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葉聲聲

沈茜葉是我爸初戀的女兒。
她父母雙亡後,我爸收留了無家可歸的她。
我本來發誓,我一定要整死她。
直到我發現,我那個道貌岸然的爸爸,看她的眼神一天比一天奇怪起來。

-1-
沈茜葉和她媽媽長得很像。
我看過她媽媽的照片,在我爸錢包的夾層裏。
八歲那年,我媽出軌她的健身教練,和我爸吵得不可開交時,將我爸的錢夾拿出來,把這張照片扔在我爸的臉上,說:
「咱倆誰也別說誰,反正你心裏一直藏着別人,我們扯平了。」
後來他們扭打在一起的時候,我將那張照片撿起來看了一眼。
照片中那雙含着盈盈笑意的狐狸眼似乎從照片中活過來了一樣。
這記憶太過深刻,以至於我在第一眼看見沈茜葉的時候,就知道她是誰的女兒了。
那是很普通的一個下午,我放學回來,就看見沈茜葉穿着白色的裙子,端端正正的坐在我家客廳的沙發上。
我其實沒看見她的臉,只看見傅偉業殷勤的坐在她對面,討好的笑着捧着洗好的草莓問她:「茜葉,你喜歡喫草莓嗎?」
這時我爸媽已經離婚有三年了,原因當然和沈茜葉她媽沒什麼關係。
我媽跟她的健身教練跑了,傅偉業在外拈花惹草,個個都想當我後媽,所以在沒看見沈茜葉臉的時候,我還以爲她是我爸帶回家的情人。
我沉着臉將門關的砰砰響,坐在沙發上的沈茜葉抬頭朝我望過來。
那時我才發現她原來只是個和我差不多大的小姑娘。
十二歲的沈茜葉眉眼和她媽媽如出一轍,有尖尖的下巴和一雙還沒長成但已經初現勾人心魄的狐狸眼。
不過和她那個含着盈盈笑意的媽不一樣,她身上已經有種生人勿近的清冷氣質。
傅偉業尷尬的看着我,站起來說:「聲聲,這是……這是沈茜葉,以後就是一家人了,要好好相處知道嗎?」
我的回答是對着沈茜葉冷笑一聲,然後看着傅偉業,不客氣的說:「你是撿垃圾上癮了嗎?什麼阿貓阿狗都往家裏帶。」
傅偉業沉下臉,罵我:「怎麼說話的?」
我視線轉向沈茜葉,她低頭垂眼坐在沙發上,漆黑如瀑布般的頭髮垂下來遮住半張臉,肩膀單薄又消瘦。
像是對我的針對沒聽見一樣。
我冷哼一聲,摔門出去了。

-2-
沈茜葉爸爸早死了,她媽燒炭自殺,只留下她一個孤苦伶仃的孤兒。
我爸收留了她。
我爸是個生意人,也是個奸商,他經常教導我的一句話就是:「聲聲,做人永遠不要喫虧知道嗎?」
他喫虧好心收養沈茜葉當然不是因爲心善,而是因爲沈茜葉的媽媽是他的初戀。
每個功成名就的中年男人不管後來被社會磨的多麼的光滑,在心底總有一塊乾淨的地方留給年少時期的白月光。
死了的白月光的威力更大,因爲這輪月亮將永遠高高懸掛在空中,不會有落幕的那天。
所以他照顧這個初戀白月光的女兒,比照顧自己的女兒還要上心。
他費了很大的力氣將沈茜葉轉到我的學校,我所在的學校是全省師資力量最頂尖的學校,轉學需要有入學測試和嚴苛的歷史成績排名要求。
她的入學測試試卷是我批的,因爲我是實驗班那個數學女魔頭最心愛的大弟子,就像周芷若之於滅絕師太。
我看到沈茜葉的答題,最簡單的方程式她都答的一塌糊塗。
我看着試卷上滿目鮮紅的叉和悽慘的「35 分」得分,心想,她真和她媽一樣,是個沒腦子的花瓶。
然而她還是順利進校了,不難想傅偉業爲她花了多少錢,轉校前一天,傅偉業命令我:「傅聲聲,茜葉第一天入學,你要好好關照她知道嗎?」
