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假死造反,我第一個不同意

夫君戰死後,全家被判流放,姨娘們紛紛改嫁。
我一個人拉扯着六七個庶子庶女,和體弱多嬌的公爹婆母走了三千里,親生子胎死腹中。
一次上街買糧,我聽說本該死在戰場上的夫君,率兵攻進京城,登基爲帝了。
而他那和親多年的白月光,是他的新皇后。
原來,夫君假死,讓梁國割讓三座城,是他與敵國的一場交易。
目的,是把江婉換回來。
後來,夫君派人接公婆回家,卻獨獨安排人把我活活勒死了。
「陛下說了,皇后是他唯一的妻。所以夫人您死了,對誰都好。
「這件事,太上皇和太后,都同意的。」
再睜眼。
我回到丈夫戰死的消息傳來的那天。

-1-
「五百里加急戰報!將軍被敵軍偷襲,血戰不敵,當場殉國!」
副官跑死了三匹馬,將夫君的屍首送回京城。
姨娘們得知這個消息,紛紛在棺槨旁擠作一團,哭得梨花帶雨,好不可憐。
我身處一片女人的哀泣聲中,卻沒有感到絲毫悲傷。
上一世的記憶告訴我,這不過是一場騙局。
蕭景榮並沒有死,而是派副官遞了假消息。
那三座邊陲重城也並非是敵軍佔領,而是他主動割讓。
只因那敵國的皇后,就是他心心念唸的白月光。
「都別哭了,帶着你們自己的嫁妝簿子,叫所有人都來前廳。」
我將那封戰報丟到一邊。
「人死都死了,我們也把家裏財產分一分。」
本來正在哀哀切切地哭着的姨娘們都愣住了。
「夫人……這可是將軍遇難的消息,您怎能不想着把將軍風光大葬,還毫不心傷地說出如此涼薄之語呢?!」
爲首的姨娘揩着淚,義正詞嚴地詰問着我。
這位柳姨娘是蕭景榮「生前」最寵愛的妾室,恐怕此刻正覺得自己在爲了夫君伸張正義。
可此時我見她那與江婉極其相似的眉眼,只覺得諷刺。
一旁的副官也回過神來,急忙幫腔。
「夫人,將軍屍骨未寒,就要分家散財,恐怕是會讓將軍難以瞑目啊!」
我淡淡一笑。
「這是將軍出發之前囑託我的,倘若他不幸戰死,就讓我們分了家產,自行離去。」
柳姨娘聲音尖厲。
「我不信!將軍雖然沒了,但將軍府還在!將軍最重臉面,絕不可能說出這樣的話!」
蕭景榮的確看重顏面。
不然也不會爲了將江婉名正言順地送到後位上,將結髮多年的我活活勒死。
我不緊不慢道。
「既然如此,那我們就來問問將軍的意思吧。」
副官目瞪口呆。
「夫人,您傷心過度糊塗了吧!將軍已經沒了,小人剛將將軍的屍ṱŭ̀ₚ身……」
我打斷了他,面不改色地胡謅道。
「將軍早就對我說過,爲免命喪沙場,家中諸事無人安排,他會寫下一封遺書隨身攜帶,屆時只要按照遺書上的內容處理即可。」
「小人在戰場上已經將將軍的屍身好好收斂過了,並未發現什麼遺書。」
我冷靜地看着面前的副官。
忽然開口說道。
「你叫什麼ṱũ̂₌名字?」
副官沒想到我會突然問出這樣毫無關聯的問題。
他茫然答道。
「小人姓江,名成道。」
這就對了。
早就聽說江婉有一胞弟,在蕭景榮奪位過程中厥功至偉,最後更是做到了宰輔的位置。
看起來就是眼前的這位了。
我斬釘截鐵道。
「此乃將軍囑託,萬萬不可如此懈怠,爲免遺漏,還是由我來親自查看吧。
「來人,開棺!」

-2-
江成道的臉色青紫一片。
我猜得沒錯,這棺材中的人果然有問題。
上一世的我未曾想過枕邊人欺騙自己的可能,只顧着爲他悲傷。
聖旨降下,稱蕭景榮勾結敵國,要將將軍府上上下下幾十口人統統流放。
我哭腫了一雙眼睛,不顧自己身懷有孕,硬是敲響了登聞鼓。
那日瓢潑大雨,我卻在宮外長跪不起。
只爲替蕭景榮申冤。
我曾經那樣相信,就算戰敗,他也絕不是一個通敵叛國之人。
可惜一腔熱血,所託非人。
「還愣着幹什麼,快點!」
江成道面目扭曲地擋在棺材面前。
「夫人,蕭將軍已經封棺了,此刻再度驚擾,恐惹家宅不寧啊!」
他一邊胡言亂語着,一邊拼命向柳姨娘使眼色。
