饕餮盛宴

嫁進東宮的嫡姐病死了,老爺決定再送一個女兒進去,牢牢把住太子妃之位。
東宮水深,受寵的良娣一隻手都數不過來。太子更是陰晴不定,殺人如麻。
家裏頭思來想去竟將我推進了宮。
可我年幼,才七歲,還是個饕餮幼崽。
成親當夜,太子掀開蓋頭,對七歲的我忍不住冷笑出聲。
「這麼小,再養養吧。」
我也在心裏暗自盤算,這麼瘦養養再喫吧。

-1-
我攏共見過太子兩次。
一回是他陪嫡姐還家,身量高挑,腰身細得很,跟個女人似的。
臉白淨得像抹了粉,講話總是笑,眼睛吊稍起來,活脫脫一隻男狐狸精。
那一年我五歲。
嫡姐在暖香閣中當着夫人的面掀開衣袖,上頭滿是於痕。
「母親,求您疼疼我,將我救出那個喫人的地界吧。」
我自幼便覺得嫡姐美,那一刻更是美得驚人,眼淚珠子比夫人的寶石珠釵都要晶瑩剔透。
夫人也哭了,卻遠遠不如嫡姐哭得好看。
我伸手去摸她的臉,手指剛碰到,她便緊張地往後退。
夫人見狀,心肝寶貝地哭將起來。
可是終歸沒有答應嫡姐。
「那可是太子,你何曾聽說過皇家和離?」
沒有生離,只有死別。
自此我再沒見過嫡姐,也再沒瞧見她那一串串漂亮的眼淚。
身爲饕餮,這始終是個遺憾,我多想喫到她的眼淚珠子。
也不知是甜的,還是苦的。

-2-
第二回見到太子,是我和同他的婚禮。
我嫁過去是家裏頭吵了無數回的結果。
家中女兒多得很,我是最小的那個。
老爺在府中打着圈的轉悠,在夫人那裏捱了一巴掌,又被陳姨娘抓花了臉。
東邊的小妾罵他賣女兒,西邊的陪房丫鬟哭着說自己就這麼一個骨肉。
最後轉轉悠悠,終於想起還有一個我。
我阿孃是個傻的。
聽說老爺有難,便將我推了出去。
「小樂若是能用,老爺只管拿去。」
阿孃是因爲長得好看被老爺睡了的,因爲腦子不好,一直住在柴房裏。
我身爲饕餮,跟着她每天都喫不飽。
去東宮,至少能喫飽,說不定還能喫喫人,所以我欣然接受了。

-3-
嫁妝衣裳都是匆匆準備的,老爺單知道我小,卻也不曾料到我居然這麼瘦弱。
縱然衣裳改了又改,仍舊拖着地,腰身肥大。
我就這麼略顯滑稽地坐上花轎,被送到太子跟前。
太子,從前我叫他姐夫,如今卻要叫他夫君了。
他將我的蓋頭掀起來,手指尖發涼。
我能聽到他磨後牙的動靜,極小極細的吱聲,旁人都害怕,只有我敢抬着眼睛看他。
「既然要養我,那弄些喫的來。」
我七年沒喫飽了。
太子顯然沒有料到我膽子這麼大,他用狐疑的眼神盯着我,拿兩根細長的手指拽了拽我的耳垂。
今日是我們的新婚夜,殿中掛着大紅燈籠,大紅喜帶更是堆滿了所有懸空的架子。
可這樣的場景裏,除了我,沒有一個人臉上有笑模樣。
奴才們躲在陰影裏,儘可能縮起自己脆弱的骨頭,關節咔咔作響,她們很累了,卻不敢喘一口氣。
至於那些打扮華麗的女主子們,眼神都擱在我身上,我可以聞到她們從鼻腔裏噴出來的氣息,不屑、酸澀,還有一兩分嫉妒。
原來阿姐是在這樣的處境下過日子。
這也難怪,會死得那麼早。
太子把我拽得痛了,我轉頭想咬他,他倒躲得快。
「膽子還真不小,想喫什麼?」
我衝他笑,露出兩顆尖利的牙。
「山珍海味。」

