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国之君前来求我。
说我是天下最厉害的巫女,有世间最珍贵的还魂丹,服之可让人起死回生。
他有一个妃子命不久矣,需要服下这奇药。
世人都知,陛下有两个妃子。
一个是云妃,得他眷爱,愿以天下为聘;
另一个是丽妃,无名无姓,被他久忘于深宫。
而我,就是那个被他遗忘的丽妃。
「没有」。
我戴上面纱,掩盖面容,遮住他探视的目光
「您真是贵人多忘事。」
「还魂丹仅此一枚,早在三年前就给了云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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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宫里不太平。
照顾我的弟子打探回消息,告诉我说,是宫里有个叫丽妃的娘娘宫殿失火,被救出时命悬一线,能救她的只有天下奇药还魂丹。
为了制作还魂丹,君王贺允号召天下能人异士,大费周章,搞得底下颇有怨言。
弟子忍不住多言:「不知为何陛下忽然关心起丽妃。」
不怪她多想,贺允登基十年,只纳过两个妃子,一个是他捧在心尖的云妃,另一个就是丽妃。
丽妃无名无姓,无人知道她从何处来,无人知道她家世门第。
唯一知道的,是在某个平常的早朝,贺允忽然昭告天下,说他新纳了一个妃子,封号为丽。
丽妃相比云妃来说,并不受宠爱,传闻她深居简出,不喜与人交往。
贺允会纳她为妃,是不忍云妃受生育之苦,想让她传宗接代。
「男人心思多变。」弟子感慨,「原先并不在意,现在又捧上心尖。」
我默不作声,仿佛她说的爱恨纠葛不过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她期待我像以往听话本一样,扯着她询问更多细枝末节,见我真的只是多喝了一杯清茶后叹了口气。
「怎么会这样呢?」她有些大逆不道地抚摸我的额头,我的眉毛,最后停留在空荡荡没有眼珠的眼眶:「姑娘怎么变成这副模样。」
「你可是天朝国最有名的巫女!」
我是天朝国最有名的巫女,五年前为了游历江湖,独自一人离开药庐闯荡。
走时风光无限,满是豪情壮志;回来时却一身伤疤,弄丢了一双眼睛。
弟子刚见到我时吓了一跳,除了少了一双眼珠,和别人换了脸的样貌也让她胆战心惊。
「是哪个不Ṫŭₘ长眼的人害你如此!我定叫对方生不如死。」
用肠穿肚烂的蛊虫、肉身化作白骨的奇毒,还有让人一辈子都陷入情绪苦楚的情毒……
她愤愤不平,却也知道无济于事。
我身为她的师傅,整个天朝国最厉害的巫女,她能想到的招数,我肯定比她厉害十倍。
对方还能害我这般凄惨,要么是我打不过,要么就是我不忍心。
我什么也不肯说,只是抓住她的手喃喃道:「我太累了,容我歇一歇吧。」
回来的第一觉睡得并不安稳,我半夜自梦中惊醒,一片昏暗中,彷徨地伸出手想叫宫人点灯。
脱口而出的话在咽喉又咽了下去,我才惊觉,我已经失去眼睛,再也不见光明,即便点灯又有什么用呢?
这里也不是困住我的丽妃宫殿,是我从小长大的药庐,没有丽妃,只有端坐药庐的巫女;没有苛责的宫人,只有陪伴我真正关心我的弟子。
一朝梦醒,可怕仍身在梦中。
弟子见我还是无话可说,终是没有再逼问。
她为我换上新茶,嘱咐我要早些做准备。
「你身为天朝最厉害的巫女,贺允为了救丽妃,肯定会来找你。」
天子有令,不得不见。
我低下头,掩盖内心情绪,我不知道弟子能看出多少,只想装作我与贺允毫无瓜葛。
「我明白了。」
-2-
三日后,贺允的轿辇停在了我的药庐门口。
弟子将他引到我面前,略带歉意地说家师眼睛不便,还望陛下海涵。
比他声音更先到来的,是他身上经久不散的香味。
在我还不是丽妃时,他就使用这种香,原因不在于他爱熏香,而在于这是云妃亲手调制的香料。
他似乎没有想到鼎鼎有名的巫女是一个瞎子,入座的脚步有些停顿。
我面戴面纱,与他隔桌而坐。
「我知道你来这的目的。」我先开口,「为了一个女人而已,至于大费周章吗?」
