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匪嫁人後

元元四歲時,戍衛邊關的夫君帶了有孕的外室回來。
後來元元和外室同時落水。
她安然無恙,我兒子卻沒了呼吸。
外室挺着肚子縮在牆角,顫抖地看着提刀殺來的我。
夫君擋在我身前:「孩子是無辜的!」
「但它母親有罪。」
他忘了,我曾是殺人不眨眼的山匪。
人命尚且不在乎,又豈會在乎胎兒。
我舉起刀,毅然揮落——

-1-
秦牧寒帶外室回京的時候,元元正給我顯擺他新寫的大字。
聞言,宣紙掉在地上。
「定然是他們亂說的,阿孃你等着,我去找爹爹問清楚!」
我拉起他的手:「一起去。」
剛踏出院門,便見小姑子秦萱挽着一個美貌女子款款而來。
「大嫂,我們正要去找你呢。」秦萱笑彎了眼,「這是黃柒姑娘,很快就會爲我大哥生育第二個孩兒,以後就是大嫂的姐妹了,母親叮囑一定要好好相處。」
黃柒撫着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淡淡朝我頷首:「見過姐姐。」
元元氣紅了眼。
我蹲下身,一點點揉開他緊攥的小拳。
「秦牧寒娶我時曾在我爹孃墳前立誓,此生只我一人,若有違背,亂箭穿心。
「想迎別人進門也可,便抬着他的屍首來與我說。」

-2-
我叫花欲燃,原是積雲寨的山匪。
朝廷有意招安,卻數次無果。
後來初出茅廬的秦牧寒拿着聖旨帶兵來剿。
他身手不錯,卻不精通排兵佈陣。
我打他跟玩兒一樣。
每次看他被我耍得團團轉,我就高興。
直到有次我引他入密林,卻不慎踩入林中深處的獵人陷阱。
在坑底枯坐至深夜,我聽到秦牧寒四處尋我的聲音。
我抱着斷腿,爲了面子硬挺着不出聲。
只希望他能快點走遠,然後發現我不見的兄弟們趕緊找過來。
忽地,他從洞口上方探出頭來。
隨即重重呼出一口氣:「幸好……」
夜幕無星,那一刻,我卻在他眼中瞧見了光亮。
他找了根藤條系在腰上,爬下來把我背了上去。
一路沉默地將我揹回積雲寨。
大夫替我醫治時,秦牧寒便在一旁看着。
我咬緊後槽牙,硬是沒有叫一聲疼。
等衆人散去,他蹲在我身前,輕輕覆上綁在我小腿處的木板。
「疼嗎?」
我不情不願開口:「這次算你贏。」
他收回手,目光灼灼看着我。
「我不在乎輸贏。」
哈?
我覺得不可思議。
自他接到剿匪聖旨開始,我們鬥智鬥勇已有半年。
他好不容易贏一次,卻說不在乎輸贏?
肯定是在爲之前的一直輸找補,對對對。
嗯……也有可能是以此譏諷我的好勝心,來彰顯他的雲淡風輕。
我如此想着,便也如此說了。
秦牧寒聽完,有些咬牙切齒,又十分無奈。
他抬手掐着我的臉。
「花欲燃,你這腦袋裏整日裝的都是些什麼東西?」
這是罵我沒腦子。
聽明白了。
於是我氣急,反手也掐住他的臉。
「上一個罵我的人可是被活生生砍了三刀!」
他握住我的手,認命似的嘆息。
「開始我是很想贏的,尤其是數次敗在你手中之後。
「直到今夜,我在陷阱裏找到了你,幸好,那是個被獵人廢棄的地方,幸好,我見到了活着的你。
「對我來說,你的安危比輸贏更重要,花欲燃,你明白嗎?」