「蕭將軍受了這許多苦,如果再不能留一個體面的身後之事,只怕對將軍府名譽有損!」
還不等柳姨娘張口,我便先一步截斷了她的話。
「將軍戰敗身亡,丟了邊疆的三座重鎮,是大梁的罪人。
「陛下的降罪書很快就會到,到那時,別說爵位,恐怕就連銀子也不剩了。」
柳姨娘轉了轉眼睛,不作聲了。
她肯幫着江成道說那幾句話,只不過是想着蕭景榮身死,自己的兒子便能繼承爵位。
要知道上一世的時候,柳姨娘可是第一個捲了錢財改嫁的。
江成道見這邊利用不上,只能轉向逼近的家丁。
他似乎用盡了畢生的詞彙。
「夫人此舉,未免太過擅斷專行!死者爲大,非有要緊事不得打擾,蕭將軍能否起棺,這還要看族中閣老的意思!」
如同爲了回應他的話語一般,門外立刻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
「景榮這棺,絕不能起!」
正是蕭景榮的爹孃,我的公婆。
估計是得了江成道的通風報信,他們急匆匆地趕來,第一件事就是擋在了棺槨之前。
婆母將柺杖狠狠地向地上一杵。
「景榮受了那麼多苦,我看誰敢讓他死後也不得安寧!」
公公也端出了一副大家長的架子。
「沈氏,你這心腸忒是惡毒!我兒已埋骨沙場,你竟然還要驚擾他,實是髒心爛肺,該拖出去打死!」
上一世的流放途中。
公婆也曾對我的照顧雙眼含淚,稱會將我如同親生女兒一般對待。
可如今,他們面目猙獰,護在棺材前,視我如豺狼虎豹。
甚至連眼淚都懶得虛情假意地流上幾滴。
果然,他們也知道蕭景榮假死的事情。
並在其中助紂爲虐,壓榨盡我的價值,再將我丟到一邊。
面對他們的指責,我只是揚起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
尖細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聖上有旨,將軍府中一切後事,皆由將軍夫人主持操辦,任何人不得違逆!」

-3-
傳旨的太監將聖旨合攏,笑意盈盈地看向我。
「夫人,請接旨吧。」
跪在地上的公婆和姨娘們都愣住了。
我卻揚起一個微笑,伏地叩拜。
「臣婦遵旨。」
皇帝向來是不問臣子家事的,誰能想到當今聖上竟然還會插手葬禮諸事。
這當然是我的功勞。
早在江成道進門之前,我就將一封密信送到了送進了宮中。
信中細細闡述了,蕭景榮有通敵之嫌。
現在邊境有敵軍大肆進犯,京城又有蕭景榮早早埋下的暗樁,敵暗我明,不能打草驚蛇,而是要暗地查探。
我忠於大梁,又做了多年的將軍夫人,願爲皇帝查明蕭景榮與梁國的交易。
當然,那些所謂的證據,全是我瞎編的。
皇帝自然不會輕信一介深宅女子,無論我給出什麼,都無法消除他對我的戒心。
但本次大敗本就疑點重重。
他會順着蛛絲馬跡細細探查,最終得出與我相同的結論。
蕭景榮有着公婆從旁協助。
可是我的盟友,卻是這世上最尊貴的人。
我手握聖旨,毫不猶豫地說。
「開棺。」
我倒要看看,蕭景榮的假死計劃,現在要怎麼圓。
隨着棺蓋被嘎吱嘎吱撬開的聲音。
公婆的臉色逐漸變得慘白。
江成道也癱軟在地,不敢抬頭。
姨娘們都屏氣凝神,準備看蕭景榮的最後一面。
一股惡臭襲來。
棺內的屍體早已腐爛得不成樣子。
江成道掩面痛哭起來。
「我早就勸過夫人,將軍死狀慘烈,棺不可開啊!」
身後的姨娘也哭成一團。
「將軍定時受了不少折磨,夫人怎的如此心狠!」
公婆很快反應過來,也開始捶胸頓足,拼盡全力地向我身上潑髒水。
「爲了一封所謂的遺書,竟要將我兒開棺暴屍,沈氏,你這個毒婦!」
「我今日就算拼了這把老骨頭,冠上抗旨不尊的罪名,也要將你關進祖宗祠堂思過!」
而我卻笑了。
「敢問江副官,將軍是何日殉國的?」
江成道抬眼偷瞟公婆,交換了眼神後,才挺起胸朗聲道。
「戰報已經寫得明明白白,正是兩日前,將軍不幸中了埋伏,當場身亡!
