丟失的快遞

我是個獨居女性。
爲了安全,我僞裝家裏有男人。
直到我收到一條信息:
「你家門口的男鞋,爲啥沒有男人穿過的味道?」
「而且我在裏面放了幾顆大米。」
「一週過去了,大米居然還在,嘻嘻嘻。」

-1-
收到信息時,我正在上班。
一瞬間,辦公室的冷氣以及心底的寒意,讓我狠狠打了個哆嗦。
因爲獨居,我謹慎慣了。
外賣永遠備註 2 雙筷子+放門口。
家門口擺着幾雙男鞋。
陽臺每週都會故意晾曬一些男性衣物。
我自以爲天衣無縫,沒想到還是被人看穿了。
我盯着那條短信出神。
隨即,鬼使神差地將對方的手機號碼複製下來,用微信去搜索。
原本我只是抱着試一試的心態,沒想到居然真的搜到了。
一個微信用戶彈了出來。
頭像是隱藏在黑暗中的小丑。
微信名字叫「蔡大勇」。
最嚇人的是,他的微信簽名是:「嘻嘻,你發現啦?」
配合他的頭像,簡直讓我狂掉 SAN 值。
可這還沒完。
一秒鐘過後,我驚恐地發現自己居然是他的微信好友。

-2-
一瞬間,回憶湧上心頭。
就在上週,我丟了個快遞。
購物平臺顯示快遞已簽收,簽收人是「家門口」。
其實平時也經常這樣。
現在快遞員圖省事,扔在家門口,就算派件完成了。
生活不易,我也可以理解,從未多說什麼。
但那天我下班後,並未在門口發現那個快遞。
於是我便聯繫快遞員。
對方很篤定就是放在我家門口了。
重複了五六遍讓我好好找找。
我忍無可忍:
「家門口連一平米都不到,沒有就是沒有!」
對面沉默了幾秒,突然很抱歉地開口:
「那可能是被人偷走了吧。」
「實在不好意思。」
「你看這樣行嗎,你加我微信,我把你買東西的錢賠給你。」
快遞員一個勁兒地道歉,並懇求我不要聯繫商家,也不要投訴。
說他們丟件要賠三百呢。
我心想自己買的不過是一件 79 塊錢的衣服,實在沒必要讓人家賠三百。
於是便爽快答應了。
對方信守承諾,很快便將 79 元轉給了我。
我收下錢,便將這件事拋到腦後去了。
誰知一週過去……
那個叫蔡大勇的快遞員,居然再次出現在我的生活裏。

-3-
我顫抖着手將對方拉入黑名單。
下一刻,一隻手突然重重拍了我肩膀。
本就處於極度緊張狀態下的我,嚇得直接慘叫出聲:「啊!」
一瞬間,整個辦公室的目光都聚集在我身上。
一個不耐煩的聲音從我身後響起:
「林婉ṭũ̂ⁿ,你有病吧?」
說話的是鄧凌雪,公司裏公認的大美女。
其實我倆關係一般,但奈何住得很近,所以平時總一起結伴回家。
一來二去,也算是公司裏貌合神離的「搭子」。
此時,我顧不上平時跟鄧凌雪的明爭暗鬥。
我彷彿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將事情的來龍去脈講了一遍。
誰知鄧凌雪聽完,頗爲不以爲然:
「你以爲自己是仙女兒呢?」
「誰都對你不懷好意?」
我愣住了。
對方自顧自說道:
「人家估計就是賠了錢,心裏不爽,想嚇唬你一下。」
「再說了,誰讓你買那個小區的。」
「誰不知道寧遠小區出過事,魚龍混雜。」
「你真應該加點錢,買我那個小區的房。」
「雖然就隔了兩條街,但配套設施、安保條件都更勝一籌……」
鄧凌雪滔滔不絕地講起了自家小區的優點。
我心裏有點不是滋味。
她就是這個樣子,不管你跟她說什麼,她都有本事將話題轉到自己身上。
而且誰不Ṱû₀願意住高檔小區?
可兩個小區房價幾乎差了一倍。
我根本供不起。
我打斷了鄧凌雪的喋喋不休,懇求道:
「凌雪,今晚能不能叫上你男朋友,一起去我家做客?」
「我請你們喫飯。」
「這樣那個快遞員看見家裏有別人,就不敢輕舉妄動了。」
我朋友不多,男性朋友更是寥寥無幾。
思來想去,只能求助鄧凌雪。
誰知她警惕看我:
「你能不能有點邊界感?」
「邀請我男朋友去你家,不覺得有點太冒昧了嗎?!」
我下意識反駁:
「可我又不是隻請你男友,我請你們兩個人。」
鄧凌雪果斷拒絕:
「不去,再說你平時喫麻辣燙都算改善生活,就算請客能有什麼好東西?」
有同事打圓場:
「好了好了,林婉膽子小。」
「她也是害怕快遞員報復她嘛。」
所有人都知道,我膽子特別小。
小到什麼地步呢?
我甚至從不給別人指路。
有一次,重要的投資方來公司拜訪。
半路正好碰見了我,便向我詢問公司所在的寫字樓怎麼走。
我當然知道,可我怕對方是騙子,或者是拐賣女人的。
於是我只半垂着頭,急匆匆擺擺手:「不知道不知道。」
尷尬的是,不過三個小時以後。
我便和那個問路的人在會議室大眼瞪小眼。
老闆見狀,詢問投資方怎麼了?
對方陰陽怪氣:
「貴司員工彷彿跟公司不太熟的樣子。」
老闆將我臭罵一頓,通報批評,獎金全部扣光。
從那以後,整個公司都知道我膽小的事了。
此時,鄧凌雪見有人替我說話,更加不爽了:
「她膽子要是真那麼小,會買兇宅?」
「裝得楚楚可憐,勾引男人呢。」

