潑辣嫂嫂

我意識到自己是惡毒女配時,已經是第三世了。
兩世不得善終,我決定這一世隨緣了。
不和獵戶私奔,也不貪圖男主,就任勞任怨當好男主的嫂子,種好我的地。
後來,他不知是不是瘋了,對我說:「嫂嫂,我娶你吧。」

-1-
天一亮我就醒了。
利落地穿好衣服出屋進竈間。
生火、刷鍋、燒水、揉麪。
沒一會兒,侯家老二帶着倆小崽子從二房出來了。
我拿木盆舀了半盆水端到石墩上,望了眼給侯小四梳頭的侯老二:「洗臉。」
轉身又回了竈房。
加柴,切酸菜,煮麪疙瘩湯。
盛到湯盆裏,端到堂屋,招呼已經梳洗好的一大兩小:「喫飯。」
侯老二牽着兩個小的進來,侯老三不高興地瞪着我,侯小四瑟瑟縮縮,生怕我打她的樣子。
我看着煩,惡狠狠瞪着她,罵道:「躲什麼躲?我要喫了你不成?趕緊喫飯,喫了和你哥去山上撿柴!」
侯老三一下就炸了,梗着脖子叫囂:「你罵我妹幹什麼?你——」
砰——
我拍桌子,冷冷斜着他:「喫飯!」
倆小嚇得渾身一抖,眼含淚水,坐下悄摸扒拉碗裏的東西。
一抬頭,對上侯老二審視的目光,我撇嘴,給自己盛了一碗,悶頭喫。
我喫得很快,窸窸窣窣喫完一碗,衝侯老二道:「一會兒把碗洗了,餵雞、餵豬。」
又瞪向偷看我的倆小的:「記得撿柴!一人一捆!」
我揹着揹簍,扛着鋤頭到了地裏。
豆子地裏野草叢生。
這豆子還是我那短命的丈夫種的。
豆子還是原來的豆子,可我竟然已經死過兩次。
第一次,拿着公爹和丈夫的補償金和隔壁村獵戶私奔,被搶了銀子拋棄,悽慘度日,後來被侯家老二一劍刺死。
第二次,看侯老二前世金榜題名,想當狀元夫人,便故意誘惑,還下藥,還在村裏散播他玷污我的謠言,最後被侯老二設計,和隔壁村獵戶捉姦在牀,那獵戶喝了酒就打人,我又被他打死了。
我忍不住打了個冷戰。
不明白爲什麼老天爺讓我死了又活,活了又死,現在又活。
但是,這輩子,我可不敢再有什麼非分之想了。
踏踏實實當農民吧。
沒那個命,不折騰了。

-2-
一邊鋤草,一邊挑揀着豬能喫的放在一邊。
鋤完地,豬食也有一揹簍了。
在屋後摘了棵白菜,幾根黃瓜,剛進院門,侯老三和侯小四被嚇得差點跳起來。
「剛好,喫飯吧。」
侯老二端着菜從竈間出來,倆小的像兔子一樣蹦到他們二哥身後去藏着,好像我要喫了他們一樣。
我扭開臉。
眼不見心不煩。
柴棚裏確實多了好些柴。
還算聽話。
喫了飯,我把公爹和丈夫的補償金拿出來,衝屋外喊:「老二,你來一下。」
侯老二有些警惕,站在門口不進來,但讀書人的禮數盡在:「嫂嫂,喚我何事。」
我把八十兩銀子放在炕桌上:「這錢,你收好。」
我也沒看他神色,將剩下的十兩銀錠用手帕包好,仔仔細細放進箱子深處:「還剩十兩和一些銅板,留着家用。」
等我拾掇好回頭,侯老二皺着眉,疑惑地看着我。
這眼神,實在讓人不舒服。
好像在仔細分辨我是好人還是壞人。
我毛了:「看什麼看?給你錢你就拿着!」
陡然想起上輩子被他算計的事兒,我猛地閉嘴。
算了,讀書人心眼兒多,咱不招惹。
「嫂嫂……」他想說什麼,又有些猶豫不決。
我不想看他嘰嘰歪歪,皺眉不耐煩道:「有事兒說事兒,我一會兒挑糞澆豆子呢!」
「嫂嫂,月底我想把阿鈺和纖纖送去外祖家住幾個月。」
他盯着我的神色,警惕着我要破口大罵一樣。
我默了默:「隨便你。」

-3-
每日有些枯燥,田間地頭幹活,撿柴,割豬食,洗衣做飯,灑掃屋子。
我做我的,並沒有多注意侯家那三個。
侯老二讀書,原本是半個月回來一次。
因着我愛打罵他們,幾乎三天回來一趟。
他每次出門前,都會去村長家裏囑咐一番,無非是讓村長多關照他弟妹,有什麼不好,及時告訴他。
侯老二終究會中狀元,會帶着他弟妹一飛沖天。
我這個寡嫂可能沾不上半點兒好處。
我也不想沾,我現在怕死。
也不可能再像之前,對倆小的非打即罵。
給他們做飯,洗衣服,摘些果子帶給他們,做點好喫的喂喂。
不希望他們忘記我之前的壞,他們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也算還了我之前造的罪孽。
如往日那樣揹着豬食回家,老遠聽見一羣小孩兒嘰嘰喳喳,走近了,恰好聽到一句:
「你就是沒爹沒孃的野種!」
「我不是!我不是野種!」是侯老三氣急敗壞的聲音。
「你就是!你就是!」
「你沒爹沒媽!」
「你們是野種!」
「啊——」
「你居然推我!我打死你!」
我急忙快走兩步,轉個彎兒就見劉家小老二一把將侯老三按倒,旁邊小四去拉,又被李家老大按倒。
還有幾個在旁邊圍觀,似乎等着好時機撲上去。
「幹什麼呢!」我大喝一聲,走過去一把掀開李大明,扶起侯小四,又去扯滾做一團的劉強和侯老三。
「是他先動手——」劉強不服氣。
「不是你先罵人嗎?不該打嗎?滾滾滾!趕緊給我滾!」
我惡聲惡氣地攆跑人。
走了兩步,身後沒動靜,回頭見倆崽子縮着脖子垂頭不語,似乎怕我修理他們。
看着就來氣:「杵着幹啥呀?等我揹你們啊!」
一路我也沒說話,讓倆崽子走我前面,倆悶不吭聲的,時不時互相看一眼,又偷偷摸摸回頭瞟我一眼。
我當作沒看見。
到家,剛放下揹簍,外面有人喊過來了:
「陳儀秀!你個臭婆娘竟敢動手打我兒子!你出來!我倒Ťūₕ要跟你理論理論!
