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皇帝最信任的女將軍,信任到他把兒子「許配」給了我。
-1-
我與懷琅成親那天,酒釅春濃,萬人空巷。
長安城的姑娘們爲我哭亂了花妝。
說來慚愧,她們還拉了個橫幅——
早日和離。
如果不是金刀衛面無表情地架着刀,她們怕是能直接衝進來轟轟烈烈鬧個搶婚。
新房裏,紅燭搖曳。
我梗着脖子、趕鴨子上架地幹了合巹酒,揪起懷琅的衣領,盯着他可以稱得上是端清美人的臉,腦子一熱,噴了一口酒氣。
「大婚之夜大好日子,你個倒黴蛋哭什麼?和我成親把你委屈壞了?」
他臉上浮上兩朵紅暈,雅青睫羽輕顫,桃花水眸迷離。
「姐姐誤會了,只是洞房花燭夜,我還是第一次,有點怕……」
懷琅不動聲色地撥開我的酒杯:「姐姐可以輕點,疼疼我嗎?」
?
我疼你奶奶個腿。
-2-
我,秦晚意,小字忘憂,定遠大將軍府現任掌權者,人狠話還多。
因秦將軍府子嗣凋零,我以女兒身承邊關宿業,縱橫沙場多年,風靡萬千長安少女,是無數閨中女子的嚮往,她們口中的姐姐大人。
就在前一個月,晴天一個霹靂砸了那皇帝老兒的腦殼,他非要將體弱多病的小兒子嫁給我。
是的。
嫁,給我。
一個男的,嫁給我。
我一開始以爲他在開玩笑,反覆確認了兩遍之後,傻眼了。
我熱淚盈眶:「陛下,微臣真的是女兒身。」
咱就是說,總不能因爲我逛雲裳閣,上戰場,我就是男扮女裝吧??
……這樣一想好像更奇怪了。
你不對勁。
鬍子花白的皇帝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拍拍我的肩膀,一幅哥倆好的模樣。
他說:「愛卿啊,朕和皇后老年得子,就這麼一個兒子……」
在皇帝老兒跟我哭訴皇后仙逝後,他一個人拉扯孩子有多難、他的寶貝小藥罐子到底多需要定遠大將軍府的支持後,我面無表情地扛着一道聖旨出了宮。
流眼淚了,家人們。
-3-
在下不才,不僅在第一女將軍的領域頗有所成,還開創了「娶皇子爲男妻」的歷史先河。
聽起來風光無限,實際上我慫如軟蛋。
新婚之夜後的清晨,我抱緊被子,裹着頗不體面的褻衣,滿臉警惕地一步一步往後挪。
救命啊,戰場上蠻族光着膀子渾身散發着體味的八尺大漢也沒面前這廝恐怖。
「你你離遠點——」
「姐姐這就要始亂終棄嗎?」他泫然若泣地望着我,眼角一顆淚痣徒添楚楚可憐,「姐姐昨晚可不是這樣的。」
骨節分明的手攥緊心口的衣裳,蔥白纖長的手指正指着自己脖頸上一塊紅梅落雪的曖昧。
薄脣略抿,彷彿下一刻就有長篇大論控訴我的提褲子不認人。
天殺的,鬼知道我經歷了什麼。
我昨天就學着老嬤嬤給的畫本嘬了這麼一口——
他就渾身燒紅泛着粉色,腳趾尖都繃緊,背微微弓着,瀲灩水眸映着眼角飛紅,喘息急促。
這麼大反應,我懺悔,我是真的怕啊。
我他嗎差點還以爲,我一口嘬死他了。
藥罐子就是藥罐子,嬌氣的讓人害怕。
我心驚膽戰地撫撫心口,長出一口氣:「以後分房睡吧。」
-4-
救命啊!!
是我,別看了是我在喊救命,我回家在自己臥房門口被懷琅帶着人堵了!
狀況很危機,我已經要準備腳底抹油了。
紅浮面無表情地將我推回來:「將軍,老夫人說了,少夫人身嬌體貴,需要您日夜呵護。」
綠芙揣起偷摸嗑的瓜子:「老夫人還說,您認命吧!」
我:「……」
你們兩個胳膊肘往外拐的丫頭就帶了祖母院裏九個護衛來,是不是看不起我?
我擼胳膊挽袖子準備和懷琅說道說道,告家長是不是玩不起?
我抬頭就見懷琅靜靜地站在那裏,光影斑駁間美人不可方物。
他捂着心口,咳了兩聲,眉心輕蹙:「姐姐,你不會生氣吧?」
「怎麼可能?」
我脫口而出,當場想給自己兩個嘴巴子。
顏控嘛,不丟人。
「我只是心疼姐姐睡書房冷硬着,」他討好地拉過我的手:「姐姐,我給你備了茶水點心,還叫了雲裳閣的清音娘子來彈琵琶。」
?
那你可太會了。
說到這個我可就來勁了。
不就是不分房嗎,誰分了我跟誰急眼。
-5-
我想開了,大徹大悟了。
娶男妻有什麼不好的?
尤其是臉能當飯喫還處處體貼的男妻。
懷琅沐浴後裹一層棉布巾,披散的烏黑長髮三兩縷貼着尚有水霧的肩膀,肌膚勝雪,眉眼如畫。
他正捧着一盅味道辛烈的藥汁,小口小口地吞嚥,見我大喇喇地出來,連忙一口飲盡,隨手放下藥碗便朝我走來。
修長的手撫過我的肩頸,惹得我一個哆嗦跳遠了點。
他有些委屈:「姐姐別動,我幫姐姐擦擦。」
我先是愣了一下,心中激烈的掙扎。
左思右想擦個身子應該累不倒他的病弱身板,便大大方方地坐在榻上,眯着眼睛享受。
「姐姐從來都不擦淨水出來嗎?」
「也不是。但在軍營裏時間和條件都有限,沒法擦太乾淨洗太痛快,有時候在府上也就習慣這樣了。」
「那,」他手縮了一下,連帶着帕巾跟着捲了一下:「素日姐姐的兩個丫鬟也不幫姐姐擦嗎?」
似有酸味若隱若現,我撓頭不知從何而來。
「會生病的。」他欲蓋彌彰地補了一句。
「噢,你說這個呀——當然會了,紅浮綠芙都跟我上過戰場,軍營裏她們也會催促着叫我擦乾淨,省的吹風着涼耽誤事情。」
「……」
「好呢,姐姐。」
「以後我幫姐姐擦,姐姐去軍營,我也跟着去。」
我背對着懷琅,自然看不見他咬牙切齒的小模樣。
-6-
「你這身板你上什麼……」我扭過頭去,猝不及防同他貼了額頭。
他似也是恰巧前傾。
懷琅笑的跟只偷了腥的小狐狸一樣。
他呼吸之間縈繞着淡淡的松竹香氣,混着點微苦的藥味,比我聞過的那些糙漢子好聞太多。
我喉頭微動,憑着本能,不假思索地將脣瓣印了上去。
……
等等?
是我的錯覺嗎?
我怎麼好像被病秧子、藥罐子摁頭了?
