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絮

陸景淮失憶後另娶她人,兩年後才被官府找到。
我去接他時,他護着那女子,惡狠狠地朝我說:
「盈盈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們早已成親。」
「就算你跟我先有婚約,也只能做妾。」
「如果你不答應,我就不回去了。」
我詫異地揚眉,說:
「隨便你。」
我無所謂的態度,令陸景淮不是滋味。
他抓着我,眼裏冒火:「你就不喫醋?」
我當然不會喫醋。
因爲我們的婚約兩年前就解除了。
如今,我是他表嫂。

-1-
燕安侯府就陸景淮一根獨苗,自他失蹤後,大夫人爲他傷心得茶飯不思,日日唸佛祈禱。
終於,半個月前,亭蘭縣有了陸景淮的消息。
原來他當初墜崖後失憶,被一名農女所救,一直住在山裏。
最近山中大雨,泥石流淹沒了村莊。
他們一家沒了住處,到城裏討生活,才被眼尖的官府人員發現,認出了陸景淮的身份。
從流民一躍成爲世子,陸景淮自然是又驚又喜。
我去城郊見他時,他正詢問侯府派來的小廝,什麼時候接他們回去。
「盈盈懷有身孕,路上受不得顛簸,你找個丫鬟伺候她,絕不能有任何閃失。」
陸景淮神色驕矜,提到宋盈盈,眼裏掠過一抹深情。
小廝瞧着他的樣子,遲疑地開口:
「大爺成親的事兒,還沒有傳到府裏。不知大爺想給這位盈盈姑娘,安排個什麼身份?」
陸景淮挑眉,不明白他怎麼問這麼個蠢問題。
「她和我成親,自然是我的妻子,還能是什麼身份?」
小廝尷尬地笑:「大爺失憶,恐怕忘了,柳姑娘還在府裏等您呢。」
他口中的「柳姑娘」,是陸景淮的青梅柳菁菁。
兩人自小相識,感情非同尋常。
我打量着陸景淮的神色,見他皺了皺眉,似乎已經忘了柳菁菁是哪號人。
「什麼柳姑娘,我心裏只有盈盈一個。」
說話間,他看見了我。
身邊的小廝也隨之轉頭,下意識叫道:
「絮姑娘。」
我已經嫁人,可侯府的小廝還沒習慣改口。
陸景淮看着我的眼神一愣,恍惚道:「……柳南絮?」
我沒想到他還記得我的名字,點了點頭。
陸景淮從怔愣中回神,勾起一抹冷笑:
「你這麼快就來了。」
哪怕失憶,他對我依然是不屑的態度。
我移開目光,冷淡道:
「大夫人託我ṱû₉來看你。」
亭蘭縣離京城遙遠,離我所在的喬府卻近。
因此大夫人派小廝前來認人時,還捎給我一封信,讓我看顧着點他。
我本不想再跟他扯上關係,但大夫人對我有恩。
當初父母去世,我上京投奔陸家,是大夫人親自把我接進府中,養了三年。
就算跟陸景淮鬧得難堪,我也不能不管大夫人的恩情。
我深吸一口氣,無視陸景淮的態度,平靜道:
「你東西可收拾好了?侯府安排的馬車三日後就到,屆時會接你回京。」
「都收拾好了,不過,有些醜話我得說在前頭。」
陸景淮轉身坐在椅子上,態度傲然。
「不管我跟你過去有什麼關係,今後,我都只認盈盈一個妻子。」
「隨你。」
我跟他早沒有任何關係,他娶宋盈盈,還是柳菁菁,都是他的自由。
「還有嗎?」
「還有……」見我神色不變,陸景淮反而有些詫異。
他正想說什麼,一道嬌怯的聲音傳來:
「我是不是打擾你們敘舊了?」

-2-
宋盈盈端着茶水,正站在不遠處。
她挺着微微隆起的肚子,陸景淮霎時變了臉色。
「盈盈,你怎麼出來了,不是讓你好好休息嗎?」
「端茶倒水這種活,讓下人幹就可以了。何況,也不是什麼重要的客人。」
陸景淮瞥我一眼,扶着宋盈盈坐下。
宋盈盈露出甜蜜的笑容。
「夫君,我哪有這麼脆弱,是你太緊張了。」
她起身,親自端了一盞茶上前,細聲細氣道:
「這位就是他們說的柳姐姐吧?妹妹見過姐姐。」
還沒入府,她已經代入了身份。
可惜,敬錯了人。
我後退一步,不準備接她的茶。
她卻手腕一抖,恰好打翻茶碗,熱茶潑了一手。
「啊!」
宋盈盈疼得尖叫,眼圈立刻紅了。
陸景淮衝上來抓住她燙傷的手:「盈盈,你沒事吧?」
宋盈盈咬着脣,委委屈屈看向我,眼底閃過一抹不甘。
她沒想到,我剛好後退,跟她隔開了距離。
有沒有碰到她,旁人一看便知,她的計謀未能得逞。
勾起脣角,我略帶譏諷。
這樣的把戲,我在柳菁菁那裏就領教過了。
怎麼會上第二次當?