-4-
我喫得不少,滿滿一大桌子幾乎全喫完了。
太子起先只是挽着袖子笑着看我,後來他倒是笑不出來了,袖子也漸漸鬆快下來。
他走上前摸我的肚子,竟是平的。
「你一個七歲小兒,怎麼如此能喫?」
我手裏頭還剩下最後一塊鹿肉。
「這倒也奇怪,本宮是最不愛用膳的人,見你喫飯倒是生出了幾分興趣。」
太子示意我將肉喂到他嘴裏。
一個打扮清麗的白衣女子柔柔弱弱地開口,「殿下,您的身子可萬萬不能食用油膩辛辣之物啊。」
太子聽罷,興致缺缺。
難怪這麼瘦,原來是身子不行。
又難怪脾氣這麼差,原來是每天都喫不飽飯。
我思來想去,仍舊將那塊鹿肉塞進了他嘴裏。
太子眼睛瞪大,有些憤怒。
可大概是我的喫相感染了他,他略微咀嚼片刻,隨後吞了下去。
「本宮居然喫肉了。」
太子衝我笑。
我詭異地從他臉上看到了幾分嫡姐的模樣,這大概就是人常說的夫妻相。
望着他的臉,他瘦弱的兩頰一點肉都沒有。
想必只有兩塊薄皮,裏頭便是瘦削的骨頭了。
我愛喫美人,太子便是我最愛的類型,又香又脆。
只是可惜太瘦了些,恐怕不夠我塞牙縫。
我低眸沒忍住流口水,我已經許久沒有喫人了。

-5-
「殿下,您喫完身子怎麼樣?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您身子精貴,怎可隨意……」
白衣女人走上前,芊芊十指伸到太子跟前。
適才還笑眯眯的太子,反手便用象牙筷子插穿了她的嘴巴。
「沒看本宮正高興嗎?吵死了。」
筷子捅進女人的喉嚨裏頭,她疼得跪到在地,雙手捂臉,擋不住血往外流。
太子卻用手指鑽了鑽耳朵,嘴角略微抽動,很是不耐煩。
「拖下去。」
奴才戰戰兢兢上前,靜默無聲拽起那女人的雙腿,拖了出去。
我望着地上的血,內心按捺不住的躁動。
太子回眸看我,看清我的表情後,卻略微有些失望。
「你連這個都不怕,莫非真是個傻子。」
是了,我阿孃是傻子,我的名聲也不大好。
我衝太子咧嘴笑,仍舊露出兩顆尖牙。
這是我要喫他用的餐具,自然要叫他多看看,看得更清楚些。
「罷了,殺一個七歲的小傻子沒什麼意思。先留着吧。」
太子起身,深覺無聊地起身走了。
我趁他沒看見,彎下腰拿Ţüₐ手指沾了點地上的血,輕輕抿了一口。
「酸的。」
不好喫。
那個死掉的女人是太上皇派給太子的貼身管事,在東宮素來說一不二。
大家都沒想到,她居然就這麼死了。
死之前舌頭都沒能從喉嚨管子裏拔出來,被象牙筷子釘得死死的。

-6-
太子每日都要來見我,什麼都不做,單看我喫飯。
我喫的越來越多,東宮比家裏強,只要我想喫,什麼都有。
太子一開始只是感興趣地看着,後面眼神逐漸變得迷離且玩味,他會挑起我的下巴,親手幫我擦去湯汁。
「你這小丫頭,本宮怎麼覺得看你喫東西比殺人都痛快。」
我拿舌頭舔了舔他的指尖,衝他呲牙笑。
「嘖。」
太子有潔癖,厭惡地甩開我的頭,用帕子擦了擦被我舔過的指尖。
「噁心,你是狗嗎?」
他嘴上說着,卻沒有挪動身子,反而湊得更近了些。
「也不知等你長大了,會是個什麼模樣。」
我將牛肉塞進嘴裏,骨頭嚼碎了嚥進肚子裏。
你不會想知道的,能嚇死你哦。