-3-
我起初不明白。
在秦牧寒說這番話之前,我從未將我們的關係朝這方面想過。
可他說了,我就像強行被人打通了關竅。
會在某一瞬間莫名其妙地想起他。
交手對戰時,也會控制不住地去關注他。
後來朝廷撤兵,他也走了。
我深思熟慮後,應了招安。
將安置費分給兄弟們後,扛着刀和一個碎花小包袱,去了上京的秦將軍府。
不顧圍觀衆人的目光,也不顧秦老夫人的反對。
就在將軍府門前,秦牧寒高興地抱起我轉圈。
他眼中帶淚,在我爹孃墳前起誓。
「我秦牧寒在此立誓,今生只娶花欲燃一人爲妻,絕不背棄,若違此誓,必死於亂箭之下!」
十八歲那年,我與他成婚。
婚後第三月,東楚進犯,他領兵去了邊關。
那是他第一次上戰場。
我實在放心不下,便偷偷跟着去了。
敵方領兵的是赫赫有名的東楚戰將韓嘯。
在領兵作戰方面,秦牧寒與他父親秦老將軍相去甚遠,第一回合便被生擒。
韓嘯羞辱似的在他左臉上劃出一道血痕。
「回去修書給你們老皇帝議和吧,西魏氣數將盡,早早獻城投降,也免於葬送你們這些人的性命。」
我於暗處搭弓,趁韓嘯偏頭閃躲之際,將秦牧寒救回營帳。
東楚第二次來攻之時,我戴上面具,頂着秦牧寒的名號上了戰場。
韓嘯最終敗於我手。
魏楚自此交戰三年,我便在邊關陪了秦牧寒三年。
懷第一個孩子的時候,正是戰事喫緊,我沒能留住它。
秦牧寒自責又愧疚,在暗不見光的營帳中,抱着我低聲哽咽。
他說他明Ṱü⁹白女子不易,驍勇善戰如我,也只能頂着夫君的名字纔能有所作爲。
我撫着他的發頂安慰:「夫婦一體,本不分你我。」
第三年秋,我領兵在丹川一帶和東楚決戰。
我軍大捷,連奪十三城,東楚連夜修書議和。
班師回朝那日,皇帝親封他爲護國大將軍。
原本自老將軍逝後便門庭冷落的將軍府,瞬間熱鬧非凡。
兩個月後,我被診出身孕。
十月懷胎,生下元元。
有我之前三年在大小數百場戰役中立下的威名在,等閒不敢來犯西魏邊境。
秦牧寒安穩地在那裏戍守四年。
我便在將軍府帶着元元等了他ťū₃四年。
唯有他定期回京述職的時候才能見一面。
如今終於能團圓,卻不料他竟帶給我這麼大的驚喜。

-4-
秦萱添油加醋將我的話說了一通,婆母秦老夫人極度震怒,將我叫去了祠堂訓話。
「張口就是詛咒自己夫君死,你簡直大逆不道!還不跪下?」
我背脊挺直,語氣平緩:「那些話都是你兒子親口說的誓言,我不曾有絲毫逼迫,應驗死了也是活該。」
聽我如此說,秦萱壓抑着看好戲的興奮,裝模作樣道:「大嫂你怎麼能這麼說話?難不成這幾年的恭順都是裝出來的?」
爲了不讓秦牧寒難做,嫁進門之後,我事事順着秦老夫人,視其爲親母,侍疾一夜不合眼那都是常有的事,只爲了能讓她接納我。
然而,收效甚微。
她始終介意我從前的山匪身份。
如今,我已沒了再對她恭順的理由。
我笑着答話:「自然都是裝的。」
秦老夫人沒見過我這副模樣,氣得她拍着桌子要請家法。
下人捧着藤鞭回來。
「我從前可是山匪,老夫人確定要同我動手嗎?」
她頓時麪皮一顫,握着藤鞭的手都抖了一抖。
僵持之際,一回京便入宮述職的秦牧寒終於回來了。
秦老夫人有了底氣,抬手便要將藤鞭抽在我身上。
「婆母教訓兒媳天經地義,我倒要看看,你這個女匪敢不敢當着我兒子的面,對我這個老婆子動手!」

-5-
鞭子當然不可能打到我。
不過,卻是秦牧寒擋在了我身前。
血花在他背後炸開,一衆人都慌了神。
「兒啊——」
秦老夫人更是直接扔了藤鞭。
秦牧寒蹙了蹙眉,徑直拉着我出了祠堂。
半路我掙脫了他的手。
「阿燃,這件事我可以解釋。」
我冷笑:「這種事要如何解釋,難不成,那肚子裏的孩子不是你的?」
「的確不是我的。」
我愣住。
他雙手覆上我的肩:「娶你之前我便有言在先,此生只你一個妻子,阿燃,你信我嗎?」
秦牧寒說,黃柒肚子裏的孩子是副將徐馳的。
徐馳此人我記得,在我頂替秦牧寒打仗時,也曾和他一起上過戰場。
卻在半月前,在回京路上,遭了敵國細作的暗殺。
「他臨終遺言,託我好好照顧她們母子,爲避免世人的指指點點,我只得讓黃柒姑娘以我外室的身份入了將軍府。」
他握住我的手:「只是委屈了你,阿燃……」
短短幾句話,令我凝結半日的心,有了回暖之勢。
我並非如表面這般堅Ṱű̂ⁿ不可摧。
「你是我拋下一切選擇的人,我不希望最後慘淡收尾。」
他抱住我,向我承諾:「不會的。」
感受到一絲冰冷的視線,我回頭去看。
只看到元元躲在樹後,看着我們捂嘴偷笑。
我也輕輕笑了起來。
但很快,我便擰起眉頭。
「眼下還有一個大麻煩。」