懷琅扣着我的後腦勺,不肯淺嘗輒止。
他伸出一根手指,抵住自己微微泛紅帶着水潤光澤的脣,悄聲低語:「姐姐是甜的,」
「阿琅好喜歡,」
「姐姐,你再親親我。」
月色中,他桃花眸浸水,欲求欲予。
我不知道我的心臟在狂跳什麼,我奪門而出,大口大口喘着氣,站在原地思考人生。
然後連夜讓紅浮去宮中取來病秧子日常的養護手冊。
我們秦將軍府的人,最知道疼娘子了。
-7-
我攤牌了,現在我三百六十五度無死角地感恩皇帝老兒的賜婚。
最近蠻族安靜如雞,幾個喜歡撅屁股的藩王也老老實實不敢出頭,我實在是太無聊了。
這時候我終於念起來皇帝老兒的好了。
有老婆的人,那就是不一樣。
以前無聊的時候耍刀弄槍,帶着小弟小妹們去踢館子,逛個雲裳閣銀子嘩啦啦地出賬;現在溫香軟玉在側,悠哉悠哉地看美人喫頓飯都是享受。
還不收錢。
偶爾還有們來府上玩耍,實在妙哉。
當然如果幾個妹妹更和顏悅色點就好了。
說句實在的,我怕她們嚇壞我柔弱的懷琅。
我以爲前幾日趙家嫡女霸氣地甩出一疊銀票,胡言亂語出「給你二百萬銀兩離開姐姐」這種話已經是極限了。
沒想到還有更夢幻的。
長相極其相似的一男一女坐了個對面,有來有往地過招了幾個回合。
「這就是將軍府的新茶?」來將軍府探親的五公主擰着眉毛,挑剔地放下茶杯:「皇兄可真會挑茶,偏端了碗藍山苦茶出來待客。」
懷琅掛着得體的微笑:「皇兄是爲了你好,敗火解熱。」
懷姜哼了一聲。
「皇兄還知道自己爲人兄長,替我着想?父皇怎麼教導皇兄要謙讓胞妹的?」
我喝了一口茶,被苦的呲牙咧嘴,一個不注意,他們說的話已經超出我的理解範圍了。
懷琅依舊笑的光風霽月,八風不動:「我是你皇兄。」
他提醒:「合該比你成婚早。」
「能不能別拿年紀說事?你有比我大一刻鐘嗎?沒有吧?」懷姜是懷琅的龍鳳胎妹妹,此刻吹鬍子瞪眼的模樣和幼時如出一轍。
我深覺此刻應該感慨地喝一口茶,感嘆一句當年跟在我身後的小丫頭一眨眼都出落得這般大了。
但是太苦了,還是算了。
懷琅修長的手指敲了敲茶杯蓋沿:「可現在我們已經成婚了。」
懷姜:「。」
你還不如繼續用年紀說事。
「我是你皇兄,我成婚,你不高興嗎?」懷琅似有所感後轉向我,桃花眸盈盈有光。
小丫頭倒抽了幾口氣,手哆哆嗦嗦地指着懷琅:「茶言茶語,茶言茶語!」
她來時故作的沉穩已經崩得四分五終於還是沒忍住。
我下意識地捂住耳朵。
果不其然,下一刻她哇地一聲,哭得梨花帶雨,粉面丹脣都沒了血色。
懷姜扯着親哥哥的袖子不撒手,鼻涕蹭了懷琅一手。
她哽咽道:「哥,你欺負我。父皇不是說,忘憂姐姐會嫁給我嗎?」
實不相瞞,我一口茶水沒嚥下去,都噴了出來。
就挺猝不及防。
突然膝蓋就中了一箭。
你們皇家人都這麼會排嫁娶嗎?
我正想着,突然被一聲巨響喚回神。
茶盞咚地一下被撂在桌上,未喝過的茶水濺出兩滴,清凌凌地落下,一如懷琅倏忽沉下去的臉色。
懷姜的哭訴卡在了喉嚨裏。
小丫頭哽了哽,聲音越收越小,最後委委屈屈地打了個哭嗝:「……好好好,不嫁給我。」
「嫁給你好了吧?」
-8-
懷琅仍是端坐在那兒,只是眼神泛着寒光,冷漠地像換了個芯子。
他修長的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輕叩着桌面,每敲一下,懷姜就無意識地跟着抖一下。
「哥,我錯了……」小丫頭咬着下脣,抽回手,老實如鵪鶉般絞着自己的手。
懷琅不置可否地瞥了她一眼。
講道理,我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就變成了這個局面。
他們倆一共才說了幾句話?我撓撓頭,實在疑惑。
尤其是懷琅,我的嬌嬌藥罐子什麼時候有這麼可怕的神情?
像什麼奪妻之仇一樣。
……?
好像還真是耶。
我正打算說點什麼,就聽見懷琅冷笑了一聲。
他微微頷首,慢條斯理地擦拭乾淨方纔懷姜蹭到他袖子上的鼻涕,再抬頭時已經換了張面孔。
「你當然錯了,」他笑着替懷姜斟滿一杯苦茶,頗有些皮笑肉不笑,道:
「我可是姐姐八抬大轎、明媒正娶娶來的。且不說這個,誰許你喊他忘憂姐姐的?」
他轉頭望向我,一幅捂心孱弱模樣,柔柔地問:「姐姐不會覺得我無理取鬧吧?畢竟我們成親那天不就說好了,以後只有我能叫你忘憂姐姐。」
……真的嗎?
我們真的說好了嗎??
好像沒說過吧??
我木着臉嗯嗯兩聲:「你說的對。」
管它是什麼,老婆說的,準沒錯。
-9-
我有理有據懷疑那日懷姜哭着離開將軍府,是被懷琅親切中帶着一絲強迫的倒茶勸喝氣哭的。
當然,被那齁苦的茶苦哭,也不是沒可能。
自懷姜哭着回宮後,懷琅越來越體貼,總殷殷地問我:「姐姐喜歡我嗎?」
我仔細想了一下,懷琅自幼身體不好,我甚至小時候在宮中都未見過他,想來這些年過得並不容易。
雖有皇帝疼愛,但難免寂寞,怕是少有安全感。
我無比心疼地攬過他:「當然。」
懷琅怔楞一下,彷彿不明白我爲何突然這般溫柔,不過他隨即笑開,晃得我心臟發癢。
只是我腦海中總是時不時閃過他冷漠到目無一物、高高在上君主般的神情。
鑑於這天差地別的兩幅面孔落差,我決定再仔細觀察一下。
……至於後來怎麼觀察到牀上去了,那都是誤會,你且聽我慢慢狡辯啊!!
-10-
事情是這樣的。
昨夜無風,蟬鳴燥熱燻的樹葉都蔫頭蔫腦。
我照例脫了繁瑣外裝,只留一件絳紅紗衣,搬了一壺桂花酒在主院合歡樹下自飲自酌。
懷琅剛來就瞧見我這幅模樣,他耳垂都沾染了淡淡的粉色,向來因體弱而無血色的面頰也燒上紅暈,一雙桃花眼水霧迷濛,眼睛微微垂下,帶着無盡美人風情。
他端着一碗糖冰酪,還拿了一碟綠豆糕。
我粗略一掃,綠豆糕疊的精緻,大概有五塊;糖冰酪上綴着的含桃和葡萄粒粒分明。
我感慨:「有點少了。」
懷琅面色僵硬了一剎,而後將東西放在石桌上,尋了我對面的石凳坐下,端起酒壺,替我斟滿了一杯。
骨節分明的手,瑩潤如羊脂玉,賞心悅目。
我感嘆:「阿琅真是太貼心了。」
他很開心,因爲他笑了。
-11-
雖然我怎麼聽,他都有點咬牙切齒的味道:「姐姐別動,姐姐髮梢落了瓣花……」
他的手在我面前明晃晃而過,我眼睛尖,馬上發現了他食指指側多了個晶瑩瑩的水泡。
「這是怎麼啦?」我也不知道我這股無名火從哪而來,約摸是喝了酒人發衝,看到他受了一點傷就忍不住又急又氣。
我抓住他的手,起身走到他身邊,認真低下頭幫他吹了吹。
「姐姐……」他抿脣將頭埋在我肩頸上,吸了幾口氣,聲音帶了幾分委屈。
「怎麼還是被姐姐發現了?不要緊的,」
「只是拿綠豆糕的時候,被蒸汽燙着了而已。」
我一聽,更覺心疼地給他呼呼。
美色當前,我腦子暈暈乎乎的,終於確信這個小藥罐根本就是笨蛋美人:「下次我來拿,你不要碰。」
我拍着胸脯保證。
晚風拂過,他低低地笑開,美酒般濃醇地絮絮笑,搔地我耳畔發癢。
……怪,怪可愛的。
-12-
然而清晨起來,我支着下巴想了半個時辰也沒想明白,昨天后半夜我和懷琅是怎麼滾到牀上去的,後來又發生了什麼。
我痛苦地想:該不是我喝多了霸王硬上弓?