-4-
當晚,我做了很久心理建設,磨磨蹭蹭才往家走。
剛走到小區門口,那個號碼又發來短信:
「嚇得都不敢回家啦?」
一瞬間,我幾乎哭出了聲。
當即報警。
很快,兩個警察在小區門口找到了蜷縮的我。
我帶着哭腔將事情的經過說了一遍。
年長一些的警察安慰我:
「別害怕。」
「我們先陪你回家,然後將事情記錄一下。」
「因爲現在對方也沒有明確惡劣行爲,所以按照規定,我們也只能先做記錄……」
在他們的陪同下,我回到了家。
經過檢查,房鎖沒有被撬過的痕跡,門口的男鞋位置沒有變化,裏面也沒有什麼所謂的大米。
警察離開前,建議我買個監控裝上。
我滿懷感激,當着他們的面聯繫了商家,約定第二天便來安裝。

-5-
在商家一頓天花亂墜地吹捧下,我換了個號稱安全係數 No.1 的大門。
還將老式門鎖換成了密碼鎖,附帶可視化門鈴和監控。
一通操作下來,我心裏踏實多了。
我想大不了以後不網購、不收快遞了。
於是我開始去超市買東西。
一些不得不網購的東西,我寧願快遞到公司,再自己吭哧吭哧扛回家。
更別提每次進出家門,我都會小心地擦掉密碼鎖上的指紋和痕跡。
在我的謹小慎微之下,生活逐漸恢復了正常。
而蔡大勇也再未發來騷擾信息。
一時間,我放鬆了警惕。
天氣漸熱。
這天下班回家比較早,天色還很亮,我一時嘴饞,便想外賣訂麻辣小龍蝦喫。
我半路提前下了單。
剛走進小區,便看見拐角有幾個外賣員在說話。
其中一個外賣員熱情道:
「蔡哥,你這單是 5 棟的吧?」
「我正好有個單也在 5 棟,我替你送上去吧。」
我心裏一動,我就是 5 棟的,該不會是我的麻辣小龍蝦吧?
我抬腳向那邊走過去,想着乾脆自己帶上去吧,還省得外賣員送了。
誰知,一個熟悉的身影映入眼簾。
是穿着騎手製服的蔡大勇!
他什麼時候改送外賣了?!
我慌忙縮回牆角。
只見蔡大勇半蹲在地上,右手夾着煙,左手兩根手指併攏,指尖觸地:
「不用,這單我親自送。」
一旁的小區保安色眯眯地道:
「該不會是你說的那個獨居三分普女吧?」
蔡大勇哈哈一笑:
「這些女的天天搞小伎倆。」
「殊不知老子早就看透了。」
保安嫌棄地「嘖」了一聲:
「那丫頭也不好看啊,小眼睛單眼皮,皮膚也不夠白。」
蔡大勇左手兩根手指,有一搭沒一搭地點着地:
「你們不懂。」
「老子以前也喜歡大美女,現在更喜歡逗這些兔子似的女人。」
「看她們驚慌失措的樣子,甭提多帶勁了。」
一開始提出幫他代送外賣的騎手皺眉:
「你幹嘛?咱送外賣就好好送,嚇唬人家女孩幹啥?」
「再說我記得你有老婆,別對不起人家。」
蔡大勇把煙一扔,眼睛一瞪:
「幹啥,騎個電動車還真把自己當騎士了?」
「再說我又沒幹啥,逗她玩玩而已。」
「老子以前可是幹過大事的,要真想怎麼樣,還有她報警的時間?!」
有人起鬨問他幹過啥大事,蔡大勇笑罵:
「滾滾滾!知道越多死得越快。」
大家一邊嘲笑他吹牛逼,一邊鬧哄哄散了。
我無心多想他說的是什麼意思。
只知道自己的外賣在他手裏,而他現在朝着我家走過去了。
我猶豫半晌,躲到小區健身器材後面。
這個位置能清楚看到我家樓門。
我準備等蔡大勇離開後再回家。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了。
我心裏越來越慌。
我住 3 層,不管坐電梯還是爬樓梯,最多花費 3 分鐘。
可從蔡大勇上樓到現在,已經足足 10 分鐘過去了。
他依然沒有出來。
而且樓門也沒有其他出口。
那他……此時到底在哪兒呢?
我又等了 10 分鐘,外賣軟件上顯示訂單已送達。
我查看了門口的監控。
畫面裏蔡大勇把外賣放在門口,又衝監控笑了笑,隨後轉身進了樓梯間,似乎是下樓去了。
此時我既不敢上樓,也不敢再拖下去了。
再等一會兒,天就徹底黑了,更嚇人。
於是我又報警了。

-6-
來的還是上次那兩個警察。
他們陪我上樓,在四樓的樓梯間,找到了抽菸的蔡大勇。
警察瞪他:
「你幹嘛呢?」
蔡大勇一臉無辜:
「我跑單跑累了,坐這兒歇會兒。」
「怎麼,犯法了?」
我歇斯底里地抓着警察:
「他以前是送快遞的!後來我不訂快遞了,他就改送外賣了!」
「求求你們,把他抓起來吧,我好害怕!」
保安急匆匆趕來:
「警察同志,我作證,老蔡真沒壞心眼兒。」
「人家對老婆好着呢!」
說罷,又轉向我,用一種教育的口氣說道:
「人家喜歡你才逗你的。」
「世界上哪兒有那麼多壞人?」
「再說大家都不容易,你一個坐辦公室的,爲難一個送外賣的……」
警察也很爲難,蔡大勇確實什麼都沒做,他們也不能隨便抓人。
於是只好又做了個記錄,並登記了他的身份證,勒令他不許再嚇唬我。
警察離開後,我癱坐在客廳,手邊是早已涼透的麻辣小龍蝦。
我早已沒了胃口。
想把餐盒放在冰箱裏。
誰知卻發現餐盒封條有些異常,彷彿被小心打開,又重新封上了。
我顫抖着手打開餐盒,隨即爆發出一聲尖叫。
餐盒裏,有一隻開腸破肚的死老鼠。

