囑咐我儘快破案,就退了堂。
我出了門,直奔後面班房。
所幸李家兄弟還沒走,我把趙天冬的事跟他們說了。
李忠道:「我們縣確實有這麼個人,他父母也一直都住在縣裏,趙天冬也是兩年前回來的,只是並沒有見他成家,而且也只待了幾個月就走了,從此再沒回來過。」
我摸着下巴:「那麼他這一年多的時間都去了哪裏呢?又怎麼會死在董府宴席上呢……」好不容易找到的線索眼看又斷了,就在一籌莫展的時候,菘藍跑了回來。
他湊在我耳邊低聲道:「少爺,紫蘇回來了,她說有發現。」
我眼睛頓時一亮,囑咐李家兄弟先不要回栗陽,就匆匆跟着菘藍回了縣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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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邁進大門,我就迫不及待往外走,沒提防一個丫鬟端着托盤跑了過來,朝我撲來,我忙往後撤退一步,她就摔在我眼前。
菘藍跳出來,大聲呵斥:「你這丫鬟怎麼冒冒失失的,撞到少爺怎麼辦!」
那丫鬟嚶嚶哭了起來,用手帕半蒙着臉仰起了頭,露出半張清麗俊秀的臉來。
好一個梨花春帶雨的美人。
我挑挑眉,許青竹還真捨得,把這麼個美人送到我家裏來當臥底。
「少爺~」丫鬟嬌滴滴開口,「奴婢——」
「誰準你上前面來的!」
還沒等她ṭū₈開口,南星就怒氣衝衝地跑了過來,生拉硬拽地把人往後扯:「不在廚房好好和麪,跑到前面來做什麼!天天淨想着勾搭主子!」
「我不去!我不去!」丫鬟死命掙扎着,可是她那小身板哪抵得過常年殺雞殺豬的南星,三兩下就被拖了下去。
我摸了摸額頭的虛汗,加快腳步往後院走。
進了書房,紫蘇見了我,躬身行禮。
我直接問道:「發現什麼了?」
紫蘇從懷裏掏出一沓信件:「我摸到董京墨的臥房,從他那裏翻出來的。」
我接過,抽出一封信拆開,是董京墨寫給醉紅顏劉媽媽的信,信上大致內容是新到了一批香料,命人制成香丸、薰香讓姑娘們佩戴上好接客。
再看其他幾封信都是和各地藥材商、香料商的信件,信上說的都是一些進貨和價錢上的事。「這並不能定董京墨的罪。」我看着攤在桌上的信件,「就連經營暗娼這事他都說得很隱晦,不好抓到把柄。」
「這些當然治不了董京墨的罪。只是,」紫蘇神祕兮兮道,「少爺,您猜我是在哪裏發現的這些信?」
「在哪裏?」
「在他牀頭的夾層裏,還用一個木盒子裝着,上面還裝了一把機關鎖,要不是我懂這方面的門道,只要一碰那鎖,裝在盒子裏的火油就會滴在盒子裏,一打開,那火油見風就着,信件頃刻就化爲灰燼。」紫蘇道,「您說,要是一般的信件,董京墨用得着這麼大費周章地藏起來,還佈置如此巧妙的機關嗎?」
「說得有理。」我重新拿起信件反覆查看,還湊到鼻子下聞了聞。
菘藍也拿起來檢查,信封也從裏到外摸了個遍。
「什麼都沒有,我已經看過一遍了。」紫蘇說道,「要不是看它放的位置隱蔽,又埋了火油,我也沒當回事。」
「等下,你剛纔說火?」我猛地停了下來,眼神灼灼地看着紫蘇,「火,火!」
紫蘇莫名其妙地看着我:「是火啊,難道是那個盒子有古怪?我怕打草驚蛇,往盒子裏塞了幾張紙,又原樣放回去了。我現在就回去把盒子拿來!」說罷,轉身就要往外走。
「不是盒子!」我叫住紫蘇,又轉頭對菘藍道,「把蠟燭點上!」
菘藍忙不迭取出火摺子,吹着了點上蠟燭,走到我身邊:「少爺,蠟燭來了。」
「放到桌上。」我看好位置,把信紙放在蠟燭上面慢慢烤着。
原本潔白的信紙開始慢慢變黃,緩緩露出幾行字。
「真的有字!」紫蘇驚喜,湊上去唸道,「金銀元寶各十箱,已備齊,可同明日進京商隊運走。」菘藍抓了抓頭,不解道:「董京墨這是要把這些錢送到京裏去行賄?買官?」
紫蘇也道:「是要送給他那個做戶部尚書的叔父嗎?」
「何止。」我冷笑道,「想想咱們家裏直系的那幾位兄長做的好事。」
「咱們家裏?」菘藍冥思苦想,突然瞪大了眼睛,剛要說話立刻捂住了嘴巴,四下看看沒有旁人,才小小聲道,「少爺你是說,董京墨是太子黨,在給太子籌錢?」
我看了看門口,菘藍立刻小跑過去,朝外看了看沒人,把門從裏關上了,紫蘇也在窗邊往外張望查看。