在天子面前贬低他的妃子是大逆不道,我却像一个不知伦理纲常的山野之人,字字戳他心坎。
「我听传闻说,丽妃并不受你待见,你为什么要救她?」
失去眼睛后,其他感触变得敏锐起来,我察觉他一直注意茶盏的目光忽然挪到我的身上,似乎要透过面纱看出我的模样。
我并不担心他能认出我,自讨苦吃似的要求他讲讲和丽妃的故事。
为了得到还魂丹,这位尊贵的帝王屈尊降贵地说起过往。
「那日天气诡变,本就艳阳高照的天气忽然变得电闪雷鸣。」
他停顿半刻,缓缓说:「就在这样朦胧的雨幕中,渐渐走出一个年轻的女子。」
「大概二十岁模样,身着红裙,面带忧虑。」
「人迹罕至的行军路途走出一位手无缚鸡之力的落难女子本就诡异,何况天上的雷电好像是跟随她的脚步到来,步步都往她身边炸开。」
「在看到我的将士们时,她停住脚步,眼光透着警惕,但当视线移到我脸上时,她透露出喜得宝物的惊喜。」
「她朝我跑来,远远地朝我伸手,断定我会拉她一把。」
「事实上,我也这么做了。动作比我的思绪更快,我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拉她上马,她大笑出声,俯在我耳边朗声说:『你帮我逃过了一劫。』」
「随着我和她贴近,夺命的雷声像无可奈何般退却,大雨散去,天气刹那恢复晴朗。」
他知道我看不见,没有停顿地做了最后结词:「就是这样,这就是我和丽妃的初遇。」
即便无法再用眼睛看见他,在内心深处我还是下意识侧对他,形成一个永不相见的姿态。
他说的这些我都记得,分毫不差,绝没有撒谎。
只是他并不知道当日雷雨的内幕。
凡是修到一定修为的巫女,此生会经历一次雷劫。熬过雷劫者,得天道赐福脱胎换骨,可窥破命运玄机;被雷劫击败者,烟消云散死无全尸。
渡劫千难万险,雷霆之击势不可挡,此一遭九死一生。
但倘若有命定之人护佑巫女渡劫,那便一定可以平安顺遂。
而贺允就是我ẗű̂⁸的命定之人。
他在雷劫之中救下我的性命,一善还一善,我需要报答他偿还他的恩情。
天机不可泄露,他不知道我是被他所救的巫女,他更不知道从他无意救下我的那一刻,我就要报答他实现他的愿望。
「按照这样的说法,你们是雷公助力的缘分。」我面带讽刺,「这与传闻你并不待见丽妃不符。」
我的手指叩击桌面:「你在撒谎吗?」
寸寸紧逼,直到对方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她现身在两军交战的巧合时机,只要是我的愿望,她都拼尽全力满足,就好像是为了讨好我而生。」
他手指不自觉地学着我的模样扣动桌面,发出烦躁的哒哒声。
「我的大臣都说,她是敌国细作,为了讨好我,所以事事顺从我。」
我忍不住笑出声,语调是难以控制地苦涩:「你相信了。」
是肯定的结论。
往事一幕幕交织,昏暗的牢房里,行刑的太监鞭笞我的身体:「你就承认吧,你是敌国安插的细作。」
血液模糊了我的眼睛,隔着一层屏风,我和高高在上的帝王四目相对。
我倔强地挺直腰板,保留巫女最后的尊严:「我不是细作。」
「我对你好,只是我想对你好。」
屏风那头久久没有动静。
天子的沉默让太监有了继续的底气,他命人准备水牢,要将我投入漂浮着脏污的水中。肮脏的水流会慢慢渗透我的伤口,直到眼睁睁看着手脚腐烂生蛆,生不如死。
「够了。」
贺允站起身,阻止了这场即将到来的惩戒,他背对着我,收敛了全部喜怒哀乐。
「留她一条命。」
他留我一条小命,往后的日子却以更惨烈的方式折磨我、恨我。
替人占卜勘破他人命运的巫女,最终没有勘破自己的命运。
「故事已经说完了。」他回到最初的目的,「把还魂丹给我。」
此时此刻,我抑制不住笑出声:「还魂丹早就没有了。」
「您不记得了吗?世上最后一颗还魂丹早就在三年前给了云妃。」
-3-
挖眼之痛,宛若昨日。
世界上最珍贵的还魂丹,需要用最阴气女人的眼睛做药引。
左眼渡阳气,右眼转寿命,双眼服之,起死回生。
他号召天下能人异士搜集了所有制作还魂丹的药材,唯独还差一双眼睛。
这最阴气的眼睛会出自哪个女人的眼眶?又该用哪样金银珠宝去交换?