「小人快馬加鞭,這才得將將軍的屍體送回京城。小人有錯,未能取得夫人信任,使得夫人執意開棺,令將軍大人的遺體遭此侮辱,小人還不如死了算了!」
說着,他就抽出佩劍,作勢自刎。
公婆連忙上前去攔。
「不可,萬萬不可!副官爲我蕭家不顧安危,蕭家怎能陷副官於不義之地!」
幾人抱在一起幹號,不知道的還以爲他們纔是一家子。
我不急不惱,娓娓道來。
「屍首到如此地步,少說也要七日之期。夫君明明於三日之前身死,怎會腐爛至此?
「更何況,如今天氣涼爽,棺內又是鐵釘封死了的,絕不可能只要三日,就會到如此面目全非的地步。」
說着,我轉向江成道。
「江副官,這棺材裏的人絕非我夫君,他究竟在何處!」

-4-
傳旨的太監也是個精明人物,一聽我提出這樣的猜測,連忙尖着嗓子叫喊起來。
「大膽賊人,蕭將軍的屍首究竟去了何處?!」
江成道有口難辯,張着嘴卻說不出一句話來。
畢竟蕭景榮的「屍體」,現在正好好地在邊疆當他的大將軍呢!
我曾經想不通。
哪怕蕭景榮要換回江婉,又何必割讓那三座軍事重地。
就算他日後登基稱帝,那處缺口,也始終是隱患。
直到繩索勒上我的脖頸。
前來殺人滅口的小兵說。
「夫人您死了,對誰都好。」
我才恍然大悟。
倘若他不犯下如此過錯,皇帝就不會重責他的家人。
甚至還會加以安撫。
這樣的話,蕭景榮便沒有任何起事的理由。
一定要逼得皇帝對他的家眷嚴加責罰。
才能讓他的造反順理成章,堵住悠悠之口。
我的性命,只不過是爲了蕭景榮的帝王之路增添幾分光彩。
也讓江婉的皇后之位來得順理成章。
他們還真是機關算盡。
我冷笑一聲。
「莫不是你們故意換了屍體,是另有籌謀?」
江成道面如死灰,腿抖若篩糠。
「小人……小人……」
我那公公咳嗽一聲,打斷了江成道蒼白的辯駁。
他又收起了方纔那副撒潑打滾的嘴臉,端出一副長輩的樣子來。
「江副官,這一定是場誤會吧!許是景榮的屍體錯放進了其他棺材之中,百忙之中,便送錯了。」
婆婆立刻接話道。
「的確如此,那便請江副官傳消息回去,請那邊的將士們仔細找尋景榮的屍首,看看可有那所謂的遺書!」
輕描淡寫的幾句話,就想把這件事遮掩成辦事不周。
沒那麼容易!
我冷笑着開口。
「若說只是送錯倒還無妨,只是這服制棺槨均是將軍的規格,只有人被掉了包。江副官奉陛下之名,將將軍送回京城,可如今卻送了一具假屍體,豈知不是欺君的罪過!
「此人既然敢偷樑換柱,背後定然有人指使!如此大罪,我蕭家萬萬不敢承受!總管,煩您將江副官帶回大內,好好詢問一番!」
扣高帽子而已,誰不會做?
