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照雪色

上一世,我拿着訂婚書,逼陸執娶我。
上京的人皆嘲笑我這個小門小戶的女子不自量力。
沒想到陸執因怕背上忘恩負義的名聲,當真將我娶回了家。
我知他厭惡我,原想在陸宅找個地方偏安一隅。
可他不允,爲了報復我,他將我生下的兒女皆放於黎氏膝下撫養。
最終,他們一家和樂融融,而我鬱鬱而終,二十幾歲的年紀便撒手人寰。
一雙兒女甚至未看我一眼。
重來一世,我不再向陸執尋求庇護,轉而嫁予他人。
只是我沒想到。
陸執竟也重生了。

-1-
因爲遇見陸執和黎婉這兩個神經。
我死了,鬱鬱而終。
死前,我讓人去叫生下的兩個孩子,想見他們最後一面。
但被拒絕了。
「祝氏,我們的母親是黎婉,不是你。」
丫鬟哽咽着將原話一字一句告知。
「夫人,你再等等,相爺就要回來了。」她跪在地上,哭求道。
心裏一陣悲涼。
我扯了扯嘴角,知她是在安慰我。
「傻冬喜。」我低聲嘆道,艱難抬起手擦她眼角的淚珠。
陸執就算回來,也不會來我屋的,他厭惡極了我。
因我逼他做了不想做的事。
屋裏冷清,藥味在空氣裏瀰漫。
院外響起一陣的腳步聲,有人高喊:「相爺回來了。
「夫人讓少爺小姐去門口迎着。」
冬喜聽見,站起來擦了把眼淚,道:
「夫人,我去叫相爺,讓他送你去就醫。」
說完,不等我阻止,她已經跑了出去。
外面冷風肆虐,開門的一瞬,冰寒便衝了進來。
倒是沖走了些許苦味。
我強撐着身體下牀,緩慢走到窗前,打開窗格。
鵝毛大雪在院內撲簌簌落下,將一切染白。
我想起了初見陸執那天,我的母親爲了護他,把自己的性命葬送在馬蹄下。
陸執祖母念着恩情,做主結了娃娃親。
那時,我見他好看,的確心喜,伸出手想拉他一起玩。
可容貌俊秀像玉兒般的陸執,卻狠狠甩開我的手,嘴脣緊抿,眼睛裏帶着淚花:
「祖母,我不喜歡野丫頭,我不要娶她。」
他說得很是委屈。
我當時六歲,已經懂了一些事。
心裏雖失望,卻也知強扭的瓜不甜,回了家後,便將婚書壓在了箱底,沒打算去陸家。
可是父親沒多久再娶了,繼母性格潑辣,下手極重,我日子過得很艱難。
剛及笄,她就張羅着將我嫁給她好賭的侄子。
我走投無路,想了一夜,拿出那張婚書,堵在了陸執下學的路上。

-2-
我知道名聲於貴族世家的少爺小姐很是重要。
特地選的是沒有人經過的路。
彼時陸執正風華正茂,長相清朗俊雅,周身都是驕矜貴氣。
我一時看呆了眼,看得他臉色微紅,有些惱了。
「你是誰家丫鬟?告訴你家小姐別送了。」
他的書童攔住我,大剌剌道。
我穿着粗布麻衣,身上也沒有任何佩飾,很是寒酸。
也難怪書童誤會。
我也不生氣,只是笑彎了眼,講明來意:「陸少爺,我是祝今朝,和你自小定娃娃親那個。」
陸執的臉色頓時煞白。
我一下子意識到嚇到他了。
連忙擺手急切解釋:「我今日不是來找你結親的,我是想要陸少爺幫我想個法子。
「這樣既算你報了恩,我以後也永遠不會出現在你面前。」
我將繼母逼婚一事一一道來。
十六歲的我,字認識不了幾個,說話的藝術更是不明白。
我以爲將所有都說清楚,他自會明白我不是在逼他。
可我卻沒想到,陸執竟以爲我是在欲擒故縱,和家裏唱一齣戲,以求鯉魚躍龍門,麻雀變鳳凰。
「祝姑娘,讓我回府想一想,明日給你答覆。」
陸執雖臉色慘白,神情頹唐,但禮數還是做足了。
我見他端得一副翩翩公子模樣,心想他應是懂了,便笑盈盈點頭:
「好,那我明日等你消息。」

-3-
到了明日,我拿着婚書去了昨日的地方等他。
想着,他給我出法子後,我便將東西給他。
自此一筆勾銷。
但我沒等到他。
那天下了很大的一場雨,我被暴雨淋得透溼。
附近沒有屋檐,是一條少有人走的小道。
我怕他來找不到我,便固執地站在青磚路上,對着他下學的方向翹首以盼。
直到很晚很晚,天色已經黑下來。
陸執才撐着傘徐徐而來。
我欣喜地朝他招手,歡快道:「陸少爺,你總算來了!」
陸執聞言,看我的眼神很複雜,我看不懂,便拋到腦後不理。
我聽見他緩聲問道:「下了雨爲何不走?」嗓音清冽,如玉珠落盤。
好看的人連聲音都是好聽的。我在心裏感嘆。
「我怕你加課,來了找不到我。」我扯着嗓門回答,讓聲音蓋過雨聲。
我雖沒上過學,但也聽說過,少爺小姐們是要上學監讀書的,有時還會加課到很晚。
我怕他認爲我言而無信。
陸執愣住,頓了頓,我聽見他低語喃喃:「不達目的不罷休嗎?」
我誤會他在說繼母的那件事,展顏一笑,重重點頭:
「對啊,嫁錯人會誤終身的。」
陸執怔怔地瞧着我,嘴脣漸漸抿直,握着傘的手愈收愈緊,直至泛白。
「那你又怎知我……誰是對的?」他頓了一頓,問道。
我疑惑地看向他,不懂爲何要討論這個問題。
但還是認真想了一想,說:
「大概是看見他便歡喜,想情不自禁靠近他,對他好吧。」
「要是我喜歡一個人,我定會纏着他不放,直到他點頭同意的。」我打趣道。
陸執看起來更委屈了。
他張了張嘴:「你——」語音帶着惱怒。
雨越下越大了。
我身上冷,淋了一下午,受不住,便開口直接問道:
「陸少爺,你的答覆呢?」
「我很着急!」
那紙婚書定然淋溼了,我怕他反悔不幫我,便沒拿出來。
陸執神色黯然,臉色發青,他還想勸:
「你嫁過去,會喫盡苦頭。」
我抬眸,不解地看他,眼神里露出我知道的意思。
嫁給繼母侄子,可不就是要喫苦頭嘛,這我當然知道。
見我死豬不怕開水燙。
陸執徹底沒話說了。
我看見他緊緊閉上眼,又睜開。
「我會讓人安排的。」他咬牙切齒道。
隨後,他冷笑一聲,說:「既如此,以後有何委屈,你便受着吧。
「這條路,是你自己選的。」
說完,他長袖一甩,便轉身離開了。
我迷茫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拐角,搖了搖頭,很是納悶:
「他怎麼又生氣了?」
少爺的心思你別猜。
我嘆口氣,抬腳往家的方向跑去。