「這麼大個人,你是怎麼好意思的?你怎麼下得去手的?」
我回頭看向下意識緊緊擠在一起的倆崽子,從揹簍裏抽出鐮刀來:「進屋去,不許出來。」
倆崽子兔子一樣,跑得飛快。
我拿着鐮刀走出院門,劉強被他老孃牽着,下巴要翹到天上去了。
見我出來,眼睛一瞪,往後退了半步。
「你、你拿鐮刀做什麼?」李二妹氣弱了些。
「你不來找我,我還要去找你呢!你家劉二娃嘴再不乾淨,我割爛他的嘴!」
「你——」
我並不給她說話的機會,揚高了聲音:
「什麼叫沒有爹孃的野種?這話哪兒撿來的?不就是你這當孃的嘴平時沒個把門兒的,亂說?
「有娘生沒娘教的東西!我呸!我告訴你,再讓我聽見哪家人這樣說我們老三老四,我撕爛他的嘴!
「癟犢子玩意兒,見人好欺負是不是?別的村有孩子的爹媽不在了,誰都護着幫着,我們村兒倒好,逮着人可勁兒欺負!
「不就惦記着我們家那點賠償嗎?這麼想要,你家也死兩個人啊!
「我家要是少了一個銅板,老孃絕對掘你們祖墳!燒你們房子!
「一座一座挖!一家一家燒!誰都別想好過!
「沒臉沒皮的東西,欺軟怕硬……」
我陳儀秀罵起人來,不罵個痛快不會停。
我就是要全村人都聽見,免得那些勢利眼真以爲現在的侯家好欺負。
劉強和他娘早挨不住,走了。
我去地裏摘菜,也扯開嗓子大罵。
漫山遍野都回蕩着我的罵聲。
直到侯老二低低喚了聲:「嫂嫂,回家了。」
我抿嘴,抱着菜往家走。
侯老二一直沒說話,臉色如常。
讀書人講求個禮字,應當是不喜我這粗俗的潑辣做法的。
但是我想解釋兩句:「今日我這算是殺雞給猴看,免得以後——」
「嫂嫂,我曉得。」他看向我,十分慚愧,「嫂嫂辛苦,是我沒有擔當起這個家,讓嫂嫂如此辛苦。」
我張張嘴,一時不知道說什麼,乾巴巴寬慰:「你才十七,還小,好好讀書就是。家裏有嫂嫂撐着呢。」
他還想說什麼,我扭身進了竈間:「我去做飯,你好好教教倆小的。」

-4-
或許這後面我沒有打過人,老三小四沒那麼怕我了。
尤其是侯小四,見我背柴回來,會給我端一碗涼白開。
這倆崽子是龍鳳胎,婆母生他們,大出血,沒了。
公爹和侯老大到處買羊奶,牛奶。
後來,公爹獵了一隻懷孕的母羊,才把這倆小的養大。
從我嫁過來,我一直覺得這倆就是拖油瓶,隨時打罵他們。
趁着其他人不在,掐過,打過。
倆小的也不敢說。
公爹和侯老三死了,我和他倆在家時間多了,一不順心便打罵。
我死了又活的,怕是自己作孽的原因。
意識到自己是個惡毒女配那天,侯老三隻是掃地慢了點,我抓了扁擔就打,被他拿掃Ŧűₖ把打在頭上,纔想起來,自己死了兩次了。
只是,仍然遺憾,第一世拿着侯家所有錢被騙着私奔,讓侯小四因無錢治病,沒了。
我摸摸她的頭,替她理了理衣裳:「等有空了,嫂嫂給你做新衣裳。」
小丫頭歡喜地笑彎了眼睛,露出兩顆尖尖的虎牙。
「嫂嫂……」
一旁侯老三扭扭捏捏喊我。
我瞪他:「小姑娘穿新衣服天經地義,你一大老爺們穿什麼新衣服?你看你二哥穿新衣服了嗎?」
沒有,侯老二隻有兩套像樣的衣服,在學堂穿,回家穿的都是侯老大或者公爹的衣服。
侯老三癟嘴,不高興了。
我捏住他的嘴:「逗你玩呢,你和妹妹各一件!」
或許,也該給侯老二做一件。
在書院穿得太破舊,會被人笑話吧?