-7-
太子從來沒有專寵過一個人,可卻爲了一個七歲的小太子妃許久不曾寵幸過其他良娣。
我這殿中多得是眼線,他們將太子在我這乾的事惟妙惟肖地說給各自的主子聽。
聽到我舔太子指尖時,良娣們一個兩個都氣紅了眼,折斷了修長的指甲。
「一個小丫頭,都還沒長開呢,殿下怎麼就喜歡成這樣。」
「如今是還小,不曾長開。若是以後大了,豈不是還和她那個姐姐一樣是個狐媚子嗎?」
我原本在酣睡,聽到嫡姐耳朵便抖了抖。
身爲饕餮,我有聽音的本事。
我坐起身,如今我住的是嫡姐生前的屋子。
我住進來後一應陳設都沒有改變,牀上鋪的青綠混白的緞子是嫡姐最愛的顏色。
桌案上擺着白玉蘭,是嫡姐最喜歡的花。
還有那架古琴,嫡姐在家時每日都會彈。
我怎麼不知道嫡姐是狐媚子?
要是狐媚子,也不會那麼香了。
狐狸都是騷的,臭的,腥的,我最不愛喫狐狸。
「難,她那姐姐長得多美啊。再看看她,又黃又瘦。」
「就是因爲不好看又不能睡,太子還能這麼喜歡,這纔可怕。」
「怕什麼,她嫡姐那麼大的人還不是說死就死。一個七歲的丫頭片子而已,隨隨便便弄幾條毒蛇老鼠,神不知鬼不覺。」
她們效率很高,我還沒喫完飯,毒蛇和老鼠便進了我的院子。
我抬手示意奴才今日不必準備晚飯,便提起裙子跑了出去。
毒蛇和老鼠這兩樣東西都是蠢貨,指望它們找到我怕是很難。
更何況,它們聞到我身上的味道早就跑得遠遠的,哪裏還敢對我亮牙齒。
所以我只好自己去尋,可我沒有想到我正將毒蛇剝開皮往嘴巴里塞的時候,太子帶着人匆匆趕來了。
我滿嘴鮮血,口舌猙獰。
太子衣裳凌亂,看清我在幹什麼後,他居然狂笑起來。
「妙!甚妙!」
他是個瘦骨嶙峋的美人,渾身上下除了骨頭只剩下一塊薄皮。
笑起來的時候身上寬闊的衣袍隨風擺動,就像是……一塊煞白的招魂幡。
活脫脫一個瘋子。
我吞下蛇骨,他已經蹲下身子靠近我。
「好喫嗎,本宮的小太子妃。」
「還不錯。」
我衝他笑,露出滿口的蛇血和沒來得及吐出口的鱗片。
「這毒蛇是她們拿來Ťū́₁害你的,你知不知道。」
太子比我想象中聰明,原來他對東宮所有形勢都洞若觀火。
毒蛇剛剛到,他便來了。
「我不知道,我只是覺得蛇好喫。」
我輕輕搖頭,將鱗片吐到地上,這玩意扎嘴。
「小傻瓜。」
太子拍了拍我的臉蛋,眼神寵溺起來。
「帶太子妃回去梳洗打扮,髒髒臭臭的都不可愛了。」
「是。」
太子還想同我再說些什麼,可不知從何處來了一個黑衣太監。
「殿下,陛下有請。」
太子聽聞此話,面色迅速變冷,眼中的狂熱瞬間消失。
「知道了。」

-8-
我浸泡到水中,閉上眼全是太子適才的眼神。
他不是正常人,顯然極爲嗜血,沒有人性。
和我這七年來見過的任何人都不同,某種意義上,太子和我更像是一個物種。
但我是饕餮,不管是動物還是人,都不是我的同類。
可太子是人啊,他比我更惡毒。
難怪嫡姐哭着喊着非要和離,她可以寬容我,卻寬容不了太子。
我三歲時餓得不行,溜去園子裏捉了只活兔子喫。
圓框窗戶的影子底下,竹葉瑟瑟隨風而動。
我沉迷於喫那兔子,沒意識到有人悄聲走近。
等到發現時,已經晚了。
嫡姐捂着嘴巴,漂亮的大眼睛裏滿是眼淚。
「你怎麼可以活喫兔子!」
我衝她呲牙,正欲逃跑,卻被她拉住手腕。
「我認得你,你是小樂對不對。」
「我是你阿姐,你怎麼會喫兔子呢?是不是喫不飽,誰欺負你了?」
我懵了,因爲她身上好香。
香到我甚至都不捨得喫她,只是聞一聞就很滿足了。
她很害怕,卻仍舊努力地把剩下的半截兔子從我手裏拿出來。
她還用帕子擦我的手,但血擦不乾淨。
「小樂,你隨我來,小聲些。」
她靜悄悄將我牽到自個兒的臥室,親自幫我打了熱水,將我的破舊衣裳脫下來,把我溫柔地抱起,放到熱水中。
我的鼻腔充斥着她身上幽然的清香,那是一種我形容不出來的氣味。
她幫我擦洗完身體,給我換了一身漂亮整潔的青衣。
「這是我小時候的衣裳,有些舊,你別嫌棄。」
嫡姐揉了揉我的臉,隨即站起身幫我扎頭髮。
「小樂,往後你跟着我用膳。小女孩可不能喫生肉,會喫壞肚子的。」
「還有,喫飯要用筷子,不會沒關係,阿姐慢慢教你。」
「小樂,你喫得好快呀,有沒有喫飽呢?沒關係,阿姐再去給你要。你喫東西的樣子好可愛。」
阿姐沒忍住親了我一口,那股氣味更加濃郁,鑽進我的鼻腔,變成了一隻細膩的手,抓住我本來死掉的心臟。
我的心臟忽而撲通,撲通,撲通地跳了起來。
阿姐……我閉上眼,任由熱水將我全身都吞沒。
阿姐,我還沒能喫你的眼淚珠子,你怎麼就死了。