-6-
晚飯後,秦牧寒帶着我去和秦老夫人道歉。
她稱病臥牀,見都不見。
秦萱在一旁掩脣輕笑:「大嫂這變臉的功夫可真是一絕。」
「小姑也該學一學纔是,或許就不會落到被人休棄的地步了。」
自兩年前拿着休書歸家,秦萱便處處看我不順眼,有她在耳邊挑唆,秦老夫人更是對我不喜。
「你少得意,我的今日,便是你的明日!」
她咬牙冷哼:「沒準還比不上我呢,我尚且有家可歸,等你被掃地出門,又能去哪?怕是隻能回去繼續做女匪了!」
秦牧寒呵止了她。
秦萱憤憤離去。
夜半時分,我摸到身側微涼的牀榻。
披衣下牀,透過窗戶縫隙我看到院內假山處站着兩個人影。
其中一個是秦牧寒。
被他擋着的是個女子。
我聽到她刻意壓低但仍模模糊糊飄進我耳中的半句話。
「你打算什麼時候告訴她真相?」
真相?
直覺告訴我,這與我有關。
於是我赤腳踏出房門。
聲音越來越近。
可還沒等我聽到所謂的真相,突然傳來下人們的驚呼。
「黃姑娘和小少爺落水了,快救人——」
思緒凝滯的一瞬,我踩到枯葉。
秦牧寒猛然轉頭,被他擋着的秦萱匆匆離去。
我無暇顧及其他,朝驚呼聲處狂奔。

-7-
未名池畔混亂一片。
其中隱隱夾雜着低聲的啜泣。
我推開人羣:「元元,元元呢?」
渾身溼透的黃柒倚靠在婢女懷裏,身上搭着厚厚的狐狸毛披風。
她淚眼矇矓看向我。
「對不起姐姐,我沒能救下元元……」
我混沌的大腦在這一刻幾乎無法轉動。
沒能救下元元?
這是什麼意思?
秦老夫人淒厲的哭聲自前方響起。
圍攏的僕從紛紛退開。
我看到了她懷裏的元元。
雙目緊閉、再無生氣的元元。
我踉蹌走了兩步,便撲跪到地上,一點一點爬了過去。
「元元?」我抱起他冰冷的身體,給他呼氣暖着青紫的小手。
「別睡了,快醒醒。」
我用臉貼着他的臉,輕聲道:「看你的小狗都髒成什麼樣子了,起來給它洗洗。」
元元只是安靜地躺在我懷裏。
「明明都已初春,爲何還是這樣冷啊?」
冷得刺骨。
無一人答我。
我吻着元元溼冷的額頭,只覺得渾身血肉骨骼都要凍裂。
秦牧寒赤紅着雙目,佝僂着身軀,搭在我肩上的手掌顫抖不止。
「別這樣,阿燃,我們的元元已經走了……」
照顧元元的丫鬟婆子呼啦啦跪了一地。
她們說元元的小狗半夜從房裏跑出來,元元爲了追它,一路追到了未名池,等她們發現的時候,元元在水裏掙扎,黃柒已經跳下去救元元了。
黃柒愧疚接話:「我聽到落水聲,隨即便跳入池中,即便如此,還是沒能——」
聞言,秦牧寒看了她一眼,壓下滿腔痛苦。
「不怪你。」
他吩咐婢女:「送黃姑娘回房休息。」
黃柒被攙扶着起身,卻沒離開。
她撫着小腹走到秦牧寒身邊,握住他垂在身側的手。
像是在無聲給他力量。
「你還有我們。」
秦牧寒頓時一僵。