他那小身板,不經摺磨啊!
紅浮見我呆呆出神,忍不住問:「將軍,您怎麼了?」
我彷彿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抓着她的手問:「紅浮,我昨天喝多了沒耍酒瘋,」
「沒打人吧?」
「……」
「沒有的,將軍。」
她面無表情的扒開我的手。
?
你嫌棄我?
紅浮嘴上說着要去給我端早膳來,實際上溜得飛快。
不長心的丫頭,別以爲我沒聽見你和綠芙講八卦。
我忿忿地貼在門上,偷偷豎起耳朵聽閒話。
「哎!你說將軍再不長點心,遲早被五皇子套路的來回轉。」
我聽了一句就聽不下去了,兩個丫頭揹着我都在幹什麼?
我猛地拉開門:「點心?什麼點心?」
「……」
?
你們爲什麼都嫌棄我???
-13-
教訓了紅浮和綠芙之後,我明裏暗裏地問懷琅那夜到底發生了什麼,都被四兩撥千斤地避開了。
我這邊抓心撓肝地好奇,可惜沒等問出來,皇家賞花宴的請帖就先上了門。
本來我一個女臣,去不去還是比較自由的。
畢竟皇家宴會上和一羣武臣喝酒,喝地醉醺醺太有失體統;而和那羣文臣,我又真的無話可講,他們說話夾槍帶棒的,我這種直來直去真的很難理解。
往往最後兩兩相望,我將他們氣得鼻歪眼斜。
我說話,很是有一套。
但是賞花宴是爲懷姜辦的。
小公主作了整整一晚,我不去,她就不睡覺。
一開始我是拒絕的,畢竟和文臣大眼瞪小眼,也挺辛苦。
直到懷琅換了一身宮裝,月白作襯,明眸燦燦,眉眼彎彎。
他爲難地嘆了一口氣,松墨描成般的纖長睫毛垂落一片陰影,行至馬車前,抬眼瞧我,含情脈脈又十分誠然。
「姐姐若是累了就早些歇息,今日赴宴,免不得要和幾位皇兄敘舊……」他頓了頓,若有若無地嘆了一口氣,十分落寞,偏還要故作輕鬆道:「姐姐快進去吧,外面風大。」
春風漸起,越發勾勒出他隱在衣袍下的纖瘦身形。他也算長身玉立,只因多年病弱,松竹一樣的挺拔也染上瘦削,看着就讓人幾多不捨。
他提起其他幾位皇子,更讓我放心不下。
那幾個出了名的紈絝魔王,能敘什麼舊?
我不可避免地想象出他被奚落的樣子,腦子一熱,二話不說擠進了馬車裏。
不就是宴會上乾坐一天,我可以的。
我怎麼捨得讓他一個人去?
馬車吱呀吱呀的轉到了宮門口,我跳下馬車,替懷琅撩開簾子,望着他渾若天成玉骨出塵的臉,再轉頭望向喧喧嚷嚷朱牆琉璃瓦下,一簇簇長相寡淡的烏紗帽們,忽然幡然醒悟——
我爲什麼不來?
我剛讓這羣聒噪的文臣、看我言行不順眼的夫人看看,
你家兒子女兒打着燈籠,都找不着這樣的漂亮美人!
哎,就是好看,哎,就是玩兒。
-14-
家人們,我錯了,大錯特錯,悔不當初,痛哭流涕。
我剛纔的洋洋自得和滿腹吹噓,像做夢一樣。
我要是知道滿宮公主、閨中貴女都跟看猴一樣把我圍起來,問我在上面的感覺怎麼樣,我鐵定不來。
我左手推開貼上來的李氏小姐,右手撥開垂手擋路的趙家嫡女。
敢問路在何方?
路在腳下,路在前方,路上還擠滿了眼放綠光的鶯燕雀雀。
「姐姐大人,自您成婚後,已經許久不來茶室了,莫不是忘了我們幾個?」
「秦姐姐,上次我們約好的防身術,還沒學完呢!」
「……」
被我撥開的趙家嫡女擰着帕子,咬牙切齒地望向被我護在身後的懷琅,絲毫沒有省了兩百萬銀兩的開心。
她最是委屈:「姐姐是我們姐妹幾個的。」
我打着哈哈拉着懷琅跑路了。
一片鬨笑聲和故作的揚帕哎呦聲中,我拉着懷琅一路跑向了御花園的假山背後,面前是一池湖畔,盛夏荷花芙蕖朵朵開的正穠豔。
懷琅聲音淡淡的,聽不出喜怒:「姐姐真受歡迎呢。」
-15-
我莫名後頸一冷,連忙笑着回頭拉緊他的手,眼見他神色如常,纔敢開口:「她們就是喜歡開玩笑,剛剛沒嚇着你吧。」
「你瞧,這裏是不是很好看?」
今日微風不燥,池塘前連陽光都清爽。
懷琅本要說些什麼,聞言卻微微怔神,反而抿脣安靜下來。
他似是在想什麼,覷了一眼我們交握的手,忽而燦爛笑開,反手握得更緊。
「只要是姐姐帶我看的,我什麼都喜歡。」
「從來都是。」
荷香彌沁間,他身上清苦的藥味和甘松香味縈繞交纏,香遠益清,教人挪不開腳步。
-16-
我和懷琅回到主廳時,幾個閨秀已經不情不願被她們的親孃鎮壓了。
我只能說,夫人們威武,救我於水火之中。
對於我這種非典型貴女,尚未嫁娶時就有那麼幾個皮癢癢的嚼舌根,總說我上不得檯面,到時候去哪裏尋個親家?
久而久之扎堆抱團的夫人就不願意自家女兒和我來往了。
絕對不是因爲我揚着馬鞭在某些碎嘴的人面前抽碎了幾個瓷器。
真的不是。
……應該不是吧?
要不然怎麼還有人,敢在我面前挑釁我的夫人,是嫌我當初鞭子沒抽到身上,不知道疼嗎?