倆小的也是家裏的幫手。
侯老二去鎮上讀書,家裏餵豬,餵雞,掃地,撿柴,洗衣服做飯就是他們的事。
我忙着把零零碎碎的事做了,等着收麥子。
這是上半年的重頭戲。
只是沒想到,侯老二會請假回來割麥子。
麥子是去年公爹和侯老大種的。
我望着金燦燦的一片,有些不是滋味。
他們辛辛苦苦種的,我肯定要一顆不落地收回家去。
天不亮起牀,蒸些饅頭,燒好水,帶到地裏,中午沒回去,倆小的也來撿散落在地的麥穗。
偶爾直起腰來緩緩勁兒,侯老二就在不遠處,穿着侯老大的衣服,弓着腰一刀一刀割着麥。
讀書人和農民就是不一樣,穿着他大哥的衣服,做着同樣的事,明明是狼狽忙碌的,卻氣質出衆。
我捶了捶後腰,又躬下腰去。
天色不早了,我對侯老二說:「我把割好的挑回去。」
「嫂嫂,我來——」
「行了,我來。」我打斷他的話,把鐮刀遞給侯老三。
紮了兩大捆ẗū́₇,扁擔穿過繩結,蹲身。
咬緊牙。
起!
有些晃,還好,能走。
力氣是練大的。
我挑着麥子在田埂上越走越利索,能挑起的麥子也在增多。
我儘量少讓侯老二乾重活,我怕他傷了哪裏,損了前途,最後報應在我身上。

-5-
寡婦門前是非多,何況寡婦還有個未婚的小叔子。
尤其,這小叔子還是個臉皮薄的書生。
從打趣地笑幾聲,到意味深長地問一聲「老二,和嫂嫂下地啊」,再到聚在一起指指點點。
而今天卻湊堆了,在我們挑着麥子必經的田邊,李家的院門口,老遠就聽見咯咯咯的笑聲。
我們越近,他們笑得越大聲。
「呀!瞧,侯家嫂子和書生回來了!」
「看看這一前一後,夫妻雙雙把家還啊!」
「哎!老二!好喫不如餃子——」這人特意停了一下。
幾個人異口同聲接嘴:「好玩不如嫂子啊!」
「呀呀呀,瞧,這書生的臉皮——」
我扔下挑子,伸手撈了一把稀泥用力甩過去,正砸他臉上。
「好笑嗎?」我又抓了一把泥,不管不顧砸過去,「呸,雜種們,好笑嗎?」
那堆人連蹦帶跳,弓腰駝背直躲。
「陳儀秀——」
有人大喊。
「喊你娘幹什麼!一個個喫的大米飯,噴出來的全是糞!」
有個男的衝我吼:「我們只是開玩笑——」
「開玩笑?李剛,你婆娘跟隔壁孫癩子好上了你知道不?你娘跟你爺好了纔有的你——」
「陳儀秀!我撕爛你的嘴!」他紅着眼衝過來要打我。
我抽出扁擔,握緊,冷冷地看着他:「我也是開玩笑,你怎麼還當真了?」
「你……」
我望向那些看好戲的。
「我警告你們,要是毀了侯老二的前途,侯家列祖列宗半夜爬出來索你們的命!
「一羣雜碎!呸!好大的臉在這裏說三道四,自家出不了個像樣的種,眼紅別人家有。
「也不怕污糟了自家子孫的前程!積點口德喲!
「我們家老二是秀才!秀才見了官都能不跪!你們這樣誣賴人,告官抓你們進大牢,打你們板子也是你們應得的!」
他們一個個臉色又青又黑的很是難看。
「老二!」我回頭喊,「走嫂嫂前面!嫂嫂把這些污言穢語給你擋住了,你大步向前走!老孃還就不信了,這些人真不怕報應,不怕天打雷劈!」
侯老二怔怔然站在那裏,不知道在想什麼。
我提高聲音:「侯定澤!走啊!大步向前走,別回頭!」
我讓開路,侯老二頓了頓,挑起麥子一步一步走過來,沉着臉,垂眸與我擦身而過。
穩穩當當,堅毅挺拔。
我將那些人一一看過:「都是左鄰右舍,鄉里鄉親,往祖上數三代都是沾親帶故的,你們真是下得去口,臉皮不臊得慌嗎?」
我挑起麥子,不再理會他們。
忙碌四天半,麥子全部收回來。
侯老二除了態度更溫和了些,曬了這麼些天,竟然一點沒黑。
只是手上起泡,又破掉,又起,又破,最後成了繭。
手背上手臂上都是被麥芒麥葉割出的細細小小的傷口。
甚至臉上脖子上也有。
肩膀也因爲挑了麥子磨破了。
侯老三給他肩膀上藥,沒輕沒重,把他疼得齜牙咧嘴的。
我假裝沒看見,他倒喊上了:「嫂嫂,可否——」
我:「否。」
不能靠近男主,會死。

-6-
侯老二回書院了。
也沒再說送侯老三和侯小四走的事。
大概也看出我不會對他們怎樣了。
我忙着曬麥子,脫粒,曬麥粒,交田賦。
感謝天菩薩,感謝皇帝陛下,感謝楊縣令,交完田賦,還給我們剩了大半的麥子。
也或許,是公爹和侯老大在天之靈保佑。
也或許是寫這本書的人心中仁慈。
這些都與我無關,家中有糧,心中不慌。
忙碌讓人踏實,這樣的日子,我挺喜歡的。
只是我沒有去山上挖藥草,甚至避開可能遇到他的山頭,還是遇見那獵戶了。
一個媒婆帶來的。
我陰着臉堵在院門口,不讓他們進。
我倒不怕得罪媒婆,也沒想再嫁,但是不能壞了侯家三個人的名聲。
我瞄一眼那賊眉鼠眼的獵戶,又看一眼媒婆,心一狠:「勞您費心了,我有病,母豬瘋,不知道啥時候就發病,實在不想拖累大哥。」
媒婆一怔,張着嘴半天沒說出話來。
那獵戶也是驚詫得很。
怕他們不信,我開始胡說八道:
「我公爹和我男人的賠償金都給我買藥了,不見好,不過我就賴上侯家,不去禍害其他人了。
「我在侯家踏踏實實幹活,讀書人講究禮法忠義,侯老二以後高中了,會好好孝敬我。」
兩人走了。
傍晚侯老二回來了。
我有些奇怪:「你回來幹嗎?」
「聽說,有媒人來了?」
我有些不明所以,看着他:「你爲這事兒回來的?」
他很乾脆:「嗯。」
我迷茫地眨眨眼,又一下子明白了爲什麼。
「打發了,沒讓他們進屋。你的婚事你自己考慮,我不會替你做主的。你放心,以後不管誰來,我都會打發走。」
他直愣愣盯着我,好像在看一個稀奇東西。
「怎麼了?」我不解。
「嫂嫂,聽說那是帶給你相看的。」
「打發了。」我突然想到我那個病,「以後有人問起你,我有沒有病,你就說有,母豬瘋,醫了很多錢。」
侯老三侯小四喫驚得碗都沒拿穩,砰地掉在桌上,瞪大眼望着我。
我各瞪他們一眼,警告:「你們也是,聽到沒有?」
最後掃他們仨一眼,兇道:「不許說漏嘴!」
臨睡前,屋門被輕輕敲響,侯老二的聲音傳來:「嫂嫂,我一定好好讀書,以後……」
以後什麼,他沒有說。
我接口:「以後把阿鈺和纖纖帶出去,也送他們去讀書,給他們謀個好出路。」
「嫂嫂——」
「別吵吵了,回去睡覺。」
明天還要起個大早去學堂,還在這兒嘰嘰歪歪什麼?