营帐里,他手握着奄奄一息的云妃,语调哽咽:「我不会让你死,无论是为你还是为你父亲。」
虚弱的云妃轻轻回握他的手:「没有用的,我这个病自娘胎而出,天下奇药也无法医治。」
他们相依相偎,是一对被命运拆散的苦命鸳鸯,而站在一旁看着情爱纠葛的我,是惊不起贺允波澜的无关人士。
往后云妃病得更加严重,恐怕不日就要离开人世。
她的病情影响贺允,两军交战之际,因为将士传来的一声「云妃快不行了」的消息,贺允来不及躲避,被敌军射下马背。
生死有命,阎王笔下从不收冤魂,身为巫女的我早就明白这个道理。
但当敌军大刀落下的刹那,我还是召出虫群为他挡下一刀。
我拖着他的身体,连夜奔袭逃回营帐。
伤口让他意识模糊,即便如此,他口中还是喃喃道:「云妃,一定要等我回来。」
我为他违抗命运,在这个只有我照顾他的营帐里,听着他担心另一个女人的话语。
情与爱,果然使人犯糊涂。
我拉起他的手,将脸依偎在他手掌,只有在这个时刻,我们才能像心无芥蒂的男女。
我告诉他:「我可以救云妃。」
拥有至阴之气眼睛的人,是我。
眼珠剥离眼眶的滋味并不好受,它们牵动皮肉,一点点从缠绕的血丝中脱身,每动一步,鲜血流动一分。
很多年前,我的弟子夸我有一双明亮的眼睛,眼波流转灿若星辰。
现在这双眼睛夹杂着血污,毫无生气地躺在黑色瓷盘上。
我摸索着,跌跌撞撞摔在贺允怀中,小心翼翼地倾听他的心跳。
他陷入昏迷,听不到我的叮嘱。
「她会活过来的,你不要担心。」
我颤抖着,抚平他皱起的眉头。
「世上仅有一枚的还魂丹已经给你了,仅有一双的眼睛也给你。」
「我没有第二枚还魂丹,也没有第二双眼睛能给你,能让你开心。」
这是多年前的旧事,我现在是不近人情的巫女,不是爱贺允疯魔的丽妃,我讽刺他不知道还魂丹仅此一枚的话太过逾矩。
他沉默着,没有说我放肆。
在我的药庐里,为我斟了一杯茶。
「我不知道她会挖出眼睛给云妃,等我醒来的时候,一切已经成定局。」
他的语气带着难以言说的黯然:「她以前是个神采飞扬的女子,大口喝酒,肆意嬉笑,自从挖了眼睛后,她忽然变得沉默,不爱与人交往,有时候远远见到我,便转身踉跄着离开。」
「说来也是可笑,直到这个时候,我才真正开始认识她。」
他倒的茶,我没有喝,任由它变成一盏苦涩的凉茶。
「说到底,你想救丽妃不过是因为愧疚罢了。」我一针见血。
「这是愧疚吗?」他语带疑惑,最终还是没有找到合理的解释。
还魂丹仅此一枚,早就给了云妃,被大火烧身的丽妃只有死路一条。
我劝他放弃,告诉他别无他法。
「如果我是偏要勉强呢?」他加重语气,「如果我一定要救活丽妃呢?」
他说得太过坚定,有那么一刹那泄露了他的感情。
但我明白那不是爱,那只是残留在心中不多的同情。
「还有唯一一个办法。」
「云妃吃过丽妃眼睛做药引的还魂丹,体内流淌着丽妃的血。」
我面带残忍:「把云妃的眼睛挖出来做药引,可以救丽妃一命。」
「你舍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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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允最终迈着失望和遗憾的步伐,离开了我的药庐。
没有还魂丹的「假丽妃」会离开人世,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他还是会逐渐遗忘曾经有个女人为他舍弃过性命。
所谓恻隐之心,大抵如朝日露珠,夕现朝逝。
一旁的弟子察觉到我的情绪,她是个敏锐的女人,仅靠蛛丝马迹就能破开整个迷雾。
她说得坦荡:「你喜欢的人是他。」
被人扒开衣服的感觉并不好受,我扯出凄惨笑容:「对啊,那个要我一双眼睛、半条命的人。」
弟子带着心疼:「他不知道宫里的丽妃和你换了脸?」
我摇头:「他认不出来。」
除了云妃和社稷,他不在乎任何事。
她笑我可怜:「那你觉得他会拿云妃的眼睛去救你的命吗?」
「他不会。」
我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女人,在他热烈的年少生涯里已经占据了云妃,早就没有我的位置。
等到「假丽妃」死去,我与他最后的交集也将断裂。