三皇子總喜歡眯眯着眼睛,大概這樣顯得他很有高調,可惜好好長了張嘴,就是不說人話。
他輕佻地打了個響哨,滿臉縱慾過度的模樣,絲毫不見少年郎應有的灑脫不羈,只有直衝天靈蓋的油膩:「喲,這不是小五嗎?山上養了十年不見好的病秧子,這會兒倒是見好了,不枉父皇這般疼愛你。」
他擠眉弄眼,又假惺惺道:「是將軍府養人?還是說……」
「是秦將軍厲害,會滋潤人啊?」
語出一頓,震驚四座。
趙家嫡女咬着的點心,吧嗒一聲滾落地上。
-17-
打了皇子還有救嗎?在線等,挺急的。
我直接提起我沙包大的拳頭給他邦邦兩拳。
能動手儘量別動嘴。
一場宴會,別人收穫了什麼或未可知。但我知道,三皇子的烏眼青,怕是要伴隨他一兩個月。
控制了力度,但沒完全控制。
問就是不聽使喚。
滿座譁然中,只有三皇子的鬼叫聲。
皇帝眉角抽了抽,看着被我痛毆一頓趴在地上的三皇子,重重地咳了兩聲。
三皇子滿懷希冀地看向他的父皇,期望做主,沒想到……
皇帝只是在努力保持端水的態度罷了。
努力把我碗裏的一整碗水勻點給三皇子的空碗。
他對我和三皇子都呵斥了幾句,輕描淡寫地定性成了年輕人火氣大,不要緊。
這高高抬起輕輕放下的態度,直接將三皇子氣了個倒仰。
當皇帝聲情並茂地提起從前小時候幾個皇子就被我打大、有革命般的友誼後,三皇子已經氣厥過去了。
懷琅本在喝茶,聽了三皇子的話也未動,只端着茶杯不言,直到三皇子氣到眼皮子抽筋,他才慢悠悠地撇了撇茶沫,而後把玩着杯蓋——
清脆一響,擲地有聲。
-18-
懷琅訝異地噓了一下,向我投了個安撫的眼神,似是真的只是手滑,也不管周圍人探究的目光,剎那的安靜。
懷琅掀起眼皮子,拘着手咳了兩聲,輕飄飄地丟出一句:「看來三皇兄近來真是流連花樓太多,什麼腌臢話都沒個邊。和京唐先生這些三教九流來往,什麼能說什麼不能說,都沒了把關。」
苦心端水的皇帝喉頭一哽,面色一凝。
本就安靜下來的人羣,更落針可聞。
我活動了一下指骨,發出些許細碎的咔吧聲,懷琅旁若無人的捧着我的手,身上還是好聞的清苦味,彷彿剛剛扔下根重錘的不是他一般。
京唐先生是長安城有名的說書先生,只是不入流。
其實說不入流都算是恭維,此人專愛挑些葷話髒事編排,最擅黑白顛倒,多少權貴帳中香牆角事,都能來個津津樂道。
不知有多少人恨他恨得牙癢癢,抓心撓肝地想知道到底是誰給他提供了說書的素材,讓他盡情胡編亂造,三分真七分假,不知害了多少權貴丟人現眼、捱罵受累。
偏他滑的跟個泥鰍一樣,嘴又嚴實。
今日賞花宴衆目睽睽之下,冷不丁被抖擻出來的三皇子,在一陣陣針扎眼光中,面色漸漸漲如豬肝。
懷琅一邊爲我揉手,一邊涼涼地加上:「想來三皇兄不止對我與秦將軍的賜婚不滿,而是一直對父皇的賜婚頗有微詞。要不怎麼能讓三皇嫂帶着十萬雪花銀回任尚書府,卻給了側妃五十萬淮南的銀錠,將李侍郎一家養的膘肥體壯,富得流油呢?」
朝廷的每一批賑災銀錠底座都有特殊的花紋,用以區分送往之處。而三皇子曾經負責過淮南的賑災事宜,朝廷給的也不過百萬銀錠。
若半數都進了皇子的錢囊,災處的百姓過得該是什麼日子?
況且李侍郎供職吏部,賑災的銀子進了選官官員的府上,一層姻親關係可撇不清楚。
接下來的一切,已經和我無關了。
那是文官們猛然發如潮水般的彈劾和帝王的震怒,好好一場賞花宴,莫名其妙地成了文官開會。
我不懂,但我看着三皇子如芒在背、跪下賣慘的模樣大爲震撼。
-19-
我傻眼地愣在原地,直到懷琅教人備了馬車,又委委屈屈地嘆了一口氣攬過我:「姐姐,我本不想害三皇兄被父皇責罵的。只是他做的太過分,又對姐姐不敬,我實在忍不得。」
我:……
真的嗎???
「你怎麼,知道的這麼清楚?」
許是我有些疾言厲色,他也是第一次被我嚴肅以待,竟瞪圓了眼睛。
懷琅舔了舔脣,鼻頭泛紅,受傷地垂眸,才養的有些血色的薄脣又泛白。
饒是如此,我依舊不爲所動。懷琅見我沒動靜,又湊近我,認真地捧住我的臉,討好地貼貼又蹭蹭,聲音帶了些甜軟:「姐姐,我一心只有姐姐,能有什麼別的壞心思呢?」
飛絮如雪紛飛間,只有他泛着光,摒卻所有,眼中餘我一個。
很難說美色不誤人。
起碼我跌進他滿眼碎星,所有疑惑都被短暫地拋在了腦後,暈乎乎的不知今夕何夕。
-20-
賞花宴後,我總覺得我和懷琅更親近了些。
我本來以爲今後是沉浸在美人鄉里,春宵苦短日高起,從此將軍不早朝。
結果是懷姜三番四次撒潑打滾大鬧將軍府,哭唧唧地怪皇兄毀了她的賞花宴,要讓我賠。
……婦債夫償好像沒什麼不對,但就是哪裏怪怪的。
懷琅近來心情好,總是笑眯眯的:「姜姜,靈崤山的林公子似是寄錯信,寄到了我這來。他說,不日就要來長安,很是想你呢。」
人是笑着的,呢也是非常到位。
只我怎麼聽,都覺得一陣寒毛倒豎。
懷姜偷偷摸摸伸過來想拉我的手觸電般地縮了回去。
她肉眼可見的黑了臉,憋了半天,憋出一句「這不是靈崤山,但是我先走了,算你狠」後忿忿地回了皇宮。
「你們在靈崤山,還能碰見姜姜的剋星呢?」我覺着好笑。
懷姜現在一幅不知天高地厚的樣子,活潑肆意的很,眼見皇帝和懷琅都治不住她,竟然還有一個名字就能讓她謹慎的存在。
只是她小時候卻和現在正相反。懷姜小時候纔是體弱多病,幾個皇兄也欺負她。
想起從前罩着她的那段日子,我忍不住興致勃勃地八卦起來:「說來自從姜姜七歲後,我就沒見過她了。從前小病秧子一樣,一眨眼就出落的這麼標緻,那林公子是不是和她……」
懷琅頓了頓。
他半晌沒答,看我的眼神也奇怪起來,好半天才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兩個混世魔王罷了。」
接着他一反常態地問道:「姐姐,姜姜小時候,你覺得……她可愛嗎?」
我噓了兩下,偷偷湊近他,將幼時最隱晦的祕密同他咬耳朵:「可愛到我一度懷疑我纔是男孩子,要將她娶回家的那種可愛。」
他微微蹙着的眉頭舒展開。
懷琅不笑時瞧着矜貴極了,教人不敢靠近玷污,若冷着個臉,更是如高山冰雪,遙不可及
。可他一衝我笑,就綻開兩個梨渦,徒添了幾分狡黠靈動。
讓人心動不已。
懷琅沒接話茬,直接跳過了關於懷姜的話題,轉而說起最近倒了大黴的三皇子。
我本以爲三皇子當衆被皇帝劈頭蓋臉罵了一頓後又被關了禁閉,已經夠丟人的了,不成想,還有更倒黴的。
懷琅似笑非笑:「姐姐聽說了嗎,三皇兄偷溜出府,結果被人套了麻袋痛打一頓不說,還摔斷了腿,聽說還傷了那處……果真是不能隨意在宴上開玩笑呢,好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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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處?」
我正喫着點心,聞言嗆了一口。
「姐姐想哪裏去了?當然是……嘴了。」他拉長了語調,半嗔着貼在我耳畔摩挲撒嬌:「頂着烏眼青也就罷了,現在嘴上都是被人家打出來的傷,怕是面子裏子都丟了個乾淨。」
我聽得一愣一愣的:「你怎麼又知道的這麼清楚?」
他笑得一臉無害:「聽說就是聽說的呀,姐姐。」
懷琅這幅模樣,就像是隻雪白的小狐狸,偷偷用爪尖勾着人的衣裳,又狡黠,又讓人捨不得深究什麼。
紅浮收起綠芙的瓜子,一巴掌糊在她的後腦勺:「還嗑,就知道嗑,再嗑將軍的魂兒都被勾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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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浮說的對。
懷琅就是勾人的小妖精,惹的我飄飄欲仙失了智,否則我怎麼會被綁架呢?