-7-
我不敢再報警了,怕警察嫌我煩。
也不敢給商家和騎手差評,只得窩囊地給了五星好評。
然後決定從此再也不點外賣了。
可事情並沒有因此而結束。
蔡大勇反而變本加厲。
今天在門口插一朵路邊摘的野花。
明天對着攝像頭唱一曲《征服》。
更有一天晚上,我正準備洗澡,突然發現停水了。
我以爲是全樓停水,也沒在意。
誰知第二天才知道,有人在外面關了我的水錶。
如果當時我走出了房門……後果不堪設想。
不堪其擾之下,我聯繫了當時買房的中介,表示想賣房。
中介小周笑出了聲:
「大妹子,當時你買房的時候,我就跟你說了這棟樓以前出過命案,你膽子小的話不建議買。」
「可你貪便宜,非要買。」
「現在我上哪兒找一個跟你一樣的冤大頭去?」
我在心裏暗暗後悔。
當時中介確實提醒過我。
可我太想有一個自己的家了。
這套房子 90 平米,在 A 市只賣 80 萬,真的太便宜了。
聽說原主人當初可是花了 150 萬買的,還精心裝修過。
就是因爲忌諱命案,這才一直在中介掛着,掛了三年也沒賣出去,直到我表達了購買意願。
付款時,原主人還勸我:
「我知道你們年輕人百無禁忌,不怕鬼神。」
「可我聽說……凶宅之所以便宜,是因爲兇手喜歡重返現場。」
「雖然出事的不是我這層,但……」
「唉,其實我本來指望有身強力壯的小夥子接手,沒想到是一個柔弱小姑娘。」
後來見我態度堅決,這才簽了合同。
此時在我的軟磨硬泡之下,小周答應我會把房子掛上,但不保證有人買。
他建議我可以另外租一套房住。
可我爲了買房,早已掏空了家底。
哪裏還有錢租房?
無可奈何之下,我只得宛若驚弓之鳥般住着。

-8-
我的神經越來越衰弱。
有點風吹草動就報警。
幾次三番,我甚至感覺警察都不耐煩了。
直到這天,我加班回家時已經晚上九點多了。
我一心想回家休息,步履匆匆走進空無一人的電梯。
誰知就在電梯門即將關上時,蔡大勇突然伸手扒開門搶了上來。
我想下去,已經來不及了。
蔡大勇嬉皮笑臉:
「別害怕妹子,我送七層的外賣。」
他確實按了七層的按鍵,又站得離我遠遠的。
但我沒有放鬆警惕,渾身緊繃着。
電梯到達 3 層時,我急匆匆衝出去,又用餘光注意蔡大勇沒有跟下來,電梯門緩緩關上。
我鬆了一口氣,加快腳步,一心只想回到自己的庇護所。
下一刻,我突然僵住了。
這棟樓的電梯老舊,也缺乏日常維護。
運行時,聲音很大。
可眼下,我並未聽到電梯向上的聲音。
我不敢回頭看,幾乎小跑起來,直奔家門。
幸好,沒有什麼摔倒的狗血情形出現。
我顫抖着手輸入密碼,打開房門衝了進去。
還沒等我鬆一口氣。
只見房門的把手突然被用力向下壓去。
我意識到有人在外面試圖打開我的房門。
與此同時,一個陰森森的聲音響起:
「你今天忘記擦掉指紋了哦。」

-9-
警察趕到的時候,我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蔡大勇卻無辜道:
「我啥也沒幹啊,就提醒她沒擦指紋。」
這次來了一個老警察,我聽見別人叫他「邢隊」。
他十分嚴厲地教育了蔡大勇。
而一向嬉皮笑臉的蔡大勇,忌憚地看了看對方,破天荒沒有說什麼。
他離開以後,我可憐巴巴地對邢隊道:
「能加您一個微信嗎?」
「我太害怕了。」
「有警察朋友的話,我會踏實很多。」
邢隊本想拒絕,但當他的目光落在樓梯上時,卻突然改變主意答應下來。
不過沒幾天,他就後悔了。
因爲我膽小又粘人,有點風吹草動,都要給他發微信。
「邢隊,我家門口有奇怪的符號,會不會被人踩點了啊,我發給你看。」
「邢隊,我總覺得背後有一雙眼睛盯着我。」
「邢隊,聽說這個小區發生過命案,你能給我講講嗎……」
邢隊從一開始耐心回覆,到最後幾乎不回覆。
我基本可以確定,他把我設置爲了消息免打擾。
無奈之下,我又開始上網求助。
誰知我發的求助帖居然意外地爆了。
網友紛紛給我出主意。
點贊最高那條評論,建議我買一把油鋸。
說這玩意兒一拉開,綠巨人都要冷靜下來。
我心動了,於是四處找。
但遺憾的是,這座城市根本沒有實體店銷售油鋸。
萬般無奈之下,我只得網購。
我安慰自己:
蔡大勇現在送外賣了,應該沒事吧?

-10-
快遞到的那天,我正在網友的慫恿下開直播。
【不是吧,折騰好幾天,怕這個怕那個,原來真人就長這模樣?】
【就是,誰會惦記你啊!】
【求求你了,學學開濾鏡吧!醜到ṱų⁶我了。】
更多的網友很友善。
見我拿着快遞進屋,有眼尖的網友發彈幕:
【等等,這個快遞怪怪的,好像被打開過。】
【你要不要檢查一下啊。】
我感激地點頭:
「好的好的,明天就檢查。」
說着,我當着網友的面,隨手將未拆封的油鋸放在客廳。
由於我沒什麼才藝,顏值也平平無奇。
直播間很快就冷清起來。
我也不在意,天色暗下來,整棟樓陷入沉睡。
23:18 分,我突然想喫拔絲芋頭。
23:30 分,我興致勃勃地準備食材。
23:45 分,我開始炒糖色。
倒入半鍋油,放入白砂糖,輕輕攪拌。
油麪起泡,發出刺啦刺啦的聲音。
我嫌嗆,開了抽油煙機。
很吵,所以沒有聽到門口的異響。
我心情很好,一邊哼歌一邊攪拌鍋裏的糖油混合物。
「Got a secret.」
「Can you keep it?」
……
「Taking this one to the grave.」
23:55 分,我放在客廳的手機被一個戴着口罩和鴨舌帽的人切斷了直播。
最後一條彈幕是:
【小姐姐堅持住,我報警了。】