-4-
陸執是何安排?
他沒告訴我。
我待在家裏,百思不得其解。
都過去一週了,他再不行動,我就要跳火坑了。
就在我急得上火時,陸家來人了。
一箱箱聘禮抬了進來,說是下聘娶親。
我整日無所事事的爹呆了,繼母呆了,鄰居也呆了。
而我,更是震驚!
「大人,你沒走錯?」
我一把將領頭的管家拉到一邊,嚥了嚥唾沫,難以置信問道。
小門戶的老百姓,習慣將所有達官貴人和他們身邊的人叫作大人。
管家聽了,嫌棄地瞥我一眼,還算禮貌:「祝小姐,沒走錯。」
陸執瘋了吧?
我第一念頭是這個。
隨後是想去找他問清楚。
可一行人攔着我,不准我離開家,他們說:「出嫁前,新郎新娘不能見面。」
那是一段昏昏沉沉的日子。
我被裹挾着向前,心裏除了忐忑,還有一絲絲不易察覺的期待。
因爲陸執實在是——太帥了!
我以爲他對我暗生情愫,或者感念阿孃恩情,對我仗義相助。
卻沒想到,他心裏想的是被我逼迫,無奈之舉。
陰差陽錯,月老籤錯的紅線,讓我們成了一對怨偶。
結婚那天,我坐在轎子裏,聽見很多人嘲笑我不自量力,以恩相挾。
那時的我,還嘀咕他們不知內情,胡言亂語。
可直到拜了天地,入了洞房,冷冷清清獨自待了一個晚上,我才隱隱明白,是我錯了。

-5-
結婚後,陸執始終不與我產生交集,就算遠遠看見我,也會避開。
陸父陸母對我心緒複雜,一時不知拿我怎麼辦,便選擇冷處理。
我陷入了一種尷尬難堪的境地。
府裏下人是最會看臉色的,見我不受待見,慢慢就不再搭理我。
好在冬喜是個好人,她從不彎彎繞繞,還知道許多八卦,也沒瞧不起我。
久而久之,我們關係越來越好,她還會教我學字,懂的可多了。
後來,在冬喜的分析下,我終於明白誤會從何而起。
陸執原是都城驚才絕豔的少年郎,卻娶了我這樣一個野丫頭。
他有氣,也是應該的。
抱着這樣的愧疚,我開始努力學習他愛喫的菜式,也讓冬喜教我讀書念字。
我以爲,只要趕上一個貴族小姐的水平,陸執自不會生氣了。
漸漸地,陸執冷冰冰的神情開始軟化,我去找他,他偶爾也會搭理我。
唸書有不懂的地方,他雖會無奈嘆口氣,但也會耐心教我。
我做的菜,他從看也不看,到會坐下來一一品嚐。
他教我寫字時,起初是拿着教尺遠遠指導,後來便是握着我的手,側臉和我離得極近,我甚至能感受到心臟怦怦亂跳,最後他開始習慣將我抱在懷裏,給我念書聽。
在陸執生辰那天,我們成爲了一對真正的夫妻。
府裏下人對我的態度忽然好了起來。
父親母親也會在我請安時露出一個淺淺的笑容。
我開心極了。
元宵節那天纏着陸執帶我出門,我想去看花燈。
他含笑允了,牽着我的手出門。
正好趕上猜謎會。
人頭攢動,他將我護在懷裏,怕我走丟。
我雖會認字了,但猜燈謎還是很費勁。
不過陸執書念得極好,我看上的花燈,沒有失手的。
直到那盞最貴最流光溢彩的花燈出現,我和一個女子都瞧上它時,陸執沉默了。
其實我恰巧知道謎底,晚間出門前,陸執還給我念過那本閒書。
他是知道的。
只是……
我隨着他的目光看去,視線停在了那位小姐身上。
真是好看啊,像仙女,我在心裏感嘆道。
難怪陸執會喜歡她。
我心裏雖失落,但終究還是沒有開口奪人所好。
接下來的旅程,陸執的心情很不好,他自顧自地朝前走着,我艱難地跟上。
太擁擠了。
我一眨眼,他便消失在眼前。
我呆呆地站在原地,一時有些爲難,不知是該回家,還是在原地等他。
出來前,陸執特地叮囑過我,若是走散,讓我別亂跑。
「只要你待在原地,我肯定能找到你,知不知道?」陸執柔聲問道。
我重重點頭,很信任他,又重複了一遍:
「待在原地,等你找我,不能亂跑。」
他眼神里暖意融融,摸着我腦袋,嘴角微揚。
還是別亂跑!
我在心裏唸叨,任由肩膀被撞了幾回,也沒離開一步。
直到——
我看見了陸執。
和他懷裏痛哭的美麗女子。
那一幕可真好看啊,郎才女貌,甚是般配。
如果我不是陸執的妻子的話。
我怔怔地瞧着,盯得眼睛酸澀,眼淚猝ťüₔ不及防落了下來。
心裏悶悶地痛着,讓人喘不過氣。
我想,我的確是個傻子。
一個犯了大錯的傻子。