何况不日后,我将去往南国接受惩处。
巫女得上天眷顾,受上天约束,本该度世济人,我却依靠所学召唤群虫救了贺允性命。
阎罗王要他三更死,我逆天改命留他到五更。
欠缺的阳寿,最终要我的命去偿还。
弟子术法不算高超,看不破我的结局,她只知道我最近老得厉害,乌黑的发丝间逐渐夹杂了白发,一缕微风就能让我的身体佝偻起来。
她以为我是感染风寒,从未想过堪堪二十五的我已经大限将至。
期间,宫里传来消息,说是丽妃昏迷的时间越来越长,看来不久后就将撒手人寰。
这大概就是最后的「果」,我死在南国,而贺允和云妃琴瑟和鸣恩爱到老。
月初九,院子里绽开的花蕊忽然枯萎,弟子说不是好兆头,恐怕要有恶事发生。
随着花败,许久未见的贺允登门造访。
他没有带侍卫,十二月的寒冬天,掀起一股冷气。
「云妃用了丽妃的眼睛,沾染了丽妃的气息,所以云妃的眼睛能做药引,是这样吗?」
大雪覆盖的院子里,他站在檐下问我。
他说,他还有一个办法救丽妃。
他曾经陷入敌军包围,不慎被敌军射下马背。
丽妃背着他连夜逃离,途中因为失血,他浑身颤抖,不自觉地喊着口渴。
比他娇弱的丽妃抽出他腰间的匕首,毫不犹豫地割开自己的手腕。
湿热的鲜血潺潺流进他的口中,滋润他干涸的嘴唇。
丽妃用自己的血救他,他喝过丽妃的血。
我站在院子里,与他隔着一道栏杆,我不明白他忽然翻出旧事是什么意思,耳朵却敏锐地察觉到风声中还夹杂着兵刃抽离的响声。
他忽然问我:「那我的眼睛是不是也可以救丽妃?」
耳边皮肉割离的声音凛冽,随着一声痛呼,一股温热的液体溅到我的脸上。
我颤颤巍巍去摸,摸到一手黏腻。
听到动静的弟子从屋外闯入,她的喊声刺耳惊悚:「来人啊,陛下自剜双目了!」
我终于意识到我脸上的是什么。
是血,是贺允剜去双目溅出来的血。
他跪倒在地面Ţû⁻,爬行而来拖过冰冷的积雪,一点点抚摸上我的双膝。
他掰开我的手,将带着热气的眼珠放到我的掌心。
「我把我的眼睛给你。」
「求求你救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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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去眼睛的滋味并不好受,我听见他指尖拂过眼眶的细响,一寸寸带着疼痛摸索。
他像是问我,又像是自言自语:「原来失去眼睛是这样的感觉。」
窗外大雪飘落,屋子里都是Ṱũₗ冷气,他穿着单薄的衬衣却还惦记着宫里的丽妃。
「眼睛已经给你了,你能救丽妃吗?」
我愈来愈看不透他的想法,为了一个曾经记恨的细作挖下一双眼睛,到底是怎样的感情。
风吹窗棂,他的声音也模糊不清:「大概是因为愧疚。」
果真是愧疚。
只是他不知道,他现在愧疚救的「丽妃」与我有着怎样仇恨的过往。
我不会告诉他,真正的细作是宫里的假丽妃。
她叫袁靖,是敌国安插在天朝国的细作,假扮成宫女潜伏在贺允身边。我无意目睹她用信鸽传递消息,她便视我为眼中钉,致力于杀我灭口。
其实她不必如此,我来红尘一趟,除了违背戒律从沙场救出贺允,其余时间皆是过客,不可干涉尘世分毫,注定也无权告发她。
更有之,我清楚地明白我陷入了对贺允的感情,唯有远离贺允才能破除困局,我早就规划好要离开军营。
夜色弥漫,我御马逃出城外,斩断俗世。
城门外,贺允的军队却守株待兔多时。
袁靖自贺允身后走出,指认我是细作,揪出早就塞进我身上的密信,污蔑我此番是要逃到敌国通风报信。
夜色微冷,贺允的声音更冷。
「以湫,我对你越来越失望。」
我被贺允带回军营,军营上下请求将我赐死,以儆效尤。
他们跪在营帐外,再三请命,势必要将我碎尸万段。
我被关押在单独的营帐,等待最后的死期。
医者不自医,我无法演算自己的命运,却也清楚地知道,按照贺允的性格,我必死无疑。
但这次我猜错了。
贺允亲自行刑,将「我」尸身分离,「我」的脸被刻上叛国烙印,毁得血肉模糊,难辨样貌。
而我知道「我」的死讯已经是我被封为丽妃,入住皇宫之后。
贺允用死刑犯代替了我的死亡,将我隐姓埋名,斩断前尘,藏匿在后宫。
我不再是人人诛杀的细作,而是外臣不得窥见面目的皇帝的丽妃。
过往皆被抹除,外人不知道丽妃从何而来,家住何处,所行所言皆是后宫秘密。