「宋姑娘還是安心養胎吧,出了什麼事,可就不好交代了。」
聽出我話中的警告,宋盈盈臉色一白。
她撫着肚子,聲音帶了哭腔:
「是,姐姐說得沒錯,都怪妹妹笨手笨腳,妹妹重新給你倒茶。」
說罷,她去夠桌上剩下的茶盞。
陸景淮攔住她。
「夠了。」
他看向我的眼神陰沉冷漠,護着宋盈盈,朝我道:
「我想起來了,柳南絮,我和你有婚約在身,對吧?」
「所以你嫉妒盈盈,以爲這樣做就能排擠走她。」
「但我告訴你,不可能。」
陸景淮握住宋盈盈的手,看她的眼神,彷彿她是他此生摯愛,溫柔道:
「盈盈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們早已成親。」
「就算你跟我先有婚約,回去後也只能做妾。」
好一個妾。
我挑眉冷笑,正要說什麼,侯府小廝撲通一聲跪在我面前,面露懇求:
「大爺腦子磕到受了傷,大夫說受不得刺激,得慢慢恢復,求絮姑娘不要放在心上。」
聽到這話,我頓了頓,冷哼一聲。
陸景淮見我沒有反應,威脅道:
「如果你不答應,我就不回去了。」
「呵呵,隨便你。」
我無所謂地轉身,陸景淮卻突然抓住我的手,不是滋味地問:
「你就不喫醋?」
「我爲什麼要喫醋?陸景淮,你想做什麼,我都不攔你。只是,別讓大夫人傷心。」
我皺眉,看着他緊緊抓住我的手,抿脣道:「放開。」
陸景淮一愣,像是被我冷漠的神色刺中,猛地鬆開了手。

-3-
回到喬家,夫君正從府衙回來。
他看見我手腕上的掐痕,皺起眉頭。
「是他乾的?」
我點了點頭,見他忙於政務,眉眼疲憊,便拉了拉衣袖,遮蓋住那道痕跡。
「沒事,下次我不會讓他靠近的。清石,竈上溫了粥,喫飯吧。」
喬清石嘆氣,捉住我的手,帶着薄繭的指腹輕輕劃過腕上的紅痕。
「疼嗎?」
我搖頭。
「不疼。」
比這更疼的我也受過。
如今失憶的陸景淮,可比沒有失憶的他好對付多了。
「他在這裏不過待三日,等過幾天,他就走了。」
我低聲安慰,喬清石卻仍舊充滿心疼,道:「你也別去見他了,這位表弟雖然失憶,卻不改驕矜的性子,我過去看看便是。」
「好。」
待在喬府,我不再去見陸景淮,只讓下人把需要的食材、被褥等東西送去。
原以爲能安然躲過三天,誰知翌日一早,下人傳來消息,說宋盈盈中毒了。
陸景淮找上門,怒氣衝衝,不顧侍女阻攔,一把掐住我的脖子。
「柳南絮,你怎麼這麼惡毒!」
「要是盈盈有什麼事,我絕不會放過你!」
脖子上的力ŧũ̂ₜ道越收越緊,我呼吸困難,看着他猩紅的眼,抬起腳,狠狠踢向他腿間。
陸景淮悶哼一聲,五官痛苦地扭曲,我趁機逃出了他的掌控。
「來人!」
喉嚨沙啞,我邊跑邊喊,幾個家丁攔住了他。
收到消息的喬清石趕到,一拳砸向他的鼻樑。
兩人打在一起,渾然忘卻了身份。
我目瞪口呆,沒想到喬清石一個文官還會打架,連忙讓人把他們分開。
喬清石補了最後一腳,才松Ṫů⁾開陸景淮,拍了拍手道:
「現在冷靜了沒?」
陸景淮捂着腹部,神色陰鬱。
「你是誰?」
「我是你表哥,代姑母教訓教訓你這個不孝子。」
喬清石招手,有大夫前去爲宋盈盈看診。
瞧陸景淮不忿的樣子,他淡淡道:「東西是我喬家送的,你有什麼衝我來,別欺負南絮。」
「呵。」
陸景淮的目光掃過我,又看向喬清石,冷笑道:「你跟她是什麼關係,這般維護她?可知她跟我有過婚約?」
喬清石神色不變,頷首道:「我知道。」
我握住他的手,他回眸安撫地看了我一眼,表情平靜。
「南絮是什麼樣的人,我比你清楚。」