-6-
那晚,我獨自走回陸府,沒有等陸執,便睡下了。
他一夜未回房。
第二日,下人說他睡在書房。
我扯了扯笑,說知道了。
他開始單方面冷戰。
或者說,是回到了結婚初始,對我避而不見。
我成了拆散有情人的惡毒女人。
我很害怕。
而在這時,陸府發生了件大事,那就是陸執中了狀元。
以及,例行診脈的大夫說我懷孕了。
兩樁大喜事。
父親母親高興得合不攏嘴。
只有陸執,沉默寡言。
他說他要娶黎婉,做平妻。
「陸府需要個能持家能交際的主母。」陸執淡淡道。
我知道,他始終嫌我拿不出手。
即使我盡力學,但和出生就錦衣玉食的小姐們比,便不夠看了。
他日後是要入內閣的,怎麼能有我這樣的妻子。
我人微言輕,因此陸執欺負起我來,很不手軟。
我躲起來一個人哭,再活潑跳脫的性子,也漸漸沉寂下來。
黎婉嫁進來的流程很瑣碎,是按正規手續走的。
父親母親親自帶着陸執上門求娶,承諾把當家權交給黎婉。
我的處境變得比以往更艱難。
黎婉嫁進來後,陸執和她過了很長一段蜜裏調油的日子。
他們有共同語言,視對方爲知己。
而我,被挪到了清風院。
好在失望多了,我對陸執不再抱有希望,更不用說肚子裏還有一個小傢伙。
我對當下的生活很滿足。
偶爾,陸執也會來我房裏。
但我不會再犯蠢迎上去討人嫌了。
通常,是我坐在窗前拿着書,雖不知讀了些什麼,但總算把時間耗過去了。
而陸執,沉默地喫着桌上廚房做的飯菜,喫完就走。
他有時會開口,問的話很笨拙,比如孩子的名字,孩子的性別。
我避不開這樣的話題,只好淡淡應幾句,說全憑父親母親做主。
然後,他會來摸我的肚子,但我總被嚇一跳,不習慣他的接近,起身避開。
屋裏是難捱的死寂。
漸漸,他不再來了。
我大大鬆口氣。

-7-
瑾兒生下便被抱走了。
陸執坐在我牀邊,溫聲說:
「今朝,黎婉學問好,教養孩子也有人幫襯,便放她膝下養,如何?」
黎婉身體不好,不能有孕。
我成了生孩子的器皿。
我沒有哭,也沒有罵人,只是輕輕點了點頭:「好。」
他們瞧不上我,怕我誤了陸府的未來。
而黎婉背後有黎家,怎麼也算不上虧待瑾兒。
倒是跟着我,不太好。
我能說什麼呢?
什麼也不能說。
「今朝,我們還會有孩子的。」陸執安慰道,握着我的手發緊。
我不禁冷笑一聲,用盡全力抽出手,背過身不再理他。
自那時起,我對陸府的一切都失望透頂。
也不再出清風院。
冬喜陪着我,她經常逗我笑,和初見那般,想讓我開心起來。
可我再也沒了笑。
想瑾兒狠了,我就抄經,希望菩薩保佑他平安長大。
黎婉不願意我見他。
「姐姐,孩子的素養薰陶很重要。」她長得好看,說難聽話時,也好看。
我滿心苦澀,只能暗自垂淚。
沒有人能幫我。
婚後第六年,瑾兒四歲了。
他生辰那日,我下廚做了一桌菜,雖只有我和冬喜喫,但心裏也算有些安慰。
陸執就是這時候來的。
他坦然坐下,讓冬喜給他拿碗筷,然後自顧自喫起來。
「今朝,你的廚藝退步了。」他眼神含笑,語帶調侃,但緊握的筷子不難看出他的緊張。
我們已許久未處在同一個空間。
他來時,冬喜會將人攔在院外,說我已睡下,不喜人打擾。
明明屋內還亮着燈。
冬喜在撒謊,陸執知道,他Ṱŭ₈不發一言,轉身離去。
這次,他是闖進來的。
一向知禮守節的陸大人,學會了耍無賴。
可惜,物是人非。
我早已不是當初歡喜念他的祝今朝。
「喫完就走吧,我要歇下了。」我平靜道。
內心沒有絲毫波動。
陸執的臉驀地沉下,他進入官場有些年頭,眼神凌厲威嚴許多。
冬喜被他嚇到,不敢出聲。
「你還要鬧多久?」陸執冷聲問道,言語激烈,顯是氣狠了。
我對此很詫異。
我都這麼安靜了,他還看不慣我嗎?
心中一片冰涼,我站起身,又跪下,認錯:「是妾身錯了。」
陸執勃然大怒,將桌上的碗碟盡數掀翻,噼裏啪啦一陣響。
一塊碎片落地又彈起,從我右臉頰飛過,血很快滲出來。
好在傷口不深。
我沒看陸執驟然發白的臉,掠過他向我伸來的手,自己去拿了藥箱,坐在銅鏡前敷藥。
冬喜眼淚落了下來。
陸執似乎終於意識到某個他盡力忽略但此時再也忽略不了的事實。
那就是我不再對他心生歡喜。
那雙習慣舞文弄墨的手輕輕顫抖,陸執的臉難看到嚇人,眼裏卻是驚慌一片。
「今朝,明日元宵,我陪你看花燈可好?」他放輕聲音問道。
我澀然一笑,想告訴他我早就不喜歡湊熱鬧了,但轉念一想,其實沒有和他說的必要,便搖了搖頭:「不了,我不愛看花燈。
「你和黎婉去看吧。」
被人接二連三地忤逆,尤其是被我這種上不得檯面的野丫頭忤逆,陸執大概是氣狠了。
他厲聲讓冬喜滾出去。
隨後,大步朝我走來,不顧我的不願,強行將我扔上了牀,他覆了上來。
那晚,我又哭了,哭得眼眶乾澀,聲音沙啞。
覺得眼前人面目可憎,十分噁心。
陸執從沒見我那般傷心、那般絕望過,天一亮,他便走了。
從此再未踏入清風院一步。
一年後,我生下一個女兒,聽說叫珣兒,放在了母親身邊養。
我的心,徹底死了。