我抬眸看了一眼站在他身後沉默的沈茜葉,冷笑:「她有你關照不就行了,鈔能力有什麼解決不了的事?」
說完我就出門,因爲我和同學約了珠心算比賽。

-3-
我和沈茜葉很少打交道,我不喜歡她但也沒必要針對她,她對我來說,就像是家裏的寄生蟲,雖然礙眼但對我來說無足輕重。
傅偉業讓我照顧她,我忍不住在心底冷笑,我沒欺負她都已經是我寬容大度了。
沈茜葉安頓下來不久後,傅偉業就恢復了原樣,晝夜不沾家,他在外有應酬有生意有情人,總歸女兒對他來說不重要,也不關心,只要不要死能活着就行了。
所以很長一段時間裏,家裏只有我和沈茜葉兩個人。
大概是知道我不喜歡她,沈茜葉一直很識ťüₙ趣,她在這個家裏像個神出鬼沒的幽靈,如非必要,絕對不會出現在我眼前。
平衡被打破是因爲我發燒。
那天我和朋友踏青回來,大概是沒注意穿厚衣服,被風吹的發寒,晚上回去的時候嗓子就有點癢癢的,我忍不住一直乾咳。
當時沈茜葉安靜的朝我看了一眼。
後來我就進房間休息了。
上半夜的時候我開始發燒,我當時睡的暈乎乎的意識到自己發燒了,但總覺得扛一扛就能扛過去,到下半夜的時候,實在人難受的要命,我想下牀喝點熱水。
剛暈乎乎的下牀就腿軟,噗咚一聲摔倒在地,頭磕在牀頭櫃上,發出老大一聲響。
我半響爬不起來。
家裏的隔音做的其實挺好的,但昏昏沉沉間,我聽見敲門聲。
很有禮貌的三聲,最後是沈茜葉清冷的詢問聲:「傅聲聲,你沒事吧?」
我暈過去了。
醒過來是在我房間。
我的手打着點滴,大概是沈茜葉從外面找的醫生,沈茜葉坐在我牀邊,她應該是守了一晚上,坐在我牀邊的沙發上,眼睛一直盯着我的吊瓶,怔怔出神的發呆。
我看見她側臉長長睫毛彎起的弧度,挺翹濃密,她側顏的線條也非常漂亮,我長久注視她,直到她回過神對上我打量她的視線。
她愣了愣,然後輕聲解釋:「你昨晚燒到四十度,我聽見摔倒的聲音,不放心所以沒得到你的允許就闖進來了。」
這是她進這個家之後和我說的第一句話。
我並非不識好歹之人,她要不多管閒事,今天我要麼是個屍體要麼就燒成癡呆兒。
我啞着嗓子說謝謝。
她看着我,不知道爲什麼突然轉瞬即逝的笑了一下。
我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嗓子燒成了安陵容。
或許是覺得我不喜歡她出現在我的房間裏,所以她很快輕手輕腳的出去了。
家裏其實之前有個保姆,但是後來辭職回老家帶孫子去了。
我性子冷淡,少年老成,也不太喜歡陌生人在家走進走出,培養新的感情又需要大量的時間,所以就跟傅偉業說不需要保姆。
他也就沒再給我另外請新的了。
掛點滴時我還想着是不是還得請一個鐘點工,以防萬一。
可等我掛完點滴出去時,就打消了這個念頭。
沈茜葉已經去上課了,餐桌上是她煲的黏稠的粥和清爽的開胃小菜,還有她留的紙條:
【我已經幫你請過假了,粥趁熱喝,桌上的藥按時喝。】
我捏着那張紙條,視線從粥移到一旁的藥上,在倒着溫水的玻璃杯上頓了頓。

-4-
我的感冒很快就好了。
我並不是渴望得到父親關心的小孩,也不嫉妒傅偉業比花在我身上多得多的時間和精力去關心照顧沈茜葉。
所以在我欠了沈茜葉一個人情後,我們算是維持着一種相安無事的微妙的平衡。
我曾經還想沈茜葉是不是在討好我,可除了那晚後,她從未在我面前賣過好或者將這件事拿出來說。
她依舊清清冷冷,寡言少語,像個幽靈一樣的生活在這個家裏。
直到我發現她被人騷擾。