-11-
警察趕到時,我正蜷縮在角落瑟瑟發抖。
一旦有人碰我,我就會歇斯底里地慘叫,一副被嚇到崩潰的模樣。
客廳裏,蔡大勇正疼得滿地打滾,發出殺豬般的慘叫。
只見他的臉上、胳膊上……到處都是燎泡。
警察一眼就認出,這是高溫燙傷的症狀。
一口炒菜鍋翻倒在地板上,裏面還有殘留的糖油混合物。
見警察來了,蔡大勇撕心裂肺地吼道:
「把這小娘們兒抓起來!」
「她是故意的……嘶!輕點!想疼死老子嗎!」
急救醫生不客氣道:
「你配合點!再不去醫院清創,你的命都不一定保得住!」
一片混亂中,還夾雜着我帶着哭腔的道歉:
「對不起!我只是想炒糖色。」
「沒想到你突然進來,下意識就把鍋裏的東西潑向你了!」
「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邢隊趕來主持大局。
蔡大勇被急救車送進醫院。
等一切塵埃落定後,我才發現一羣警員正在我的房間裏蒐證。
兩個女警一左一右,把我夾在正中間。
我怯生生地開口:
「你們在找什麼?」
無人理我。
不知過了多久,邢隊步履匆匆地趕回來:
「聯繫上蔡大勇的家屬了嗎?」
其中一個姓王的警官回答:
「倒是聯繫上了。」
「可那根本不是他老婆。」
「她說自己就是蔡大勇的姘頭,沒那閒工夫去醫院伺候他。」
「後來更是直接掛斷了電話,再打就不接了。」
邢隊又壓低聲音問王警官:
「找到蔡大勇說的那個快遞了嗎?」
王警官搖搖頭:
「現場只有一個快遞,就是那把未拆封的油鋸。」
「沒有他口中丟失的快遞。」
下一刻,邢隊的目光倏然轉向我。
「林婉。」
「蔡大勇說你是故意設局,引他來的。」

-12-
【邢隊視角】
據蔡大勇所說,他和林婉的糾纏,起源於一個丟失的快遞。
他還記得,那個快遞沒什麼重量,軟綿綿的。
快遞袋子上寫着很大的「伊人服裝」。
他發誓,那個快遞他絕對送到了林婉家門口。
當林婉說快遞不見了的時候,他真的以爲有人順手牽羊拿走了。
可就在今夜,當他將林婉逼到牆角時,竟然在房間不起眼的角落看到了那個快遞。
也就是這一愣神的功夫,林婉將滾燙的熱油徑直潑向了他的臉。
那個瞬間,林婉面無表情。
眼睛裏沒有害怕,也沒有膽怯。
只有興奮與快意。
病牀上,蔡大勇疼得呲牙咧嘴,一把鼻涕一把淚:
「邢隊,我真沒想傷人。」
「我只是想摸點值錢的東西。」
「我懂法,這算情節輕微,頂多行政拘留對吧?」
「但那小娘們兒可是蓄意傷害!」
但奇怪的是,現場並沒有發現那個丟失的快遞。
而林婉大門的監控顯示,案發後,林婉並沒有離開過家。
王警官猜測:
「或許是從窗戶爬下去,處理了快遞?」
可也不對,時間不夠。
因爲林婉前後報警過十幾次,今晚網友一報警,警方立刻鎖定了她家,並及時出警。
林婉如果從窗口爬下去,又爬回家,一定會被趕來的警察撞上。
那麼會不會是監控被篡改過?
邢隊踱步到門口。
有一個警察恰好是林婉第一次報警時出警的警員。
據他所說,當時確實是他們建議林婉裝一個監控的。
大門口扔着一個工具包,是蔡大勇帶來的。
王警官翻了翻:
「鉗子、改錐……」
「估計這孫子是想作案後破壞監控。」
「誰知被反殺了。」
「這監控還成了林婉沒有離開現場的證據。」
「技術科初步判斷,監控沒有修改過的痕跡。」
此時,那個膽小的女孩正坐在兩個女警中間,不知所措地望着邢隊。
邢隊走到她面前,聲音嚴肅:
「快遞呢?」
林婉似乎愣了愣才反應過來,指指那把油鋸:
「在那裏!」
「不過我聽警察姐姐說,油鋸已經被破壞過,不能用了。」
說着,她雙手環住自己的肩膀,一副後怕的模樣。
王警官皺眉:
「裝什麼傻!誰問你這個了……」
邢隊抬手製止了他,追問道:
「蔡大勇說你用熱油將他潑傷後,曾經返回過臥室,很快又出來了。」
「你去幹什麼了?」
林婉看起來快哭了:
「我纔是受害者,你們這麼兇幹什麼?!」
林婉說得對。
按常規案件講,這就是一起簡單的入室盜竊或搶劫,受害者正當防衛。
但如果蔡大勇所說的快遞真的存在,那就是林婉設局蓄意傷害。
想到這裏,邢隊再次厲聲問道:
「到底去臥室幹什麼了!」
林婉「哇」地哭出了聲:
「我去給你發微信了啊。」
現場一片寂靜。
所有人的目光都彙集在邢隊身上。

-13-
【邢隊視角】
邢隊愣了愣,低頭查看手機。
那上面果然有一條林婉發給他的信息:
【邢警官,救命!有壞人!】
可惜因爲他把林婉設置爲消息免打擾,所以並沒有第一時間收到。
而信息發送時間,與案發時間也對得上。
一瞬間,一個念頭閃過邢隊腦海:
這該不會也在林婉的算計之中吧?
王警官狐疑:
「你有兩部手機嗎?」
「我記得客廳有一部手機,案發時在直播,後來被蔡大勇砸壞了。」
林婉怯生生地點頭:
「我新買了一部,就是怕萬一有壞人搶走手機,我還有另一部可以用來報警。」
「我當時太害怕了,第一反應就是找邢隊。」
怎麼說呢?
一切都無懈可擊。
似乎只是一個被嚇壞的女孩,一步步崩潰和自救的正常反應。
邢隊開始猶豫:是收隊?還是將她作爲嫌疑人帶回警局?
正在思考間,林婉突然說話了。
「我能見見蔡大勇嗎?」
「我想跟他道個歉。」
按理說這並不合規。
但邢隊還是同意了。
他想知道,這兩個人到底誰在撒謊。