我皺眉上了牀。
這大牀,只有我一個人睡,而那三兄妹擠一個屋。
明天和小四說,讓她和我睡,也不知道侯老三一個人睡怕不怕。

-7-
種的菜長勢很好,我和倆小的也喫不完。
一些醃製,一些泡進酸菜罐裏,一些煮熟曬乾儲存,剩餘的挑到鎮上去賣。
也挑了些雞糞柴灰倒進稻田裏,追最後一次肥。
這是下半年的重頭戲,收成好,餘糧多,才踏實。
過完中秋侯老二要去京城考試,若是賣些糧食,能多給他幾個錢傍身,也是好的。
前兩天下雨,房頂有些漏水,趁着晴天,我搭梯子上房揀瓦。
倆小的心驚膽戰地望着我。
「嫂嫂,你慢點兒。
「嫂嫂,看着腳下啊!
「嫂嫂……」
侯老三不斷叮囑。
侯小四悶不吭聲,扁着嘴眼淚在眼眶裏打轉。
「以前,都是爹和大哥揀的……」
我不高興了,擰眉罵道:「怕什麼!不會把房子越揀越漏的!」
「不是,嫂嫂,我是說……我的意思是……」侯老三急得抓耳撓腮的。
「三哥,不要讓嫂嫂分心。」侯小四小聲說。
我沒搭理他們,仔細手中的活兒。
碎瓦拿掉,擺正錯位的瓦片,稀疏的地方加密,清除樹葉這些雜物。
沒有大肆翻揀,只是揀了漏水的屋頂。
等我下房頂,數了剩下的瓦,還差兩片。
「老三,去柴房拿兩片瓦。」
「嫂嫂。」
循着聲兒低頭,侯老二舉着瓦,雙眼紅彤彤的,眼中似有千言萬語。
我下了兩級木梯,接過瓦:「你眼睛怎麼紅了?進灰了?」
「沒有……嗯,是進了些灰。」
他笑了笑,低頭用袖子擦眼睛。
我:「……」
到底進沒進灰?
侯老二搶着放木梯,侯老三在掃房頂落下來的灰。
侯小四顫顫巍巍端來水:「嫂嫂,洗臉。」
「喲!今兒這麼懂事啊?」
我揪她鼻子一下,接過木盆放到石墩上。
拍身上頭上的灰,洗手洗臉。
我去竈間做飯,侯老二跟進來燒火。
「嫂嫂,水稻什麼時候收?」
我刷着鍋:「還有幾天,你可別回來幫我了,沒有多少,我一個人可以。」
一回來,村裏多少小姑娘眼巴巴地偷着看喲。
託他的福,好些小姑娘到我這兒獻殷勤,我倒是撿了便宜。
什麼地瓜啦,饃饃啦,魚啦,還有柴房那隻小灰兔子。
小四喜歡,天天自己找草,找菜葉子喂。
「嫂嫂,院長說,我去書院其實沒什麼可學的了,在家溫書,也是行的。」
我舀兩瓢水進鍋裏,蓋上鍋蓋,拿盆去盛米:「你在學院學到的比在家多吧?這村裏有什麼可學的?學種地?學罵人?」
侯老二不知想到了什麼,突然抿嘴笑了:「嫂嫂,我是想去村裏祠堂教村裏兒童讀書認字。」
「你拿主意吧,我也不懂。」我把米淘乾淨,揭開鍋蓋,倒進鍋裏。
又想起有人讓幫忙寫信的事來:「老二,李大爺來過,說是讓你給他兒子寫封信,你明日去一趟。」
「好。」
飯後才知,侯老二把學堂裏的東西都搬回來了。
我有些忐忑。
莫不是,要整治我了?