是的。
我一個將軍,毫無徵兆地被綁架了。
還是被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閨閣女子綁架了。
丟人。
太丟人了!
這說出去,是要被武將笑話一整年的。
事情是這樣的——
前些日子喫了貪贓枉法瓜落的李侍郎家中有幾個女兒。本就是小門小戶,高嫁爲皇子側妃的女兒自然光耀門楣,連帶着這位李家嫡出女兒的嫡親兄弟姊妹都跟着過了舒服日子。
而對照組的幾個庶出,反而更慘淡。李侍郎家中的幺女李寒曲早在李家不發跡的時候就是個受氣包,從小被幾個嫡出的哥哥姐姐踩上幾腳不說,還要忍着同爲庶出兄弟姐妹的冷嘲熱諷。
爲什麼我這麼清楚?
因爲她也是我的小迷妹啊!
我小時候可以說是稱霸街鄰,哪個愣頭青沒被我揍得服服帖帖。
打從我救了李寒曲一次,她就默不作聲地跟在我身後,也跟着一羣人叫我姐姐。
所以她約我去茶室時,我沒有半分懷疑,只當是這個內向的小丫頭又攢了一肚子心事跟我說。
結果呢?
結果呢!
意識昏迷前,我還見李寒曲不安地絞着帕子,低聲啜泣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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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其實有想過我被綁架的一天,畢竟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溼鞋。
可能會是一個絡腮大漢磨刀霍霍的要我交出邊防情報;也有可能是一睜眼就被綁在懸崖樹邊上,讓秦家祖父來個家國親人二選一。
我唯獨沒想到,我竟然只是被人直接迷暈了綁起來,關在一個看起來就很好逃脫的柴房裏。
一睜眼,還發現綁我的人就用了一根普普通通、平平無奇的小麻繩。
我,不知道這是看不起我。
李寒曲雙眼腫如桃核:「秦姐姐,對不起,我不是故意騙你的。可我在大姐的安排下早已失了清白於三皇子,若不能嫁給他,怕是今後只能青燈古佛相伴了。縱他失了勢,皇上心軟,不會要了兒子的命的。懷德告訴我不要擔心,他不會傷害姐姐你的,只是給五皇子一個教訓。」
我:……
三皇子叫什麼懷德,這是板上釘釘的缺德。
一個真敢說,一個真敢信。
「你不要怪我,秦姐姐,我從小就最崇拜你了。可自你十三歲去了邊關,一別幾年,終究還是,物是人非了,」
李寒曲哭哭啼啼地捂着臉哭訴,一邊嚶嚶,一邊又藥翻了我。
「等五皇子尋來,讓懷德出口惡氣,我就放你回去,我不會傷害你的。」
「秦姐姐,你不會怪我的對吧?」她極力的想擺脫負罪感,端出了一幅受害的嘴臉。
我:?# %!
神經病啊!!
你有本事把我嘴上塞的布團拿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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喫了幾天李寒曲送的飯菜,我還是想不明白。
這丫頭做飯的手藝越來越進步了。我還記得她小時候第一次送我手製點心時的模樣,膽小羞怯,話未出口,自己先臉紅手抖了。
怎麼現在學得這麼軸,就是信三皇子的滿口鬼話呢?
這不,現世報就來了。
李寒曲緊緊抿着脣,護我在身後:「三爺不是說了,等五皇子尋來,打他一頓,讓他喫些苦頭,就放了秦姐姐嗎?」
站在對面的女子形容枯槁,錦衣華服也蓋不住憔悴,眼底帶着孤注一擲的瘋狂,一手執刀,一手掀開李寒曲:「滾開!」
「李寒曲,你瘋了?」她喫痛地怒罵一聲,捂住胳膊,不可置信地拔出那根尖細的釵子,緊接着什麼髒話都冒了出來。
「你們說了,不會傷害姐姐的,你們騙我?」她愕然的倒退幾步,似是自己也不信下意識的動作,隨即堅定起來:「我們說好的怎麼辦就怎麼辦,你這樣,我寧可落髮爲尼!」
我一眼認出這位提刀姿勢都彆扭的女子正是三皇子的側妃李氏。
「你懂個屁!」她粗俗地喊叫:「現今三爺才知道,原來皇帝老兒早把一半虎符給懷琅了!從一開始,別的皇子就沒有機會!」
「既如此,你以爲懷琅那人以後會放過我們?那爲什麼不乾脆賭一把,用她威脅……」
懷琅那人?
那人怎麼了?
那人光風霽月,只會甜甜地喊姐姐,得罪你了?
這話我就不樂意聽了。
「威脅什麼?」我抖落早被磨開的繩子,拍了拍手上的灰,接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一把制服了兩個瘦弱的女人。
就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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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手一個,一氣呵成地按住兩人的後脖頸,將人鉗在地上,她們臉上還是錯愕和驚慌。
「你是不是腦子被驢踢了!」三皇子的側妃崩潰地抓向李寒曲的臉:「你怎麼敢私自放了她?」
我攔下了她的手:「那個……這種不結實的繩子,怕不是你從三皇子府上的庫房隨便拿出來的吧?」
她瞳孔微縮,不可置信地望向我:「你們早都監控我們的動向了?這是騙局,是陷阱?!」
我:「。」
雖然但是,一場綁架案,卒於被綁者力氣太大,想來她們知道了,會活生生氣死。
我仔細想了想,還是嚴肅地將她們兩個捆起來,決定好好問問。
「你說,懷琅怎麼了?你要用那般語氣說他?」我戳了戳三皇子的側妃。
她譏諷地看了我一眼:「你們蛇鼠一窩的東西,他是什麼東西,你會不知道?」
我對女孩子都是很溫柔的,所以我只是一不小心將捆成糉子的她戳得滾了幾圈。
真的,只是力氣大。
她喫了一嘴的灰,眯着眼睛剛要啐上一口,就被猛地拉開的大門嚇了一跳,隨後便是狂喜:「定是三爺來……」
我下意識警惕地回頭,卻意外極了。
懷琅揹着光站在門口,映進來的幾縷陽光中塵灰飛揚,將這間昏暗的柴房些微點亮。
他身後幾個眉目冷肅的侍衛正押着鼻青臉腫的三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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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這不是我素日熟悉的懷琅。
他眸如寒星,殺意瀰漫,一雙多情瀲灩桃花ƭûₖ眼此刻噙着淡漠和寒意,脣角耷下,纖細修長的手此刻倒提一把五石彎弓,弦上落了幾撮箭翎紅纓,似是滴下的鮮血。
連纖塵不染的珍珠白色衣襬,都沾了草屑土泥,和暗紅凝固的血液。
他輕輕哼笑,愉悅至極地踹了三皇子一腳,任憑他咕嚕嚕滾到我腳邊。
他將彎弓扔給侍衛,優雅地擦了擦手,眨眼間就換了一幅面孔,端得是柔弱清美。
懷琅定睛一看——
地上有三個躺着的人,還有兩個被捆成糉子的女人,哪個也不是秦晚意。
他肉眼可見的僵硬了一瞬,緩緩對上了同樣風中凌亂的我。
懷琅幾乎箭步上前,面不改色地又踢開了半死不活的三皇子,還用力地鞋底碾地,活像是怕髒了腳。
他眨眼間桃花眸就漫上水霧,不動聲色地擋住我呆滯看向地上三個人的目光:「姐姐,我好擔心你,我ṭũ₍好害怕……」
我:「。」
我忽然想衝進皇宮搖着皇帝的肩膀ƭųₚ問他,柔弱,心肝寶貝,小藥罐子?