我在椅子上坐下,拿起另外一封信烤着,說道:「當今太子乃是元后所生。而如今的皇后一直想讓自己生的三皇子做太子,兩方這麼多年來一直明槍暗箭。太子拉攏了戶部和吏部,三皇子就抓住了兵部和刑部,戶部尚書董將離就是太子提拔的。」
「戶部那可是錢袋子啊。」菘藍接過我手中的信紙,放在一旁,「太子抓住了錢,三皇子就抓住兵,而且他還有皇后孃家太原王氏的支持。哦對了,年前王氏族長的嫡次女嫁給了清河崔氏的嫡長子,如今崔氏也是不得不上三皇子的這條船了。」
紫蘇也說道:「我這兩天在府裏,還看到董夫人在準備東西,院子裏都是上好的紅木箱子。
「我晚上偷偷溜進去看了看,好傢伙Ťū₈,那可都是價值連城的寶貝,珍珠、翡翠、瑪瑙,差點閃瞎眼。董夫人的私庫裏還有好幾個精緻的小箱子,都是難得一見的頭面首飾,看着跟要嫁閨女似的。」
「恐怕你的猜測沒錯。」我思忖道,「董家爲太子斂財,太子只給了一個戶部尚書怕是不夠。」菘藍:「可是,董家雖富,但不是世家,太子是不可能娶董家女兒做太子妃的。最多就是個太子良娣或是良媛。」
「那是自然。只是這太子妃人選一日沒有着落,世家就一日不能消停。」我看着紙上的字,笑道,「兄長們的如意算盤是否能成真,還未可知呢。」
菘藍擔憂道:「家裏已然倒戈三皇子,這董家看樣子是投靠了太子,如今您大張旗鼓來查這骷髏案,會不會被當作是三皇子一黨來對付太子的,對您不利。」
我把信紙收拾好,吹熄了蠟燭,聽了菘藍的話,從貼身的衣服裏掏出一物給他看:「你家少爺是那種沒有金剛鑽硬攬瓷器活的人嗎?自然是早有準備。」
菘藍展開看到了裏面的字,激動得手直抖:「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我在他頭上拍了一下:「不要亂說舅父的壞話,若不是有他在,我如何能有今日的差事。」
「是是是!」菘藍小心地把東西還給我,雙眼亮晶晶地看我,「那少爺,咱們接下來該怎麼做?」我摸着下巴,高深莫測道:「自然是守株待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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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蘇還扮成茯苓的模樣回了董府,我跟菘藍照舊去了縣衙。
跟李家兄弟商量妥當,又跟於白蘇稟告想去栗陽縣查訪趙天冬的情況。
這話正中於白蘇下懷,他巴不得我趕快離開安陽,哪怕是幾日也好。
他給了我厚厚的盤纏,還說要仔細查訪,不可急躁。言外之意就是,讓我晚些回來。
我自然是滿口應承,回縣廨略作整理,留下南星看家,帶上菘藍和青木,跟着李家兄弟趕奔栗陽。
路上無話,不多贅述,快馬加鞭,半夜就到了栗陽。
李孝的意思是安排我住在縣衙附近的客棧。
我看着空無一人的大街,問道:「趙天冬的家在哪個方向?附近可有客棧?」
李忠指着東邊道:「在東大街街口,不遠就有個王家老店。」
「好,就去那裏。」我跟李家兄弟說,「我們自己過去,你們是官人,一同過去只怕誤事。你們先回去,我們自去查訪,有事再去找你們。」
二人點頭,行禮離開。
我們三人按照李忠所述,很快找到了王家老店。菘藍上前砸開店門,說明來意。
小二看了看我們,撓了撓頭道:「若說是這二位住店,我這裏的大通鋪還有兩個位置可以睡。
「您一看就是主人家,自然不能和他們一起住了。我這裏今日已經住滿了,還請客官去別處住吧。」
我給菘藍使了個眼色,他立刻從袖子裏掏出一塊碎銀塞給小二:「小哥你通融通融,這深更半夜的,你讓我們去哪兒再找客棧啊?你看看還有沒有什麼地方能給我們少爺安排安排的。」
小二緊緊攥着銀塊,心中天人交戰,最後咬咬牙道:「最後邊還有一個小院子,公子可住,只是送飯送水我們不管,小哥你們要自己去,打掃也要你們自己來。」
我和菘藍對視一眼,覺得這小二話裏有話,不過這客棧是一定要住的,有什麼問題先安頓下來再說。
我略點了點頭,菘藍道:「我們公子自然是我們自己服侍,你不用多管,帶路就是。」