-14-
【林婉視角】
在至少六個警察的陪同下,我來到了醫院。
醫生簡單介紹了蔡大勇的情況:
「深部組織損傷,傷口已經有潰爛跡象。」
「清創工作也不太順利,難度極大。」
說話間,一個眼睛紅通通,還帶着鼻音的小護士走過來:
「陳醫生,病人剛剛打過止疼針。」
「現在昏昏沉沉的,不太清醒。」
醫生點點頭,示意她回去休息。
說着,又不滿地抱怨:
「這病人脾氣挺大。」
「都罵哭了三個護士了。」
「而且越罵越髒。」
邢隊歉意地拍拍對方肩膀,又問道:
「他現在能見人嗎?」
醫生聳聳肩:
「能倒是能,就是意識會有些模糊。」
一番周折後,我們見到了蔡大勇。
還沒進門,就聽見他「哎呦哎呦」地慘叫。
聽見有人進來,他不假思索地罵道:
「滾!」
與此同時,他的目光向門口掃來,隨即定格在我的臉上。
我衝他露出一個歉意的微笑。
下一刻,蔡大勇咆哮道:
「把她抓起來!」
「老子這麼慘都是因爲她!」
確實很慘。
我歪着頭打量對方。
蔡大勇身上有大面積的燙傷,一隻眼睛根本睜不開。
露在外面的部位紅腫潰爛,組織液不停滲出。
他用殘留的那隻眼睛惡狠狠地盯着我:
「你是故意的!」
我走到病牀邊的椅子旁,坐下,好心幫他掖了掖被角:
「大哥,我都聽邢隊說了。」
「你以爲我故意設局害你。」
「但其實真的是意外。」
「而且警察都搜過了,沒有你說的那個丟失的快遞,你是不是看錯了?」
蔡大勇愣了,求證似地朝ƭŭ̀₉邢隊看去。
邢隊沒有否認。
止疼針的副作用越發強烈。
蔡大勇上下眼皮一個勁兒打架,眼看就要昏睡過去。
就在這時,我溫柔地喚道:
「蔡大勇?」
就在他朝我看來的那一刻。
我突然將雙腿抬起,盤腿坐在了椅子上。
右手撐着頭,左手手腕搭在膝蓋上。
蔡大勇驀然睜大了眼睛。
我的左手食指和中指併攏,一下一下敲擊着椅面。
在蔡大勇越來越驚恐的目光裏,我漫不經心地笑了笑。
手腕翻轉間,一個陳舊發黃的橡膠彈力球,突然出現在我的掌心。
彈力球一下下砸在醫院的地板上,發出沉悶又詭異的「砰砰」聲。
最後彈起,落在了蔡大勇胸口。
蔡大勇死死盯着彈力球中間被挖走的地方。
下一刻,他尖叫出聲:
「是你!」
「你是 401 那個女孩!」
「你要殺我報仇!」
邢隊幾步搶上,一把抓起彈力球,不敢置信地看着我。

-15-
【林婉視角】
審訊室裏,我坐在訊問椅上,眼前擺着那個彈力球。
我百無聊賴地衝審訊室的玻璃揮揮手。
我知道,那單面玻璃後,邢隊正注視着我。
半晌,審訊室的門開了。
邢隊走進來:
「林嘉楠。」
我迷茫地問道:
「誰?」
「我叫林婉啊。」
「你可以看我的身份證。」
邢隊將那個彈力球推Ṱůₒ給我:
「現在還要裝模作樣?」
「401 懸案的證物裏,就有這麼一個破損的彈力球。」
「你這個,與在證物室歸檔的那個一模一樣。」
我笑了笑,自顧自玩起了彈力球。
「砰砰」的砸地聲音中,邢隊不得不提高音量。
「你就是 401 案唯一的倖存者,對吧?」
彈力球驀然彈回我的掌心,被我握住。
我微微抬頭:
「邢隊,之前我纏着你問那棟樓發生過什麼。」
「你一直沒給我講。」
「現在,我想聽。」

-16-
【邢隊視角】
邢國良知道,他不該被眼前的女孩牽着鼻子走。
但他非常清楚,不按她的規則走,她就會一直保持沉默。
於是,他開始痛苦地回憶 401 案,那個刻意被他迴避的慘案。
那是三年前的 4 月 1 日。
但它被稱爲 401 案,並不僅因爲日期。
那天的報案人叫林嘉楠,是一個極漂亮的女孩子。
當邢國良接到消息,帶人趕到案發現場時,發現寧遠小區 5 棟 401 號被滅門。
一對父母,外加一個五歲的小男孩,統統慘死家中。
唯一的倖存者就是林嘉楠,她因爲上班而躲過一劫。
據她回憶,當天清晨她出門上班時,在小區看到一個戴口罩和帽子的男人。
對方正坐在地上抽菸。
林嘉楠路過時,那個男人突然叫住她:
「請問小區 5 棟在哪裏?」
林嘉楠以爲對方來找人,並沒多想。
而且她就住在 5 棟,所以熱情地給對方指了路。
當時那個男人還很有禮貌地道謝,並誇讚她很漂亮。
林嘉楠笑了笑,轉身去上班了。
可她怎麼也沒想到,下班回到家時,家人全部慘死。
在蒐集證據與專家還原現場後,邢國良推測出了案發的經過:
林嘉楠性格大大咧咧,丟三落四,經ṭṻ₆常忘記帶東西。
再加上 4 月 1 日那天,她剛剛出門沒多久,敲門聲就響起了。
她媽媽自然而然地以爲,是女兒又忘記帶什麼了,想也不想便開了門。
誰知進來的ŧû₄,卻是一個惡魔。
更令人髮指的是,兇手將三人殺死後,竟然慢條斯理地坐在屍體中間,喫光了滿滿一盤林嘉楠母親做的拔絲芋頭。
現場無指紋、無腳印。
而且由於入住率不高,也沒有任何目擊證人。
邢國良去調取監控時,物業一個勁兒地訴苦,說物業費收不上來,年年虧損,哪有錢維持監控設備運轉,早就形同虛設了。
警方又花費大量時間,排查了林家的關係網,卻一無所獲。
所有人都說,林家父母性格和氣,從未見過與人爭吵。
而且樂於助人,不管誰家遇上困難,他們都願意伸手幫一把。
家裏的兩個孩子也乖巧得不得了。
女孩學習好,大學畢業就進了大企業上班,以後前途無量。
男孩雖然比她小很多,可從不頑皮,每天姐姐長姐姐短。
他每天最開心的事,就是姐姐下班給他帶小禮物。
有時候是一根油汪汪的烤腸,有時候是一碗涼爽的紅糖冰粉。
有時候……是一個並不貴重的彈力球。
但無論是什麼,男孩總是歡呼雀躍:
「姐姐怎麼知道我就想要這個?!」
經過一番艱難的排查後,邢隊不得不得出一個結論:
林家沒有仇人,也並非熟人作案。