她和我不在一個班級,她所在的班級都是一些花了錢進去的闊少闊小姐,自然都是不怎麼好相處的。
成績差、人品差,所以被稱爲「蛀蟲班」。
我在學校遇見沈茜葉是在學校的排球器材室,一個男生將她堵在牆角,手不太老實。
我站在門口看着,那個男生的手都伸到沈茜葉的臉上了,她還冷漠的站在那裏,要不是她眼神中的厭惡和緊緊蹙起的眉,我還以爲她在早戀。
我將手裏的排球砸過去,說:「喂。」
那個男生被打斷有些不悅,怒氣滔天的一張臉在轉頭看向我的時候很快消散,變得饒有趣味。
他說:「傅聲聲?你這種金字塔尖的好學生也會多管閒事?」
他認識我,也是,學校認識我但我不知道的人多了去了。
我沒理會他的嬉皮笑臉,冷漠的伸出食指:「我數三聲,趕緊滾。」
「1,2——」
2 的尾音剛落,那個男生就做出投降的姿勢,連連後退,說:「行行行,我這就走。」
他離開之後我對沈茜葉發了火。
我這個人,越是生氣,語氣就越平靜,我看着安靜望着我的沈茜葉,平靜的說:「你是豬嗎?被人騷擾也不會拒絕反擊回去?」
她穿着校服站在那裏。
我從未見過還有人比她更能將這身校服穿的這樣漂亮的人,就像很久以前我同桌偷摸摸的看的一部叫《陽光姐妹淘》的韓劇,我偶然一瞥,剛好看見那個叫閔孝琳飾演的角色穿着大紅的毛衣從陽臺往下看的鏡頭。
我永遠記得當時這驚鴻一瞥的驚豔感。
沈茜葉倒不是和這個韓國女星長得像,就是那種氣質如出一轍。
她在我的問話裏指了指頭頂,說:「這裏有監控,我準備拿監控去找教導主任。」頓了頓,她補充一句,「不能打人,會給你……你家惹上麻煩。」
我沒說話,轉身走了。

-5-
我是在不久之後才知道沈茜葉在被校園霸凌。
她將那個男生騷擾她的視頻拿給了老師,那男生被請了家長,又失了面子,家裏又有點錢。
惱羞成怒下就開始針對沈茜葉。
還有她同班的女生。
那個時候的校園不像現在,長得好看的女孩子經常被人喊美女貼貼。
漂亮在學校是一種原罪,嫉妒、猜忌、流言、不懷好意的打量,各種目光和壞心思落在美人身上,想將她拉進淤泥裏。
這樣就可以和旁人義正言辭的說一句:「我早說了她是婊子,你還不信。」
那天沈茜葉比平時晚回來了一個小時,我當時正在泡麪——自從沈茜葉來了後,家裏的飯都是她做的,她廚藝很好,清炒的小菜都能做的色香味俱全,這也是我對她容忍度極高的一個原因之一。
我聽見開門聲後在泡麪蒸騰泡發的味道中抬頭往門口看過去,看到頭髮亂七八糟的如同被狗啃過的一樣的沈茜葉。
她頂着這樣一頭亂糟糟的頭髮站在門口,臉上還有一個明晃晃的巴掌印,裸露出來的皮膚上青紫斑駁,還有淤血的傷痕。
從這些傷痕可以想見她被打的有多慘。
我微微蹙眉,她的表情依舊冷漠清冷,視線落到我手裏的泡麪桶上,對她的這身傷隻字不提,頓了頓,若無其事般的用像往常一樣的口氣說:「泡麪不健康,我給你下點面吧。」
我沒說話。
不知道我有沒有說過,我最喜歡的就是沈茜葉的頭髮。
我放下手裏的叉子,上下打量她,還好她的衣服完整。
我臉色非常非常平靜的看着她,我甚至覺得自己笑了笑,我語氣平靜的問她:「誰做的?」
很小的時候,那時候我爸媽還沒離婚,我媽帶着我和她的牌友一起做美甲,曾經嫌棄的看着我和她的牌友吐槽過:
「這丫頭也不知道像誰,這麼小的年紀幹什麼都沉住氣不聲不響的,一點都沒個小朋友的樣子……」
「就像頭狼一樣,領地意識強的不得了,我上次不小心把她一個手辦扔了,她就冷着眼一聲不吭的望着你,嚇死我了……」