京城的風言風語,偶有傳到江南,他卻從未質問過我。
我心裏一暖,與他十指相扣。
陸景淮注意到我們緊扣的手,臉色一變,像是憤怒,又像是嫉妒。
「你們……」
他胸膛劇烈起伏,嘲諷道:「柳南絮,你不是一直在等我嗎?結果還不是勾搭上了我表哥!」
「賤人!」
他話音落下,我沒忍住,抬手甩了他一巴掌。
「住口!」
我已經不是那個在侯府寄人籬下的柳南絮。
他沒資格罵我。
思及往事,我不受控制地顫抖。
陸景淮呆呆地看着我泛紅的眼眶,突然閉上了嘴。

-4-
守在宋盈盈身邊的小廝跑來稟報:
「大爺,宋姑娘醒了!」
聽聞這句話,陸景淮轉身就走,只是身側緊握的拳頭,顯示他在極力忍耐。
我和喬清石對視一眼,也去看望了宋盈盈。
根據大夫診斷,她這是喫了藥性相沖的東西,導致的中毒。
所幸毒性不深,又發現及時,纔沒有危及腹中的孩子。
宋盈盈虛弱地靠在榻上,含着淚水道:
「都是姐姐送來的,我想着不會害我和夫君,所以沒有防備。誰承想,裏面竟然有毒。」
「姐姐,你爲何要害我?」
她神色可憐,刻意將中毒的原因往我身上引導。
但喬清石卻帶了人手查驗廚房,很快從剩餘的食材裏找到玄機,是有人在熬湯時多加了一味東西。
這東西並不在我送來的名單上,而是廚房另外採購的。
喬清石把證據放在她面前,不見得動怒,卻另有一股壓迫感。
「宋姑娘,此事與南絮無關。若你依然懷疑,可前往衙門報官。」
宋盈盈看着確鑿的證據,臉色有些難看。
她抽了抽嘴角:
「不用了,喬大人便是這裏的知府,盈盈還去報什麼官呢?」
她這話,像是暗指喬清石包庇我。
我心中不悅,蹙眉道:「宋姑娘,你出身鄉野,自幼以採草藥爲生,若論藥性衝撞,恐怕比我懂得多,我怎麼敢班門弄斧?」
「你!」
宋盈盈白了臉,咬牙質問:「你的意思是,我自己給自己下毒,害自己的孩子嗎?」
「夫君,盈盈何曾是那樣惡毒的人!」
她撲進陸景淮的懷抱,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陸景淮拍着她的後背,不滿地瞪我:「此事全然是一場意外,不是你做的便罷了,何必污衊盈盈?」
現在他倒是通情達理,忘了剛纔是怎麼掐住我脖子的了。
我移開視線,不想跟他們多糾纏。
只等一日,侯府的馬車就到了。
陸景淮抱着尚且虛弱的宋盈盈上了前面最寬敞的一輛,見我站在路旁沒有動作,哼了一聲。
「你坐後面。」
我不解地揚眉:「嗯?」
陸景淮嗤笑:「難道你還想坐前面?沒有你的位置了,坐後面去。」
他似乎誤會了什麼。
我深吸一口氣。
「不用,這是來接你的。」
陸景淮沒懂。
「你不也是來接我的嗎?不跟我回京城,你想去哪裏?」
他目光晦暗地掃過喬清石。
卻見喬清石牽起我的手,脣邊浮現一抹淺笑。
「南絮是我的夫人,自然跟我在一起。」
「她不是來接你的,只是看在姑母的面子上,來送送你罷了,表弟。」
喬清石聲音溫和,落在陸景淮耳中,卻宛如平地驚雷。
他扶着馬車的身體晃了晃,不可置信地抬頭。
「你說什麼?」
喬清石揚眉,不厭其煩地重複:「我說,南絮是我的夫人,她不會跟你回去。」
「不可能!」
陸景淮紅了眼,從馬車躍下,一拳揮向他。
喬清石接住他的拳頭,兩人誰都沒有退讓。
我看着陸景淮倉惶投來的視線,點了點頭。
「他說得沒錯,我兩年前就嫁給他了。」
「陸景淮Ṭű⁸,你忘了,是你親手解除我們之間的婚約。是你說……不想再看見我。」

-5-