你問問地上的三皇子,懷琅方纔輕輕鬆鬆倒提着的雕花五石弓,他十六歲那年在皇宮的比武大會上因爲拿不動被砸到過幾次腳??
因爲太好笑了,我還多看了好幾眼。
這絕對是詐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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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決詐騙之前,綁架一案還需處理一番。
不過後續倒是沒那麼複雜,李寒曲清醒了便一剪子下去給自己落了發,言說再無顏見人;三皇子被關了宗人府;李家大小姐身爲側妃,當然有難同當,一起進去喫素;李家又是貪污等數罪併罰,直接被連根拔起。
吏部侍郎換了個笑眯眯的白淨書生,上任次日還拜到將軍府,同懷琅說了許多。
如果皇帝老兒不揪着我和懷琅罵了整整半個時辰,收尾會更完美些。
明明我們纔是受害者……吧。
我心虛地看着鼻青臉腫沒了半條命的三皇子,被我打的烏眼青還沒好利索。
皇帝痛心疾首地罵道:「能不能讓朕省點心?就算是動手,以後能不能別鬧到明面上來?打人不打臉的道理都不懂?」
我:……
拉倒。
心偏的沒邊了。
等我和懷琅踩着暮色的尾巴回到將軍府關起房門說悄悄話時,我下意識地替懷琅先鋪了被子,又倒了一杯溫水,脫口而出:「今日在外面辛苦了,喝些溫水潤潤喉嚨,小心明日嗓子又沙啞。」
懷琅握住我的手,感動之色溢於言表,他眼尾泛紅地埋進我懷裏:「姐姐,原來姐姐這幾日真的只是忙着那李寒曲的事,我還以爲姐姐生氣了,」
他抽抽鼻子:「我怎麼會以爲姐姐生我的氣呢?」
「就是就是。」我拍着他的脊背,又是一句脫口而出。
懷琅終於高興了起來,先前回來路上的忐忑也消失的無影無蹤。
他似懷念般:「我就知道,姐姐對我這般好,怎會生我的氣呢?從前姐姐就替我教訓過三皇兄。」
美人脣含丹珠,眼帶笑意:「自七歲那年去了靈崤山,我便一直想念姐姐,想同姐姐日日好,一別數年,真的得償所願……」
「姐姐?」
他望着我,不解爲何我漸漸僵硬。
「七歲?」
他點點頭,眼底有忍不住的笑意和狡黠,一閃而過。
那一刻,我沒看出來,因爲我人傻了。
「所以小時候那個穿粉衣裳的小姑娘,不是五公主,不是懷姜,」
「竟然是你嗎??」
我不懂,但我大爲震撼。
懷琅翹着的嘴角一點點耷拉下去,面色都青了幾分。
然後我就被推搡出房門,喫了新婚以來第一個閉門羹。
今夜疏星朗月好風光,我在臥房門口,吹了半宿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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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能怪我大受震撼,我要好好梳理一下。
這比我知道懷琅可能不是個藥罐子、皇帝套路我還要有衝擊力。
畢竟疼寶貝的習慣已經養成了,娶進門的,當然是寵着了。
但是……
當年我都做了什麼令人髮指的事?
我掰着手指頭算,包括但不限於帶着人家上樹掏鳥窩下河捉王八,拉着人家玩時興的過家家、我當夫君那種,還偷偷親過小美人的臉蛋。
所以不是我被套路,是我早早套路了懷琅?
我都做了什麼不是人的事兒啊?痛苦地開始回想。
我和懷琅同歲,算起來我比他大幾個月。那時我六歲,陪着外祖進宮,還不知道什麼是責任,什麼是戰場。
六歲時,祖父和皇帝輕描淡寫鬧着玩般定下了女將軍這件事,我壓根不知道將軍是什麼意思。
我小時候是個不折不扣的皮猴,只以爲自己威風的很,跟個小霸王一樣稱霸街林乃至皇宮,又崇尚話本子裏仗劍天涯的俠客劍膽,自詡義氣,是有名的孩子王,誰不叫我一聲秦姐姐。
於是某一次進宮時,我碰見有人抱團欺負小姑娘,想也不想就路見不平,提拳相助。
「病秧子,你只會拖累人!病秧子,早點死了吧!」
明明是同齡的小孩子,卻對着一個可憐無措的小女孩說着最惡毒的話。
我熱血上頭,出離憤怒,將幾個錦衣貴服的男孩子打得鼻青臉腫滿地找牙。
被我救下的小姑娘怯生生的拉拉我的袖擺,說話一句三咳,面色蒼白。
「姐姐,謝謝你,我會和父……」皇說不要懲罰你打了皇子的。
我哪知道她後面要說的是什麼,只覺得面前的小姑娘是露水化成般容易隨風而逝,脆弱又美好。
一股莫名的感情油然而生,我想也不想就拍着胸脯道:「你放心,你不用找你爹,以後我來罩着你!」
她許是太高興了,悶悶的笑了兩聲,捂着心口喘了幾口氣,才啞着嗓子回答:「……好,姐姐以後罩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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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因爲我對他的印象都是粉裙子的小姑娘,所以行爲肆無忌憚,現在想來令人髮指。
試問,我當時是怎麼背的動一個男孩子,又怎樣抱着一個男孩子樂顛顛的跑來跑去的?
我還給一個男孩子送花。
得知「小姑娘」是體弱多病、時常被皇兄欺負的公主後,我大包大攬她的閒暇快樂,帶着她四處遊玩。
我從來深覺宮中長日無趣,還需得些新鮮。所以每到榴月,我就摘家中開得火紅團簇的無憂花給她,陪着她。
我小字是忘憂,送給她的是無憂花,只希望她沒有病魔憂愁,快快樂樂長大。
我給她送過太西,捉的蛐蛐,甜的花蜜,德旺樓大師傅的香酥脆皮鴨子。
那時候,小公主總是皺着一張臉,只有見了我時纔會開心的笑。
她軟軟的手會我,笑着問我:「姐姐,今天我們去哪兒玩呀?」
她也似乎很少同別人講起平日做了什麼,因爲對我說的時候,她總是無比興奮。
她踮着腳尖想讓我親親臉蛋時,笑的古靈精怪,像是話本里的小精靈,又像偷了腥的小狐狸。
我那時尚不知道分辨嫁娶,只瞧着小公主每每笑起來的模樣,我就想——
若我以後娶妻,一定要娶這樣的漂亮妹妹,一笑月牙眼,脣角兩個小梨渦。
可惜不過一年時間,我就被祖父扣在將軍府中,日日勤學苦練,一身三腳貓功夫生生精進成秦家兒郎。
我時常也會讓同樣六七歲、腿短手短的紅浮去宮中送無憂花,送漂亮妹妹最愛喫的鹽焗雞。
但是七歲那年,紅浮回來時手上還拎着滿滿當當的食盒,小包伏裏裝的無憂花也乾枯揉皺了。
她說:「小姐,五公主和五皇子一同去了靈崤山靜心修養,怕是成年之前不會回來了。」
我失魂落魄了好久,好幾次做夢都在想,小公主的五皇兄會不會也欺負她?她過得好嗎?身子好些了嗎?