-9-
太子一連去了許久沒回來。
我的喫食越來越少,等到後面,居然只剩下兩個窩窩頭。
我不知道東宮管事的人是誰,便自己去小廚房要。
可我還沒說兩句話,便有一位美豔華麗的美人穿金戴銀地走來。
她扶着髮髻上的步搖,「你還真是個小要飯的,每日喫這麼多東西都喫不飽,還敢來要?」
這聲音我很熟悉,正是那日商量着要殺了我的其中一位。
我衝她笑,大概是笑得太詭異,她厭惡地往後退了兩步。
「我是太子妃,我要喫飯。」
「太子妃,咱們每日喫食都是有份例的,您先前喫得太多,如今只剩下窩頭。若是還想喫別的,那就要等太子殿下回來安排了。」
她用扇子遮住嘴巴,陰陽怪氣地說了一通。
我不傻,能聽得出來她只是在故意爲難我。
我轉身離開,東宮伺候我的小宮女阿珠緊張地跟在我身後。
「太子妃,這就不要了嗎?可是您喫不飽怎麼辦?」
我陡然停下腳步,轉眸看她。
「方纔那人住在哪。」
「您是說楚良娣?」
小宮女哆哆嗦嗦指了一下東南角,「她在臨淇閣,太子妃,她可是太子最寵愛的良娣。我們還是不要和她起衝突比較好。」
「當初先太子妃就是因爲得罪了她……」
小宮女說到一半,突然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不敢再開口。
「你也見過我阿姐。」
阿珠捂嘴搖了搖頭。
「總而言之,她們幾個都不是良善的人。太子妃,我們就花些銀子去買喫的吧。等太子回來再說。」
「這件事用不着你操心。」
楚良娣見我灰溜溜ẗůₓ走了,乾脆連白饅頭都不叫人送來。
他們還斷了我的炭火,外頭冷風亂吹,屋內冰如地窖。
奴才們凍得瑟瑟發抖,我的肚子也叫個不停。
夜裏熄了燈,我脫了鞋襪,沒帶任何人,朝白天阿珠指的臨淇閣走去。
一路上,楚良娣的笑聲伴着狂風鑽進我的腦子裏,我餓得更加厲害了。
「上回的蛇和老鼠她都敢喫,真噁心。這樣的人就該餓死。」
「等太子回來了怎麼辦呢。」
「放心吧,殿下可不是什麼專一的好男人。到時候聽我唱個曲兒跳個舞,還能不原諒我?」
「姐姐說的是,姐姐這樣的美貌,只管笑一笑,太子什麼都能原諒的。」
臨淇閣坐落在湖邊,裏頭燈火搖曳。
我蹲在泥土邊上,眼瞧着湖水裏頭的燈光攪和着魚尾,散了又聚。
一層一層的金光裹着波浪,散發着一陣陣的水腥味。
裏面說笑的人出來了,楚良娣開始叫水沐浴。
等到她折騰完熄燈,月亮已經爬上了樹梢,圓得嚇人。
我從窗戶口摸進去,輕輕落到她牀邊。
楚良娣還沒有看清我的模樣,就被我咬住了咽喉。
她的嗓子唱曲兒好聽,血也好喝。
就是衣裳有點難剝,緞子太好了,扯不開。