提到過去的事,陸景淮眼中閃過迷茫,顫抖着鬆開了拳頭。
他拎過小廝,質問道:「你不是說她一直在府裏等我嗎?你騙我!」
小廝瑟瑟發抖,快被嚇哭了。
「大、大爺,奴才哪兒敢騙您,是有一位柳姑娘在府裏等您。但那是菁菁姑娘,不是南絮姑娘啊。」
「大爺,您忘了菁菁姑娘嗎?當初您爲了她,可是親手趕走了絮姑娘啊!」
小廝也沒想到,陸景淮竟全然忘記了柳菁菁。
明明連我,他都還記得名字。
記得我曾跟他有過婚約。
可是對於深愛的柳菁菁,他卻一點印象都沒有。
陸景淮抱着腦袋,神色痛苦。
小廝連忙喚了大夫,哭着喊道:
「大爺,您想不起來就別想了。菁菁姑娘是個大度人兒,想必不會計較這些!見您平安回去,她一定會高興,也會接納宋姑娘的。」
我想到柳菁菁每次陷害我時,露出的得意眉眼,譏諷道:
「是啊,肯定會……很高興的。」
宋盈盈掀開車簾,聽到侯府還有一個柳菁菁,不禁變了臉色。
她低頭抽噎起來:「夫君,你別嚇我,大不了盈盈不去京城了……」
夾在兩道哭聲間,陸景淮頭疼地吼了一句:
「閉嘴!」
他目光死死盯着我,眼神複雜無比。
「柳南絮,你說的那些,我都不記得了。」
「我只記得,你明明說過,傾慕的是我。」
陸景淮當着衆人的面,揭破了我少年時最隱祕的心事。
我胸口一窒,彷彿陰雨綿綿的過去,又浮現眼前。
「陸景淮。」
我抬起頭,臉色想必很難看,用盡畢生修養,纔沒有再給他一耳光。
「我不喜歡你了。」
抓住喬清石的手,我指尖一直在顫抖,曾經的委屈怨恨,化作脣齒間冰冷的一句話:
「我這輩子最後悔的,就是喜歡過你。」
五年前,我獨自離開老家,風塵僕僕來到上京。
懷裏除了幾兩銀子,就只有一卷婚書。
敲響侯府的門時,我很害怕,擔心陸家不承認這樁婚約,我連住的地方都沒有。
但大夫人卻很好心,不僅認下了婚書,還將我接進府中,等到及笄後再成親。
「我那孩子,雖然貪玩了些,卻是一等一的好相貌。」
大夫人說這話時,我並沒有什麼觸動。
直到陸景淮回來。
少年的腳步聲,驚醒四月昏睡的海棠。
他推開我居住的院子,探頭看了一眼,說:
「這就是我未來的小娘子啊。」
少年身量高挑,比我大了三歲,正是最年少氣盛、風流倜儻的時候。
我看着他紅了臉,才懂得大夫人那句話是什麼意思。
十七歲的陸景淮,的確是我見過最好看的人。
他出身尊貴,張揚肆意,常常帶些新奇東西給我,哪怕我推拒,也會被他強行塞進手裏。
「拿着吧,菁菁說你們女孩子就喜歡這個玩意兒。」
「菁菁?」
那是我第一次從他口中聽到陌生女孩的名字。
陸景淮笑了笑:「是啊,柳菁菁,柳大人家的女兒。她與我自小相識,改天帶你去見見。」

-6-
京城最大的酒樓裏,陸景淮推開門,一個綠衣少女抬起頭,眼睛一亮。
「阿淮,這就是你說的南絮妹妹吧?」
柳菁菁彎起眼,親熱地拉住我的手。
「我叫柳菁菁,虛長你一歲,你叫我菁菁姐就好啦。」
她語氣活潑,扭頭瞪了陸景淮一眼,半真半假地抱怨:
「阿淮,你將人藏得可真好,這麼溫柔漂亮的妹妹,現在才讓我認識,怕我跟你搶啊?」
她說着,伸出手擰了陸景淮一下。
陸景淮喫痛,卻沒有躲,玩笑道:「哪裏,我這不是怕她緊張嗎?小南絮是我未來的娘子,菁菁,你可不能欺負她。」
柳菁菁眼裏閃過一抹不悅,挑起眉梢,氣鼓鼓道:
「好啊!我在你心裏就是這麼個小人是嗎?陸景淮,你太讓我失望了,我們還是不是好朋友了?」
陸景淮連忙賠罪:「當然是,菁菁,你別生氣,是我說錯了。」