成为丽妃的第一夜,我与贺允相对而坐。
我问他为什么要放我一条生路。
「大概因为愧疚。」他皱眉,「你救我一条命,割了一双眼睛。」
原来是愧疚,我心里好受了一些。
只是这愧疚太过漫长,时隔多年,面对即将死亡的「丽妃」,贺允还是选择剜下了自己的一双眼睛。
此中人已非彼时人,真相最终无法诉之以口。
「我会尽力。」
我说得坦荡,内心却清楚地知道,还魂丹仅此一枚,假丽妃也早就毒药入肺腑,药石无医。
我要做的,是让假丽妃以真丽妃的身份死去,而我也按照命运死在南国。
故人未识,死期不知,这是我与贺允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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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决定去丽妃宫殿前,云妃先找上了门。
许久不见,她还是一如既往地雷厉风行。
我几乎能想象到她抬起眼睛,俯视我的姿态。
「你就是那个巫女?」
我站在庭院:「正是。」
她的怒火来得猝不及防,不知道从何处取来鞭子,直取我的面门。
「你纵容陛下不务朝政,又用巫术之说,骗他一双眼睛,你该当何罪?」
我躲过她的鞭子,一一反驳:「你用还魂丹起死回生,可知巫术从不作假,何来欺骗?」
「再者他贵为陛下,倘若他非自愿,又有谁能取他眼睛?」
她被我说得无法反驳,手上的鞭子更是凌厉。
我咬着牙,念她自小多病,并未反击。
眼见她步步紧逼,正要动手,一层衣袍跃动的声音响起,我面前挡了个人。
我侧耳,听到来人正是贺允,他抓住鞭子,挡住了攻击。
「放手!」
她怒斥贺允:「你好好一个帝王,为了一个女人丢了一双眼睛,将我朝子民置于何地?」
敢对君王破口大骂的只有云妃,她有着贺允最独特的偏爱,做事可以不考虑后果。
这是两人情侣间的别扭,与我没有关系,我站在贺允身后,面无表情地听着这些闹剧。
贺允不忍责骂她,他握住对方的鞭子,加重语气:「从小到大,我都在扮演一个好君王,我只任性这一会儿都不可以吗?」
「我已经错过太多了,我不想再有遗憾。」
云妃被驳斥得无话可说,扔下一句:「随便你。」
听着云妃离开的声响,我语带讽刺:「你还真是爱云妃。」
我们从没有开诚布公地讨论他和云妃的感情,很多时候,我都在学着宫人的样子,感叹他们琴瑟和鸣。
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将自己不合时宜的感情压抑在心里。
现在不知道是不是放开了,亦或是人之将死,我的话语也坦然起来。
「你们将来一定会白头偕老,儿孙绕膝。」
「不是这样的。」他忽然打断我,「我与云妃没有男女之爱。」
空气有瞬间凝滞,落雪的屋檐下,他缓慢地说着一段过往。
「我当太子的时候,地方豪强叛乱,王朝动荡不堪。」
「最有名望的家族打着黎民百姓的名义,破城门谋反,他们将我逼在凌云台,要我放权自尽。」
「在这危难关头,只有李将军率兵护驾。」
史书记载,李将军护着陛下一路逃亡,后动用府中全部兵力,将叛军围杀在宫廷,自己不慎中箭,死于叛军手下。
贺允继位后,追封他为仁武忠贞大国公。
风吹花落,他轻声说:「李将军就是云妃父亲。」
身在乱世,身为女子,云妃最终命运都将是为了家族利益联姻,失去父亲的她会被榨取最后价值。
唯一能护着她的,是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贵人。
可几千年来,从来没有女子入仕的先例。
贺允觉得可笑:「所以最好的结局,竟然是嫁给我,成为我的妃子。」
他问我:「被困于后宫,云妃就不可怜吗?」
停顿的空隙,我听到他说:「可笑的是,我为了救另一个人,也用同样的方式,拘她于深宫。」
我已经逐渐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原来我曾经艳羡,甚至嫉妒过的感情,无关情爱,只是一代君臣对彼此的守护。
我想笑出声,又实在笑不出来。
我喃喃自语:「太迟了。」
他不明白我内心的翻涌,拉着我的手,要我帮他。
「救救丽妃。」
-7-
救救丽妃,到底谁能救谁?