-10-
楚良娣死了,被發現時,只剩下一個腦袋和撕爛了的衣裳泡在水裏。
剩下的身子都不見了。
阿珠來找我的時候,我剛睡醒,衝她打了個飽嗝。
「她死了,你現在可以告訴我,先太子妃究竟是怎麼得罪她的了吧。」
阿珠臉色灰暗Ṫú⁾,她的眼神在我身上掃來掃去。
顯然她是在懷疑我。
「先太子妃當初偶然撞見她打罵奴才,她心善,便將那奴才救活了。因此被楚良娣記恨上,她慫恿太子懲罰太子妃,太子妃跪了一天一夜,後來先太子妃便病了。請了劉太醫來,都沒有治好。」
阿珠說起阿姐來,臉上滿是遺憾。Ťųₙ
「那個被救的奴才是誰。」
阿珠愣了愣,隨即指向自己。
「是我。」
「先太子妃是奴才的再生父母,只是奴才沒本事,護不住她。小太子妃,您是她的親妹妹,奴才一定誓死效忠您。」
「是再生母親。」
我糾正阿珠的說法。
我的阿姐是這世上最溫柔美麗的女子。
阿珠趕緊點點頭。
「除了楚良娣,還有誰欺負過阿姐。如何欺負的,都告訴我。」
阿珠細數了一些人名,將她們的住處一一講明。
「給阿姐治病的Ṫû₉劉太醫是誰。」
阿珠抿脣,說是專門伺候太上皇的大夫。
「這劉太醫等閒不會出來給旁人治病,小太子妃,想要見他只怕有些難。」
「這個不消你操心。」
阿珠頓了頓,「小太子妃,奴才不知道您究竟是怎麼辦到的,但您只管放心,我肯定不會背叛您。」

-11-
因爲楚良娣之死,太子終於趕了回來。
他看起來更瘦了,桃花眼底下一圈黑。
他迅速處理完楚良娣的喪事,看起來頗爲傷心。
因爲楚良娣的小丫鬟哭着告訴他,良娣已經有了兩個月的身孕。
嗯,她沒有騙人。那孩子嫩的很。
東宮上上下下排查,還請了經驗豐富的仵作。
但那仵作居然說楚良娣脖子上的傷口是野獸撕咬導致的。
太子只覺好笑,咬着後槽牙讓那仵作睜大眼睛好好看看。
「這裏是東宮!皇宮內苑,哪來的野獸?」
仵作哆哆嗦嗦跪在地上,已經尿溼了褲子,可他卻是個很有職業操守的人,堅持認爲楚良娣死於野獸之口。
我坐在太子身邊,看到太子臉上青筋爆了出來。
「拖下去,餵給大黑。」
大黑是太子養的獵犬,站起來比人都高。
仵作大聲叫嚷着冤枉,直到我聽到他頭骨碎裂的聲音,他才終於沒叫了。
「小太子妃,過來。」
太子朝我伸出手,我將臉湊過去,任由他捏我的臉頰。
可隨後他便強行扒開我的嘴巴,摸上我的牙齒。
牙齒很利,險些戳破了他的指尖。
「那仵作說的野獸,該不會是你吧?」
我皺起眉頭,仍舊裝傻。
「什麼意思?我是野獸?可我不是人嗎?」
我眨着無辜的眼睛,太子加了些力度,將我的牙掰得有些疼了。
他打量我,眼神迷離,示意奴才拿來一把鉗子。
「你這兩顆牙若是咬在人身上,只怕很疼。」
他用鉗子夾住我的牙齒,癲狂地笑道。
我渾身顫抖,快要壓抑不住本性。
可下一刻,他卻鬆開了手。
「本宮累了,你餓不餓?」
他將鉗子扔到一旁,揉了揉我的頭髮。
「逗你玩玩而已,怎麼嚇成這樣。」
說罷,他揮手示意上菜。
在這麼血腥壓抑的氛圍下,他還請了樂師來演奏。
在淒厲的琵琶聲中,我面不改色地吞下一整塊兔肉。
太子逐漸眯上雙眼,雙手跟着音樂打節拍。
宮女們拿出白瓷碗,裏頭隔着一層細膩的粉末,太子喫了一勺子,面上才總算浮現出笑容。
「小太子妃,再多喫些,本宮看你喫飯纔有食慾。」
他衝我朗聲笑道,薄如蟬翼的肩背依靠在美人榻上,眉目飄然,顯然已經失了理智。
「太子,您喫嗎?」
我遞給太子一塊肉,太子想喫,可他身後又多了一個白衣女子。
長相模樣和先前那個被捅死的差不多,仍舊開口勸解。
「太子,太上皇囑咐過,您的身子還是不要食用葷腥比較好。」
太子轉眸,適才還掛在臉上的笑容瞬間沉了下去。
「太子,您若是想殺奴才也可以。但奴才死了,太上皇還會派其他的奴才來。」
她的言辭要比上一個激烈得多。
「太子殿下,她是什麼人,怎麼好像不害怕你?」
我輕笑,故作無辜地眨了眨眼。
白衣女子聽到我這麼說,下一秒刀劍一般的眼神便看向了我。
「小太子妃不如你姐姐懂事啊。」ŧŭ¹
她也認識阿姐。
「她還小,當然不懂事。」
太子一把將我按得跪倒,膝蓋好疼,我手裏的肉掉落在地上。
很快就有奴才弓身跑上前,靜悄悄撿走了。
「你放心,本宮會聽從太上皇的旨意,也會好生管教這位小太子妃。」
我被他掐着脖子,強行低頭求饒,好生難受。
白衣女人低眸,「那就好。」
這個太上皇真是奇怪,太子殺人,吸食五石散他都不管,怎麼偏偏就不許他喫肉。
太子找來旁的良娣陪他玩樂,玩之前他捂住我的雙眼。
他湊得很近,溫熱的脣吐出酒味。
「你出去吧,小太子妃,你還太小了,再長大些再長大些,我就帶你玩……好不好?」
他的手遊走在我的肩頸,輕輕推了我一把。
我和阿珠走到宮殿外,裏面的絲竹聲越發吵鬧,還伴隨着此起彼伏的笑聲。
荒誕,奢靡,就連天邊的雲也被染得烏黑。
「太子一直這樣?」
阿珠抿脣,細細想了想。「是。」
我的牙齒仍舊隱隱作痛。
太子隨時可能要了我的命,就如同他對阿姐一樣。
看來我沒時間將他養肥了。
我磨了磨牙,轉身衝着阿珠笑笑。
「那位和楚良娣交好的鶯良娣,今天沒來對吧。她扇了阿姐一耳光對不對?」