而我搬出欺君的名號後,公婆便灰溜溜地閉了嘴,只能看着江成道被那宣旨太監五花大綁帶走。
他們惱怒地看着我。
「明明景榮馬上就能入土爲安,你爲何偏要搬弄是非!」
我佯作震驚。
「爹,娘,你們都看到了,棺材裏可不是真正的夫君。我們將他草草葬了,夫君又怎能入土爲安?」
見他們的臉上一陣青白交替。
我輕飄飄地拋出一句。
「更何況,我覺得夫君還沒死。」
公公尚且還能撐住,婆婆卻臉色驟變。
他們敷衍了幾句,便匆忙離開了。
我找了小廝盯緊他們,有些脫力地坐在榻上。
寬大的衣袖中,我攥緊了雙拳,指甲深深嵌入皮膚之中。
很痛,但遠遠比不上我心裏的痛!
上一世,在蕭景榮身亡之後,我拉扯着一家老小踏上流放之路。
姨娘們受不了這樣的苦楚,眼見蕭家再無崛起之日,便紛紛改嫁。
我一心爲蕭景榮申冤,竟是不離不棄,帶着他們走了幾千里路。
幼子體弱,公婆年邁。
全靠我一人忙前忙後,衣不解帶地照顧。
難得閒時,還要一封封地上書陳情,想爲蕭景榮正名。
等來他進京稱帝的消息時,我欣喜若狂。
並不是爲了頭戴鳳冠的權力,只是爲了他死而復生,爲了我失而復得。
卻不想,我沒看見蕭景榮的臉,卻先等來了他索命的繩索。
思及過往,怨憤難平!
可如今的我,絕不會再給他們這樣的機會!

-5-
夜裏,小廝前來彙報。
稱公婆遞了一封信出去後,便喬裝出門。
既然他們知道蕭景榮裝死的消息。
那麼現在計劃出了紕漏,一定會想方設法地和蕭景榮取得聯繫。
我派了一批人去追蹤那封信的下落。
自己則帶了幾個小廝,跟上了公婆。
他們雖然年事已高,動作卻仍是十分利落。
與上一世在流放途中。
總是嚷着自己腿腳不便的樣子截然不同。
他們東拐西拐,拐進了一座酒樓。
好在我隨身帶着銀票,硬是用銀子砸開了酒樓掌櫃的門。
小二帶我去到他們所在的包廂隔壁。
我用茶水點開了紙窗。
站在公婆對面的,卻不是蕭景榮。
而是一個纖細的女子。
我沒想到,原來蕭景榮這麼早就把江婉送回了京城。
江婉柔柔弱弱地開口。
「怎麼只有爹孃過來,不見成道呢?」
公公長吁短嘆地將發生的事描述了一遍。
婆婆也眉頭緊鎖。
「沈氏向來都是個好糊弄的,又對景榮一往情深,本以爲隨便找一具屍體就能讓她失魂落魄,無暇顧及其他,卻不想她的城府竟如此之深!」
失魂落魄?
我上一世不正是如此嗎?
上一世的我,聽到蕭景榮的死訊之後,便哭到癱軟在地,甚至沒辦法憑自己的力氣站起來。
一連三天三夜,都不喫不喝地守在棺材面前,不肯離開。
或許那個時候,蕭景榮他們都在竊喜吧。
ṭṻₔ畢竟只有我表現得傷心欲絕,纔不會惹人懷疑。
小洞中,公公還在控訴。
「那婦人三言兩語,就把ťũ̂ₜ成道送進了宮裏,那刑部是什麼地方,喫人都不吐骨頭的!都是一家人,得趕緊找景榮想想辦法纔行啊!」
婆婆也在一旁幫腔。
「我們也聯繫了景榮,但現在事發突然,以防萬一,你還是和我們回將軍府吧。就算成道真出了什麼意外,我們也好護着你和肚子的孩子。」
江婉咬了咬嘴脣,越發顯得我見猶憐。
「可是,會不會讓夫人看出什麼來,萬一攪亂了蕭將軍的計劃……」
婆婆趕緊打斷她的話。
「不會的,就說你是我的遠房親戚,上將軍府來尋求庇護的。我看那個婦人敢胡亂說些什麼!