-17-
【邢隊視角】
邢隊講到這裏,被林婉打斷了:
「因爲案發時間在 4 月 1 日,所以稱爲 401 案,對嗎?」
邢隊沉默半晌,聲音發澀:
「不。」
當時案情陷入膠着。
專案組特意請來了犯罪專家參與破案。
專家不眠不休三天三夜,最後得出了所有人最不願聽到的結論:
兇手是一個無差別殺人者。
他在 2005 年 4 月 1 日,選擇 5 棟 401 號作爲兇殺目標。
這一行爲具有極強的隨機性。
如果那天是 2 號,他會選擇 402。
如果是 3 號,他則會選擇 403……
林婉追問道:
「那個倖存的女孩,林嘉楠。」
「她後來怎麼樣了?」
邢隊沉默地看着林婉。
還能怎麼樣呢?
一個剛畢業的女孩,一夜之間家破人亡。
最讓林嘉楠接受不了的,是自己給兇手指了路。
她很自責,將一切都歸咎於自己身上。
如果不是自己平時丟三落四,經常忘帶東西回去取。
媽媽也許不會毫無防備地開了門。
如果不是自己前一天給弟弟買了一個彈力球。
弟弟玩耍的時候,彈力球滾到了沙發下面,爸爸彎腰撿出來卻不小心閃了腰。
案發當天,爸爸就不會喫止疼片補覺,以至於睡夢中被連砍十七刀。
如果自己沒有給兇手指路……
如果自己擺手說不知道……
林嘉楠精神受到了刺激,回憶顛三倒四。
她唯一能提供的線索,就是那天清晨給陌生男子指了路。
可惜由於對方戴着口罩和帽子,她沒有看清臉。
而且整個對話過程,男人一直蹲在地上,她甚至無從判斷對方身高。
警察根據這唯一的線索,追查了很久,最終一無所獲。
男人並不住在這一帶,也沒有任何人看見過他。
401 案最終成爲了一樁懸案。
林嘉楠辭職,同時搬離了寧遠小區。
邢隊沉默地中止了升職流程。
原本就差最後一個簽字,他就能升副局了。
可他覺得自己不配,任憑上司和下屬磨破了嘴皮,也犟牛似地決定在這個位置上幹到退休。

-18-
【林婉視角】
邢隊講完 401 案後,出人意料地問道:
「你想看看嗎?」
我莫名其妙地反問:
「什麼?」
邢隊拿出一個平板,按了幾下,隨後放到我面前。
是蔡大勇的審訊監控。
我瞳孔一縮。
幾乎同一時間,我意識到邢隊在觀察我的表情。

-19-
【蔡大勇視角】
這是蔡大勇第一次進審訊室。
他感到有些新鮮。
對面的王警官敲了敲桌子:
「姓名。」
「蔡大勇。」
「年齡。」
「37 歲。」
「知道爲什麼抓你嗎?」
蔡大勇一把鼻涕一把淚:
「因爲入室盜竊。」
「可那小娘們兒把我害成這副模樣,我也受到教訓了。」
「再說我也沒偷成功啊。」
「要不就算了吧。」
「我向政府保證,以後一定痛改前非,好好做人!」
王警官把筆一摔:
「你別避重就輕!」
說着,他播放了一段錄音。
蔡大勇在病房中尖利的吼聲傳出:
【是你!】
【你是 401 那個女孩!】
【你要殺我報仇!】
王警官關掉錄音,衝蔡大勇揚了揚下巴:
「這是什麼意思?」
蔡大勇裝傻充愣:
「這是我說的?」
「哎呀,當時我打了止疼針,腦子不清醒的嘛。」
「這怎麼能當真呢?」
王警官冷冷開口:
「只怕不是腦子不清醒,你還露不了餡兒吧。」
無差別殺人者之所以難以抓住。
是因爲對方選擇作案目標時,幾乎是隨心情而定的。
但其實他們本身的作案手段未必高明。
縱使蔡大勇小心避開監控,全程沒有留下任何指紋。
但時隔三年,在麻藥的作用下,他說漏嘴了。
邢隊當場申請了搜查令。
對蔡大勇的住處進行了徹底地搜查。
最後,在一塊鬆動的地板下,警察找到了一個木匣。
王警官將一個只有手指甲蓋大小、綠色的橡膠小恐龍扔到蔡大勇面前。
蔡大勇隔着證物袋,有些陶醉地摩挲着陳舊的恐龍。
經過鑑定,這個不起眼的小東西,就是 401 案現場那個破損彈力球裏的裝飾物。
上面有半枚林家受害男孩的指紋。
鐵證如山之下,蔡大勇居然笑了。
「爲什麼殘害林家?」
「沒有爲什麼,就是好玩。」
蔡大勇要了一支菸,深深地吸了一口,頗爲享受地開始回憶。
401 的女人做飯真香。
那盤拔絲芋頭,他後來再也沒有喫到過同樣的味道。
那個小男孩好蠢。
腦袋都快被劈成兩半了,居然還捏着一個破彈力球不放。
蔡大勇想帶走一個戰利品。
不能太貴重,容易暴露。
也不能太普通,不然很難讓他重溫這一刻的顱內高潮。
想來想去,他挖走了彈力球裏面的小恐龍。
但他太激動了,沒有注意到小男孩的手指抽動之下,在恐龍上輕輕掠過。
留下了致命的半枚指紋。
而類似的戰利品,在蔡大勇的住處發現了四個。
王警官問蔡大勇的最後一個問題是:
「爲什麼冒着被發現的風險,重返寧遠小區?」
蔡大勇興奮地笑了:
「因爲那個倖存的女孩。」
蔡大勇案發前問路時,並不知道林嘉楠就住在 401。
直到他看到受害者家裏擺放的全家福。
他興奮得全身戰慄。
「警官,你不覺得這個巧合,叫做天意嗎?」
蔡大勇認爲這次作案是神聖的。
所以在潛逃三年後,他依然抵禦不住重返案發現場的誘惑。