-8-
我忽地笑出聲。
聲音轉高,繼而大笑不止。
衆人目露驚異。
秦牧寒掙開黃柒的手,指着跪在地上的下人急促出聲。
「把她們拉下去,亂棍打死!」
「慢着。」
我止了笑,面容冰冷。
「害了元元的又不是她們,打死她們做什麼?」
我轉而看向黃柒。
「黃柒姑娘,我且問你,半夜不在房中休息,何故來這未名池?」
她不假思索:「腹中孩兒調皮,鬧得我夜半難眠,這纔出來透氣。」
「從你的蓮風院到這裏,需經過幾條長廊?」
她想了想:「三條。」
我加快語速:「你發現元元時,他在水中是何形態?」
「四肢撲騰、掙扎不休——」
「胡說!」我厲聲喝止她,「元元是會水的!」
秦牧寒按住我:「你冷靜點,阿燃,就算元元會水,但畢竟年幼,體力不支也有可能在水中掙扎。」
「可她說在聽到落水聲的下一瞬便跳下湖去救人,元元是年幼,但還不至於在水中堅持不了一時半刻。」我看着他,一字一頓,「她在撒謊!」
黃柒眸光一閃,她改了說辭。
「也有可能是我記錯了,當時情形危急……」
秦老夫人隨之附和:「是啊,黃姑娘一心救元元,記錯也在所難免。」
她轉而看向我,啞聲指責道:「倒是你這個親生母親,連個孩子都看不好,如今還要紅口白牙推脫到旁人身上?」
不知什麼時候來的秦萱扶起秦老夫人:「大嫂,元元的事,你有很大責任。」
她們鋒利紅脣在我眼前一張一合。
利劍般的字句穿透我的胸腔。
就連秦牧寒,都將黃柒護在身後。
他說:「夠了,阿燃。」
我抱着元元小小的屍身,平生第一次感受到痛不欲生的滋味。
那害人者,該比我痛苦一萬倍纔是。

-9-
處理完元元的喪儀,已經是數日後。
我水米未進守着棺槨,不曾有一刻閤眼。
就怕元元突然醒過來,看不到我會難過。
可是元元被抬走了。
再也不會有人搖着我的袖子叫我「阿孃」了。
我擦去眼淚,踉蹌起身。
婢女要來扶我,被我揮退。
我扯了扯乾裂的脣角:「雖然走路不大穩,但拿刀還是可以的。」
她身子一顫,不敢接話。
我翻出碎花包袱。
下面壓着我的刀。
雖五年不曾出鞘,但依舊鋒利難當。
蓮風院的門,我一下就劈開了。
見我殺意凜凜,下人們驚呼着四散而逃。
我頭髮散亂,想必形容已和十八層地獄爬出的厲鬼並無分別。
所以才叫黃柒硬生生嚇軟了腿。
她挺着肚子滑坐在角落,幾次試圖起身都以失敗告終。
「你、你不能殺我……我肚子裏,是、是牧寒的孩子……」
這想必,便是秦萱口中的「真相」了吧。
爲了騙我,連故去的副將都能被秦牧寒編進故事裏。
他還真是煞費苦心啊。
我將刀身壓在她肩上,刀刃距她纖細的脖頸只有半寸之遙。
「我管它是誰的孩子,我只知道,我的孩子沒了,你得給他償命。」
黃柒忽地哭喊出聲:「那不是我的主意!是老夫人和萱妹妹,她們說元元身上流着山匪的血,不能讓他繼承秦家的家業,只要他死了,再尋個由頭將你休棄,將來我的孩子便是將軍府的長子嫡孫……」
我聽得幾乎拿不穩刀。
鋒利的刀刃在她脖頸處劃出斑駁細長的傷口,看起來觸目驚心。
秦牧寒便是這時候出現的:「不可,阿燃——」
黃柒避開我的刀,撲進他懷裏。
秦牧寒張開雙臂,將她護在身後:「聽話,把刀收起來。」
我將刀尖拄在地上,嚥下喉間的腥甜。
「將你剛剛的話,再對他說一遍。」
黃柒捂着滲血的傷口,雙目含淚向秦牧寒求救。
「姐姐似乎生病了,她提刀衝進來,說是我和老夫人還有萱妹妹害死的元元,我知姐姐傷心,想安慰她,她卻、她卻用刀割破我的脖頸……」