-8-
憶起往昔,我忽然發現,自己這一生竟是糊里糊塗走到了終點。
婚事於我,不論是嫁繼母侄子,還是嫁陸執,竟都是殊途同歸。
院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我知道其中一個是冬喜。
她是個癡的,我讓她離開,她也不願。
想來,等我走了,她這麼厲害,定能有個好的去處。
身上愈加乏力了。
這副身體其實能站起來打開窗,已是迴光返照。
我慢慢轉身,去牀上躺下。
我緩緩閉上眼,腦海像走馬燈般浮現我年少時的模樣。
那時的祝今朝,勇敢明朗,認爲一切苦難都能迎刃而解,活得像個小太陽。
我把她弄丟了。
真想告訴她,若是再遇見喜歡的人,不要癡纏,他不喜你,記得轉身。
否則,會喫盡苦頭。
耳邊好像響起陸執驚懼的聲音,手被緊緊握着。
有人抱着我,說找大夫。
我太累了,實在睜不開眼,意識也在流散。
恍惚中,一個少年執着傘看我,他臉色可白了,估計是被嚇的。
我認出,那是雨夜的陸執。
他在等我,等我退婚。
我想了想,啓脣大喊道:「陸執,你放心,我這輩子下輩子下下輩子,也不會嫁你的!」
冬雪落盡。
祝今朝,總算解脫了。

-9-
瓢潑大雨嘩啦啦砸下來。
砸得人腦袋疼。
我努力睜開雙眼,當瞧見黑漆漆的青磚小道時,徹底愣住。
這!這!這!
「撞鬼了?」我嚥了嚥唾沫,不解出聲。
無人應我。
天已黑透,身上的衣衫透溼,正滴着水。
小道那頭驀地出現一道月白綢衫的人影,身材頎長,氣質矜貴。
和記憶中的那個人緩緩重合。
我怔怔盯着少年陸執撐着傘,臉色慘白,停在我面前,垂眼看我。
「下了雨,爲何不走?」他嘴脣微啓,淡淡詢問。
一模一樣的話,嗓音帶着冷意。
我打了個寒顫。
終於意識到一個可怕的事實。
那就是我好像……重生了!
我伸出手,狠狠擰了陸執一爪。
他皺起眉,抿着脣甩開,很是惱怒:
「你做什麼?」
原來不是夢。
我低下頭,心裏一陣疲憊。
胸前貼身的地方放着一張紙,估計已經溼透不能看了。
但我還是把它拿了出來。
「陸執……陸少爺,我是來退婚的。」我大聲道,任由大雨砸在我身上。
陸執的傘沒有朝我偏一分。
我應該早發現他不喜我的。
陸執聞言,眼睫顫了顫,不可置信地看我,瞳孔猛地一縮。
「你……你說什麼?」他顫聲問道。
我抬手擦了一把額頭上的水,儘量睜開眼,字字清晰道:
「我說!」我喊道:「我願意同你退婚,從今以後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陸執薄脣抿直,他不相信,問:「你還想使什麼計?」
如今,這樣的話已傷害不了我了。
我知道,在他們眼裏,我做什麼都是有所圖謀的。
辯解本就無用。
我笑了笑,無所謂道:「你若是不想被人議論,便給錢吧。
「這樣,也算報恩了。」
正好,我缺錢。
陸執見我神情認真,漸漸意識到我是真的要同他退婚。
猶豫幾秒,我看見他緩緩鬆口氣,伸手接過婚書。
「好,我會讓人給你送錢。」
說完,他轉身離去。
我連忙伸手拉住他。
陸執眼裏頓時流露不快,以爲我反悔。
我連忙鬆手,道:「陸少爺,明日可否就給錢?我可以在這等。」
「你讓人送來就好。」
不然送回家,我一分也得不到。
陸執不願和我繼續糾纏,他輕點頭,淡淡應了。
隨後,他毫不猶豫離開。
我看着他堅決的背影,不知怎的,鼻頭酸澀,眼眶裏掉出淚來,我抬起手,用力朝他揮着,大喊告別:
「陸少爺,再見!
「後會無期!」
他一次也沒回頭。

-10-
第二日下午,陸府果然派人給我送了錢,還有過了明路的退婚書。
甚至還有兩間很貴的鋪子。
我轉手全賣了,然後分出一半送去給陸府的冬喜,沒有署名,只是說因爲恩情。
然後,我收拾行李離開都城。
我買了一個商隊的名額,還負責辦路引,服務怪好的。
我計劃去揚州,據說那裏適合富人住。
我今時不同往日,自是該享受人生。
商隊來自蘇州,是賣綢緞的,他們回蘇州,能把我中途放下。
我晃晃悠悠地坐着馬車,覺得前景一片光明。
但出城沒到五里路,身後突然傳來陣陣密集的馬蹄聲。
「車上的人都下來!」一道兇惡的聲音響起。
我心裏一凜,以爲遇見土匪了,連忙將錢貼身藏着。
然後當機立斷跳下馬車,雙手抱着腦袋蹲着:
「好漢饒命。
「我沒錢。」
空氣中一瞬沉默。
一雙織金履靴緩緩停在我面前。
我悄悄抬眸,順着靴子往上,竟看到了大紅蟒袍飛魚服?
這不是錦衣衛的衣服嗎?
察覺不對勁,我緩緩抬頭,和一雙冰冷卻又含笑的眼眸對上。
「大……大人?」我驚呼道。
身體倏地站起,差點撞上他的下巴。
冷麪郎君微微退了一步,避開我。
見我不穩,伸手扶了我一把。
「祝姑娘,你怎麼在這兒?」大人輕聲問道。
他長得好看,五官凌厲,身材修長挺拔,整個人冷冽如寒霜ťú⁽,讓人不敢接近。
但我知道,他不會傷害我。
因爲他救過我。