小二見我們一定要住,最後跺跺腳,卸下門板放我們進來,舉着油燈在前面帶路,嘴裏嘀嘀咕咕:「這可真是好良言難勸該死的鬼。」
我們跟在他後面一直走到客棧最後面,在一個特別偏僻的地方有一個小院。
小二走到跟前,掏出鑰匙哆哆嗦嗦地打開了門,然後說道:「就是這裏了,你們進去吧,我先走了!」說着,把油燈塞給青木,一溜小跑就沒影了。
青木推開院門,把我擋在身後,第一個走了進去:「少爺小心,這個院子有古怪。」
「我還能不知道有古怪。」我邁步進了院,四下看着,「多半是什麼凶宅鬼屋的。」
「鬼、鬼屋?!」菘藍渾身寒毛都豎了起來,貼在我身後,警惕地看着四周。
說來也奇怪,這孩子力大無窮,不怕惡人,倒怕厲鬼,有時候人可比鬼可怕多了。
進了屋,青木拿油燈點燃了蠟燭,屋裏亮了起來。
這個屋子佈置得十分雅緻,而且桌椅整潔,看來是有人經常打掃的。
我進了裏屋,被褥都是乾淨的,旁邊還有臉盆、毛巾什麼的。
青木讓菘藍去拿些熱水和飯菜,他自己來給我鋪牀。
半個時辰後,酒足飯飽,我也洗漱完畢。
「你們都去休息吧。」我端着燭臺往裏屋走,「明日還要早起。」
青木有些擔心:「少爺,不如我在外屋值夜,這客棧透着古怪。」
菘藍也跟着幫腔:「就是就是,萬一晚上真有鬼呢。」
我哭笑不得:「子不語怪力亂神。這世上根本沒有鬼,只有作亂的人。好了,你們都別說了,下去休息吧。」
二ṱų⁺人拗不過我,只得退了下去。
我寬了外衣,躺到牀上,閉眼想着這幾日發生的事情,腦海裏過着案情的事,很快就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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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的時候,我突然醒了,聽着外面的梆子聲,已是三更。
我下了牀去喝水,剛拿起茶壺就聽窗戶外面發出「嘣嘣」的聲音,然後一個長髮的影子藉着月光映在窗戶上。
我放下茶壺,盯着窗上的影子沒有出聲。
那影子又彈了幾下窗,發出嬌滴滴的聲音:「公子,公子,開門吶~」
我聽了倒是沒怕,只是心中好笑,沒想到這種書生夜宿荒齋,碰到鬼狐花妖自薦枕蓆的橋段,如今也輪到了自己。
輕輕脫了鞋,爬上了牀,我挪到牀邊,想了想,輕輕在窗欞上彈了兩下。
外面的人影似乎很高興,幾乎貼在窗戶紙上,聲音越發嬌柔:「公子,你開開門吶~」
見我沒有回答,外面的聲音一直重複着讓我開門的話。
我思索片刻,問道:「你是誰啊?」
那影子沉默片刻道:「公子,你打開門不就能看到了嗎?」
我笑道:「深更半夜,孤身女子敲我窗戶,我要是開門,你變成鬼喫了我怎麼辦?」
人影喫喫笑道:「公子你可真有趣,奴家怎麼會是鬼呢?你把門打開吧。」
我同她敷衍了半天,她見我怎麼都不開門,便負氣離開。
我又等了半天,聽外面真的沒了動靜,才重新躺回牀上。
一夜無夢。
次日天明,菘藍叫醒了我,他一邊給我倒水洗臉,一邊笑道:「難道昨晚真的有女鬼來了不成?」
我扭頭看他:「什麼意思?」
菘藍從懷裏掏出一支金釵:「我剛纔進門的時候,在門口撿到的。要不是女鬼,難道還是少爺你戴的?」
我接過金釵查看,看到旁邊垂下來的珍珠流蘇,忽然想到昨夜窗上的人影,頭上飾物晃來晃去,看着是像有流蘇的。
於是把昨夜發生的事說了一遍,菘藍一蹦三尺高,叫着跑了出去。很快,扯着青木跑了回來。
青木把食盒放到桌上,臉色發白,呼呼喘着粗氣。
「少爺您有沒有事?」青木上來就扒拉着看我,急切道,「女鬼有沒有把您怎麼樣!您要是有個好歹,我怎麼跟夫人交代!」
「沒事沒事!」我拿下青木的手,原地轉了個圈給他看,「她沒把我怎麼樣,你家少爺連根頭髮都沒少。」
青木見我確實沒事,這才放下心來,指揮菘藍給我倒水洗臉。
他拿出食盒裏的早飯一樣樣往桌上擺,憤憤道:「難怪我剛纔去拿早飯,小二和廚子都拿怪異的眼光看我,原來他們早就知道這院子鬧鬼,還讓咱們住,也不說實話,實在可恨!」
「這也怪不得他們。」我洗漱完畢,走到桌邊坐下,「是咱們一定要住的,而且我覺得這女鬼有古怪。我覺得她不是鬼,是人假扮的。」
青木疑惑:「少爺您這話何意?」