-20-
【邢隊視角】
邢隊關上了審訊錄像。
林婉意猶未盡地問道:
「他會死嗎?」
「會。」
「證據確鑿。」
林婉滿意地點點頭:
「那就好。」
說着,她抬起頭,可憐巴巴地問邢隊:
「所以我什麼時候可以回家?」
「好累哦。」
邢隊見過各式各樣的嫌疑人。
但林婉,格外難纏。
「故事還沒講完,還聽嗎?」
林婉毫不猶豫地點頭:「聽!」
接下來的故事,幾乎都是邢國良的猜測。
但他是個老刑偵,大部分猜測都八九不離十。
「隨着時間的推移,林嘉楠的精神逐漸恢復了正常。」
「她想抓住兇手。」
林嘉楠聽說,兇手喜歡重返現場。
於是她改了名字,搬回寧遠小區,買下位於 401 樓下的 301。
她很有耐心地等待。
終於,她看見了蔡大勇。
彼時,蔡大勇正坐在地上抽菸。
他的坐姿很悠閒,盤腿、靠牆。
右手拿煙,左手雙指併攏,指尖點地。
那是一個並不常見的動作。
一瞬間,回憶擊中了林嘉楠。
直覺告訴她,她找到他了。

-21-
【林婉視角】
我直視邢隊:
「你是在暗示,我就是林嘉楠嗎?」
邢隊仔細打量着我,彷彿想從我的臉上找到林嘉楠的痕跡。
「不是嗎?」
我悠閒地向後一靠:
「當然不是。」
邢隊敲了敲桌子:
「從一開始到現在,你的人設幾乎是割裂的。」
「你膽小,卻買了凶宅樓下的房子。」
「你粘人,遇到蔡大勇的騷擾,將同事、中介,甚至是我都念叨煩了。」
「可你卻沒交男朋友,甚至沒有一個關係好的朋友。」
「還有這枚彈力球……跟證物室的一模一樣,怎麼解釋?」
我聳聳肩:
「我隨便買的而已。」
「蔡大勇說他作案是天意。」
「說不定這也是天意呢?」
邢隊很嚴厲地呵斥道:
「嚴肅點!」
「我是在幫你!」
「你知不知道蔡大勇要起訴你蓄意傷害?」
「你坦白交代,我可以最大程度幫你申請減刑。」
我好心提醒:
「在你和蔡大勇的描述中,林嘉楠可是一個大美女。」
「可他怎麼稱呼我來的?哦對了……三分普女。」
邢隊直視我的眼睛,篤定:
「你整容了。」
我歪頭看了看他,隨後身子向前一傾:
「邢隊,你的所有假設,都建立在我是林嘉楠的基礎上。」
「可若是……我不是她呢?」
下一刻,審訊室的大門被推開。
王警官拿着一份報告進來,他先看了看我,又極其輕微地衝邢隊搖搖頭。
邢隊不可置信地搶過那份報告,瞳孔猛然一縮。
我笑了。
我叫林婉,沒有整容記錄,沒有改過名字。
整個人生軌跡極其正常,完全沒有與蔡大勇交叉的部分。

-22-
【邢隊視角】
在沒有證據的情況下,警方最多扣留嫌疑人 24 小時。
邢隊將人全部撒出去,去找蔡大勇口中丟失的快遞。
可一無所獲。
邢隊也曾懷疑過,林婉是否有同夥。
但經過排查,林婉的關係網極其簡單,就連公司的午飯搭子都不算親密。
電話、短信記錄也乾淨得很。
想要調取監控,物業依然哭窮,說沒錢,維持不了監控。
只有保安亭的監控是開着的,那還是爲了防止保安摸魚的。
可惜只能拍到保安瀏覽了一晚上黃色網站。
那保安拍着胸脯表示,雖然他瀏覽了一整晚黃色網站,但他可以保證案發時間無人從大門進出小區。
有人開始懷疑,所謂快遞,是否是蔡大勇杜撰出來,用來轉移警方視線的?
24 小時一到,邢隊不得不將林婉送出警局。
林婉打了個哈欠,半是撒嬌半是埋怨:
「你看,我都說了。」
「如果我不是林嘉楠,如果沒有那個所謂的快遞,那你所有的猜測根本不成立。」
邢隊語塞。
如果不是先入爲主的猜測,那麼林婉絕對是一個完美受害人。
她被蔡大勇騷擾,先後報警過十幾次。
她給房產中介發信息,很着急想要賣房。
她在警察的建議下,在門口裝了監控。
她在網友的建議下,買了油鋸。
而直播間所有人都可以作證,那把油鋸根本沒有拆封,甚至還被蔡大勇做過手腳。
至於臨時起意炒糖色,似乎真的是巧合而已。

-23-
【林婉視角】
我知道邢隊一直在關注我。
但我很有耐心。
我沒有換公司,一直正常上下班。
同樣的生活軌跡,我維持了五年。
第一年,蔡大勇被判了死刑。
他鬆了一口氣,挨槍子兒也比傷口反覆潰爛強。
第二年,鄧凌雪離職了。
我重新找了個午飯搭子。
第三年,中介小周說有人願意接手我的房子,但價格壓得很低。
我沒賣。
第四年,房價飆升。
我將房子出手,大賺一筆。
第五年,邢隊退休了。
我辭職了。
第一件事就是去旅行。