兩人旁若無人的親密,令一旁的我微微有些尷尬,彷彿被他們隔絕在外似的。
正當我想開口時,柳菁菁忽然鬆開我的手,撫着耳垂上的金絲海棠墜子,笑眯眯地問陸景淮:
「新買的,好看嗎?」
陸景淮點頭說:「好看,極是襯你。」
柳菁菁笑起來:「這可是玉闌閣的新款式,京中貴女爭破了頭,我好不容易纔搶到呢。」
陸景淮又稱讚了她幾句,兩人方纔落座。
這頓飯我喫得食不知味,柳菁菁卻笑着說:
「都是我愛喫的,只是還差了我最喜歡的芙蓉餅。阿淮,你騎馬跑得快,你去幫我買回來吧!」
陸景淮猶豫了一下。
「桌上還有這麼多菜,以後ťŭ̀ₙ給你買成嗎?」
「不行,我現在就想喫,南絮妹妹也想嚐嚐,對不對?」
柳菁菁突然扭頭問我。
我一愣,下意識搖頭:「不用麻煩了,我不愛喫甜的。」
「是嗎?那真是可惜。」
柳菁菁說着,忽然睜大眼睛。
「哎呀,那這酒樓裏的菜色大多是甜的,你是不是喫不慣呀?阿淮,瞧你,連南絮妹妹喜歡什麼都不知道!」
聽到柳菁菁的調侃,陸景淮一愣,臉上有些尷尬。
「南絮,你怎麼不早說?等着,我去給你買城南那家的油酥雞。」
他轉身出去,柳菁菁招手道:「別忘了我的芙蓉餅!」
待他一走,包廂冷寂下來。
柳菁菁取下耳墜,隨手放在旁邊,朝我道:「妹妹自己坐一會兒,姐姐肚子忽然有些不舒服,失陪了。」
她看着像是去如廁,許久纔回到包廂。
等陸景淮帶着油酥雞和芙蓉餅折返,桌上的菜都涼了。
我沒什麼胃口,但看着陸景淮期待的眼神,還是嚐了嚐他帶回的油酥雞。
柳菁菁意味深長地笑道:「南絮妹妹,你可真是好福氣,我這還是第一次看見阿淮這麼體貼別人。」
她嘴角勾起,只是眼中含着冷意。
我幾乎以爲自己看錯了,直到下午,陸景淮突然跟我說——
柳菁菁的耳墜不見了。

-7-
酒樓包廂找過,柳府也翻遍了,都沒有找到。
她哭着撲向陸景淮:「阿淮,到底是誰偷了我的耳墜?」
柳菁菁滿臉淚水,哭得可憐。
陸景淮本想推開她,但指尖剛碰到她的衣服,就無奈地放下了。
他任由她抱着自己,溫聲安慰道:「我再給你買一對就是。」
「阿淮,還是你好。」
柳菁菁露出笑顏,兩人靠在一起,身姿親密無間。
我站在不遠處,心裏彷彿被針刺中。
陸景淮抬頭看見我,眼底閃過一抹慌亂,猛地推開了她:「南絮,你來了。」
「嗯,你們找我,是有什麼事嗎?」
我抿脣,盡力忽視心裏的刺痛。
柳菁菁擦了擦眼淚,可憐兮兮地問:「南絮,昨天酒樓包廂裏只有你在,你可看見我出去後,還有誰進來過嗎?」
我搖頭,如實道:「沒有。」
「那就奇怪了……」
柳菁菁彷彿只是疑惑,呢喃道:「除了我們兩個,就沒有其他人進來過,難道是阿淮你拿的?」
陸景淮自然不可能拿,她這樣問,明顯是在懷疑我。
我心臟一窒,望着她異樣的眼神,脫口而出。
「菁菁姑娘認爲耳墜是我拿的?」
柳菁菁神色古怪:「不是,只是問你一句罷了,你這麼激動做什麼?」
她刻意試探,在我辯駁時,又反問我的態度,像一拳打在滿是針尖的棉花上。
我只得咬牙發誓,說我沒有碰過她的墜子。
陸景淮看起來相信了我,讓我回去。
然而隔天晚上,他身邊的小廝突然在我院子的花盆底下,發現了那對已經砸爛的金絲海棠耳墜。
我渾身如墜冰窖,正想解釋,陸景淮卻緊皺眉頭,打斷了我開口:
「南絮,你不該這樣。」
「不是我……」
望着他冷漠的眼神,我紅了眼眶。
「沒有碰過就是沒有碰過,我不知道耳墜爲何會在這裏。」
「你不用解釋。」陸景淮並不相信,說,「早先我便疑惑,菁菁的耳墜怎麼可能不翼而飛?所以派了人悄悄到你院子搜尋。」