-8-
我開始早出晚歸。
雞叫就出門,滿山坡撿柴,挖挖野菜,找野果子,日落才歸。
但是同在屋檐下,被堵很容易。
我剛躺下,屋門被輕輕敲響了。
「嫂嫂,你睡了嗎?」
我很想說已經睡了,可我油燈還亮着。
後悔剛纔沒有吹滅。
「有事?」我問。
「後天月半,我明日下學去買些祭祀的東西,可行?」
我算了算日子,後天七月十五。
我從箱子裏摸出二兩碎銀,將門打開一條縫,遞過去:「錢。」
「嫂嫂,我不是找你拿錢,我是——」侯老二慌忙拒絕。
「拿着!」我提高聲音,手往前遞。
侯老二伸手,修長的手指捏起銀子。
我飛快縮回手,砰一聲關門。
那一瞬間的觸碰,明明溫涼,卻灼燙到我心裏。
我想起了和侯老大的洞房花燭夜。
瞬間,腦子裏閃過上一世給侯老二下藥後,他忍得大汗淋漓的臉,和剋制又憎惡的眼。
心中的躁動立馬平靜了。
我不想再死了。
更不想有第四世。
晚上清晨還是有些涼爽,我給小四蓋上薄被,起牀。
天矇矇亮,院子裏侯老二在背書。
我:「……」
起得可真早。
「嫂嫂,早。」
侯老二回身來,一襲月白長衫,在清晨的微光裏,像是下凡的神仙。
「早。」我隨意應了一聲,去竈間打水洗臉。
「嫂嫂,阿鈺說你給我做了衣服……」
我擦臉的手一頓。
所以起個大早,就是爲了要衣服?
我瞥他一眼,掛好帕子:「我去給你拿。」
做好幾天了,因爲想着避開他,倒是忘記了這一茬。
小心從箱子裏取出,拉開半掩上的門,他在門口立着,再往前一步就得撞他身上。
我退了半步:「給。」
他雙眼含笑,十分高興:「謝謝嫂嫂。」
我挽袖子往外走:「我去蒸饅頭。」
和好面,正要揭開鍋蓋,侯老二的聲音傳來。
「嫂嫂。」
我抬頭。
他穿着那件青色的長袍站在竈房門口,滿臉歡喜,身後朝霞滿天。
很好看。
難怪那些小姑娘這麼喜歡。
「合身嗎?」我揪下面疙瘩,隨意揉了揉,放在鋪了白布的篦子上。
侯老二已經走進來,理理袖子,扯扯衣襟,又拉拉袍腳,齜牙咧嘴地笑着:「合身!」
跟侯老三這小孩子一樣,高興得找不着北了。
「這還是,第一次有人給我做衣服。」他說。
「小時候都是穿大哥和我爹的,長大了些,我爹纔去鎮上買兩件成衣。」
我知道那兩件成衣,一穿就是幾年,從不合身,到合身,現在,又不合身了。
「快去背書吧,以後發達了,有很多新衣服。」我蓋上鍋蓋,舀一瓢水倒進盆裏泡着,洗了手,轉到竈前燒火。
他突然嚴肅起來,雙眼發亮:「嫂嫂,我一定好好唸書,讓你們過上好日子。」
我頓了頓,還是沒說「我適合當農民,別帶上我」之類的話。

-9-
萬萬沒想到,侯老二走着去鎮上,躺着回來了。
幾個穿着光鮮的男人將他抬進來,倆小的嚇得不敢動彈。
落後一人環視一圈,徑直朝我走來:「夫人便是侯公子的嫂嫂吧?」
「啊,我是……」這情況讓我摸不着頭腦,不自在地把水擦在衣服上,「我是,他這……」
「怪我,怪我,趕車沒有注意路,把侯公子撞着了……」
我腦子一片混亂地聽着。
所以,原本該侯老三斷一條腿,現在換成了侯老二?
「那那……」
我慌了。
侯老二不就殘廢了?
不就不能參加考試了?
不就不能和女主在一起了?
我是不是又要完蛋了?
眼前突然天旋地轉,昏天暗地——
「二哥……二哥是不是要死了……」
侯小四突然一聲哭喊,將我的魂魄喊歸位了。
茫然四顧,院子裏已經沒人了。
空蕩蕩的只剩夏風流蕩。
我手裏抓着個錢袋,不知何時出現的。
「我沒事,纖纖。」
聲音是從侯老二屋裏傳出來的。
我慌忙跑進屋裏。
侯老二躺在牀上,臉色慘白,額頭滿是細細密密的汗。
大概是很疼的,還努力笑着和倆小的說話。
我盯着他綁着木板的右腿,頭暈目眩:「你這……早知道,我去鎮上——」
「嫂嫂。」他清清淡淡的聲音。
我惶惶然對上他清潤的眼睛。
「你去做飯吧,我餓了。」
我混沌的腦子有了一絲清明。
「喔喔,行,我馬上去。」
我順手把錢袋子放在他書桌上,出屋了。
真是亂七八糟的一早上。
生火,燒水。
小四進竈間:「嫂嫂,我來幫你燒火。」
我想着明早殺一隻雞,祭祀了燉給侯老二補補。
我心裏實在不踏實,慌得很。
「侯家大嫂?」屋外有人喊,聽聲應是後邊林家嫂子。
我迎出門,她拎着一籃雞蛋,見我出來臉上帶笑:「你們家老二摔了?他大伯讓送幾個雞蛋來,給老二補補……」
我連忙推拒:「這哪能行,雞蛋多金貴——」
「拿着!」林嫂子眉毛一豎,不高興,「你男人幫咱們幹了不少活,你也是個麻利的,小英子出嫁你掌竈,出了大力呢!前屋後房,互相幫襯嘛。」
「那就多謝嫂子了!我正愁家裏沒雞蛋,要殺一隻老母雞呢!」
雞蛋還沒來得及放,李家大娘拎着一白布袋來了。
還在和李大娘嘮嗑,劉七嬸也來了。
終於將人送走,也讓大家打聽到了實情,我拾掇好東西回到竈間。
聽到侯老三噠噠噠跑出來。
不一會兒。
嘭——
嘩啦——
「嗚哇——」
我:「……」
跑到侯老二屋裏,侯老三渾身溼答答地跪坐在地上哭,糞桶在地上滾,地面一攤水印。
尿騷味撲鼻。
嗯,侯老三被侯老二的尿澆了一身。
我攔住身後的侯小四:「小四,你去看着火。」