带着这样的疑问,我终究还是来到曾经要逃离的宫廷。
我在丽妃宫殿待了三年,对里面的摆设轻车熟路,不用任何人引导就能顺利来到丽妃身边。
现在躺在床上的是假扮丽妃身份的袁靖。
她是敌国细作,为敌国鞠躬尽瘁,不慎被我发现身份后,不惜污蔑我,要将我置于死地。
后来贺允一统天下,吞并敌国,敌国成为了供奉国。
为了掩盖曾经安插细作的事实,敌国过河拆桥,命令所有细作自尽。
每位细作执行任务之前就服下了毒药,每月按时服下敌国给予的解药,现下敌国断了供给,她不日便会毒发身亡。
临死之前,她找到我。
「我曾经污蔑你,是我不对。只是我身在乱世,身不由己。」
「你与我都是可怜人,我知道你想逃出宫廷,恢复自由,我愿意帮你。」
她和我换脸,助我逃离宫廷,亲手放了一把火,想要造成丽妃已经身陷火海死去的假象。
这该是我和袁靖换脸后的最完美结局。
「只是,我没有想过贺允会来救你。」她枯槁的手指抓住我的手,喃喃诉说往日情景。
在她口中,那夜贺允甩开宫人阻拦,踹开门扉,火光炎炎,浓烟遮住口鼻。
他找到被压在桌椅下的袁靖,不顾火焰缠身,小心翼翼将袁靖背在身上。
她卖了个关子,问我:「你知道我躺在他背后看到了什么吗?」
我缄默不语,装作并不在意。
她轻笑,话中轻叹:「他在流泪。」
鼎鼎大名的君王,征战沙场没有流泪,被叛军逼到绝路没有流泪,只是一场火焰,目睹一个毫不相干的女人要死在他怀中,他便流下了眼泪。
袁靖反问我:「你说,他到底对你是什么感情?」
无论是什么感情,反正绝对不会是爱。
我站起ţŭ⁹身,不欲多说,这一程来见丽妃,不是来救她,而是送她最后一程。
毒药入骨,天下药石无医。
「局中人看不透结局。」她意有所指。
从袁靖宫中出来,入眼是站在楼台下的贺允。
听到声响,他步伐凌乱地走向我。
没有眼睛,他和我都成为了诸事不便的瞎子。
「丽妃怎么样?」
我并没有回答,反而摘下面纱,拉起他的手,示意他抚摸我的脸。
他很抗拒,着急忙慌地避开。
廊下一阵风吹起,我身上香料的味道弥漫在我们之间,曾经他无比熟悉的味道围绕在侧。
他犹豫地抬起手,颤颤巍巍地抚摸我的脸,从额头到眼睛再到鼻尖。
这是和袁靖交换的脸,对他来说完全陌生。
我察觉到他最先有些触动,而后是疑惑,最后是失望。
凭借多日的相处,他可能怀疑过我的身份,但当真正触摸到我的假脸后,所有疑虑消失。
他挺直腰板,恢复高高在上的君王态度。
「丽妃怎么样?」
这次我终于不再绕弯子:「我救不了她,她必死无疑。」
万籁俱寂,而后是雷霆暴怒。
他几近疯魔:「你敢欺骗朕,朕要诛你九族。」
我接受ţũ̂ₗ他暴烈的情绪,还能笑出声。
「那你便杀了我吧。」
在你动手前,南国的执法司就会处死我。
-8-
月二十,丽妃毒发身亡。
宫中上下一片缟素,只是贺允并未过多表示,甚至将丽妃的尸体放在朝政殿,不许她入土为安。
看来是明白对丽妃的感情不过同情,同情消散,细作之仇,挖眼之恨也一并涌现。
而这一切和我再无干系,我收拾好行囊,告诉弟子我即将出趟远门。
我苍老得厉害,身上精力在一天天消散,变得愈发嗜睡。
从弟子的惊呼中,我明白我的头发已经全部斑白,身体有了老年人的斑纹。
大限就在近几日,是时候前往南国。
我摸摸弟子的头,在心里默默同她道别。
即将远行前,贺允的近侍忽然来找我,他跌跌撞撞跪在我面前。
「求姑娘替我陛下算一卦,陛下昨日消失不见,连同丽妃的尸体也一并丢失。」
我不由皱起了眉头。
当下占卜算卦,算出贺允方位在桐花林。
桐花林,我与贺允最初相遇的地方。
桐花林外有一小山,山中有一洞穴。
他从雷劫中将我救下后,带我到洞穴为我烤干衣服。
我那时候胆子甚大,毫无顾忌地把冰凉的脚放到他手上,要他替我暖脚。
我打量他的眉眼,越看越满意:「你可真好看。」
他被我说得不好意思,扭过头,硬巴巴地回我:「你这像什么话。」
却也乖巧地将外袍披到我的脚面。
洞穴外乌云散去,天光乍现,雨后空气,清溪入肺,万物生机勃勃,我与他皆是最好模样。
桐花林或许是我们尚未伤害彼此时,最美好的回忆。
当下,我跟随卦象指引,在洞穴找到了贺允和丽妃的尸体。
空气中,有浓重的血腥味。