「南絮,你想要什麼,跟我直說便是,何須偷菁菁的東西,害她哭了整整兩天?」
陸景淮眼底閃過怒氣,不肯聽我的解釋,大步離去。
後來,柳菁菁戴着他新買的墜子,在我眼前炫耀:
「妹妹喜歡那對海棠耳墜,跟姐姐說就好了。雖然是我好不容易買到的,但既然妹妹開口,看在阿淮的份上,我也會送給你的。」
柳菁菁眯起眼,眉梢滿是得意。
我看清她的真面目,不肯理會她,在陸景淮眼中,更是嫉恨她的表現。
他與我逐漸疏離,大夫人見狀,讓我主動低頭。
「南絮,雖然我想相信你,但那東西畢竟是你院子裏找到的,景淮便是冤枉了你,也不能全怪他。」
「過幾天便是他的生辰,他最喜歡我做的山藥排骨湯,娘教你,你跟他好好說說話。」

-8-
大夫人的好意,我不忍拒絕。
端着慢火熬了兩個時辰的排骨湯,我下意識把燙傷的手背藏在袖裏。
陸景淮見我站在院外,腳步一頓。
我摸不準他是什麼意思,等他叫我進去時,才緩緩開口。
「娘讓我……給你送湯來。」
「娘做的?」
陸景淮揚眉,表情似乎閃過一抹失望。
我正要說不是,是我做的,柳菁菁卻從門後出現,一臉驚喜的語氣。
「是山藥排骨湯!我最喜歡喝排骨湯啦!」
「南絮妹妹,你是專門來跟我賠罪的嗎?真是有心了。」
她彷彿沒聽到我剛纔說是送給陸景淮的,自顧自便伸手來端。
我僵硬地看着她,剛想後退,柳菁菁卻突然驚叫一聲,整碗熱湯灑了出來。
「好燙!」她縮回手,眼裏瞬間泛起了淚,委屈道,「你幹什麼呀?」
陸景淮盯着她被燙紅的手背皺眉:「南絮,你太過分了!」
柳菁菁剛纔擋着陸景淮的視線,因此他沒看見湯是她自己打翻的。
我的腿上也濺到了湯汁,火燒似的疼。
看着柳菁菁眼底隱含的得意,我咬牙放下盤子,一巴掌扇了上去。
「你爲什麼總是污衊我!」
啪的一巴掌,把柳菁菁打懵了。
她捂着臉不可置信,靠在陸景淮胸膛哭。
陸景淮指着門外,讓我立刻滾。
我臉色蒼白地離開,跟他不僅沒有和好,反而誤會更深了。
京城下了一場秋雨。
我的心情,也如寒冬前飄零的枯葉。
當我第一次主動朝大夫人提起解除婚約的事時,大夫人沒有同意。
陸景淮得知後,在我院外站了半夜。
他問我:「柳南絮,你就不曾喜歡過我?」
我當然是喜歡過他的,只是……
這句話沒有說完,院門忽然被人推開,陸景淮衝進院子抱住我,聲音顫抖。
「閉嘴,以後沒有我的同意,不許你再提解除婚約的事!」
那一瞬間,我幾乎以爲他也是喜歡我的。
他低聲說:「等你及笄,我們就成親。」
時間過得很快。
我的及笄禮在次年三月。
陸景淮與我和平相處了一段時日,但這期間,柳家卻發生了大事。
柳菁菁的父親遭到彈劾,賦閒在家,爲了能重回官場,不惜將女兒嫁給上司做小妾。
她逃出家中,到侯府找陸景淮求救,讓他娶了自己。
陸景淮神色動搖,眼裏分明是一縷憐惜。
我不願與柳菁菁共侍一夫。
但這次,連大夫人也不站在我這邊了。
她畢竟也算是看着柳菁菁長大的,不忍她踏入火坑。
於是我朝她說:「那就解除婚約吧。」
以後我不再是陸家妻,那陸景淮想娶誰就娶誰,跟我沒有任何關係。
陸景淮聽到這話,惡狠狠地盯着我。
他說我休想,除非他願意,不然我一輩子都是陸家的人。
他不顧我反對,將聘禮送去柳家,跟柳菁菁訂下了婚期。
他和我說,如果你想做小,那也可以。
他在逼我退讓。
但我偏偏熬了兩年。
直到柳菁菁再也拖不下去,誣衊我推她入水。
陸景淮終於徹底失望。
他露出嘲諷的眼神:
「柳南絮,你還要使多少下作的手段?行,你不就是想解除婚約嗎?我成全你。」
「以後,別再讓我看見你!」

-9-
陸景淮轉身離去,我也收拾包袱,準備離開侯府。
大夫人嘆氣,說我孤苦一人,還能去哪裏?
她提起自己兄弟有個兒子,品貌端莊,才思敏捷,可堪良配。
最近她兄弟請她做媒,問我願不願意嫁到西南去。
我想了想,同意了。
一輛青篷馬車載着我離開,細雨茫茫中,彷彿有誰的駿馬擦肩而過。
我收回目光,神色冷淡。
到了西南喬家,我見到了喬清石。
的確是頂好的兒郎,跟風流肆意的陸景淮不同,他科考出身,在一方爲官,清正廉明。
我們成親那日,千里之外的陸景淮突然得知消息。
據小廝說,他當時牽了馬就飛奔出京城,嘴脣蒼白,面無血色。
他見大爺神情不對,跟着追出去,結果追丟了人。
陸景淮發生意外,墜崖失蹤兩年。
再相見,他已記不清我們曾經那些齟齬。
但我還記得。
我轉身回到家中,不想看見那張令人厭惡的臉。
但他卻不肯走了,要在喬府賴下來。
宋盈盈勸他,他也不聽,說要等記憶恢復再回京城。
喬府畢竟跟他母親有些關係,喬清石沒趕走他,只是往京城ẗų₌遞了一封書信。
不久,一輛侯府的馬車停在門外。
陸景淮以爲又是勸他回去的,張口便罵了一句,結果簾子掀開,裏面下來的是個綠衣女子。
她淚光盈盈地望着陸景淮,激動地撲進他懷中。
「阿淮,菁菁好想你!」
柳菁菁在信裏知道陸景淮娶妻,還有了孩子,根本按捺不住,親自來了喬府。
她眨着眼,試圖讓陸景淮想起自己,可陸景淮只是皺眉推開了她。
「離我遠點,我不認識你。」
柳菁菁愣住,白了臉頰:「阿淮,我爲了等你至今未嫁,你怎麼能把我忘了?」
她心碎不已,偏偏宋盈盈還扶着腰出現。
「夫君,這位姑娘是誰?」
聽到她的稱呼,柳菁菁咬牙切齒:「不要臉的賤婦!不過是趁阿淮失憶才上位,夫君也是你能叫的?」
宋盈盈紅了眼,楚楚道:「姐姐,我知道你恨我先嫁給夫君,等以後回了侯府,我還是會叫你一聲姐姐。」
「閉嘴!」
柳菁菁氣得渾身發抖,卻對她無可奈何。
畢竟,宋盈盈有了身孕。
而陸景淮已經忘了她。
喬府裏,柳菁菁還想故技重施,利用手段陷害宋盈盈。
結果被宋盈盈反將一軍,兩人鬧得不可開交。
喬清石和我冷眼旁觀,只有陸景淮被吵得一個頭兩個大。
他恨不能將兩人都扔出去,可一個懷着他的孩子,而另一個,在京城等了他許多年。
陸景淮疲憊不堪,乾脆誰也不見。
我在亭中喝茶,柳菁菁的聲音響起:
「你很得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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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走到我面前,眉眼間有些憔悴。
看着她這副樣子,我勾起脣角:
「菁姑娘倒不怎麼高興似的。你不是一直在找陸景淮麼?喏,他回來了,只是忘了你而已。」
「連我這個前未婚妻都記得,卻把你這放在心尖上的人忘了,真是諷刺。」
我端起茶,隔着熱氣看向柳菁菁,她臉色猙獰,發出一聲冷笑。
「呵!我就知道,他還是忘不了你。」
柳菁菁神色怨毒,坐在我對面,輕蔑地開口:
「爲什麼你要出現呢?我與阿淮青梅竹馬,若你不出現,我本該是他名正言順的妻,不必耍這許多手段,也不會跟他分離。」
「都是因爲你,柳南絮,你破壞了我的幸福,毀了我的一輩子!」