-11-
那是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
我因爲摔了弟弟,怕被揍,便拿着搓衣板在外面晃盪。
還特地選了一條人煙稀少的小道。
誰承想,正發呆時,我眼前突然出現兩道糾纏在一起的身影。
他們打得難捨難分,刀光劍影,在黑夜裏白光唰唰地閃着。
第一次看見這種場面,還是免費的,我興奮極了。
便躲在草垛後面,專心致志地看着。
而那邊,穿着一身黑衣的人漸漸落了下風。
紅袍男子眼見就要將人抓住。
卻沒想到,我踩中一根樹枝,在寂靜的夜裏,發出刺耳的咔嚓聲。
黑衣男子猛地朝我看來,眼神嗜血。
完犢子了。
我眼睛一閉,連忙撒丫子就跑。
所以湊熱鬧危險係數ṱû⁼極大!
黑衣男子緊追不捨。
紅袍男子見不對,也追了上來。
沒過多久,黑衣男子就追到我面前,劍身一挺,眼見就要刺中我胸口。
突然,我的腰被人抱住,紅衣男子擋在我面前。
只聽「撲哧」一聲,劍尖刺入恩人的右肩。
他放開我,轉身回擊,但因受了傷,行動遲緩。
眼見黑衣男子要勝了。
我心中狂跳,拿起搓衣板悄悄繞到黑衣人身後。
下一秒,我抄起東西就狠狠往他頭上一敲。
或許是認爲一個女子不足爲懼。
他根本沒注意身後的我。
也沒想到,一個幹慣活計的人力氣有多大。
只聽沉悶的一聲「乓」,黑衣人倒了下去。
手中的劍,剛好停在恩人的喉前一寸。
真是好險。
紅袍男子受傷極重,鮮血嘩嘩地從他的右肩左腿上流出。
他救了我,便是我的恩人,我怎能置之不理。
於是,我轉身就跑,跑到李老頭的醫館強行將他拽出來。
「老頭,你快看看他。」我催促道。
「祝今朝,錢呢?」李老頭囉哩囉唆問。
他愛錢,而我沒有,給不起,他就不救。
我着急,四下望了望,眼尖瞥到黑衣人手中的刀,迅速彎身拔出刀,將刀鞘送給李老頭,它上面有寶石,一看就貴。
恩人意識已經恍惚了,那張俊臉透着蒼白。
但還記得叮囑我找根繩子把人綁起來。
我沒有繩子,想了想,從李老頭藥箱裏掏出蒙汗藥,給人硬喂進去,直接送到嗓子眼。
後來,裴鈺告訴我,說他從未見過如此生猛的女子。
一下子就記住了。
頓了頓,他又問我:「你不怕錦衣衛?」
我不解地看他:「爲何怕?」
「我又不是貪官。」
他勾脣笑起來,笑得可好看了。

-12-
錦衣衛將我們一行人帶回了詔獄。
審問我時,我老老實實坦白。
「爲何去揚州?」裴鈺身旁的刀疤男子問道。
我耷拉着眼皮,一一交代,將繼母逼婚和用錢換退婚書全部說了。
不過,沒有說陸府不願娶我。
「我愛錢。」我說道。
口供錄完,錦衣衛出去了。
只剩錦衣衛指揮使裴鈺裴大人。
他坐在我對面,一身大紅蟒袍襯得他更加金貴如玉,鋒芒外露。
那晚,他醒來後就走了。
第二天,我帶着渾身傷去醫館,撲了個空。
從那以後,便再沒見過他。
「錦衣衛已經通知你家人,讓他們來接你了。」
裴鈺淡淡道,聲音藏着幾分漫不經心。
我驚恐抬頭看他,哭喪着臉:「大人,我不能回去。
「回去了,就出不來了。」
繼母一定會嚴防死守,逼我嫁人。
那樣,還不如死了算了。
裴鈺站起身,腰間的繡春刀泛着森森寒光。
他走到我面前,將我手上的鐐銬解開,問:
「你差點死了,知道嗎?」
我不解。
裴鈺低着頭,垂着眼,烏黑的羽睫微微顫動,他冷白的指尖落在我的腕上,輕輕揉捏着那塊紅了的皮膚。
我臉色猛地漲紅:「大……大人。」我結結巴巴道。
裴鈺抬眼,璀璨的眸直直地看進我的眼睛裏。
忽地,他站直身,離開。
木質的冷香倏爾遠離。
我聽見他說:「你選的這家商隊幹過幾次仙人跳,辦的路引也是假的。
「等你們到了無人之地,你身上的錢不但不保,小命也可能丟。」
我臉色一白,覺得真是倒黴透頂。
心痛,我小聲問道:
「大人,那你能讓他們退我錢嗎?」
我花了好大價錢纔買的名額!
裴鈺看我的眼神頓時閃過一絲無奈。

-13-
家裏人來接我,已是板上釘釘。
我決定將損失降到最低。
於是,我把所有錢財給了裴鈺,讓他代爲保管。
「大人,等我渡過這劫,我會來找你的。
「這些錢就當作保管費,如何?」我希冀地看向他。
裴鈺嘴角抽了抽。
他看着手中的錢,沉吟半晌,點頭應了。
我倏地笑起來,徹底放心。
裴鈺見我笑了,不知爲何,冷峻的臉漸漸柔和。
就在我要轉身離開時,他突然伸手拉住我。
只是虛虛籠住我的手腕,隔着衣衫,溫熱的觸感一觸即離。
我轉頭,一臉詫異。
裴鈺垂下眼,含笑看我,神情溫柔。
我聽見他一字一句問道:「祝今朝。
「你要不要……嫁我?」
轟隆——
我心神一顫ŧṻ²,以爲是自己幻聽,微微睜大眼,瞧他。
「大人?」我探詢問道。
裴鈺思忖一瞬,然後,他緩緩開口:
「我因一些緣由需要一個夫人,你因被逼婚而逃離,我覺得我們很合適,你覺得呢?」
我不覺得。
婚姻是墳墓。
「大人,我不想再用這種法子了。」我有些難過道。
「再?」裴鈺很敏銳地捕捉到我話裏的漏洞。
我眼睫一顫,張了張口,敷衍過去:「說錯了。」
裴鈺沒有計較,也不知道他有沒有信。
沉默一會兒,他輕聲道:「祝姑娘,你若是嫁我,裴府的一切都是你做主。
「而且,我自幼喪父喪母,沒有人給你立規矩,府裏也沒有小妾,以後也不會有,你不用爲這些心煩。
「我事務繁忙,不常在府,你可以自在些。」
「最重要的是——」他突然停了一下。
我正聽得心猿意馬、抓心撓肝,見他停了,不由抬眸去看他。
裴鈺似乎就在等這一刻,只聽他緩緩道:「裴府有錢。
「任你花。」
我的眼睛一瞬間亮了。
「當真?」我問道,錢可是個好東西。
裴鈺輕笑一聲,神情既無奈又挫敗。
他點了點頭,保證道:「當真。」
就這樣,我祝今朝,迎來了二婚。