「嫂嫂——」侯老三張着大嘴哭着喊我。
侯老二坐在牀邊,雙手緊緊摳着牀沿,低垂着頭,臉上又紅又青的。
我穩穩神,走過去想扶侯老三,橫豎下不去手。
「老三出去洗澡,鍋裏有熱水。」我撿起糞桶,又去把窗戶打開,「以後有事叫我,老三力氣小。」
「嗯。」侯老二從喉嚨裏擠出一聲來。
侯老三出去了。
我拎着糞桶往外走。
想着要不要讓他搬到我屋,讓這間屋子晾晾。
算了,讓他待着吧。
一會兒潑點皁角水。
我把侯老二扶出來,在堂屋安置好,又去做飯。
侯老三洗完澡,衣服洗好,兌了小半盆皁角水潑在屋裏。
真是亂七八糟的一晌午。

-10-
不知道侯老三的同窗哪裏知道的消息,紛紛拎着米麪、補品前來看望。
連夫子也來了。
我說不上話,便縮在竈間做飯。
粗茶淡飯招待了,他們除了留下帶來的東西,還留了個人。
獵戶趙虎。
我擰着眉毛,看着他在院子裏轉悠,轉進二房,又走進堂屋,像是在逛自家房子。
我順手薅了根柴——手臂粗的一截木頭。
「你做什麼?」侯老三在堂屋裏吼。
緊接着響起侯小四尖叫:「不許打我二哥!」
我心裏一緊,握着木棒衝進屋裏。
侯老二被推倒在地上,侯老三趴在他斷腿上,侯小四死命抱着趙虎抬起的腿。
侯老三背上已經有兩個大腳印了!
我目眥欲裂!
火氣一下子衝上頭頂。
我大步上前,舉起棒子就打。
邊打邊喊:「救命啊!殺人啦!殺人啦!侯老三要被打死啦!」
侯小四機靈,扭頭往外跑,一邊大叫:「救命啊!有人要殺我二哥!救命啊——」
高亢尖厲又慘烈的聲音傳出去老遠。
先激得村裏的狗狂吠起來,一聲兩聲,最後連成一片。
我以爲趙虎在這種情況下定會先逃跑。
沒想到他反手抓住木棒,用力踹了我一腳。
肚腹劇痛。
我踉蹌幾步坐在地上。
侯老三驚叫:「嫂嫂!」
他才挪開,趙虎直奔侯老二。
什麼仇什麼怨,他竟然奔着侯老二的腿去的!
他是要侯老二真正殘廢啊!
好在侯老三反應快,扭轉身體撲過去將趙虎撞開了。
我顧不得疼,爬起來衝過去扯住趙虎的頭髮。
「放開!臭婆娘!」
他扇了我一巴掌。
我頓時眼冒金星。
我沒松,甚至更拽緊了幾分:「休想!」
「鬆手!鬆手!讓你鬆開!」
又是幾巴掌打來。
臉上火辣辣地疼,眼前一陣陣發黑,耳朵裏嗡鳴陣陣。
我死咬着牙,就是不鬆手。
「嫂嫂!」
有人叫我,好像是侯老三,好像是侯老二,我聽不真切。
趙虎急於掙脫,對我拳打腳踢。
我突然想起上輩子我被他打死的慘狀來,也不知道哪裏生來的力氣,騰出一隻手,狠狠扇出一巴掌。
我像瘋了一樣,尖叫着又抓又打、又咬又踢。
如果我要死,我一定要拉着趙虎下地獄!
我不怕他!
我不怕他!
我纔不怕他!
我是被拉開的。
腦中嗡嗡作響,眼前一片模糊。
好不容易清明一些,看到屋裏擠滿了人。
趙虎鼻青臉腫被村裏幾個大漢壓着跪在地上。
有人正拿着繩子捆他。
我噌一下站起來。
趙虎聽到動靜,猛地扭頭看過來,驚恐萬分地往後挪。
「侯家媳婦兒。」村長砸吧着旱菸,警告我,「我們這就將人捆了送到官府去,你別動手了。打死人,償命的。」
我掃了眼衆人,個個看我的眼神都有幾分懼怕。
抹了把臉,我道:「我去給大家燒點茶水。」
「不勞煩了,你好生歇着吧。」林家嫂子把我按着坐下,「你這家裏頭裏裏外外還要收拾,我們這就走了。」
我木愣愣坐下,還有些回不過神。
倒是倆小的忙裏忙外,道謝送客,一下子像是長成了大人。
等人走完了,村長還拿走了侯老二寫的狀紙,天已經黑了。
倆小的緊緊依偎着我,侯老二坐在八仙桌另一方。
屋裏靜悄悄的,黑咕隆咚的。
誰也沒說話。
但是惶惶不安。
夜風舒爽。
我打破了寂靜,摸着侯老三的背:「受傷了沒?」
侯老三搖頭:「沒有。」
我又問侯小四:「你呢?」
「沒有。」
我轉向桌子對面,面容看不甚清晰的侯老二:「老二,你腿怎麼樣?可有傷着?」
話音落下,屋裏一時陷入寂靜。
我的心不由得揪緊。
該不會……
好一會兒,才聽他冷冰冰一聲:「未曾。」
我深吸一口氣,緩緩吐出,顫顫起身:「你們坐一會兒,我去煮飯。」
最終,因爲手抖得不成樣子,渾身虛軟,只煮了一點白稀飯。
這頓飯,誰也沒喫多少。

-11-
好幾天都心有餘悸。
倆小的蔫頭蔫腦的,沒有精神,也不出去玩兒,整天待在屋裏,不是挨着他們二哥,就是貼着我。
侯老二不知道是不是嚇着了,整個人陰沉得很,好像誰欠他八條命似的。
不過挪了一下他的書,他直接把桌上的東西全揮地上,寒聲道:「別動我的東西,出去。」
我麻溜出去了,生怕遲一步他就動手殺人。
趁他睡覺,我偷摸進去把屋裏亂扔的東西收拾好,又偷摸退出來。
端進去的飯他也沒喫,經常坐在牀上發神,好像魂兒被妖精喫了一樣。
這麼半死不活的,讓人着急。
我試探着問:「老二,我扶你去外面曬曬太陽?」
他扭臉,眼神幽冷:「這麼大太陽,曬死我?」
我:「……」
我想了想,繼續道:「那,去堂屋看會兒書?你這馬上就要考試了,多溫習幾遍?」
侯老二不僅眼神冷,聲音更冷:「考試考試考試,整天就是考試,沒別的可說了?」
我:「……」
這人怎麼陰陽怪氣的?