我確實有很強的領地意識,被我劃分到領地的東西那就是在我的保護區,不管我對這個東西是喜是惡,別人動就是冒犯我。
沈茜葉住在我家,就是我的。
而我這個人,最討厭的就是被冒犯。

-6-
所以第二天,早上我在廣播室領讀完英文課文後,沒有回我的班級。
我沿着樓梯一層層往下,彬彬有禮的敲響了沈茜葉所在的那間由錢買進去才能讀書的「蛀蟲班」的門。
他們班的人抬頭朝我望過來,目光喫驚。
我是學校的傳說,高高在上的高嶺之花的好學生,和這些紈絝當然沒什麼交集——無意冒犯,只是事實確實如此。
我噙着笑逡巡一眼他們班級,然後走到我印象中那個男生的課桌前,我問他:「沈茜葉臉上的巴掌是你打的嗎?」
他說:「就是老子打的怎麼啦?這個婊子——」
他話沒說完,我狠狠拽着他的頭髮將他扯的站起來,他比我高,因爲頭皮疼佝僂着身體被我禁錮,他一隻手惱羞成怒的朝我打過來,我反手握住他的手腕,往後狠狠一折,然後用他骨折的手在他殺豬般的叫聲中狠狠摑上他的臉,最後屈膝狠狠的頂上了他的小腹。
忘記說了,我不僅成績好,還練過六年的跆拳道。
最後是將沈茜葉的頭髮剪的狗啃般的女生,我拽着她的頭髮將她從她的座位拖到講臺上,然後取下掛在學習用品區的剪刀,順着髮根一縷一縷的剪。
他們班好像都懵了,只會傻愣愣的看着我,大概以爲好學生就只會讀書吧。
我手裏還按着那個女生的頭,在這衆多的注視中禮貌得體的微笑,輕聲說:「都認識我吧,沈茜葉我罩的,先殺兩隻雞敬敬猴,還有人敢欺負她嗎?」
沉默寂靜中我看見他們望着我的眼神里的驚懼。
我溫文爾雅的笑,然後鬆開手裏的頭,轉身往門口走。
沈茜葉靜悄悄的站在門口,也不知道看了多久,她早上去醫院處理傷口了,頭髮也剪了,很短很短的頭髮倒是將精緻的五官的優勢凸顯出來,有點像奧黛麗赫本在《羅馬假日》裏的造型。
她的眼珠漆黑,就那樣靜靜的看着我。
我走過去,和她擦肩而過。

-7-
這件事鬧的很大,男生和女生的家長施壓,傅偉業也被請到學校,校長親自出面協調,最後以對方先欺負人而我只是自衛保護同學不了了之。
他們倆被記了大過,我甚至連檢討都不用寫,在週一的大會上還在全校面前代表優秀學生做「尊敬老師,團結同學」演講。
你看,這個世界就是這樣運轉的,你足夠有實力,那麼所有的規則都會爲你開後門。
事情解決那晚我坐在陽臺上繪畫,天邊的火燒雲正旺,在拔地而起的建築中一層層暈染向遠處。
沈茜葉敲了敲陽臺的玻璃門,她是個識趣的人,從來不會在這種時候來打擾我。
她站在玻璃門旁邊,輕聲對我說謝謝。
我拿着畫筆坐在畫架前,抬頭目光安靜的望着她,她靜靜的和我對視,過了很久後,我的視線從她的臉上移到我眼前的畫布上,然後我說:
「還是把頭髮留長吧,我喜歡你的頭髮,很漂亮。」
她一愣,然後不知道爲什麼,突然抿着脣角笑出來,一雙狐狸眼流光溢彩,她這樣笑起來的時候倒是和她媽媽挺像的,清冷的氣質變得熱烈,像是瞬間從白玫瑰變成了紅玫瑰。
她看着我的眼神,像是這句承諾是給我的回應,她說:「好。」
她出去很久後我看着我眼前的畫布。
蔓延到天邊的火燒雲,灰色建築的樓羣,一個突出來的弧形陽臺,有個紅衣長髮的女孩正俯首往下看。
那張臉,是沈茜葉的臉。
我看了半響,伸出手將這張畫撕下來,在手心裏捏成一團。

-8-
時間就這樣一晃而過。
升學之後教育局頒佈了新的規定,任何學校都不允許搞特殊化針對性教育——也就是不允許按照成績排名來分班。