「更何況,你纔是我們蕭家人認定的媳婦,將來景榮的那個位置也是要給你的,她不過是一枚棋子,早晚都是要丟掉的!」
公公也跟着附和。
「你可是剛和景榮在一起,就懷上了孩子。那個婦人嫁入將軍府多年皆無所出,沒讓景榮休了她,已經算是她的福氣了!」
他們說得理所當然。
我險些被氣笑了。
原來早在這個時候,他們就已經開始計劃謀奪我的性命,將我敲骨吸髓,榨乾所有利用價值。

-6-
第二天一早,公婆二人就帶着江婉回府了。
爲了讓江婉在大家面前露臉,甚至還有模有樣地宣稱是有客人前來。
江婉正坐在婆婆身邊,對着我裝得柔弱無害。
「家中確有要事,才斗膽來將軍府叨擾幾日,姐姐應該不會趕我走吧?」
我淡淡一笑。
「怎麼會呢,你是孃的親戚,自然也就是蕭家的座上賓。雖然將軍已經不在了,但將軍府的顏面總要維持,自然也會善待前來投奔的人。」
見我提到蕭景榮,又有意無意地暗諷她打秋風,江婉的笑容有點掛不住了。
「夫人似乎是誤會了什麼,我並不是來乞討的,而是來做客的。」
公公婆婆也連忙維護江婉的面子。
「可不是嗎,我早就思念這外甥女了。幸得她也是個乖巧的孩子,只是聽我老婆子這一封信,便願意不遠千里地趕來陪伴我。當真不似旁人,是貼心得很!」
我裝作沒聽出她話中的指桑罵槐,只是轉向江婉。
「妹妹這般的樣貌才情,竟是如今都未婚配嗎?將軍府交好勳貴不少,若不是將軍去了……」
說到動情之處,我還裝模作樣地擦上兩滴眼淚。
「但蕭家畢竟還沒有徹底倒臺,我也合該替妹妹找一份親事纔對。」
就算是公婆,也沒辦法替江婉拒絕。
在被囚困在後宅的女子生命中。
似乎除了親事,就沒有其他要緊的事情。
也正因如此,願意爲人說媒可算是極大的示好。
不知情的人聽了,只會覺得我在幫她。
可江婉若是應了,她的婚姻一事就握在了我的手中。
江婉若是不應,也會落下一個不識好歹的名聲。
江婉臉都白了,連連擺手。
「我這樣的出身怎能匹配得上京城中的貴人!江婉只求一口吃食,能夠在房檐下安穩度日,便也罷了。」
明明慾念熏天,便要做出一副純潔無瑕的小白花姿態,真是令人作嘔。
我依然是那副一成不變的微笑表情。
「既然江家妹妹所求如此簡單,那現在我就將實情和盤托出吧。蕭家現在實在是捉襟見肘,原想着找一份合適的親事讓妹妹衣食無憂,現在恐怕不能了。」
公公將筷子向桌子上一拍,厲聲詰問。
「你什麼ẗū́⁾意思?」
我面不改色。
「昨日公婆未在家中,不曾聽到旨意。
「將軍被懷疑通敵叛國,陛下心慈,免了流放勞苦,但是這家,可是一定要抄的了。」

-7-
公婆不信邪,去各處鋪子裏查探。
果然是都被查封。
家中奴役全都散了,現銀也少得可憐。
甚至連那一大屋子鶯鶯燕燕的姨娘,也都如上一世那般各自改嫁。
他們一連喝了幾天夾生的粥,終於是沉不住氣了。
這天,我留下的眼線來報,稱江婉鬼鬼祟祟地進了公婆的屋子。
他們手中沒有銀錢,連密謀的地方都只能選在家中。
我收了手中的書,邁步出門。
屋內,江婉拉住婆婆的袖子,急切道。
「娘,如今蕭家只是被抄家,甚至連將軍府都能接着住着,這樣下去,將軍該如何舉事啊!若ţũ₋真是強行出軍,只怕將軍的脊樑骨都會被天下人戳爛啊!」
公公也皺緊了眉毛。
「說起來也是邪門得很,皇帝向來多疑多思,怎麼我們放出去那麼多消息,他還沒有勃然大怒,而是愈發寬厚,倒真是讓人摸不透。」
婆婆則是攢了一腔怨憤,惱恨道。
「先別談什麼大計了,如今這銀錢皆無,日復一日地喫着這些糠咽菜。我只怕景榮還沒回來,先把婉兒和肚子裏的小孫子餓壞了啊!」
其實在上一世,我也有過一子。
只是在流放途中,勞累過度,胎死腹中。
郎中勸我多加休息,不要過度操勞。
可是公婆卻揚言聖上有令,若是不盡快趕到流放之地,剩餘的人也將有滅頂之災。
我拖着病體,和他們跋涉過剩下的路。
現在想來,應當是他們想要我耗盡心血,死在路上。
只可惜我不但沒有被閻王收走,還等到了蕭景榮歸來。
所以他們才一籌莫展,只能親自出手,將我勒死。
思及至此,我輕輕撫摸着小腹。
這一世,我絕對會保護好你。
寂靜了片刻後,江婉輕柔的聲音傳來。
「其實,也還有一個辦法。
「要表現出陛下對將軍的苛待,只要將軍府染血,不就好了嗎?」
公婆都望着她。
「婉兒,你想到什麼好主意了?」
江婉掩脣輕笑。
「成大事者,不拘小節,要舉事,就必須足夠心狠纔行。若是陛下明面上對蕭家寬仁以待,私下裏卻毒殺家眷,以泄仇怨呢?