我指指房門:「這門縫挺大,昨夜我雖然沒開門,但是那女鬼離開的時候,我扒在門縫上看了,她有影子,真是鬼怎麼會有影子?」
菘藍一聽不是鬼,立刻來了精神:「那不就簡單了,今天晚上我跟青木埋伏在院外,只要那女的一來,我們就把人摁下來。」
我拿起一個包子咬了口:「不可莽撞,還是先從小二那裏套套話再說。」
喫了早飯,我們出了小院,一路往前走,遇到的人見我們出來的地方,臉上都變顏變色的。
直到到了前面的大堂,見到一個身着錦衣的中年男子正在訓斥昨夜給我們開門的小二。
那男子見了我們,趕忙走了過來,口中不住地道歉,並把我們讓到了後堂待茶。
一攀談才知道,這男子正是這家客棧的老闆王遠志。
他再次跟我們道歉,說是那個院子之前死了人,後來有客人住進去,接連死了四個人,院子就被鎖了起來不許再用,沒想到這小二貪財,趁自己去外縣辦事的時候把院子讓人住了。
「好在公子你貴人自有天助,沒出什麼事。」王遠志擦了擦頭上的汗,「若是有個好歹,讓我於心何安?今日已有空房,我這就安排公子住進去。」
我擺擺手:「倒是不忙,我想問問王老闆,那死了的可是個女子?」
王遠志臉色煞白:「公子莫不是見過了?」
我把昨夜發生的事給他說了一遍。
王遠志聽了,表情有些奇怪:「這院子裏死的是個妓女,因資助一個窮秀才進京讀書,那秀才中榜之後就把她拋棄了,她一時想不開在那院裏吊死了,還是我看着可憐,收斂她的屍身,買了棺材下葬的。後來,住進去的客人就會看到一個吊死的女鬼,都是直接闖進房裏把人掐死的。也有嚇唬一番,留了性命的。像是公子您說的在門外敲窗說話的,還是第一次聽說。」
「哦?是這樣。」我聽了沒再問下去,而是岔開話題說了別的,「王掌櫃,我這次來是來尋人的,請問您知道趙天冬嗎?」
「知道啊,他家就住我們客棧斜對面。」王遠志道,「他之前還在我這客棧裏當過一段時間跑堂,後來聽說是去安陽了,前兩年還回來過,後來又走了,就再沒見過。」
我聽掌櫃和李家兄弟說的基本一致,又問道:「那他家裏還有什麼人嗎?」
王遠志道:「還有爹孃,年紀也大了,出入都不方便,我們這些街坊鄰居的,有事的話都會幫襯一些。」
我們謝了掌櫃,出了客棧,臨走之前還說那個院子自己住得很滿意,晚上還回來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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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街上,一眼就能看到趙天冬的家,就在臨街。雖然不是什麼特別好的房子,但是看着比一般百姓好上許多。
我走上前,在門上敲了幾下。
好半天,才聽到裏面有腳步聲,一個蒼老的男聲問道:「誰啊?」
我:「請問,這是趙天冬的家嗎?」
又過了一會兒,門從裏面打開了,一個頭發花白的男人探出頭來:「你們認識冬子?」
我拱手施禮:「晚輩白天明,是天冬兄的朋友,路過栗陽,特來拜望。」
老人又看了看我們三人,打開門道:「三位請進。」
我們跟在後面進了屋子,就見這個小院青磚綠瓦十分雅緻,三間房子也修得很大,院子也寬敞。老人身上的衣服雖然不是綢緞,但也是新的,看起來這家裏條件不錯。
「是冬子的朋友來了?」一個梳着髮髻,精神矍鑠的老婦人出來,熱情道,「快來裏面坐!」
「多謝大娘。」我跟着二老進了屋。
趙母拿了茶壺、茶碗給我們倒茶,趙父和我們聊天:「公子是哪裏人啊?怎麼認識的冬子?」
我道:「我是安陽人,在董家認識的天冬,我好馬,碰巧他也是,這一來二去就投了緣。後來聽說他不在董家做事了,我也是輾轉打聽才知道他家在栗陽,這次來辦事,特來拜訪,天冬不在家嗎?」
趙母嘆了口氣:「他就是個沒籠頭的馬,在家裏待不住,給我們修了這個房子就又走了,急慌慌的,好像有鬼趕着他似的。」
我佯裝驚訝道:「怎會如此?我是聽聞天冬歸鄉一是爲了孝敬高堂,另一個是娶妻。」
二老面面相覷,趙父迷茫道:「什麼娶妻,從未聽冬子提起。」
趙母一跺腳,恨聲道:「我就知道他那幾日有問題,果然是因爲這個!雲丫頭多好的姑娘,他還要挑三揀四,跑了出去。難爲人家不怨恨他,還願意伺候我們兩個老東西。」