我和沈茜葉成了同班同學。
分班選座位那天是按照成績選的,我是全校第一,自然擁有獨特的特權,在開學的前一晚,沈茜葉問我:「傅聲聲,明天我可以選你旁邊的位置嗎?」
我瞥她一眼,譏諷:「你成績全班倒數第三吧?你認爲你能選到我旁邊的位置嗎?」
她抿着脣,眼瞼微闔,我看見她低垂的如蝶翼般的睫毛,彷彿是失落。
我偏開眼,繼續說:「這幅樣子幹嘛?有這功夫還不如多去做兩道題,即使之前你在垃圾學校進度落下太多,這一年也該補上來了。」
她沒說話,晚上十二點多我起來喝水,路過她房間的時候還能看見燈光,她門沒關緊,我從半開的的門看了一眼,她還在背英語課文。
第二天開學,我和沈茜葉一起去學校,第一節早讀沒用來自習,班主任拿着長長的名單讓我們按照順序選座位。
我是第一個進去的,後面是竊竊私語:
「她就是傅聲聲?好高冷啊!」
「是啊,之前都只能在領獎臺上仰望她,真的好優秀啊,好想坐她旁邊,以後抄作業都會比較方便。」
「醒醒,這種高嶺之花,只可遠觀,而且我聽以前在實驗班的朋友說,她從來不做作業的,說沒必要爲那種弱智題目浪費時間。」
「牛逼。」
……
我坐在座位上轉着筆,第二名是我曾經的同班同學,是個男生,我記得他叫唐堰,我對他有點印象是因爲他是物理課代表,但每次物理考試都是我的手下敗將,物理老師經常戲謔他這個課代表什麼時候才能反超我。
他含着笑走到我旁邊,笑着問:「老同學,我可以坐這裏嗎?」
我抬頭看他一眼,然後說:「不好意思,這裏有人了。」
他有些遺憾似的,哦了一聲,然後坐到了我的身後。
後來每一個進來想坐我身邊的人,我還沒開口說話,他就會在後面貼心的說:「她旁邊有人了。」直到沈茜葉進來。
那時候教室其實已ṭũ³經快坐滿了,她看着我旁邊的空位,咬着脣有些猶豫,要麼是以爲我這個位置是留給別人的,要麼是以爲我不喜歡和人同坐,所以這個位置纔會空出來。
但猶豫一會兒,她還是走過來,問:「傅聲聲,我可以坐這裏嗎?」
坐我身後的唐堰剛準備開口,我已經面不改色的狠狠一腳踩在他腳上,然後在他喫痛的驚呼中平靜的說:「這位置又不是我的,你想坐就坐。」
她脣角的笑意轉瞬即逝,坐在了我身邊。

-9-
沈茜葉就這樣以一種悄無聲息的方式加進了我的社交圈。
我這個圈子其實也沒什麼好說的,也並不是我主動組建的,唐堰是個交際很廣的人,他成績好、家世好又善談,所以朋友不少。
他和人聊天的時候又喜歡習慣性的徵詢我的意見,比如:
「哎傅聲聲,他們說昨天省聯考最後一道大題用複雜的倍角公式和和差化積來解,你是怎麼做的?」
「傅聲聲,隔壁學校有個我認識的朋友組織了一場奧數挑戰接力,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挑戰一下?」
「傅聲聲,昨天那道物理大題我找到一種比你那種解法更簡單的辦法。」
……
久而久之,我就成了唐堰好友圈的人,我很少開口說話,一般是他們因爲某個問題爭論不休的時候問我:傅聲聲,你來評評理。
這時候大家的眼神都會朝我望過來。
我習以爲常,有時候不想絞進這種糾纏不休的爭論中,就會聳肩說:我也不知道。
大家就哀嚎一聲說我騙人。
好像在所有人心裏,我是全能的,不會有不知道的東西。