-14-
下聘那天,裴鈺親自帶着長公主來提親。
我們一家嚇得惶恐無比。
還好長公主性格隨和,只是將我喚到身前,柔聲問道:
「你就是今朝?」
我抿了抿脣,忐忑點頭。
「真是個好孩子。」長公主笑了笑,從膚如凝脂似的腕上褪下一隻玉鐲,戴在我手上。
「今朝,玉卿就拜託給你了。」
玉卿?我迷茫地看向裴鈺。
「是我的表字。」他認真解釋。
我恍然,記在了心裏。
籌備婚禮的過程很複雜,好在都是裴鈺在辦。
我除了試衣服,很是清閒。
繼母、父親和弟弟也不敢欺負我了。
因爲他們怕被裴鈺抓到詔獄裏去。
我整日都樂呵呵的,覺得老天還是待我不薄,讓我苦盡甘來。
結婚前,裴鈺因爲拿不準我喜歡什麼首飾,帶着我出了門。
「你挑,我付錢。」
他真的太會說話了,每句話都說進我的心坎裏。
我笑得找不到北。
裴鈺見我這樣,嘴角微勾,整個人染上暖意。
到了珍寶閣,掌櫃親自將我們迎了進去。
裏面的東西都亮晶晶的,我眼花繚亂,要是遇見喜歡的,我就拽拽裴鈺的袖子,他立馬從善如流讓人包起來。
配合十分默契。
裴鈺說,他從不逛街,有錢也沒處花。
我告訴他正好,我想花沒錢。
我倆真是絕配。
裴鈺聽後,低聲笑起來,伸手捏了捏我的左臉。
氣氛很是和諧。
直到一道溫婉的聲音響起:「裴鈺,這就是你挑的夫人?」
我的心倏地一沉。
轉頭望去。
看見了黎婉,和她身旁的——陸執。

-15-
我有聽聞,他們兩家已經下聘定親了。
婚期就在一個月後,比我和裴鈺晚了半月。
這纔是原本的軌跡。
在陸府磋磨的那些年,我早已不喜歡陸執,因此心中並無悲傷。
只有慶幸。
而珍寶閣內,陸執看見我,瞳孔忽地一縮,垂於身側的雙手收緊又鬆開。
他今日穿着竹青軟袍,身姿挺秀,面容俊朗。
與裴鈺相對而立,兩人吸引了不少視線。
我裝作沒看見他,抬眸去看裴鈺。
他皺着眉,正在看陸執,眼神深幽。
我輕輕拉了拉他的袖子,裴鈺回過神,拉着我上前,介紹道:
「今朝,這是黎相的千金,黎婉。」
我行了個禮。
裴鈺接着介紹我,但黎婉抬起手,阻止他:
「不用介紹,我知道她。
「拿了陸府一大筆錢的祝姑娘,對嗎,阿執?」黎婉笑臉盈盈地看向陸執。
裴鈺臉色倏地一沉,他微眯起眼,嘴角浮現一絲冷笑。
只聽他冷冷道:「今朝,這是玉成公主趕出宮的伴讀和選秀輸給庶妹的黎家大小姐,黎婉。」
他鮮少一口氣說這麼多話。
很是稀奇。
黎婉秀美白皙的臉上頓時變得鐵青:「裴鈺,你!」
空氣中瀰漫着濃濃的火藥味。
我低下頭,雙肩輕顫,忍住笑意。
這一刻我才懂得,黎婉也只是個紙老虎。
我其實,沒有必要怕她。
懶得和他們糾纏,裴鈺想帶着我去別處逛。
我們離開。
「今朝——」
突然,陸執開口,叫住我。
我轉過身,不解。
他抿了抿脣,眼神里帶着幾絲茫然:「你……你可有做夢?」他沉聲問道。
做夢?
當然,我每天都做夢發財。
我點頭。
他臉色一白,頓了頓,又問:「你可夢到……我們成親?」
我心下慌亂,瞪了他一眼。
這問題,會影響我和他的清譽。
陸執當真是我幸福路上的絆腳石!
話音剛落,冰寒的氣息瞬間從裴鈺身上四散而開。
他冷臉的樣子很嚇人,只見那雙含笑的眸子裏冰凍三尺,凌厲鋒銳。
黎婉冷着臉,抖着脣看陸執。
沒有人知道陸執在發什麼瘋!
我拉住裴鈺,搖頭,輕聲否認:「沒有。」
「陸公子,我們毫不相干,請你自重。」我一字一句道。
說完,徑直拉着裴鈺離開。
陸執聞言,玉白的俊臉驀地放鬆下來,只是眼眸裏帶着不安。
他抬手按住胸口,低語沉沉道:「沒有嗎?
「沒有就好。」
漠然的眸子凝着我和裴鈺離開的方向。
隔了很久,黎婉聽見他說:「我們儘早成婚。」