「更何況,抄家是不會動女子嫁妝的。Ŧŭ̀₊我們日日難捱,夫人卻過得滋潤自在,可見她手中必有銀錢。只要她一死,這接下來的事就好辦了。」
輕描淡寫之間,他們就擅自決定了我的性命。
公公撫掌大笑。
「婉兒真是足智多謀,不怪景榮對你愛慕至此!那麼,你可有殺了沈氏的辦法?」
江婉從袖中拿出一個窄瓶。
我看得清楚,那是一瓶毒藥。
他們上一世能成功,固然要依賴心狠。
但也要仰仗於我,對蕭景榮愛得深刻入骨。
可如今,對他毫無情意的我。
只覺得蕭家人實在是太過淺薄激進,缺乏耐性。
我回到房內,仿照着公公的筆跡,寫了一封信。
並叫來小廝,叫他按照之前追查的密道送出去。
一家人唱了這麼久的戲,蕭景榮卻始終遊離在戲臺之外,這怎麼能行?

-8-
我正在房中看書,江婉便端着食盒走進了門。
我佯作震驚,忙放下手中書本問道。
「妹妹前來拜訪,是有什麼事嗎?」
江婉裝出一副柔弱無助的模樣。
「婉兒家道中落,家中父母拼了最後一口氣纔將婉兒送進京中。婉兒小門小戶出身,唯恐哪裏言行不周,無意間得罪了夫人。這才冒昧打擾,想同夫人結交……」
說着,她還捻起袖子,有模有樣地擦了擦眼角。
「夫人若是不嫌棄,就喝了婉兒這碗羹吧。這是婉兒親手所做,順路給夫人帶過來,只希望夫人能賞臉,嘗上一嘗。」
三言兩語,就將自己在弱勢地位上擺好了。
彷彿我不喫她這碗羹湯,就是不夠大度,容不下她這個可憐的「鄉野孤女」。
可是,這屋子裏就我們兩個人,她擺這副惺惺作態的樣子,又是給誰看?
我毫不留情地譏諷。
「不好意思,爲免喝到不該喝的東西,我向來不喫外人做的羹湯。
「我與江婉姑娘的住處正在院子的對角,敢問姑娘這所謂順路,究竟是如何順的?」
江婉牙關咬緊,面上卻扯出一抹笑來。
「夫人這意思,便是看不起我,不願受我的好意了?