每次這時候沈茜葉就會在我身邊無聲的笑,對,沈茜葉。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她好像就一直跟在我身邊了,總之等我反應過來,是唐堰的一個朋友好奇的問我:「傅聲聲,你和沈茜葉是怎麼變成好朋友的?」
那時我才發現,我和沈茜葉不知道從哪天被人劃上了等號,我們一起上學,一起回家,一起喫飯,總之在外人眼裏獨來獨往的兩個人卻形影不離。
高冷眼神漠然的好像別人都是垃圾的學霸和長得一副狐狸精模樣卻拒人於千里之外冷若冰霜的校花。
這個組合好像是挺奇怪的。
我對這種潛移默化的改變視若無睹,唯一的一個改變是我開始做那些教材習題。
很簡單的題目,我把每一個解題步驟都寫的清清楚楚。
唐堰偶爾有一次看見我在做題,大爲奇怪:「咦?傅聲聲你竟然在寫作業?」
我高冷的裝逼:「放鬆下腦子。」
他就不說話了,我聽見他小聲罵了句艹。
做完作業後我把習題扔到沈茜葉的桌子上,她會對着我的解題思路舉一反三。
她其實是個很聰明的人,只要點到即止,她的成績很快就飛速的追上來。
至少不再像以前那樣,一道一元二次方程式都能解錯。
有時候我看着她試卷上的錯題,偶爾也會想,只要她每個單科再平均提升二十分,就可以和我去一個城市讀大學了。
似乎有點難,但沒關係,還有兩年的時間,她會追上來的。
我們的生活就這樣在平靜中毫無波瀾的一天天的渡過。
直到 18 歲,我和沈茜葉升學上高二的時候,一年見不到幾次面的傅偉業開始頻繁回家了。

-10-
他第一次一身酒氣回來的時候,沈茜葉剛好洗完澡出來。
我們兩個人在家的時候,她向來比較隨意,當時她頭髮溼漉漉的,穿着浴巾,十八歲的沈茜葉眉眼已經長開了,像是含苞待放的玫瑰,雖然還沒有完全綻開,但已經初現驚人的美麗。
傅偉業一身酒氣的站在玄關,看着沈茜葉就呆了,下意識的喊了一句:「韶月?」
這大概是沈茜葉媽媽的名字。
我不動聲色的走過去,站在傅偉業的身前,擋住他看着沈茜葉時過於炙熱震驚的眼神,冷淡的問:「這麼晚回來有事?」
傅偉業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態,他倉促的收回目光,似乎很渴一樣舔了舔自己乾燥的脣,然後語氣有些失神:「哦哦,外面沒什麼事了,所以回來看看你們過的怎麼樣。」
我蹙眉看着他沒說話。
其實傅偉業一開始表現的挺正常的。
第二天上完晚自習回去的時候他還在,在家裏和我和沈茜葉一起喫晚飯,在飯桌上破天荒的關心我和沈茜葉的成績。
我和沈茜葉都是不怎麼喜歡說話的人,我一如既往的沉默,沈茜葉偶爾回幾句,但也不會多說。
傅偉業訕訕的,一個人喝酒,偶爾有時候會望着沈茜葉失神。
他將沈茜葉領回來的時候她還只是個小姑娘,可現在她是個已經長開的大姑娘了。
傅偉業是個在女色上百無禁忌的人,他望着沈茜葉的眼神令我蹙眉。
除此之外,傅偉業在生意上大概也遇見了危機。
首先是他在家裏的時間明顯變長,每次我和沈茜葉回來的時候,他都在陽臺上眉頭緊鎖着一邊抽菸一邊打電話,然後長久的發呆。
有時候他會把手機摔到地上罵一句髒話。
我問過他是不是遇見什麼困難了,他一邊喝酒一邊心不在焉的呵斥我:「你懂什麼,一邊去,別煩我。」
我靜靜的望着他,不說話了。
可能是受家庭成長氛圍的影響,又或者是我本身就是有個冷漠涼薄的人,我對傅偉業抑或是我那個和健身教練跑掉的媽媽一樣,都沒有什麼感情。