-16-
大婚那日,我早早地起來。
迎着早晨的太陽,坐上了去裴府的花轎。
這次,耳邊是敲鑼打鼓的歡慶聲。
裴鈺牽着我下了轎子,長公主坐在主位,看着我們拜了堂。
所有人的笑臉盈盈。
我被送進洞房,裴鈺拜託玉成公主陪着我。
她性子和冬喜有些像,肚子裏有很多八卦,性子也灑脫。
將我和裴鈺的故事打聽了底朝天。
她還提到了黎婉,說她騎驢找馬,最終兩手空空,所嫁非良人。
她說陸執不是個好人,得到了就不會珍惜,黎婉有的是苦頭喫。
我驚覺她看人甚準。
公主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頭,告訴我她以前也喜歡過陸執,而他總是若即若離,讓她傷春悲秋了好一陣兒。
最後是裴鈺讓她看破了陸執和黎婉間的貓膩,讓她及時醒悟。
「若論才能,陸執和黎婉都是一等一的。
「但論情,二人則不堪良人,一個比一個瘋。」
公主嘆道。
我想起上一世,不由點頭贊同。
陸執和黎婉太高傲了,傲慢到認爲所有不如他們的人,都另有所圖。
天漸漸黑了,裴鈺接待完賓客後,回了房。
公主已經離開。
屋子裏很安靜。
我深呼口氣,聽他的腳步聲,和自己淺淺的呼吸聲。
燭火很亮,我透過蓋頭,看見他緩緩停在我面前。
蓋頭徐徐掀開,裴鈺穿着新郎服,俊美如玉,他含笑看我,眉眼溫柔。
我緊張地揚了揚脣,一時不知說些什麼好?
「先喝合巹酒?」裴鈺問道。
我攥緊手指,點頭。
距離漸漸拉近,我心跳如雷,緊緊閉着眼。
我想,我是有點喜歡裴鈺了。
但——沒到很濃烈的地步。
喝完酒,裴鈺坐在我身旁。
他抬起手,幫我摘下一件件頭飾。
然後,我去屏風裏換好衣服,將臉洗淨。
洗漱完,我忐忑地走到牀前。
裴鈺正靠着牀ƭü⁹沿,撐着腦袋閉目養神,臉上帶了幾分醉意。
聽見動靜,他睜眼朝我看來,眼神柔和,嘴角帶着笑意。
「困了嗎?」他輕聲問我。
我點點頭。
他側過身,讓我爬進去,睡下。
然後在我旁邊躺下,給我蓋好被角。
「那睡吧。」他拍了拍我的肩,將我抱在懷裏。
只見他右手一晃,屋裏的燈便滅了。
我凝神屏息。
許久,他也沒有動作。
漸漸睏意襲來。
我鬆口氣,睡了。

-17-
陸執幹了一件驚天地泣鬼神的大事。
那就是他逃婚了。
就在我結婚的第二天。
彼時裴鈺因爲宮裏傳召進了宮。
直到深夜還未歸。
玉成公主特地跑來找我玩。
我聽她聊了半夜的八卦,才各自睡下。
三更天時,管家急匆匆來敲我的門。
「夫人,陸家大郎找您。」
我心中一驚,讓管家將人趕出去。
管家一臉爲難道:
「夫人,陸公子說,不見到你,他不走。」
我氣得兩眼一黑,換好衣裳後,滿身怒火去了前廳。
陸執還穿着新郎服,那張臉仍然是少年的青澀稚嫩。
但不知爲何,我覺察出了怪異。
他好像一瞬間沉穩冷酷起來。
我剛一進廳,陸執便轉過身,目光沉沉落在我身上。
他看起來比我還生氣。
「今朝,你爲了氣我,何至於此?」語氣帶着質問。
我愣愣地看着他,雙手開始顫抖:「你……
「你是他?」
恐懼害怕難過絕望齊齊湧入我的腦海。
這都是眼前之人帶給我的。
擁有未來記憶的陸執臉色鐵青,他向我走近,我往後退。
丫鬟急忙上前攔住他。
「今朝,你若現在與裴鈺和離,我便不計較。」陸執咬牙切齒道。
我驚懼地扶着椅背,聞言,慘然一笑:
「陸執,你真是……太可笑了!」
他竟以爲,我仍然對他情根深種。
無論做什麼,我都會在原地等他。
「你就是個瘋子。」我罵道。
陸執沒有反駁,他直直盯着我,眼眸深沉。
我聽見他說:「今朝,裴鈺不是良配,他仇家衆多,你沒必要蹚這趟渾水。」
我用他提醒,我又不是一無所知的蠢貨。
既然願意嫁,那我自是打定主意和裴鈺共進退。
誰叫他給我錢花。

-18-
「不勞你操心。」
提到裴鈺,我倏地冷靜下來,坐在了主位上。
冷冷瞧着陸執,我客氣疏離道:「陸公子,若你深夜前來,便是爲了說這些雲裏霧裏的事,恕不奉陪。」
見我面無表情,陸執負手而立,緩緩道:
「今朝,我知你怨我恨我,但不論你信不信,我心裏有你。」
我和丫鬟的臉頓時慘白一片。
「夫人。」她緊緊護在我身前,小聲問,「他是失心瘋了嗎?」
我強抑怒火,剛想開口趕人,陸執又打斷道:
「今朝,我不會放手,今後,我府裏除了你,將沒有別人。」
他自顧自地說:「你不和離,待半年後裴鈺一死,我也要將你帶回府。」
瘋了,真是瘋了!
可他說……裴鈺會死。
我心中又慌又亂,沒了主意。
腦海中浮現着裴鈺含笑的眸子。
我不想他死,即使會得到很多錢,我也不願他死。
陸執穩操勝券地看着我,似乎知道我一定會忍不住問他。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一道冷如寒霜的聲音:
「陸公子這是——篤定我會死了?」
穿着大紅蟒袍的裴鈺笑着走進來,只是笑不達眼底。
我立馬站起身,一種難以形容的感覺充斥心間,像是有了依仗。
裴鈺來到我身前,摸了摸我的頭。
「別怕。」他低聲安慰道。
我點了點頭,緊繃的身軀漸漸放鬆下來。
陸執沉下臉,眼裏飛快閃過一絲受傷和慌亂。
我難得理他。
「你先回房,這裏交給我?」裴鈺輕聲問我意見。
我求之不得,迅速點頭。
毫不猶豫帶着丫鬟轉身離開。
陸執,這輩子下輩子下下輩子永生永世我都不想見了。