趙父恍然大悟道:「原來如此!我說她一個姑娘家怎會孤身來栗陽,原來是因爲冬子!這個死小子,回來看我不打死他!」
我忙問道:「二老說的雲姑娘是什麼人?難不成是嫂夫人?」
趙母一拍大腿,跟我們說了一段往事。
原來是,趙天冬幫二人蓋了這院子,又留下銀錢,說是自己在京城找到了新的營生,馬上就要走。
兩位老人苦留不住,只得送兒子上路。
一個月後,來了一個自稱雲汐的女子,說是來栗陽投親,沒想到親戚搬走,自己盤纏不夠,回不去老家,就想在這邊開個小店,一邊賣點喫食一邊攢錢回家。
「我們看那姑娘可憐,就把旁邊的一間房子低價租給了她。這姑娘肯喫苦,人又勤勉,開了家麪店,生意好得不得了。
「她每日不但要照顧店裏的生意,還不時幫我們洗衣做飯,我們十分過意不去,如今聽公子你說起來,這雲丫頭莫不就是冬子口中要娶的女子?」
我聽了心中一動,忙問那女子身形樣貌,竟然和茯苓形容的懷夕有五六分相像。
「老人家,您能不能帶我見見那位雲姑娘?」我一邊說,一邊把袖子裏的金釵輕輕丟在地上。
「公子,您東西掉了。」趙母俯身去撿,拿着金釵就要還給我,看清金釵的模樣就愣住了,「這不是雲丫頭的釵子嗎?怎麼在公子這裏?」
我原本只是靈機一動想要試探一下,沒想到竟然猜中了,我趕緊問道:「老人家,您看清楚了,確定是雲姑娘的東西嗎?我是剛纔來的時候,在路上撿到的。」
趙母翻來覆去地細看,肯定道:「沒錯,就是雲丫頭的東西。這釵子從她來那天就一直戴着,從不離身。快快快,給她送回去。這個沒了,她要急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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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着趙母出了院,轉到街上,走了幾步到了一家店面門前,剛邁步進去,險些和一個年輕女子撞上。
「當心。」我往後退了一步,虛虛扶了一把。
「多謝。」女子臉上猶帶淚痕,抬頭正要說話,抬頭見了我的模樣,愣住了。
「雲丫頭!」趙母趕過來,拉住她的胳膊往頭上看,「你的釵子呢?」
雲汐聽她一說,眼淚又忍不住了:「找不到了,我在店裏找了個遍,也不知丟在哪兒了。正要出門去找。」
「可是這支?」我拿出金釵,「姑娘要找的可是這個?」
雲汐接過金釵,戴在頭上,目光復雜地看我:「不知公子從哪裏撿到的?」
我並起兩指,在桌上彈了兩下:「王家老店……門口……」
趙母不知我們在打什麼啞謎,她拉住雲汐的手,語氣有些激動道:「雲丫頭,你和冬子是不是,是不是……」
「是,我和冬哥已經互許終身,他、他如今不在,我替他侍奉二老。」雲汐的聲音低了下去,眼中淚光閃動,「我年少失恃失怙,心中已把您二老當作親生父母。」
「好孩子、好孩子。」趙母哽咽,拍着雲汐的手,「冬子這渾小子,等他回來我一定讓他跟你完婚,他再跑,我就把他腿打折!」
雲汐聽到此處,強忍住悲傷,對趙母道:「這位公子和冬哥是好友,他臨走前有東西讓我保管,若是他日見到公子,讓我轉交於他。伯母,我想和這位公子說兩句話。」
「哦好好,你們說你們說。」趙母擦擦眼淚,「我回去給你們準備午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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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什麼話可以說了,懷夕姑娘。」
進了裏屋,我坐在椅子上,看着對面的女子。
「民女雲懷夕參見縣尉大人。」女子撲身跪倒,連連磕頭,「董京墨勾結太子少師董將離私下斂財,替太子招募私兵。被趙天冬識破,董京墨殺害趙天冬,請縣尉大人爲他伸冤!」
這話讓我精神爲之一振:「狀告三品官可是大罪,你可有依據?」
雲懷夕道:「民女有董京墨替太子募兵的賬冊爲證。」
我問道:「賬冊何在?」
雲懷夕道:「在董皎的三姨娘白薇處。」
「白薇?」我有些意外,「我聽說,白薇與你不睦,怎麼會同你合作?」