當然,傅偉業對我也一樣,他養女兒就像是養一隻狗,他把我生下來,不會投入愛和時間,只是迫於不能直接扔掉而不得不養着,反正這狗會自己照顧自己,不會死掉給他添麻煩就行了。
傅偉業這樣說,我也就沒再多問。
我ťŭ̀⁴問沈茜葉:「你要不要住校?」
我沒說原因,沒頭沒腦的一句話,但我想沈茜葉應該是聽懂了,她猶豫了片刻,才遲疑的搖頭拒絕:「不用了,沒事的。」
我頓了頓,也沒再說話。
但還好後面傅偉業又恢復正常的神出鬼沒永遠不着家的作息,我覺得自在。
沈茜葉當然也是,雖然她從沒表現出來過,但傅偉業在家的時候,她大部分時間都是悄無聲息的待在自己的房間裏。
傅偉業偶爾和她搭話時她都保持着警惕又安全的距離。
我也從不會讓她和傅偉業兩個人獨處在同一個空間。
事情發生的那晚我在校內幫老師整理教材,沈茜葉先回去,說要煲湯等我回去喝。
後來忙完老師又找我聊了一會提前保送的事情,等我回去的時候天色已暗。
其實在門打開前我都不知道里面發生了什麼,傅偉業已經很久沒有回來了,他是個發跡的暴發戶,家裏的一切東西都是撿最貴的買,所以隔音效果自然非常不錯。
打開門之後,我看見他碩大的身軀將沈茜葉壓在客廳的那個淺棕色的牛皮沙發上,我看不見沈茜葉,只能看見她從傅偉業身軀下掙扎出來的一截雪白纖細的胳膊,掙扎着握住了沙發旁實木桌上水果刀…ťų₇…
傅偉業嘴裏醉醺醺說:
「別怕,茜葉別怕,傅叔疼你,別掙扎……」
「你和你媽長得太像了,茜葉。」
「我養着你,我把你從那個紅燈區收養,在你身上花了這麼多錢,你就當報答叔——」
傅偉業這句話說完,那隻纖細的胳膊握着的刀不知道爲什麼頓了頓,然後鬆開了。
沈茜葉像是放棄了掙扎一樣。
我面無表情的拎起玄關櫃上放着的古董花瓶,面無表情的走過去,面無表情的敲在了傅偉業的腦門上。
傅偉業像死了一樣暈過去,我把他的身體扒開,踢到地上,然後看到ṱŭⁱ了他身下的沈茜葉。
她無聲息的躺在那裏,衣服凌亂但還好完整,蒼白的臉上只有一雙眼睛是黑的,黑沉沉的像是泡在白水銀裏的兩枚黑水銀丸。
她沒有哭,眼神渙散的看着我,不能聚焦。
我刺痛懸着的一顆心隨即而來的就是蓬勃的怒意,這怒意在體內摧枯拉朽般席捲我的理智。
可無數暴虐的情緒席捲到最後,是我看着沈茜葉冷冷問出的一句話,我問她:
「爲什麼不用那把刀自衛?」
她眼神漸漸清明,聚焦到我身上,嘴脣抖了一下,我看見她伸出一隻手,後怕一樣想來拉住我的衣襬。
彷彿是想拉住自己的依靠一樣。
可我往後退一步避開了她的手,我低着頭看她,又面無表情的問了一句:「爲什麼不用那把刀自衛?爲什麼不用它扎進傅偉業的身體裏?」
她眼睛裏浮起細碎的淚光,只是看着我,死死的咬着脣一言不發。
那些憤怒的情緒在此刻終於爆發,我坐到她身邊,一隻手插進她的頭髮裏微微用力,讓她只能看着我,我問她:「是因爲那句報答嗎?」
「傅偉業那樣說,說他在你身上花了很多錢,你要報答他,你就不反抗了嗎?」
「沈茜葉,他養自己的親生女兒都像是養着條狗,養你就像隨手從外面撿一條流浪狗,高興時朝你扔個饅頭,不開心時要拿你做狗肉火鍋你也不反抗嗎?」
她不說話,我插進她頭髮裏的手微微用力,她被迫只能看向我,眼裏的淚到底是流出來了,這眼淚順着眼角無聲的落到我手上。
像是被灼傷一樣,抑或是失去了理智,我就着這個姿勢猛的靠近,脣幾乎就貼着她的脣,呼吸清晰可聞,我在這咫尺之間的距離問她:「爲了報答誰都可以嗎?」
「如果是我呢?如果我要對你——」