「我是真心與夫人結交,爲此不惜委曲求全。夫人也應該知道,如今蕭將軍不在了,這將軍府可再也受不了一點波折。此時樹敵不如結交,夫人怎知我日後就不會幫上您的忙呢!」
她淚眼盈盈,像是真的受了極大的委屈。
我假裝思量片刻,隨後忙不迭地將她扶起來。
「妹妹說得是!是我太過驕縱任性,竟然沒有參透這中間的道理!妹妹別擔心,我這就來嚐嚐你的手藝!」
江婉深吸一口氣,許是覺得即將大功告成。
她的臉上逐漸露出一絲掩蓋不住的欣喜。
我卻突然放下了碗。
「妹妹,我也是糊塗了,我們如今身份尷尬,還是要多加防備的好。」
迎着江婉迷惑不解的表情,我取出了一根銀針。
江婉整張臉瞬間就白了。
她和我公婆還以爲,家中如今沒有下人,只要毒死了我,起因後果全能憑一張嘴造謠。
而我是一個蠢貨,自然不會對幾乎是素昧平生的江婉有什麼防備。
便蠢到派江婉自己來將毒藥奉上。
他們怎麼會知道,我已經命喪於他們之手過一次。
而這一次,他們只能血債血償。
江婉瑟瑟發抖,還想做一些無謂的掙扎。
在她張口胡扯之前,我就將銀針放入了羹湯之中。
那針尖末端瞬間就黑了。
江婉扭身便跑。
原本大開的房門卻關上了。
無數黑衣人從房樑上躍下,齊刷刷跪倒在我的面前。
江婉怎麼也沒想到這是一出請君入甕。
她雙眼瞪大,就要驚恐地喊叫出聲。
卻被不知何處丟來的一枚暗器甩中,瞬間癱倒在地上。
我笑了笑。
「此女子用心不純,意圖毒害官眷,給我拿下!」

-9-
所謂抄家散奴,全是我編出來的瞎話。
只是爲了引得江婉恐慌,讓他們迫不及待地對我下手,從而露出破綻。
至於那些鋪子上的封條和行蹤詭譎的黑衣人,也是向宮裏那位借來的。
現在看來,這出戏做得相當精彩。
公婆見江婉沒了蹤影,頓時心急如焚,急忙找到我質問。
「昨日江婉去給你送羹湯後就沒了蹤影,這件事一定和你脫不開關係!快說,你將那一個大活人藏到哪兒去了!」
婆婆捶胸頓足,就差在地上撒潑打滾了。
「我苦命的婉兒啊,只是來投奔我,就被你這黑心肝的婦人給害了!你再妒忌她的美貌才華,也不能對她痛下殺手啊!」
我面不改色地抽出三炷香,恭恭敬敬地祭拜了蕭家祖先。
做完這一套動作,才施施然起身。
「父親與母親這話,兒媳十分不解。江婉聲稱昨日送來羹湯是一時興起之舉,目的是與我交好。這樣晚輩之間的事情,不知母親是怎麼做到了如指掌的?」
婆婆不肯服輸,梗着脖子與我爭辯。
「自然是你平時待她不好,江婉那孩子膽小怕事,肯定是要先來與我通氣!」
我佯裝驚訝。
「是嗎?所以江婉素來與我不睦的事,母親也都清楚啊!」
公公見勢不妙,正要拉住婆婆,卻不想她已經像個炮仗一樣地炸開了。
「那是自然,你心腸歹毒,不僅苛待江婉,就連我們兩個長輩也不放過!滿京城都再找不出來你這樣的惡毒婦人!」
我微微一笑。
「所以母親也對我多有不滿,這才縱容江婉下毒謀害我。」
婆婆正要借題發揮訓我一頓,卻在聽到後半句時愣住了。
她心虛地叫嚷。
「莫要信口雌黃!我給你下毒有什麼好處!」
「也許是爲了讓蕭景榮有合適的藉口起兵篡位吧。髮妻蒙冤而死,如此血海深仇,百姓都會盛讚蕭將軍有情有義,是君逼臣反,臣不得不反呢。」
我慢條斯理地講完這一句,就見公婆像見了鬼一般看着我。
「你是從什麼時候……」
我笑了笑。
「我一直都知道。」
仇怨刻骨,非雪恨不能遺忘。
公婆原形畢露,終於不再裝那副痛心疾首的模樣了。
公公昂着頭,一副頤指氣使的模樣。
「既然你已經知道我兒將入主京城,還不快快將婉兒交出來,以免誤了他的大事?這樣景榮歸來,我還能勸他幾句,讓你當個妃嬪,不至於白白斷送了性命!」
簡直是無恥Ṭú₎至極。
我淡淡道。
「還請父親母親放心,江婉不會再出現在你們面前。蕭景榮的所謂大事,也絕不會因爲這個女人的落敗而改變分毫。