只是後來我長大些,十三四歲的光景,就隨祖父上了戰場。
別的女孩子琴棋書畫,我則是舞刀弄槍,一柄紅纓槍用得出神入化。
漸漸幼時久遠的事情,也模糊了。
等懷姜回來後,我依舊罩着她,再沒有小時候幼稚的「我想娶她」。
我們倆提過幼時的事,無非是一起上躥下跳。
我萬萬沒想到,當年在皇宮裏孩子王般罩着的小弟太多,也能造就這般陰差陽錯。
風捲着樹葉嘩啦啦的響,我靈光一閃,終於想起來五公主來探親時,懷琅爲什麼那樣說了。
說起來,還真是當初扮家家的時候,我倆手牽手像模像樣的交換了一張塗花的紅紙,我燥着臉告訴的他,我小字是忘憂,祖父說只有最親近的人才能叫。
他仰着精緻的小臉,珍而重之的疊好紅紙,仔細的揣在裏襟。
「姐姐,那我們拉鉤,以後只有我能叫你忘憂姐姐。」
「好!」
……
回想起來,我只能說,造孽。
不過事到如今生米熟飯,就算漂亮妹妹懷姜突然變成了漂亮男妹妹懷琅,好像,也……
不賴啊!
我敲着門,開始了我第三次聲情並茂的懺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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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天謝地,我進來了。
懷琅依舊神色鬱郁,他坐在榻邊,一張褪色的紅紙在指尖反覆摩挲。
他眼眶有點紅,又吸吸鼻子,見我一幅立正站好的模樣,更委屈道:「我道姐姐爲何新婚夜不與我圓房,不兌現當年諾言,原來姐姐竟從一開始就認錯了人?」
我絞盡腦汁想說些什麼緩解氛圍,發現腦袋空空。
電光火石之間,我忽然想起祖父的殷殷教誨,頓時宛如醍醐灌頂。
我撲倒懷琅,抵着他的額頭,深情道:「再也不會了。」
懷琅回抱住我,面色有所緩和。
我竊喜,不愧是老一輩被夫人打出來的經驗,當真好用。
他輕輕抬頭,將額頭結結實實印在我脣上,呼吸間曖昧的熱氣噴灑。
「姐姐……」
「以前的事,就算了,沒關係。我只想要知道,姐姐,也是喜歡我的吧?」
他近乎乞憐的語氣,聽得我心都跟着化成了一灘春水。
這樣嬌弱的美人,就是能倒提五石彎弓,也是需要人仔細疼愛的。
「……」我抵住他不安分的挪動,清清嗓子,扭頭張望別處:「喜歡的。」
「姐姐看着我,再說一遍,」他眼睛發亮,「怎樣的我姐姐都會喜歡,不會介懷,好不好?」
救命。
這誰頂得住啊?
我磕磕巴巴卡了半天,才和他對視,撞進他眼角淚痣。
我怎麼連這顆淚痣都忘記了?
從來都是他。
而他眼裏從來也只有一個我,乾淨明朗。
我脫口而出:「我喜歡你。」
「我也喜歡姐姐,」他不知哪裏來的力氣,一個翻身將位置對調。
他無辜地問:「姐姐,我們重新過一遍新婚夜吧。」
他髮髻散落下來,青絲傾瀉如瀑,眼中有山川萬里,Ṭů⁻遙度星河。
我一錯不錯的盯着他微微滾動的喉結,下意識道:「好。」
我好像又看見他小狐狸偷腥一般的笑容了。
沉浮起落間,我恍惚有種進了懷琅鋪了很久的圈套的錯覺。
他伏在我耳畔,緊緊貼着我,熾熱滾燙。
他說——
「姐姐,我喜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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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恨。
我堂堂大雍朝繼往開來第一位女將軍,牡丹叢中過,片葉不沾身,招來無數長安少女癡迷,最後竟然栽在了一個漂亮男妹妹手上。
我真傻,Ṫū₉真的。我單知道懷琅體弱多病,卻沒想到他未從靈崤山回來的時候,就已經根骨重塑,比誰都能打。
尤其是勁瘦的腰身,精壯的胸膛,很難想象這是一個看起來瓊林玉樹、清美病弱的人能擁有的身材。
當我看見他笑眯眯斥退了送黃連的僕人,說着以後不用了的時候,我又大徹大悟了。
原來這就是眉心帶愁、脣色發白的祕訣嗎?
我忿忿的掰着荔枝,給自己掐一個,給懷琅掐兩個。
「姐姐,你看起來不高興?」他慢吞吞地咬下一口荔枝,「是我昨天表現的不好嗎?」
我:「……」
一時之間很難回答,心情有點複雜。
說來丟人,昨天后半夜我的眼淚都在眼眶裏打轉,迷迷糊糊答應了諸多,比如不會因爲他故意裝弱搏我可憐而生氣。
可他這幅得了便宜還賣乖的模樣好可惡!
今天是可惡的美人!
他又擺出那副柔弱的嘴臉,桃花眸沾染水霧,輕輕晃晃我的手:「姐姐……」
「我下次努力好不好?」
他湊過來,銜着一瓣荔枝肉,微微前傾。
瑩白的荔枝,水潤丹紅的脣瓣,期盼又專注的眼神。
我看着可惡的美人,可惡的荔枝肉,張開了我不聽使喚可惡的嘴。
我,真的,頂不住。
你聽我狡辯,這真的不是我這樣喫了五六個荔枝的藉口,畢竟懷琅是真的好喫,荔枝也是真的甜。
?
不是,荔枝真的好喫,懷琅也很甜。
-32-
是這樣的,在我被懷琅套路了兩年後,我升職了。
別問大將軍還能怎麼升職。
不能當皇后的大將軍不是好姐姐。
天下無事,朝堂無事,被三皇子下場嚇怕了的皇子們也無事。
第八十一次提溜着懷琅的後脖頸子要他繼承皇位被拒絕後,皇帝一氣之下……
離家出走了。
還留下一封罵罵咧咧的家書,開頭的不孝子用墨筆描了幾遍。
總而言之,他去承仙逝的皇后遺願,遊遍河山去了,他相信自己的兒子一定能打理好家中剩下的這些小事。
玉璽就跟送大白菜一樣送到了將軍府。
前朝後宮的事被輕描淡寫成不重要的小事,懷琅捏着家書,好半天沒說話。
良久,他才輕輕擱下信書:「……母后生下我和姜姜後沒幾年,便因氣血不足、虛損多病而去了。」
我察覺到他情緒低落,便抱住他,靜靜聆聽。
他勉強衝我笑,脣角兩個梨渦都顯得蒼白無力:「母后臨走前,跟父皇說,她有後悔的事,一個是拖累了我、沒把我生的健健康康,一個是沒有好好遊玩天下,只知道長安城的四時風光。」
「父皇等了這麼些年,想了卻她所有的遺憾,」懷琅閉上眼睛,微微舒展,故作輕鬆道:「如今可以做到了。」
「就是可惜,」
他話鋒一轉,垮起個臉:「父皇再等幾年也可以的。我本打算趁着未有孩子,和姐姐一起離開長安,去淮南漠北看看風景的。」
重點應該是這個嗎??