雲懷夕搖頭,苦笑道:「白薇也是苦命女子,她與戲班中的師兄相互傾慕,本來都要完婚了。卻被董皎看上,硬娶了做三姨娘。她師兄上門理論,被董京墨派人私下解決ṱů⁰掉了。
「她以身入局,遊走在董皎和董京墨之間,伺機竊取了賬冊。」
「原來是這樣,本官還有個疑問。」我說道,「你昨夜扮作女鬼,是爲了試探?」
雲懷夕有些愧疚地點點頭:「大人在京都辦的案子,我早有耳聞。您一到安陽,我就和茯苓想了夜宴骷髏的法子,也多虧白薇和幾位姐妹幫助,才能順利把冬哥的骸骨瞞天過海放到宴席上,這樣您勢必會來查案。
「後來,茯苓引您去醉紅顏查香料,您又派紫蘇姑娘入府打探,還重驗冬哥的屍骨,都足以證明大人是真心爲民請命的清官。只是,小女子這一路經歷了太多的兇險磨難、人情世故,故而雖知茯苓言語不虛,還是想親自試探一番,沒想到被大人先找到了民女。」
我道:「你可知此事不僅牽涉三品官,說不得還要連帶上當朝太子,不管你所言是否真實,都要先打三十大板。」
「民女知道。」雲懷夕重新跪下,重重叩頭,「只要能爲冬哥洗刷冤屈,民女什麼都不怕。」
「好。」我抬手讓她起來,「我們即刻啓程,你扮作男子,我們馬上回安陽取回賬冊。」
「是,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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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一路快馬加鞭趕路,另一邊董府裏也出了事。
紫蘇扮作茯苓,暗中在董府查探。管家娘子吩咐她臨時到董京墨的院子裏伺候,這下正中下懷。
本來,她只能在外院做些灑掃洗衣的粗活,有個董京墨身邊伺候的丫鬟紅豆見紫蘇模樣俏麗,心中嫉妒,總是給她使絆子。
紫蘇又不是面捏的,自然不會打不還手,在對方喝的水裏下了瀉藥,紅豆一連跑了七八趟廁所,人就起不來炕了。
紫蘇又趁機給管家娘子塞了銀子,順利地頂了紅豆的位子,得到了貼身伺候董京墨的機會。
董京墨自然不會在意身邊的丫鬟換了人,只是說沒有他的話不準靠近書房和臥室。
紫蘇滿口應承,心中想着等半夜去書房一探究竟。
誰知,還沒等紫蘇去探書房,就來了人找董京墨。
紫蘇眼疾手快地沏了茶,端着托盤就往書房去了。
「站住!」書房門口站着兩個凶神惡煞的護衛,「公子在會客,退下!」
紫蘇低下頭,細聲細氣道:「是給客人準備的茶水、點心。」
護衛還要驅趕,董京墨的聲音從裏面傳出來:「進來。」
「是!」護衛閃身推開門,在紫蘇耳邊低聲道,「眼睛不要亂看,放下東西就出來。」
紫蘇乖巧點頭,提起裙襬走了進去。
屋裏,董京墨站在書案後面,前面有一人背對着門,手裏拿了本書正在翻看。
董京墨指着桌子:「放下。」
紫蘇快步走到桌邊,把托盤裏的東西拿出,又斟了兩杯茶。
董京墨拿出個銀元寶:「出去不要亂說話。」
紫蘇假裝驚喜,連聲道:「公子放心!」
雙手緊握着元寶轉身出去,半垂着頭,眼睛朝書案後瞟去,剛好對方微微側身,看到了他腰上掛着上好的羊脂玉佩,和下面一晃而過的黃穗。
出了門,紫蘇先回茶房放了托盤,在外面逛了一圈,見四下無人,翻身上了房,重新折返回董京墨院子。
到了書房上面,紫蘇俯下身,輕輕揭開一片瓦,探頭往下看。
就見剛纔站在書案後的男子已經轉過身,面白無鬚,說話雖然刻意壓低,還是能聽出有些尖細:「殿下知道你的忠心,且讓二小姐好好準備着,旨意很快就會下來。」
「多謝大人。」董京墨大喜,忙從懷裏掏出一沓銀票塞過去,「正妃之位……」
那人收了銀票,言語也不復剛纔的冷漠,聲音有了幾分真心:「大公子也該想想殿下的難處,二小姐再好,卻不在世家之列,如今能有這良娣之位已是天恩浩蕩了。謀事在人,側妃又如何,二小姐如果能籠住殿下的心,用心籌謀,日後殿下面南背北身登大寶,難道還怕不能入主中宮?」
「那就要靠大人多多幫襯了。」董京墨謝道,「不知上次的東西,殿下可有收到?」
「嗯,收到了。」男人誇讚道,「殿下說大公子做事最得他心,您也靜心等候吧,自有好的官位等着呢。」
董京墨再三謝過,男人戴上兜帽,轉身出了門。
紫蘇在房上趴了一頓飯的時間,聽下面沒了動靜,才蓋好瓦片,悄悄原路回去。