-10-
我聽出黃柒在給我下套。
可我此刻已顧不得其他。
我衝上前,欲將她拉出來:「你方纔不是這樣說的!黃柒,我讓你再重複一遍,是秦氏母女害死的元元——」
「花欲燃!」秦牧寒擰着眉頭推了我一把,「她們是元元的親祖母和親姑姑,怎麼可能會害死元元?你是瘋了嗎?」
眼前這個疾言厲色的男人,竟然便是那晚蹲在我身前,問我「疼嗎」的少年。
我掩面笑起來。
我錯了。
錯得一塌糊塗。
「她們不會,那她呢?
「她懷着你的孩子,元元擋了她兒子的路!
「那晚說的話顛三倒四,你當真相信她是清白的嗎?」
秦牧寒抿脣,沉默。
原來他也不是沒有半分懷疑。
只是因爲她懷着他的孩子,他不得不保下她。
就算沒了元元,他很快也會有別的孩子。
可我只有元元。
我握緊刀柄:「滾開。」
秦牧寒握上刀刃,鮮血淋漓:「孩子是無辜的。」
「但它母親有罪!」
他忘了,我曾是積雲寨殺人不眨眼的山匪頭子。
人命尚且不在乎,又豈會在乎胎兒?
「負我在先,騙我在後,秦牧寒,你也該死,且先等我報完元元的仇。」
我朝黃柒舉起刀。
她反而一掃之前的畏懼膽寒之色,亮出明晃晃的腰牌。
「我是當朝七公主玉容,你敢殺我?」

-11-
玉容傾慕了秦牧寒許多年。
她裝病騙過所有人,以出宮休養的名義,偷偷離京去邊境尋了秦牧寒。
我在上京和元元日夜盼他的那四年,他一直有佳人在側。
直到玉容有了身孕,修書一封給了她父皇。
皇帝氣過之後,也只能想辦法粉飾此事。
因此,秦牧寒受詔回京。
玉容化名黃柒,以外室身份進了將軍府。
秦氏母女看中她的皇室公主身份,便想出一條毒計。
用元元的小狗引他出來,秦氏再憑藉元元對她的毫不設防,從背後推元元落水。
最後玉容假裝去救,實則是將元元摁在水裏,等元元氣絕,便將一切推到我身上,藉此讓秦牧寒將我休棄。
玉容則會順利成爲將軍夫人,產下嫡子,皆大歡喜。
這些是我在秦氏母女窗外聽來的。
拼拼湊湊得出了真相。
我破窗而入,將染血的刀身插進她們二人面前的桌案上。
「怎麼不說了?接着說。」
秦氏面色劇變:「你、你想幹什麼!」
秦萱更是藉機要跑。
我將秦萱踹翻在地,拔出刀身,釘穿了秦氏的右掌心。
「推元元下水的,是這隻手嗎?」
慘叫和尖叫一同響起。
「你風寒入體,夜裏咳聲不止時,元元爲了讓你睡得安穩些,每日清晨都去摘新鮮的枇杷果子給你燉湯喝……」我聲音哽咽,恨意更加徹骨,「你可是他祖母啊,你怎麼忍心推他下水?他才四歲,才那麼小——」
「你以爲我想嗎?」秦氏失聲痛哭起來,「聖意難違!若不處置了你們母子,偌大的將軍府,如何能活?」
我擦乾淚:「是啊,所以你應該連我一起處置了,可你晚了一步,如今,我要處置你了。」
我拔出釘在她掌心的刀,貫穿了她的咽喉。
溫熱的鮮血濺在我臉上,秦萱嚇破了膽。
「玉容公主就在府上,你、你怎麼敢……」
我指着刀柄上的血:「她已經自顧不暇了。」
「你、你殺了公主?」
我咧脣笑:「怎麼會?
「這是她腹中胎兒的血,我親自剖開了她的肚皮,讓她切身體會了一番喪子之痛。
「至於能不能活,得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說着,我扯着秦萱的頭髮將她死死摁進屋外的大水缸裏。
「去吧,你娘在黃泉路上等着你呢。」