這話沒說完,因爲她突然伸出胳膊圈住我的脖子,將我往下一拉,然後閉着眼Ṭůₑ吻了過來。
我愣住了。
她過了很久才鬆開手和我拉開距離,我不知道自己的表情,因爲她好像恢復理智了,她說:「和報答無關,傅聲聲,我不申請宿舍是因爲我想和你住一起,我不用刀是因爲他是你爸爸,我怕你恨我。」
「你若沒回來,我會用你教我的那招防身術。」
我失神喃喃的說了句「艹」。

-11-
那之後傅偉業再也沒見過沈茜葉。
我和沈茜葉一起申請了宿舍,可能是考量我成績因素方面的問題,學校特地撥出了間雙人宿舍給我和沈茜葉,怕旁人打擾我學習。
我回去收拾東西的時候,見過傅偉業幾次面,他大概恢復神智了,見到我有些訕訕的,頭上包的像個木乃伊,指着一堆東西跟我說:「這是,這是我給你和茜葉買的,你幫我道個歉。」
他結結巴巴的:「我……我喝多了,不是,不是故意的。」
我冷淡的看着他:「喝多了還那樣有邏輯的讓別人報答你。」
他下不來臺一樣瞪着我,我收回視線,冷淡的說:「東西不必了, 你在沈茜葉身上花的那些錢, 就當借她的, 以後我們會還給你。」
頓了頓,我補充了一句, 「對了, 我也可以自理了,你不必再給我生活費了。」
他氣的哆哆嗦嗦的看着我,我沒理會他,轉身走了。
一年後我保送到心儀的大學,沈茜葉跟我一起去了新的城市, 新的城市遍地是機遇, 她被星探發現,開始演戲。
我們在校外租了間房子,每天都過的平平淡淡、普普通通。
後來沈茜葉在劇組撿了只白色的小土狗回來, 取名叫年糕, 年糕比我和沈茜葉都活潑,每天在我們中間東跑西竄, 舔舔這個人的臉, 再舔舔那個人的脣。
沈茜葉說年糕的性格很像我。
我漫不經心的從一大堆數據演算中抬起冷漠的一張臉,問她是不是眼睛出問題了,年糕哪裏像我?
沈茜葉穿着紅色的毛衣抱着年糕坐在沙發上微笑不語的看着我, 年糕在她懷裏還不老實,努力的伸長脖子討好的去舔她的臉,按都按Ŧŭ₅不住。
我平靜無波的收回視線, 臉悄無聲息的紅起來,然後我聽見她在一旁低低的笑聲。
再後來, 我研究生畢業, 加入航天局從事航天研究, 那時候沈茜葉已經演過不少女一, 持靚行兇,有一大羣非常瘋狂的女粉ťṻ₂。
我每年過年會和傅偉業聯繫一次, 當然從來沒有見過面,我被保送的第二年, 他破產了, 我幫他還清了債務, 每個月給他的卡上打錢, 算是還他的生養。
他當年花在沈茜葉身上的錢也已經雙倍還給他了。
總之我血緣上不虧欠他,算是兩清了。
25 歲那年, 我和沈茜葉在尼泊爾登記,消息不知道怎麼傳回國內被爆了出來。
我的身份被人肉出來,網上軒然大波,說什麼的都有,總歸罵聲偏多,沈茜葉爲了保護我宣佈說要退圈, 後來唐堰出來發了一篇帖子。
他以校友同學的身份回憶高中生活,總歸沒有引導,只是說在他眼裏的我和沈茜葉是什麼樣子,順便暗戳戳的誇耀我們有多優秀。
這場公關危機很快過去, 我們甚至擁有了衆多的 CP 粉。
航天局女大佬*娛樂圈影后。
這個強強設定大家都喫的蠻開心的。
兩年後沈茜葉逐漸退圈,我們領養了兩個女兒。
第一年的春節我和沈茜葉帶着她倆一起貼對聯:
昨夜春風才入戶,今朝楊柳半垂堤。
橫批:
葉葉聲聲。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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