剛進屋,就見桌子腿邊上擺了三塊小石頭,這是她和茯苓表弟元胡的暗號,若是有事相見,就在桌子腿旁邊放上三顆石子。
紫蘇拿了石子,轉身出了屋。
「有什麼事?」到了後院角門,紫蘇問道,「是茯苓出了什麼事?」
元胡搖頭,遞來一個包裹:「表姐沒事,她讓我傳話,縣尉大人從栗陽回來了,他有東西讓你交給三姨娘白薇。」
「三姨娘?」紫蘇接過東西,一頭霧水,「你確定說的是三姨娘?」
元胡警惕地看看兩旁,推着紫蘇往回走:「裏面有兩封信,一封是給三姨娘的,一封是給你的,你看了就知道了!」
紫蘇也知道在這裏說話很危險,就沒再多問,快步回了房間,展開信看。
看了信後,紫蘇知道了來龍去脈,把給三姨娘的信件和金釵貼身收好,自己的那封信燒掉了。
剛收拾完,就聽外面有人腳步匆匆:「大少爺回來了,快打水來。茯苓,準備茶水!」
「哎,來啦!」紫蘇急忙出了屋。
董京墨看來在外面喫了很多酒,興致也高,一直到定更天才歇下。
紫蘇終於回了房,等到同屋的丫鬟睡着了,這才換了夜行衣,悄悄摸去了三姨娘的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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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好!終於等到這一天了!」
白薇捧着信紙和金釵又哭又笑:「也不枉我忍辱偷生這些年!」
紫蘇道:「三姨娘,那賬冊可在你這裏?」
「在,你等一下。」
白薇擦擦眼淚,拿出一把小剪刀,帶着紫蘇到了後面的一間屋子,裏面放着幾個紅木大箱子。
「我偷了賬冊之後,怕董京墨髮現,就把它拆了縫進了戲服的夾層裏。」白薇打開一個箱子,拿出一件戲服仔細摸索,然後在一個邊角處找到線頭,拿着剪刀挑開線頭,抽出一頁紙。
紫蘇跟着她一件一件把衣服挑開,找出賬冊紙,邊找邊問:「你拿走了賬冊,董京墨沒發現嗎?」
白薇:「我這幾年和這畜生虛與委蛇,發現了賬冊所在,就偷練了他的筆跡,重新寫了一本賬冊,還好他沒發現。好了,都在這裏了。」
紫蘇把賬冊紙仔細收好,白薇收拾好戲服,二人正要出去,就聽咣噹一聲,大門從外面踹開。
董京墨大步邁了進來,後面跟着一大羣人,押着元胡。
「好啊,沒想到我府裏竟然出了你這樣喫裏扒外的人。」董京墨臉色鐵青,一揮手,「拿下!」
衆人往上就闖,紫蘇雙手一揚,兩支袖箭飛出,扎瞎兩人的眼睛。
接着,紫蘇在腰間一扯,拽出一條九節鞭,舞得虎虎生風,瞬間又抽倒三個人。
這十幾個大漢眼看不敵,董京墨又一揮手,進來四個弓箭手,朝着紫蘇就要放箭。
白薇猛地拔下頭上金釵,大喊一聲,跑過去往董京墨胳膊上狠狠扎去。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紫蘇身上,誰也沒想到平日柔柔弱弱的三姨娘竟然會突然衝上來,董京墨不防被刺中。
「賤人!」董京墨大怒,抬手就抽了白薇一巴掌,「喫裏扒外的東西!」
白薇忍着痛,朝紫蘇大喊:「快走!走啊!走!」
紫蘇跺跺腳,一鞭掃飛箭矢,踹開窗戶,躍了出去。
弓箭手趕忙追到窗口,又放了幾箭。
紫蘇飛身上了房,肩頭中了一箭,身子一歪差點掉下去,但還是強忍着痛,提起一口氣,朝外狂奔。
董京墨一把掐住白薇的脖子,凶神惡煞道:「追!不能讓她活着!」
-24-
我在縣廨中坐立不安,總覺得有事發生。
「菘藍。」我吩咐道,「你悄悄去董府看看,我怕紫蘇出事。」
「好。」
菘藍剛轉身,就見房門一開,紫蘇跌跌撞撞地跑了進來,肩上插着一支羽箭。
「紫蘇!」我趕忙跑過去扶住她,「你怎麼受傷了!」
紫蘇哆嗦着從懷裏掏出一沓紙:「我和白薇在拿賬本的時候被董京墨髮現了,他還抓了茯苓的表弟元胡,可能是我們下午說話的時候被人聽到了。快去找茯苓,我怕她有危險。」
我讓南星帶紫蘇下去療傷,從懷中拿出一個令牌,交給青木:「你讓保護茯苓的人帶她立刻撤離。然後,你拿着這個出城,我已經飛書岷州刺史秦哲舟,他應該已經帶兵來了。你讓他立刻包圍董家和醉紅顏,一個都不能跑了。我們今夜就要收網!」
「是!」青木接過令牌,開門出屋,飛身上了牆,身法極快,須臾消失在夜色中。