我顺着血迹一路向上摸索,发现来自贺允腹中。
是致命的刀伤,他的血液从伤口潺潺流出。
我手脚慌乱要去替他堵住:「是谁伤害你!」
他从我进洞穴就没有反应,被我问起才宛若行尸走肉般一遍遍重复:「她死了。」
「她死了。」
我颤抖着:「那跟你有什么关系,你不是最讨厌她吗?」
他陷入自己的Ṱű₅情绪,摸索着递给我一把带血的匕首。
「我没有力气了,劳烦你赐我一刀。」
「只有疼着,我才清楚我还活着。」
「你别发疯了!」我甩开匕首,「你这个样子装给谁看,生前不好好对她,死后又在作戏。」
他被我怒骂,情绪有了片刻清明。
「是我的懦弱害死了她,是我太过害怕……」
「我害怕她是细作,我朝年年打仗,死去的将士可以埋满十条护城河。我好不容易才让战事渐缓,我不能以一己私情,赌她不是细作。」
我接下他的话:「所以你就折磨她,鞭笞她,囚她在宫中。」
我听到他慢慢俯下身,头颅依赖地靠在丽妃尸体的胸膛。
「丽妃已死,前尘往事我已经无心纠葛。」
「你走吧。」
他颓废得不成样子,任何一个不入流的刺客都能要他性命。
此时此刻,他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君王,而是绝望到宁愿自尽的未亡人。
「够了。」我察觉到自己声音哽咽,「丽妃没有死。」
我轻轻握住他的手,将脸放在他的掌心。
「你只要记住,丽妃没有死。」
他的手指颤动,似乎在疑惑我的举动。
「你是我朝最尊贵的君王,会有最好的结局。」
我用尽全力,保留私心地拥抱了他。
「祝君安好,请君无恙。」
他不会明白我的痛苦,也不会明白我又一次向他撒谎。
丽妃的确没有死,但是死期就在今日。
-9-
十二道骨钉钉入骨头的滋味并不好受,它们穿透我的血脉,在我体内搅动叫嚣。
执法司行刑者的声音高高在上:「你贵为巫女,本该救世济人,却因一己私心救本该魂断之人。」
「你招命运反噬,体如八十老妪,没有即刻死去,已是天道留情。」
「然,执法司绝不姑息此等行径,罚你受十二骨钉之苦,扒皮抽筋,不入轮回。」
救下贺允当日,我就猜到会有如今结果。
所作所为皆是我一意孤行,绝不后悔。
只是骨钉穿骨实在太痛,平生受过的千万苦楚不及它万分之一。
我蜷缩在地面,试图通过想起过往来转移注意力。
六岁眼睛能通阴阳两界,渡鬼魅妖怪;待我及笄,除恶灵,护佑百姓,世人夸我天下第一巫师。
我的前半程肆意潇洒,风光无限,受天道偏爱,勘破大道。
哪怕在我未曾被贺允怀疑是细作时期,也曾与他把酒言欢,夜谈至深夜。
然命中有劫,难以跨越。
步入红尘已是一大错,爱上贺允更是错中之错。
思及至此,骨钉伤口愈发疼痛。
疼痛到我的脑海产生幻想,哒哒马蹄自远方而来,来人翻身下马,将我抱进怀中,我闻到对方身上熟悉的香味。
「是梦吗?」
他抚摸我布满皱纹的脸,苍白的发丝:「不是梦,我来了。」
不是梦,贺允真的来了。
我翻身推开他,恐慌地用衣袖遮住苍老的面孔,世人都爱美娇娘,谁会喜欢我这个老妇人。
我显得惊慌失措,一下子忘记我们都是眼盲之人,何来窥见对方样貌。
他再次抱住我,死死不让我松开:「我知道是你。」
「我知道你是以湫。」
弟子的声音也随之而来,她握着我的手:「发生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说?你真是糊涂。」
两人的出现扰乱了行刑,执行者大怒:「你是人间帝王,我们理应以礼相待,只是以湫坏了我们规矩,由我们处置,还请你不要以此为敌。」
他抱住我,将我绑在背部。
长枪挥舞,以行动拒绝了执行者的谈判。
凡人之躯怎敢与执法者为敌,何况执法者此行符合天道规矩,只要将我惩戒,哪怕伤及贺允和弟子也不为过。
「你们快走,不要管我!」
弟子站立在我身侧:「只要有一人愿意将一半阳寿渡给家师,家师就可获得阳寿;再换上凡尘人的眼睛,就可以摒弃巫女之眼,彻底成为一个普通人。」
「她是普通人,你们就没有资格罚她。」
「有意思。」执法者朗声反问:「普天之下,又有谁愿意给她一双眼睛,分她一半寿命呢?」
「即便有人愿意,又有谁的眼睛能适配上她呢?」
是啊,天下哪有这般重情重义又与我相配之人呢?