她滿臉憤恨,彷彿全都是我的過錯。
我不禁哂笑,提醒她道:「騙別人便罷,別把自己也騙了。我與陸景淮有婚約在先,你與他訂下婚期在後。這一切本來就不屬於你,是你通過污衊我的方式得來的。」
「丟失的耳墜,打翻的骨湯,還有後來的落水,所有的事情,不都是出自你的算計?」
柳菁菁盯着我冷漠的眸子,彎了彎眉梢,語氣變得輕鬆:
「是呀,是我做的。」
「阿淮每次都選擇相信我,可見,他是愛我的,只是暫時忘記了而已。」
「柳南絮,你別得意。喬清石現在是對你好,可如果他知道,你ṱŭ₈在京城的名聲有多不堪,你說,他還會這樣對你好嗎?」
柳菁菁眼裏浮現惡毒, 那是她要再一次算計我時的眼神。
但喬清石不是陸景淮。
她話音落下的剎那,便有青年淡然的聲音出現:
「菁姑娘,你說的, 喬某早就知道了。」
我放下茶盞, 看向柳菁菁身後。
喬清石和陸景淮站在那裏, 將我們剛纔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
柳菁菁霎時白了臉, 驚慌開口:「阿淮——」
陸景淮嫌惡地皺眉:「別這樣叫我。」
他扯開柳菁菁撲上來抓住自己的手,神情懊悔:「抱歉,南絮, 我不知道你受了這麼多委屈……我……很多事情我都忘了……」
他手足無措地解釋, 看起來有點可笑。
我移開目光, 掃向面容慘淡的柳菁菁。
她不知道,在來喬家時, 我就告訴過喬清石, 我不是那等名聲清白的女子。
因爲她的陷害, 我背上了狠毒善妒的名聲,京城早就沒有人家要我,所以大夫人才想着把我嫁來西南。
喬清石聞言, 先是一愣, 隨後說, 他不介意。
跟流言蜚語比起來, 他更願意相信他認識的我。
「南絮, 你很好, 不要在意別人的看法。」
他無言的信任, 足以撫平我在侯府受過的傷痛。
這兩年,我過得很幸福。
所以,我不希望有任何人打擾。
陸景淮彷彿還想說什麼,我冷淡地打斷了他:
「要是覺得對不起我,就早點離開喬府。你們,真的很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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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是心中愧疚, 又或許是我們趕人的態度毫不掩飾, 陸景淮終於決定離開了。
宋盈盈和柳菁菁到了京城,兩人依舊爭鬥個不停。
年尾, 在太醫的診治下, 陸景淮逐漸恢復了記憶。
他沒有娶柳菁菁,反而將她趕出了侯府。
至於宋盈盈,也沒能當上世子夫人,而是做了後院一個小妾。
他們三人似乎都過得不幸福。
得到過,又失去了, 掌心依然空落落。
我望着檐外大雪, 茫茫中,有駿馬飛馳而來。
那是送信的信使, 說京城有信寄給我。
我打開看了一眼,是陸景淮寫的。
他已完全恢復記憶,知道當初是柳菁菁冤枉我,話語中滿是歉意。
我心底激不起一絲波瀾。
初見時的怦然, 終究如海棠飄落成塵。
我身邊已另有良人,餘生只想陪這一人看日升月落,滄海桑田。
至ťû⁶於其他?
與我何干。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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