我又吩咐菘藍道:「去把我的官服拿來,咱們去會會於縣令。」
菘藍取來官服,服侍我穿上。
我正了正頭上的烏紗,邁步走了出去。
-25-
縣衙外幾百兵士整裝待發,於白蘇和許青竹一前一後走了出來。
於白蘇臉色陰沉:「今日不是魚死就是網破,出——」
「發」字還沒說出,一把柳葉刀從斜側飛了過來,擦過於白蘇的耳鬢,插在了他身後的柱子上。
「誰!」於白蘇又驚又怒,「滾出來!」
我緩步走了出來,平靜地看着於白蘇:「縣令大人半夜出兵,是要與董家勾結,犯上作亂嗎?」
「一派胡言!」於白蘇厲聲道,「董府出了賊人,傷了董公,本縣是要去緝兇!」
我眯起眼睛看他:「董皎、董京墨與太子少師董將離勾結,私下招兵買馬,意圖不軌,於大人今日若是出兵,與謀反何異?」
於白蘇眼珠轉了轉,他身後的許青竹立時高聲道:「鄭玄明目無長官,言語猖狂,還不拿下!」
幾個士兵衝過來就要捉我,被菘藍三兩下打翻在地。
我趁機走上臺階,掏出一物:「陛下密旨在此,誰敢造次!」
「密、密旨?!」於白蘇眼睛都快瞪出來了,死死盯着我手裏的明黃聖旨,「這不可能,陛下已經昏迷,怎麼可能有密旨?!」
「看來於大人很清楚宮裏的事嘛。」我冷笑,轉身高聲道,「陛下密旨,命我暗中查訪,遇事可便宜行事,當地州城府縣需全力配合,若有違抗者,可先斬後奏!爾等想要抗旨嗎?」
下面的兵士面面相覷,正在猶豫之際,就聽一陣馬蹄聲響,秦哲舟帶着兵馬趕到,到了面前,下馬跪倒:「岷州刺史秦哲舟見過欽差大人,董府和醉紅顏已被圍,無一人逃亡,董皎、董京墨已然拿下。」
「辛苦秦大人了。」我親自把人扶起來,「還要煩勞秦大人暫時接管安陽軍政, 於白蘇和許青竹請秦大人親自看管, 本官稍後要提審二人。」
「是!」秦哲舟一揮手,「帶走!」
-26-
次日我在縣衙升堂, 審問骷髏案。
雲懷夕、董京墨、劉媽媽一干人等跪在地上。
「來人, 把大門打開。」我轉屏風走出, 坐在椅子上, 「讓百姓都聽着。」
兩名差役跑出去打開縣衙大門, 百姓們擠在門口往裏張望。
我一拍驚堂木:「堂下何人?」
雲懷夕重重磕頭:「民女雲懷夕, 狀告董京墨私下斂財募兵, 殺害馬伕趙天冬。」
董京墨正要開口說話,就見一個少女從門口擠了進來,跪在堂外,雙手舉着狀紙:「民女要狀告縣令於白蘇與董京墨勾結, 強迫良家女子爲妓!」
此話一出,百姓大爲震驚。
我命人把那個少女帶進來。
「是你?」我仔細觀看,竟然是我在縣衙後堂見過的那個給我倒茶的小丫鬟,「你說這話可有證據?」
「有!」少女高聲道,「民女苜蓿的姐姐就被他們抓去了醉紅顏,成了一百零八香中的一個!他們以爲我家裏都死絕了, 沒想到漏了我一個, 這是民女和姐姐在縣衙和醉紅顏裏親眼所見的他們的罪行,還請大人替民女做主!」
菘藍拿過狀紙,呈給我。
我展開細看:上面不但詳細描述了醉紅顏如何強搶女子爲娼,還特別提到了,於白蘇和董皎以修建水井飲水之名, 在井下修築密道, 許多兵器也從此地運出城, 送往京都。
鐵證如山,董京墨和於白蘇無從抵賴, 只得招認。
我替趙天冬昭雪,將醉紅顏中被困的女子救出,還以欽差的名義免了雲懷夕和苜蓿告官的板子, 並賜匾「俠義巾幗」。
骷髏一案自此完結, 董京墨、於白蘇一干人犯由秦哲舟押解入京。
-27-
「少爺, 東西都收拾好了!」
菘藍拿着兩個包袱放到車上, 紫蘇和南星上了後面的馬車。
「好。」我扶着他的手上了馬車,對青木道,「走吧。」
青木一揚鞭,馬車緩緩朝城外駛去。
車裏, 菘藍忍不住問道:「少爺,這案子牽連到太子,您說聖人會不會?」說着,在脖子上橫了一下。
我:「這不是我們該關心的事,好好辦差、好好查案纔是。」
「那也是, 不過……」菘藍興致勃勃道,「少爺您這次辦了這麼大的案,聖人不會再疑慮您同哪位皇子有牽連了吧?」
我看了他一眼,合上眼假寐。
菘藍見我不說話,也識相地閉上了嘴。
車內頓時安靜了下來, 車外青山綠水,天氣晴朗。
兩輛馬車一路向前,奔赴下一趟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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