-12-
等秦牧寒叫來宮中太醫爲玉容縫合好肚皮後,他的母親和妹妹都死透了。
禁軍將我團團圍住。
我搬了把太師椅坐在正中,看着秦牧寒頹然跪地,滿目痛苦。
「阿燃,爲什麼……」
他想不明白,那樣țū́ₕ圓滿的一個家,怎會頃刻間便轟然倒塌、親人皆喪?
只好由我來告訴他。
「因爲你負心薄倖。
「因爲你枉爲人父!
「若非你與玉容暗中苟且,又豈會惹得皇權壓頂?如今這副局面,你有很大責任。」
痛嗎?
好好痛吧。
你我之間,遠遠沒有結束。
禁軍將我押入天牢。
斑斑血跡已經在我身上乾涸成深褐色țù⁽。
Ťū́ₑ我等了三個時辰,終於等來了我要等的人。
「你來了。」
來人摘掉帷帽,露出和玉容五官相似、氣質卻截然不同的一張臉。
是長公主和真。
「我來履行承諾,花欲燃。」

-13-
和真用死囚的屍體將我換出天牢。
隨即牢中便起了一場大火。
熊熊映紅了半壁天光。
引得城門守衛都調了兵力去救火。
我順利出城,直奔西魏邊境。
魏楚停戰數年,韓嘯已不駐紮在這裏。
我去了東楚國都。
戴着和真專門爲我打造的面具,叩響了韓嘯府邸的大門。
他一見我,還以爲是秦牧寒。
我摘掉面具。
他驚疑不定地認了半晌:「……秦夫人?」
「我不是秦夫人,我叫花欲燃。」
我說,我是來向東楚投誠的。
「那三年,頂着秦牧寒名號上戰場的人,一直是你?」
我沒有說話,直接拔刀。
再熟悉不過的招式令他一下便確定了我的身份。
他並沒有因爲我是女子便對我震驚或輕視。
只是平靜地問我:「你所求爲何?」
「報喪Ṱū́ₒ子之仇。」
魏楚兩國互有暗樁,我在秦將軍府做下的事早已不是什麼祕密。
何況玉容恨我至極,早已將我的「累累罪行」昭告天下。
在世人眼中,我是個罄竹難書的惡人。
秦牧寒卻成了被同情的那一方。
如此荒唐顛倒的世道,我得給它擺正過來。

-14-
韓嘯將我引薦給了他的主子。
東楚王姬——盈華。
東楚國君九子一女,最疼愛的便是盈華。
她掐下一朵芍藥在手中把玩。
「可惜父皇能給我的,也就只有疼愛了。
「他有那麼多不爭氣的兒子,整日都在爲他們時不時的犯蠢而發愁,即便如此,也從未想過將我立爲儲君。」
鮮紅的花汁染紅她的指尖:「你們說,這公平嗎?」
我握上腰間的刀柄:「我來給殿下想要的公平。」
魏楚再次開戰。
我坐鎮東楚後方,短短七日,便指揮韓嘯衝破了西魏的邊境防線。
西魏皇帝並未太過驚慌。
從容鎮定地寫下聖旨,請出了他的「護國大將軍」秦牧寒。
令其日夜兼程趕赴戰場。
西魏渙散低迷的軍心瞬間鼓舞。
高聲吶喊着他們的「戰神」。
用着我爲他打下的名號久了,秦牧寒怕是自己都要信了。
他依舊戴着那個面具。
腰間配着與我一模一樣的長刀。
我陪他在邊境那幾年,到底是教會了他不少東西。
韓嘯已不是他的對手。
在我的授意下,東楚撤軍三十里。
秦牧寒信心更甚。
就算喪母、喪妻、喪子、喪妹,也折損不了他要在戰場上建功立業的決心。
即便有一些影響,也能被他選擇性地拋諸腦後。
真像是天生做大事業的人啊。
可惜我還活着。
所以,他註定是要死的。

-15-
韓嘯戰敗之後,我駕馬到了陣前。
我和秦牧寒,幾乎是一模一樣的裝扮。
連面具的紋路都絲毫不差。
他愣住,隨即蔑然冷嗤。
「東施效顰,簡直可笑!」
我沒回應。
口舌之爭,不過是弱者所爲。
我擲出長刀,刀刃破開了他的面具。
血珠從他眉骨滾落,秦牧寒怒而拔刀。
他其實是不大會用刀的。
因我替他上戰場的時候是用刀的,是以他也仿照我的刀做了一把。
但贗品終究是贗品。
在我的刀逼近他咽喉的那一刻,他眼底閃過驚疑。
「你究竟是誰——」
我們對雙方都太過熟悉。
他問出來的那一瞬間,便已有了答案。
我緩緩摘下面具。
「夫妻數載,秦將軍連我都認不出了嗎?」
秦牧寒神色驟變。
他身後的西魏軍更是。
我曾在這裏陪了秦牧寒三年。
西魏軍中人人皆知,秦將軍有一個隨軍的夫人。
也有不少人見過我的臉。
「怎麼回事?難道……」
譁然聲如驚濤駭浪,穿透了每個士兵的耳膜。
——他們的戰神將軍,不過是個假借自己夫人名號的冒牌貨。