我閉嘴,轉身走人。
他挺精神的,不需要我做什麼。
「回來。」
我頭也沒回:「我忙着呢,沒空跟你耗。」
侯老二:「……」
我還是沒骨氣地回去了,杵在門口問他:「什麼事?」
他抓緊筆,沒看我:「那日,你拼命救我,爲什麼?」
「什麼爲什麼?你是侯老二,所以救你啊。」
他回頭:「如果,我不是侯定澤呢?」
他的問題可真奇怪。
「你不是侯老二我救你幹嗎?我可沒那麼善心——」
「好了!你可以走了!」
他突然提高聲音,扭回頭去。
一個側臉,也能看出他的憤然。
我眨眨眼。
這人真是莫名其妙。
對我這般就算了,對倆小的也這鬼樣子。
今天陰天,侯老三和侯小四把他們二哥扶出來坐坐。
侯老三想逗他二哥笑笑,拿狗尾巴草掃他鼻子,他一把搶過扔了,冷喝:「煩不煩?」
這我不能忍。
他被那趙虎打,兩個丁點大的孩子爲了護他,簡直豁出命去了。
要不是倆小的阻攔,他腿早廢了!
他這是在幹什麼?
瘋了嗎?
「你發什麼瘋呢?」
我曬着簸箕裏的豆橛子,斜眼看他:
「你只是腿傷了,還傷着腦子了不成,人家怎麼惹你了,你罵人家煩。
「整天陰着個臉,家裏誰欠了你錢不成?這還沒中狀元就端上了,當了官不得把我們這些草民打死啊?
「讀書讀傻了嗎?還是那趙虎其實打壞了你的頭?你——」
「別說了!」他冷瞪着我呵斥。
嘿!還真是令人火冒三丈!
我啪一下扔了簸箕,指着他鼻子破口大罵:「侯老二!你衝我發什麼火!老孃招你惹你了?你腿斷了,都是老孃給你端屎端尿,喫的喝的送到你手邊上,扶着你進進出出,生怕你磕着碰着,你吼什麼吼?」
「我——」
「老三爲了護着你,都豁出命去了,你好意思罵他!讀書人金貴,全家人捧着你顧着你,你還發脾氣!這家待不下去你別待!滾回你書院去!」
「你——」
「我什麼?你要說什麼?老孃今兒好好聽聽,你對老孃有多大意見!」
侯老二瞪着眼,張口結舌,恨恨扭頭:「我說不贏你!」
倆小的看看我,又看看侯定澤,默默蹲着撿掉在地上的豆橛子。
我胡亂把東西曬在地上,一手一個,拉着倆小的進竈間:「走,別理他,讓他一個人在這裏生悶氣,氣死他!」
走到一半,我回去把他那根當柺杖的木頭拿走了。
「陳儀秀!」
「叫魂呢!」
「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
我聽不懂,但絕對不是好話。
所以我決定中午不給他送飯,也不扶他進屋!
下雨就淋死他!
出太陽就曬死他!
我在竈間擇菜,侯老三悶悶地坐在竈前燒火。
侯小四挨着我,情緒低落,悶了好一會兒才低聲問我:「嫂嫂,二哥,是不是,很討厭我們?」
我愣了:「爲什麼這麼想?」
「以前二哥總是抱着我,給我講書裏的故事,會給三哥做木頭玩意兒……」她皺眉回想着,「二哥雖然和以前一樣,可是,又很不一樣,他好像……不太喜歡了……」
我回想起剛嫁到侯家時,每次侯老二回來都會帶點什麼小東西給倆小的。
倆小的興奮地撲上去,他還會蹲着一手一個攬在懷裏,說好一會兒話才進屋。
他會拿着書讀給倆小的聽,也會拿木頭、草莖做點什麼玩意兒。
而現在,倆小的撲過去,他只是溫和地笑着摸摸他們的頭,還會找藉口把纏着他的倆小的支開。
好像,確實不那麼親近了……
我放下菜,將小四摟進懷裏:
「你二哥忙着溫習書,準備考試呢!