「就在昨夜,我已經快馬加鞭,爲他遞去密信。想來蕭大將軍,已經在攻城的路上了。」
公婆震驚不已,連忙離開,急着去給蕭景榮傳信。
可他們不知道,蕭景榮所有能夠遞出消息的密道,江婉和江成道都已經招了。
我就是要讓他們懷着一線希望,等到最終的絕望。
就像上一世的我一樣。
走出蕭家祠堂,我向裏面丟了一個火把。
蕭家兒媳沈氏,請祖宗保佑。
保佑蕭景榮身敗名裂,不得好死,保佑蕭家一脈,至此斷絕,再無後嗣。

-10-
蕭景榮浩浩蕩蕩地進京了。
這一路上他勝多敗少,幾乎是高歌猛進。
來回報的探子說,他行事乖張,未進京城,便已稱帝,甚至爲加快趕路速度,縱容手下踐踏新種的莊稼,鞭笞百姓平民,引得怨聲載道,民心不穩。
他還真聽江婉的話。
我模仿江婉的字跡,告訴他哪裏守備薄弱,哪裏是通行的近路。
蕭景榮便不疑有他地順着走了。
他不知道。
從邊疆起,至京城止。
蕭景榮以爲自己攻下的每一座城池,都在他離開駐紮地之後, 又悄悄地被收復了。
他以爲自己已經逼近勝利。
但實際上, 前方是勁敵, 身後是追兵。
一直到了京城前。
蕭景榮高舉手中寶劍, 對着身後的將士大喝出聲。
「陛下對我不仁, 我只能對陛下不義!我妻乃是天下第一溫婉之人,他竟也忍心毒殺!兄弟們,隨我破了此城門, 還我那亡妻一個公道!」
一番陳詞說得慷慨激昂, 極富煽動力。
只可惜,我還活着呢。
我一身紅衣似火,上了城樓。
「夫君, 你還要騙這些將士們到何時啊!」
驟然聽到我的聲音,就連一向殺伐果斷的蕭景榮也愣住了。
他幾乎滾下馬來。
「你, 你怎麼還沒死!」
這話問得實在太不客氣, 完全與他喊出來的深情口號背道而馳。
就連將士們也看出了不對。
爲了亡妻復仇佔盡天理公義, 可若是蕭景榮拉着他們的性命爲自己的不臣之心買單,那就要好好掂量一下了。
我站得更高, 將整個身體都從城牆後暴露出來。
「將士們, 你們都被他騙了!我並沒有死, 陛下也沒有重責蕭家,甚至連將軍府都未曾封存。當今陛下是個仁政的好皇帝,蕭景榮叛變, 全是爲了那個遠嫁敵國的江婉!
「大家好好想想,他在邊關, 是否帶回了一位女子,又是否命江副官帶她回京?你們也都是有父母親人的人, 難道真的要爲了一個素不相識的人,奉獻出自己的生命嗎!」
一支利箭劃破空氣,直向我而來。
蕭景榮不能讓我繼續說下去了。
可惜我早有準備, 甲衣護心鏡都是最好的, 身後還鋪了厚厚一層毯子。
蕭景榮怒喝。
「這定是迷惑心智的奸計, 是那些死士化妝而成!兄弟們, 快隨我殺進去!」
早就知道他會這麼說。
身邊的丫鬟便高聲尖叫道。
「夫人!夫人!將軍, 你怎麼能對夫人痛下殺手呢!」
我曾經帶着她去給將士送衣衫, 半數以上的人都認識她。
更是人心惶惶。
我卻藉着城牆掩護,悄悄回到了宮中。
不用再看下去了。
蕭景榮必敗無疑。
沒過多久, 戰報便遞進宮中。
蕭景榮的軍隊人心渙散,他勉強組織起士氣,全力向「江婉」所提供的位置攻去。
卻被打了個落花流水。
蕭景榮想撤回攻佔的城池, 卻被梁國軍隊團團包圍。
他欲死戰,身後的將士卻紛紛放下了兵器。
畢竟誰也不會爲了別人的慾望付出自己的生命。
最後,他被萬箭穿心,當場斃命。
而江婉和江有道, 也因參與了叛國,將在鬧市口問斬。
我回頭看了看已經完全瘋掉的公婆,轉身離開了將軍府。
皇帝有令,我在平定蕭景榮叛亂一事上厥功至偉, 特賜我黃金百兩、宅邸一座。
蕭家財富,也盡數由我帶走。
我踏進府門。
這一次,門上的牌匾掛着我的姓氏。
沈宅。
——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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