-16-
我廢了秦牧寒的右手。
刀刃鋒利,等他意識到疼痛時,汩汩的血已流了滿地。
他仰躺在Ṱŭ₃地上,冷汗淋漓,卻嗬嗬笑出聲來。
「花欲燃,如今你滿意了?」
他說他什麼都沒有了。
他說旁人每一次對他「用兵如神」的讚賞,都令他刮骨一般難受。
「我可是將門之後啊,從我曾祖父到我父親,他們都是馳騁沙場的英雄,可我,卻還要自己的夫人去救……」
原來,他從未真正明白過女子不易。
他覺得我天生便是不如他的。
是以纔會對我的施救耿耿於懷。
甚至還有了屈辱之感。
少年時萌生的情意,也終於逐漸淹沒在這些複雜的心緒裏。
玉容便是在這時候出現的。
「人人都期盼着我在戰場上建立更大的功績,只有玉容會擔心我的安危,她滿心滿眼都是我,爲此不惜承受她父皇的震怒,也要將我調回京中,只有在她面前,我才能做回真正的自己……」
我聽得直想笑。
原來一個人可以爲自己的狹隘怯懦找出這麼多冠冕堂皇的理由。
他還不能在這個時候死去。
他還沒真正嚐到失去的滋味。
我改了主意。
他不配死在戰場上。
我抬腳將他踢了回去。
讓他回到他心心念唸的玉容身邊,做回真正的自己。
「一定要好好活着啊。」
至少,要活到我們下次見面。

-17-
主將重傷已廢,軍心盡數動搖。
我帶着東楚大軍輕易收復了十三城的失地。
那曾是我爲西魏奪來的城池。
此戰名義上的主帥是盈華。
王姬親征,一舉奪回十三城國土。
在謀士的推波助瀾下,坊間萬民擁戴之心達到頂峯。
她那些只知道奢靡享樂的廢物兄弟,從來不是盈華的對手。
盈華唯一需要攻克的,是君心。
此戰便是最好的契機。
文人墨客對王姬的稱頌之作連續不斷地被呈上御案。
百官也紛紛上奏建議王姬參政。
看着議事閣中每每忙碌到深夜的盈華。
東楚國君第一次產生了動搖之心。
與其將東楚交到他那些扶不起的兒子手裏,苟延殘喘個十幾年後亡國,不如將野心與實力並具的唯一掌珠推上他的寶座。

-18-
盈華被立爲儲君當日,我離開了東楚。
「回去讓和真放心,本宮不會食言。」
我抱拳:「多謝殿下。」
她挽脣輕笑:「是本宮該多謝你。」
離開天牢那日,和真交給了我一封信。
是她帶給盈華的。
上面只一句話。
【餘願於君共掌天下。】
憑着這封信,盈華纔信了我。
將我調入東楚軍中,給了我在戰場上打敗秦牧寒的機會。
而我也沒有辜負她的信任,助她贏得萬民歸心,百官臣服。
我問過和真,爲什麼會選我做送信人。
她說:「我們曾見過的。」
不是在元元的喪儀上,而是更早。
早在我替秦牧寒打了不知第幾次勝仗之時,她便遠遠見過我。
「那時,我帶着父皇嘉獎的聖旨和賞賜到了邊關,正值我軍大捷,你意氣風發地縱馬回營。
「雖然你戴着面具, 可你的這雙眼睛,我不會認錯。
「早在那時,我便看中了你。」
所以她纔在元元的喪儀上向我承諾。
「去做吧, 萬事我來護你。」
交換條件便是, 替她送信。
報仇一下子變得直截了當多了。
我提刀衝去了玉容的院子。
得知了殘忍的真相。
害了元元的, 我一個都沒有放過。
禁軍將我押入天牢。
和真如約而至。
我拿着信, 奔赴東楚。
如今使命既成, 我自然功成身退。