-12-
東宮又死了一個良娣,這回倒是隻丟了一隻手,身子都還在。
太子對這位良娣沒什麼感情,揮揮手拿一張草蓆裹了。
這回他沒找仵作,可能是懶得再聽那些胡言亂語。
他也許久沒來找我,沉迷和舞姬玩樂,連門都不出。
阿珠說每次太子去見過太上皇回來,都會縱慾享樂很久。
所以我就趁着這功夫,將當初欺負過阿姐的女人一一報復了回去。
有人罵過阿姐,於是丟了脣瓣被掏了黑心。
有人給阿姐灌苦膽湯,於是她被喫完了內臟,死在牀上。
……
東宮一時人人自危,沒人知道究竟是誰行兇。
每個人臉上都冒着黑氣,謹言慎行,連門都不敢出。
太子沉迷享樂,根本不管她們的死活。
反倒是我,到東宮還不足一年,已經養得面色紅潤,個頭也竄高了許多。
最後一個女人我只喫了她半顆腎臟,留了她的性命,想釣出那個劉太醫。
太子對這個良娣還算上心,果真叫來了劉太醫。
院中的人不多,我躲在屋檐上頭,看劉太醫把脈。
劉太醫居然是個年輕的男子,他長相俊美,和太子是一個類型的美男。
我垂眸打量他的筋骨,濁氣要重一些,味道應該差很多。
劉太醫嘆了口氣,輕聲說藥石無醫,最多隻能勉強保住性命,想要起身卻是不能了。
一旁的宮女鬆了口氣,說只要能保住性命就行。
劉太醫惋惜地看了那良娣一眼,開了張方子。
他收起藥箱走出去,在走廊深處被我攔下。
我長高了許多,目下只比他矮一個頭。
「這位是?」
「我是太子妃。」
我抱起胳膊,如今天已經黑了,這條路上也沒什麼人。
劉太醫的藥童適才被阿珠支走,只剩下他一個。
「微臣眼拙,參見太子妃。不知太子妃有何事?」
「我就是想問問,先太子妃是怎麼死的。」
劉太醫震驚抬眸,「當然是病死的,玉牒上有記載。」
「什麼病?」
劉太醫拱手,「有些事不是微臣可以說的。」
我隨手將一個東西扔到他腳邊,他看清後,臉色大變。
「這……這不是良娣的腎嗎……」
他嚇得臉色發白,下意識抬眸卻看到了我的真身。
我衝他呲牙,他渾身哆嗦居然癱軟在地。
「救命……救命……」
身爲上古兇獸,看見我本體的人沒有嚇得七竅流血就算是強的了。
這位劉太醫眼睛已經流下兩行血淚。
「我問你,先太子妃到底是什麼病?」
「不是病!她不是病啊!」
劉太醫哭着匍匐在地。
「是太子和太上皇一起殺了她。」