-19-
那晚,不知裴鈺說了些什麼,陸執再也沒出現在我眼前。
而沒多久,陸家和黎家倒了。
裴鈺親自帶人抄的家,陸執黎婉被判流放。
我將冬喜贖了回來。
她還是活潑的樣子,我很高興。
直到塵埃落定,裴鈺也沒想知道我的祕密,他只是告訴我,若是再有人欺負我,一定要反擊回去。
「我給你撐着呢,怕什麼?」
我笑盈盈地抱住他,心中歡喜極了。
半年後,裴鈺還好好活着。
我終於放心,決定拉着他去逛花燈節。
它還是記憶中熱鬧的模樣。
我站在樹下,踮起腳尖親了裴鈺的脣,小聲道:
「大人,我喜歡你。」
(正文完)
番外:裴鈺

-1-
逛花燈節那晚,祝今朝突然想起一件十分重大的事。
「大人,若是我有孕,孩子會放在我膝下養嗎?」
裴鈺一邊護着她,一邊帶着她往人多的地方走。
祝今朝喜歡湊熱鬧,他雖不喜,但也沒辦法。
聽見這話,裴鈺冷峻的臉有一絲絲無奈,他說:
「不然呢?我們的孩子,我們不養,你想給誰養?」
祝今朝聞言,委屈不受控制地湧Ŧṻₓ起。
她不敢相信似的,又問了一遍:
「真的讓我養?」
裴鈺低眉看她,一時拿不準她是想養還是不想養。
想了想,他開口道:「要是你實在不想養也行。
「大不了我抱着她上衙。」
那倒也不必,祝今朝實在難以想象那幅場景。
她眼底閃着淚光,搖頭,道:「還是我養吧,等你下衙,再你帶。」
裴鈺「嗯」了一聲,表示同意。
兩人談妥,祝今朝放下心來。
她乖乖待在裴鈺懷裏,手緊緊拉着他的。
過了一會兒,她又問:「大人,那以後裴府交際,也是我來嗎?」
裴鈺搞不懂祝今朝腦子裏在想些什麼?
但他還是耐心回應:「自然,你是當家夫人,不是你來,我……」
裴鈺想到自己坐在一羣夫人小姐中應酬,心裏ţṻₖ打了個寒顫。
「今朝,這事只能你來。」
「我不行。」裴鈺抿着脣,讓夫人慎重考慮。
誰想,祝今朝突然哭了出來。
而且是嚎啕大哭那種。
她死死抱緊裴鈺的腰,腦袋躲在他大氅裏,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冷麪閻王嘴角抽搐了幾下。
帥氣逼人的臉閃過一絲糾結。
良久,他嘆口氣,道:「我來我來,你別哭了。」
他竟然給自己找了個剋星!
祝今朝彷彿要將所有委屈哭盡,周圍人齊齊朝裴鈺看來,目光帶着鄙夷,以爲裴鈺欺負人。
他有苦難言,只好將人一把抱起,放在一棵樹下,讓她哭完。
花燈節,月色襲人,燈火如晝。
裴鈺溫柔笨拙地拍着她的背,任由祝今朝將淚水落在他的衣衫上。
許久,她終於哭完了。
樹影婆娑,四下安靜。
祝今朝抬起紅紅的眼睛看裴鈺:「大人,你低頭。」
裴鈺挑眉,乖乖低下頭。
她踮起腳尖,伸手捧着他的臉, 就這麼親了上來。
脣上傳來軟軟的觸感。
裴鈺臉色一紅, 反應過來, 頓時反客爲主。
半清醒半迷糊間,他聽見祝今朝堅定道:
「大人,我們回家。
「我要給你生孩子!」

-2-
被人稱作冷麪閻王的裴鈺曾做過一個夢。
他夢見他死了。
死時,心裏還希冀着一個嫁了人的姑娘要平安順遂。
他認識那個姑娘,叫祝今朝, 性格生猛, 愛湊熱鬧,爲此差點丟了小命。
怎麼說呢?一見鍾情算不上,但心裏就是牽掛。
宮中急召, 是關於二皇子和黎相爺結黨營私之事。
裴鈺看見自己在祝今朝的家門停了一會兒,隨後轉身離去。
他想,等事情辦完, 再來問她願不願意也不遲。
卻沒想到, 再見, 她已成了陸家婦。
祝今朝是個笨拙又熱誠的姑娘, 她喜歡一個人, 自然是滿心滿眼。
裴鈺藏在枝丫間, 看着她熱臉貼別人冷屁股,覺得真是個傻姑娘。
但祝今朝不覺得她傻。
陸執聰明, 即使他眼裏嫌棄, 但心裏卻自知祝今朝的難得。
裴鈺看着他們感情漸漸升溫, 心中酸澀, 但也爲她高興。
聽到祝今朝有孕時, 他徹底放下, 轉身離開。
朝堂波詭雲譎, 太子勢微,他南下去找證據,然後匆匆趕回京城。
卻在郊外遭遇截殺, 死在那裏。
那時天色正好,他暴屍荒野, 一輛上完香回城的馬車倏地停下。
車裏的夫人嗓音疲憊,但溫柔:「冬喜,找人幫個忙吧。」
她伸出手,拿出一個破舊的荷包。
祝今朝沒有多少錢,但她喜歡漂亮閃爍的東西。
裴鈺有些後悔,早知應給她留條後路, 把錢送她的。
他的屍體得到妥善處理, 立了個無字碑。
裴鈺的靈魂漸漸消散。
最後,他醒了過來。
天微亮,他就騎馬趕去祝家, 卻發現祝今朝計劃離開。
她運氣是真糟糕,精心選的商隊,是要人命的。
裴鈺啞然失笑,帶人追上, 看着她手忙腳亂地跳下馬車,急道:
「好漢饒命。
「我沒錢。」
唉,真是個傻姑娘。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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