-19-
西魏皇帝的身體每況愈下,奪位之爭逐漸如火如荼。
欲行不軌的皇子們或廢或貶。
最後殺出重圍的, 竟是意料之外的長公主和真。
她施施然行至殿上。
身後是黑壓壓的禁軍。
「恭請父皇退位。」
咳聲半晌才止。
「倒是朕小瞧了你,竟能不動聲色地將宮中禁軍收入麾下。」
和真笑眯眯答話:「多虧父皇教導有方。」
老皇帝怒而拍案:「是朕教你犯上作亂、謀害君父?」
「父皇不必多費口舌,您等的人不會來了。」
和真拿出邊關加急送來的書信。
她說東楚進犯, 乃儲君親征, 接到密報回京勤王的軍隊不得已只得折返戍邊。
老皇帝破口大罵, 罵和真爲一己私慾竟勾結外敵。
和真面不改色。
「史書工筆,向來由勝利者書寫, 父皇您不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嗎?」
老皇帝臉色微變。
秦牧寒左手持劍,帶着皇帝親衛將其護在身側。
刀劍相接, 殿內瞬間打成一團。
我隱在禁軍之中,揮刀攔下了秦牧寒欲帶着老皇帝逃離的腳步。
他右手已廢,左手兵器輕易便被我打落。
便在此時,玉容匆匆而至。
近一年不見,她消瘦得厲害。
眼窩深陷、面如金紙。
秦牧寒朝她喊話:「玉容,快離開這裏, 危險!」
她拖着形銷骨立的身軀, 充耳不聞。
直直朝我奔來。
卻不像尋仇的架勢。
枯瘦如柴的五指死死抓住我的胳膊。
她聲嘶力竭:「快告訴我,不是你!他們說的是假的!根本不是你替秦牧寒上的戰場, 快說, 你說啊——」
乾涸的雙眼閃爍着微弱的光芒。
我彷彿成了她最後的救命稻草。
和真笑着緩緩啓脣:「七妹,你說的是我們一同去邊關宣旨那一日嗎?那日你我遙遙看着將士們縱馬回營, 爲首者身戴面具、腰繫長刀,正是你面前的花欲燃啊。」

-20-
稻草崩斷。
最後一絲生機斷絕。
玉容失魂落魄跌坐到地上。
我彷彿明白了什麼。
秦牧寒也反應過來。
「玉容, 你——」
她忽地大笑, 形容癲狂。
「愚蠢如我,竟然愛錯了人,哈哈哈……」
笑着笑着,她竟悲憤過度, 生生吐出一口血來。
我蹲下身平視着她:「你還真是可憐到近乎可笑,我來幫幫你吧。」
幫你結束這荒謬的人生。
我抬手掐上了她纖細的脖頸。
讓她細細感受窒息而死的滋味。
眼看她臉色由紅轉青再到黑紫。
最後頸骨斷裂,再無生機。
我甩甩手, 看向一旁的秦牧寒。
「到你了。」
他對我的話甚至毫無反應。
連老皇帝被和真押着按下退位詔書都一無所覺。
看來玉容將我認作秦牧寒才愛上他的這個事實, 令他極其難以接受。
「名聲、地位、財富、女人……竟然都是我帶給你的,秦牧寒,你真該對我感恩戴德才是。」
像是胸口被捅了一刀, 他佝僂着身軀蜷縮在地上。
如今,纔是真正的一無所有。
我俯視着地上這個痛苦無比的男人。
沸騰的血液忽地寂靜下來。
站在此刻,回首來路。
我依舊欽佩當年僅揹着一個碎花包袱和一把長刀便孤身上京的自己。
交付真心者無過。
錯的是辜負真心的人。
但他不用吞一萬根銀針。
因爲秦牧寒早已自己選定了結局。
禁軍將他押跪在大殿的臺階下。
我抬起手。
萬箭齊發。

-21-
西魏新帝即位。
東楚儲君千里迢迢送來賀禮。
兩國就此簽訂百年止戰條約。
她們做到了信中所言。
各掌一國,共治天下。
誰也不曾背棄。
天下初定, 四海皆安。
只會打仗的我沒了用武之地。
我樂見其成。
因爲我還有別的事要做。 
元元未走完的路,我要帶他一起走。
元元未看過的花,我要帶他一起看。
封賞的聖旨與我擦肩而過。
我揹着碎花包袱和一把刀出了上京。
便如我來時那樣。
(全文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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