-13-
丟了腎的良娣最終還是死了,她用刀扎過阿姐,我怎麼可能讓她活着。
那良娣是太子喜歡的,新鮮勁還沒過。
他有些生氣,可手下人卻又查不出究竟是何人所爲。
看那痕跡,不是人能做出來的。
他怒極了,連五石散在嘴巴里都不是滋味,下令斬殺好幾個護衛後仍舊心情不好,遂來尋我。
他要看我喫飯。
只是我們有幾個月沒見面,再看到我的時候,他頗爲震驚。
因爲我長開了。
不再像是剛進宮時那樣瘦瘦小小,反而豐腴了起來。
雖然年歲還不大,卻已經有了些許美貌。
「本宮的小太子妃怎麼變樣了?這麼漂亮。」
太子示意我走上前,跪到他腳邊。
我照做後,他抬起我的下巴,修長的手指在我的眼皮上摩挲。
「你今年多大?」
按照凡人壽命算法,我應該還只有八歲。
只是個子長高了一些。
「不小了。」
太子眯眼望着我,示意我喫飯給他看。
「我今天不餓。」
實話實說,那個劉太醫有點噎人,不符合我的胃口。
再加上我得知了阿姐死亡的真相,早就已經想好了我下一頓要喫什麼。
太子聽到我這麼說,勾脣冷笑出聲。
「什麼時候輪到你決定餓還是不餓?」
他再次掰開我的嘴,捏住我的尖牙。
「你別以爲本宮不知道最近那些死人都是誰殺的,你這隻小饞貓。本宮可以不和你計較,但是你別忘記誰是主子。」
說完,太子便要用另一隻手扇我的臉。
卻被我擋住。
我的力氣很大,大過成年男子許多。
更何況太子只是一個內裏皆虛的癮君子。
他皺眉,狐狸眼半眯着。
「本宮還疑惑,你一個小姑娘究竟怎麼殺的那樣多的人,原來力氣極大。」
我捏緊他的手臂,很快便聽到他骨頭錯位的聲音。
唉,還是太瘦了。筋脈也很細,輕輕一搓,血就能溢出來。
「可你別忘了,你還有家人!」
他咬着牙怒聲道。
「你阿姐當初想要自殺都不敢,就是害怕本宮殺了你們全家。小太子妃,可千萬別衝動啊。若是你殺了我,九族都要跟着陪葬,不划算的。」
他果然很瘋,骨頭都被我捏碎了,還能咬着牙威脅我。
並且他臉上看不出半分疼痛的樣子,仍舊還是那副狐狸樣。
「九族?」
我聽了只想笑。
「你聽說過饕餮有九族嗎?」
太子這才終於變換了臉色,他像是大夢初醒一般,可已經沒法反抗。
「你也這般威脅過阿姐吧。」
「她那麼好的人,你怎麼配?」
太子聽我說起阿姐,一時狂笑出聲。
「好?她算什麼好,不過是個僞君子。你阿姐自詡清高又如何,在我手裏照樣死得很慘。我給她下了五石散,讓她拜倒在我身上求歡,你不知道吧,她那個樣子比狗都不如。」
「哦對了,她想死卻不能死,哭着求我放過她。那樣子你若見了,照樣也會覺得她下賤。」
我聽他這麼說,鬆開了手。
倒不是想就這麼放過他,只是突然覺得,之前爲他選的下場太好了,他配不上。