我已经抱了必死的决心,只是这一次贺允死死抓住我,不允许我退缩。
「我愿意。」他说。
「以湫介入我的命运,喂过我鲜血,早就和我的命运产生纠葛,我和她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他缓慢从衣襟取出一方小盒,覆盖冰层的盒子里安然躺着一双眼睛。
「用我的眼睛和寿命,去救她。」
我察觉到自己身体在发抖,他身为帝王,怎么可以轻易把寿命分给我。
他还有开疆拓土的愿望,他还要百姓安居乐业,失去一半寿命、一双眼睛,他怎么能做到。
「我不后悔。」
他把我放下,摸索着抓起我的手,将我的手指放在唇边。
他的唇角上扬,脸上带着笑意。
「遇到你时,我一直都很害怕,好像只要你是细作,江山都会倾覆。」
「我从来不敢审视自己的内心,害怕我会像害怕那般爱上你。」
他吻我的脸颊。
「是爱,不是同情。」
年幼时期,我曾翻越古籍,得到前辈的真言。前辈说,爱之恨之,不可触之。
意思是,爱和恨都是巫师的禁忌,不可以接触。
但是面前这个人,承载了我人生中的爱和恨,好像千般情绪全在他一念之间。
他予我欢笑,予我眼泪,最后又予我重生。
倘若再早一点与他相识,倘若他不是人间帝王,倘若我不是遵守天命的巫女,我们的结局是否全然不同。
倘若,倘若,世间哪来的倘若。
覆水难收,不外乎此。
-10-
来年春日,万物复苏
阳光正好的日子,云妃请我去她宫里小坐。
我当初还是丽妃的时候,与云妃并无多少交集,同为男主妃子,共同「争夺」一个男人,怎么也算不上友好。
后来我知道她是忠臣之女,与男主并无男女之爱;她知道我用眼睛救了她一命,算得上她的救命恩人。
便逐渐熟络,倒也成为了友人。
说到底,我们从来都没有仇恨的必要。
她叫我来,是为了考举之事。
贺允失去眼睛后,难理朝政。身为后宫唯一的妃子,她担起大任,以垂帘听政的方式稳定民心。
大臣之女,又在男主身边耳濡目染,这些事对她来说得心应手。
只是朝中难免有迂腐臣子,骂她身为女子把控朝政,不知廉耻。
她不以为意,反而越战越勇。
「谁说女子不能入仕?我偏要给她们ťųₖ机会。」
她拿出即将颁布的诏书给我查看,上面清清楚楚写着只要有才能之人,不分男女,皆可参加考举。
来日金榜题名,也有女子一席之地。
我认可她的壮举,由衷为她高兴:「看来你得偿所愿了。」
她回头看我,笑而反问我:「那你呢?」
我?
我自然是高兴。
我的弟子继承了我的药庐,潜心钻研巫术,将来会成为一个勘破天命的大巫师。
我用上了贺允的眼睛, 平分了他一半寿命,恢复了身体。
我好像没有不满意, 或者说我还有什么不满意?
只是眼睛做不了假,她抚摸我的眼眶:「你许久没有去看贺允了, 去看看他吧。」
我沉思半刻, 终究还是来到贺允寝宫。
贺允失去眼睛后, 变得不爱出门, 大多时候都只是待着屋子独自下棋。
听到我的声音, 他扭过头, 语气满是欣喜, 跌跌撞撞跑向我。
「你已经许久不来见我,这次你打算待多久?」
我用他给我的眼睛,打量他没有眼珠的眼眶, 逐渐消瘦的脸, 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自从他用寿命换回了我, 我们之间的关系变成难以理清的旧账。
他欠我的,我欠他的, 纠缠不休, 难以斩断。
我曾经梦想和贺允在一起,一生一世一双人,在闲暇的午后棋逢对手, 在下雨的黄昏依偎在同一张长椅。
我所要的, 似乎早已唾手可得。
只是为什么, 我忽然变得清醒,好像对贺允浓烈的感觉一点点消散。
我想走, 他小心翼翼地叫住我:「御花园花开了, 你陪我去走走,好吗?」
他已经失去了眼睛,哪里能看到花开。
不过是想留住我,故意寻找的借口。
我犹豫着, 最终点了点头。
御花园春意盎然,满园春色,今朝花胜去年好。
他不愿宫女搀扶, 靠在我身边,跟随我的步伐行走。
半路, 他伸出手想要抓我的衣袖, 察觉到我不动声色躲开后,手指停滞在半空。
见他这副样子, 我已经没有心情再去赏花,我随意找了理由:「我有些累了,想休息。」
他急忙吩咐宫女:「去做以湫喜欢的桂花糕。」
「她喜欢吃糖,但让御膳房少放一点,她吃多了牙疼。」
「再让御膳房烹一壶清茶,记得要清茶,他不爱喝浓茶。」
我所有喜好,他一一记得。
可这已经不是我想要的,在他吩咐完后,我接口道:「不必了,今天就先陪你走到这。」
他叫住我:「你明日会来吗?」
不会。
「那后日呢?」
也不会。
在我厘清关系前,或许都不会。
我与他相识良久,我心里的想法, 他都知道。
不管是这段感情,还是我一次次的回避。
「这就是我们的结果吗?」
此时风起, 御花园花朵随风摇曳, 艳丽非常。
「或许吧。」我轻声回复。
此朝花更好,只是此朝花非彼朝花。
此中人也变不回非彼时人。
物是人非,大抵如此。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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