我圈緊他的腰,給他打氣:「不就是繼承皇位,你可以的。遊山玩水,以後再說嘛。」
當然可以,其他皇子有想試試皇位的,可以先試試我沙包大的拳頭。
三皇子捱了都說好。
我拎着一柄紅纓槍,帶着秦家軍,雄赳赳氣昂昂的跟在懷琅身邊,抬着下巴坐進了未央宮。
開玩笑,不就是當個皇帝皇后,沒什麼是我一拳頭解決不了的。如果不能,那就再來一槍,看誰敢頭鐵膽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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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錯了,真的錯了。
人在未央宮,已經傻眼了。
懷琅確實能當個好皇帝,他處理奏摺的速度就跟ṭū₃秋風掃落葉一樣,果斷迅速。
但是我不一定能當好皇后啊!
紅浮面無表情的打了個哈欠,耷拉着眼皮,捅了一下綠芙:「你要不去幫幫將……皇后?」
綠芙嗑着瓜子,吧唧吧唧吐了皮,悵然的呷了一口茶水:「我哪裏會?咱們將軍府天生就沒有能管賬冊的天賦啊?」
我已經陷入堆積如山的賬冊,整整一個時辰了。
半個時辰發呆,半個時辰提着筆繼續發呆。
字我都認識,排列在一起,我怎麼就看不懂呢?
還是懷琅救我於水火之中。
兩個沒用又不省心的丫頭,馬上就斷了她們的瓜子。
懷琅捧開賬冊,拉我起身:「姐姐看這些做什麼?」
我木着臉:「未央宮大太監給的。」
他拳抵在脣角低笑。
「姐姐不用仔細清算,這些平日裏都是六尚局女官管着的。」
我瞬間如釋重負,連着拍了幾下心口:「還好還好,嚇得我都想收拾包袱回邊關了。」
「那可不行,姐姐還有別的事情要做呢。」他毫無形象的屈膝,將頭抵在我耳畔磨蹭。
「嗯?」我忌憚的往後退了兩步。
他狡黠的眨眨眼睛:「晚點再告訴姐姐。」
-34-
我就知道,提到晚上,肯定沒好事。
我欲哭無淚的揉着痠疼的腰,只覺得小腹發漲,明白了什麼叫小別勝新婚。
懷琅替我挽好頭髮,替我擦乾髮梢,這才說起先皇的來信和郵驛。
無非是些當地特產的小玩意,勝Ṭùₒ在新鮮。
最重要的是,先皇深覺先皇后的遺憾已了,人生寂寞如雪,隱約有了歸隱之意。
我大喫一驚:「父皇正值壯年呢。」
懷琅點點頭,摩挲着下巴,桃花眼裏光波流轉:「是啊,父皇正值壯年,我還等着父皇歸來好好管管他的江山呢,」
他將最後幾個字咬的極重。
「否則我和姐姐怎麼享受遊山玩水、神仙眷侶的生活呢?」他楚楚可憐含情脈脈的望着我:「所以,我給了父皇新的盼頭。」
雖然不知道他要說什麼,但是這狐狸一樣的笑我見過,直覺讓我警惕的豎起耳朵。
「當然是皇孫啦,」他笑眯眯的,眼睛彎成月牙,依稀和當年踮着腳要親親的模樣重疊在一起:「姐姐,爲了你不鎖在皇宮裏,我們要努力了。」
「……」
你不對勁。
話是這麼說沒錯,爲了我不被鎖在宮裏,但是爲什麼就是哪裏不大對??
他乖巧的替我蓋上被子,手則伸到暖乎乎的被窩裏,不安分的替我揉腰,自己滿臉無辜:「姐姐,」
牀頭榻邊的無憂花搖搖晃晃,落下的花瓣打着旋落在散落一地的褻衣上。
「我們明天晚上,也要繼續努力哦。」
?
你好有本領。
但是我認栽了,他好會。哪怕這些年來,我漸漸發現他那另一幅面孔也是真的。
可那又怎樣,他願意在我面前永遠擺出乖巧精緻的姿態,我也永遠願意,就這樣寵着我的小「青梅竹馬」,直到地老天荒。
他俯下身虔誠在我脣瓣上落下一吻時,我想我是,這輩子逃不出他的手心了。
今夜未央宮燭火依舊搖到夜半,明滅不休。
——正文完——
番外:太子日常
大家好,我叫懷清,今年九歲,是無需內卷就鐵板釘釘的大雍太子,我有句話不知道當講不當講。
就是,你們,能不能別一天到晚扒着我的耳朵講——
你是個大聰明,別學你那沒心沒肺的娘。
開什麼玩笑,我母后除了做飯不好喫、賬冊不會算、偶爾舞刀弄槍、粗心大意又腦回路清奇外,還是很好的。
她好就好在,不會像父皇一樣表面上人畜無害,背地裏提着我的脖子將我狠心扔到殿外。
父皇跟我說過最多的是:爬遠點,別打擾朕和你母后。
你一轉眼粘人的喊姐姐的時候,跟變了個人似的,也不這樣兒啊?
我早就知道,別人看我是太子,風光無限。其實在父皇眼裏,我就是一個工具人——只有我才叫得動皇爺爺,讓他臨時處理幾天國事,放父皇和母后出去玩。
不帶我一起玩的那種。
我忍了。
我忿忿的在院子裏練功,拎着比我高的紅纓槍,耍了一會。
然後又掄碎了父皇在未央țŭ̀₊宮給母后種的無憂花。
我懺悔,真心實意的害怕父皇表面上笑眯眯,背地請我練功房喝茶。
綠芙姑姑吧唧嗑着瓜子,意味深長的告訴我:「只有綠茶,才能打敗綠茶。」
我連夜翻看父皇多年心得筆記,大徹大悟,醍醐灌頂。
於是我在三伏天端了一碗熱騰騰的綠豆沙去給母后賠罪。
剛出鍋的,爲了學着父皇用蒸汽燙一下自己惹人憐愛,我面不改色的忍下了。
母后感動的淚水打轉,連着嚼了幾顆冰梅子,擰着父皇的耳朵:「你不覺得這一幕似曾相識嗎?」
「母后,清兒錯了,你不要怪父皇,是清兒自己尋到的筆記,父皇怎麼會是有意的呢?」
我面無表情:「我只會心疼父皇和母后。」
母后:「……」
她撐着額頭,嚥了口口水,吹吹滾燙的豆沙,再用冰帕子替我敷了手,這才艱澀道:「不愧是我的好大兒。」
父皇喫了個乾癟,瞪了我一眼。
我終於扳回一局,深覺此法靈通,準備時時常用。
沒有搶不到的寵愛,只有不努力的茶茶。
等我今天寫完這兩本額外的課業,就讓父皇知道,兩本課業也攔不住我。
但是十本課業能:)
算你狠。
我一定要篡位!
那時我還年輕,不知世上的饋贈,還可能是人暗搓搓安排好的。
在父皇熱切的眼光中,我含淚發現,薑還是老的辣,茶還是老的醇。
十年後,我抱着妹妹拖着弟弟批奏摺,面無表情的撅折了筆桿。
真有你的。
我悠着三歲的妹妹,看着十二歲的弟弟做功課,忽然想在茶杯里加些枸杞。
今夜天星月圓,中秋十五,我伏在案邊想,人生,真是寂寞如雪。
開玩笑的。
同是賞月,父皇和母后在江南看到的月亮,一定也又大又圓。
我鄭重的咬了口月餅,露出內餡。
……碧螺春味的。
不愧是父皇郵驛的月餅。
我貼心的差人給皇爺爺送去一包,希望帶着母后偷偷跑路出去玩的父皇回來人沒事。
至於皇爺爺如何拍案而起暴跳如雷的接手中秋家宴、磨刀霍霍的準備好家法,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番外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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