-24-
【林婉視角】
一個鳥不拉屎的山溝。
很久不見的鄧凌雪正靠在車前蓋發呆。
我走上前,抬了抬下巴:
「人呢?」
鄧凌雪輕輕一側頭:
「豬圈裏。」
只見不遠處的豬圈,一個頭發髒亂、渾身散發異味的中年女人正與豬搶食。
但她已經有經驗了,不能搶得太過分。
不然豬喫不飽,就會來啃她。
她叫孫彩霞。
是蔡大勇的姘頭。
我走上前,細細地打量她。
孫彩霞恐懼地向後縮去:
「我不跑了,別打我!」
我揚起了嘴角:
「你還記得彩虹福利院嗎?」

-25-
【孫彩霞視角】
坦白來講,她已經記不清了。
她十五歲入行,拐賣過的女孩成百上千。
福利院更是她最喜歡尋找目標的地方。
因爲那些孩子沒有父母,沒有人會拼命將她們找回,很省事。
那個自稱林婉的女人說,自己曾在福利院抱走了她最好的朋友。
她好像想起來一些了。
那個福利院院長也不是什麼好東西,中飽私囊,導致福利院的孩子經常餓肚子。
孫彩霞用一塊錢三根的火腿腸,引來了一個小女孩。
單眼皮、小眼睛、黑皮膚。
醜死。
不過總好過沒有。
她剛要將女孩抱上車,一個細細的聲音喊道:
「婉婉!」
孫彩霞眼前一亮:
「這個好!美人胚子!」
「不要這個醜娃娃了,抱那個!」
她不敢一下抱走兩個,怕福利院報警。
而且其中一個那麼醜,犯不上冒險。
於是她將醜娃娃扔在路邊,將漂亮女孩抱上車。
醜娃娃追在後面,一邊哭一邊喊。
可惜人小腿短,很快就被甩在後面。
孫彩霞將漂亮女孩賣了個好價錢,但很快就聽說女孩被糟蹋沒了。
關她屁事?
反正錢到手了。

-26-
【林婉視角】
邢隊的猜測其實大部分都是對的。
除了,我不是林嘉楠。
真正的林嘉楠,是鄧凌雪。
走訪的警員沒認出來,因爲她整容過一次,怕蔡大勇認出來。
而我的目標,是孫彩霞。
案發當晚,鄧凌雪潛入寧遠小區, 在窗外撿到了我從臥室扔出去的快遞,併火速離開。
接下來,就在案發 24 小時後,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我和蔡大勇身上時。
鄧凌雪綁走了潛逃的孫彩霞。
好笑的是, 孫彩霞逃跑是因爲害怕蔡大勇供出她那些髒事。
而蔡大勇至死都沒提過她一個字。
從邢隊口中得知孫彩霞離開了, 他也只輕描淡寫地說了一Ṫúₚ句:
「姘頭而已。」
鄧凌雪按我的要求, 將孫彩霞賣到了山溝裏。
隨後若無其事地返回公司上班。
警察當然會查我們的聊天記錄。
可惜我們所有的溝通都沒有留下過痕跡。
我們利用午飯時間推演行動過程。
用手語進行簡單交流。
除此以外,我們沒有任何私下聯繫。
在同事看來,我們不過是因爲住得近, 所以勉強當個午飯搭子, 實在稱不上親密。
警察辦案講究動機和證據。
可惜, 這兩項全都不成立。
我替鄧凌雪將蔡大勇送上審判席。
她替我將孫彩霞賣到最窮的山溝。
至此,我們全身而退。

-27-
【邢隊視角】
邢隊從沒想過, 還會再見到林婉。
然而緣分就是如此奇妙。
在一個爆滿的景區餐廳裏, 自家老婆問一個獨自喫飯的女孩:
「可以拼桌嗎?到處都坐滿了。」
女孩抬起頭, 愣了一下。
邢隊也愣了。
半晌,林婉嚥下口中的食物:
「好。」
邢隊趁着老婆去點餐的時間,問道:
「是交換復仇, 對不對?」
林婉很謹慎, 哪怕到了如今, 也不鬆口。
可邢隊退休幾年了, 心裏老是過不去那個坎兒, 一直琢磨那個案子。
終於讓他琢磨出門道了。
他也不管林婉愛不愛聽, 一股腦兒全倒出來了:
「沒人把注意力放在蔡大勇的姘頭身上, 但也許,那纔是你的目的。」
「你把自己包裝成一個完美受害人。」
「先讓警方認爲你是林嘉楠。」
「當這一假設被推翻,你大可以全身而退。」
「而且我退休前,發現了很有意思的事情。」
「中介小周、曾經跟蔡大勇關係很好的那個保安……」
「他們都是在你買房前幾個月,先後入職的,而在蔡大勇被捕後, 又先後離職。」
林婉打斷了他:
「邢隊,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但當年你給我講了故事,如今我也給你講一個……」
當邢隊老婆點完餐回來時, 赫然發現邢國良一個人坐在桌旁。
「老頭子, 那姑娘走了?」
邢國良點點頭。
林婉給他講了一個童話故事。
一頭餓狼咬死了一窩兔子。
從此,它經過的每一片草叢,也許都埋伏着一隻兔子。
兔子殺不了狼。
但一羣兔子,可以將狼逼入獵人的陷阱。
耳邊,老婆又開始抱怨物價高, 埋怨他退休前拒絕了提幹。
「那退休工資可差着不少呢。」
「再說 401 案沒破, 你不願意升,我懂。」
「可最後案子都破了, 領導說給你升,你還是不願意。」
邢國良回憶起當年,自己拿到林婉的報告,發現她來自福利院。
老刑警的直覺告訴他, 抓住這條線索,一定能揪出什麼。
可最終,他只是合上了那份報告。
他知道自己做得不對。
可他不後悔。
– 完 –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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