-14-
太子見我不動,趕緊起身逃命。
他瘦削的身子跑得好快啊,我不再覺得他像狐狸,反而像一條蜥蜴。
我望着他往前跑,不緊不慢跟在他身後。
他一邊怒吼着救駕,一邊衝開東宮門,往禁宮跑去。
有很多侍衛擁上前來,將他保護着。
可是我剛露出兇獸的本體,那些侍衛便全部丟盔卸甲,嚇得屁滾尿流。
太子回眸看到我,居然沒有嚇到腿軟,反而跑得越發快了。
我緊隨其後,像是抓老鼠的貓。
太子的體力比我想象中要更好一些。
他闖入了禁宮,嘴上一直喊着皇爺爺三個字。
很快他闖入一座巍峨的宮殿,躲到了一個老者身後。
那老者面相兇險,正坐在丹藥爐前,身穿道服。
我化形爲八歲小女孩,一邊笑一邊往裏面走。
「東宮太子,我還當你有什麼天大的本事。沒想到遇到危險,還是隻能當孫子啊。」
我脆生生的笑,那老者抬手卻朝我丟來一張血符。
血符按在我臉上,我停下了腳步。
「皇爺爺,還是您厲害!」
太子迅速恢復笑容,站直了身。
被我捏碎的那條胳膊仍舊抬不起來,但絲毫不影響他耀武揚威。
「還好有您救我。」
太上皇已經活了一百多歲,退位後鑽研成仙道術,大有所成。
原來是他們爺孫設局,要抓我。
太子示意自己的胳膊斷了,太上皇卻推開他,極爲嚴厲。
「連個小小女子都搞不定,你還真是沒用。若非你的精血有助我煉丹,我早殺了你。」
煉丹爐邊有好幾盞黑血,氣味和太子的別無二致。
這也難怪太子不能喫葷腥,原來他的血有大用。
可是……
煉丹爐中還有一縷氣味我更加熟悉,那是阿姐的香味。
「這小妖孽若是扔到爐子裏,皇爺爺,您的修爲恐怕還能大有長進呢。」
太上皇不置可否地頷首,抬手示意周圍奴才將我抱起來。
「小妖孽比她姐姐還要強些,她姐姐血脈純淨,可終究只是個凡人。」
老頭冷笑着說完,伸手便要來捏我的腦袋。
可下一秒他的手便被我咬斷,霎那間黑血撒了一地。
呸,好難喫!
我吐出他的胳膊,對他露出自己的兩顆尖牙。
「你……小妖孽,你是什麼?」
太子驚慌回話,「她自稱饕餮,可怎麼可能呢……」
怎麼不可能?我露出真身,將那老頭撕碎,轉眸盯着太子。
他如今方纔腿軟,適才他都只是在裝弱引誘我。
這兩個凡人,以爲區區血符便能治住我,過於天真。
太子嚇得癱軟,我走到他身邊,指着煉丹爐。
「阿姐,到底怎麼死的。」
太子咬着後槽牙,他眼睛全紅透了,一滴一滴的血從眼球裏被擠出來,那是被我的真身所壓迫導致的。
「你阿姐騙我,若不是她騙我,我也不會榨乾她的血獻給皇爺爺。」
他居然開始苦笑,好像這一切都是他不得已而爲之。
「她說我可憐,自小就被當作皇爺爺的血罐子。她還說會幫我、會愛我,但我只是喜歡殺人,她就要指責我!」
「那些奴才不過都是賤種,我殺的又不是她,她居然和我生氣,甚至還要和離。你阿姐給臉不要臉, 我只好打她、折磨她,讓她明白背叛我的滋味。」
阿姐善良,詢問我爲何喫兔子後, 曾經和我約定。
「小樂,我答應你,從今往後都不會讓你再餓了。可是你能不能答應阿姐, 至少不要在不得已的時候傷害別人,好嗎?」
阿姐的話我一直都有好好聽。
正是因爲這樣,我才一直喫不飽,長不大。
畢竟我不想讓她爲難, 也不想讓她覺得我是個異類。
卻沒想到眼前的男人居然如此惡毒, 答應了的事做不到,反而惱羞成怒。
阿姐,你在天上看着,我是怎麼給你報仇的。

-15-
饕餮食美人, 素來講究。
我將他的皮肉切開, 人仍舊是沒死的。
薄皮擱到嘴巴里咬,能聽到咯吱咯吱的聲音。
他被我捂住眼睛, 只知道疼,卻被我用冷水潑着, 暈不過去。
他暫時死不了,卻又不知我喫到的是什麼。
我餵給他肉, 他覺得噁心,卻被我強行掰開嘴巴塞進去。
他邊喫邊哭, 終於是忍不住求我。
我回憶起阿姐跪在地上求夫人的模樣,便覺得他哭的還不夠。
我舔了一口他的眼淚,很甜。
但始終和我想象中阿姐的眼淚珠子不相同。
一想到這裏,我便更加生氣,乾脆咬下了他的嘴巴, 喫了個乾淨。
他沒法子再說話,只是眼淚不停,等到只剩下一把骨頭的時候, 才徹底沒了聲音。
我離開皇宮後,家中九族果真被誅了。
傻傻的阿孃死得最晚,她在刑場上抬頭看到我,伸手想求我救她。
「小樂!小樂!」
依我看,她也不傻嘛, 自己快死的時候還知道求饒。
那當初明知女兒會死, 她怎麼送得這麼快。
番外
嫡姐哭完便要跟着太子離開了, 我拉着她的衣袖,踮腳請求她。
「阿姐, 我能不能跟你一起去。」
「不行。」
嫡姐柔弱,卻用了最大的力氣將我推開。
「小樂,阿姐不需要你救。你千萬要離東宮遠遠的!阿姐已經安排好你了,再過一兩年,莊子上會有人來接你。」
嫡姐也不知道那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
她給我買了一整隻烤雞,親眼看着我喫完後, 才上車離開。
那個時候我要是知道她會死,說什麼都會爬上她的馬車,狠狠抱住Ṭû₌她不鬆手。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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