「考試很重要,關乎你二哥的前途,所以咱們應該好生支持他纔對。他考好了,當官了,你們的日子才更好過一些。」
我看看侯老三:「可不能這樣想你們二哥,他知道了,多難過啊。」
侯小四皺着小眉毛,好像並沒有開心一點:「嫂嫂,不管二哥變成什麼樣,他都是我們二哥,我們也會好好照顧他。」
侯老三默默點頭。
這小大人的語氣……
我被逗笑了。
我揪揪她的鼻子:「知道!你們那天多勇敢啊!要不是你們在,你們二哥的腿就要被壞人打斷了!你們二哥不知道多感動!」
突然一聲悶雷炸響。
我和倆小的面面相覷。
「嫂嫂……」侯小四飛快看一眼外面直挺挺坐着的侯定澤,「二哥他……」
我嘆了口氣:「你們看着火,我扶他進去。」
我大步走到他旁邊,二話沒說拉起他一隻手橫過脖子,徑自將人撐起來。
他沒反抗,但嘴是真犟:「不是讓我自己氣死嗎?」
「看在老三和小四面子上才扶的,你可別多想!」
「不用你扶!」他開始掙扎。
我用力抓緊他的手臂,另一隻手箍緊他的腰,沉聲道:「你信不信我把你扔這兒,順帶踩兩腳?」
侯老二:「……」

-12-
完全不知道侯老二在彆扭什麼。
不讓我給他端屎端尿了,不讓我給他送飯了。
非要杵着一截柴一瘸一拐去茅房,自己出來喫飯。
我忍了又忍,沒忍住:「你別再傷着腿,考不了試!」
他:「放心!我閉着眼睛都能讓侯定澤考個狀元回來!」
我皺眉。
這人說話怎麼聽着這麼奇怪?
誰整天把自己名字掛在嘴邊上?
讓他小心一點,別摔着,他說:「放心,不會讓侯定澤殘廢的。」
讓他多出來坐坐,他:「不會讓侯定澤悶死的。」
讓他多看看書,他說:「再看侯定澤要瞎了。」
我實在不明白。
只讓倆小的離他遠點。
村長帶着村裏男人下田幫家裏把稻子割了。
人多,一天割完,還不讓我管飯。
這人情,得還。
所以,第二天一大早,做好飯,把水稻曬到壩子裏,交代給老三小四,我拿着鐮刀,帶上饅頭和水,去幫忙。
晚上回來收稻穀,做飯,燒水洗澡,洗衣服。
侯老二陰沉地看着,不發一言。
我懶得搭理他,瞪他兩眼回屋睡了。
這天回家,稻子收了,飯菜做好了。
月亮高掛。
倆小的跑來跑去,端菜,拿碗,拿筷子,還不忘招呼我:「嫂嫂,快洗手喫飯!」
侯老二杵着一根木棍,從竈間一瘸一拐走出來:「喫飯吧。」
神色恢復了以往的溫和,就是看我的眼神和看侯老三侯小四不一樣。
看他們,溫柔憐愛;看我,冷然疏離還有幾分怨懟。
我不懂,也不想深究。
看他出來被門檻絆了,我連忙上前將人抱住,小心扶穩他,忍不住數落:「你腳傷着,好好在牀上躺着就是,下來幹什麼?再傷着幾時才能好,影響考試怎麼辦?」
他稍稍扭開臉,好似不大自在:「哪能嫂嫂勞累,我在家享清福的。」
我連忙退遠兩步。
身上又是泥又是汗的,又髒又臭,都燻着人了。
我尷尬地搓着手糾正:「你是養傷,哪裏是享清福。以後別做了,我回來做。」
「嫂嫂……」侯老二回頭望着我,眼中情緒翻湧,「我躺着,而你如此勞累,我心難安。」
我抿脣無言。
這時,侯老三端來水:「嫂嫂,洗手。」
我心裏熱乎乎的,忙接過水:「來,一起洗,你們可真是幫了大忙了,不然嫂嫂回來還要餓肚子哩!」
身旁傳來一聲:「哼。」
我:「……」
只不過這頓飯沒有喫清靜。
李剛媳婦一路罵着過來,站在家門口,扯着嗓子,幾乎罵破天。
罵我不要臉,勾引她男人。
我三兩口扒拉完飯,嘴一抹,抓了侯老二當柺杖用的木棍:「你們喫飯。」
「嫂嫂……」侯老二急了。
「不打人,你放心。」
我走出院門,李剛媳婦還罵得正歡,我抓着棒子徑直衝她跑過去。
她的罵聲霎時變了調,扭身就跑。
「陳儀秀!你發什麼瘋!」
「敢跑到老孃家門口誣賴我,老孃打死你!」我撒丫子追。
邊追邊罵:「你以爲你男人香餑餑不成,是個女的都能看上他?你喫屎喫醉了吧?」
「你、你停下!」她跑得飛快。
我緩了些速度,踩重步子,衝她喊:「你別跑啊!老孃打斷你的腿,免得你找錯地方撒潑!」
直至她離我越來越遠,我扛着棒子,轉身往回走。
哼。
回家,侯老二扶着矮牆伸長脖子張望。
我趕忙小跑兩步,把棍子遞給他:
「你怎麼出來了?老三,老三!把你二哥扶進去!順便把鐮刀給嫂嫂拿來!
「今天陰天,何二伯家肯定不會歇太久,我得去田裏了。」
「嫂嫂。」侯老二伸手抓住我的手腕,聲音沉沉的,「我娶你吧。」
「……」
我刷一下跳開,瞪着他,吼:「你發什麼瘋病!滾回屋裏去讀你的聖賢書!」
「嫂嫂——」
「嫂!鐮刀!」侯老三奔出來。
我連忙搶過刀,扭頭就走,想了想,回頭匆匆囑咐老三:「老三,回家把你二哥的藥煎了,盯着他喝一碗!」
這人莫不是沒好好喫藥,腳上的傷轉到腦子裏去了!
嫌我活得太久了嗎?

-13-
我連幹過架的李二妹家,李剛家的稻子都幫着割了,早出晚歸的日子終究要結束。
也或許,侯老二腦子清醒了呢?
但是我實在太累了。
這一覺直接睡到大天亮。
醒來,望着亮堂堂的屋子還有些茫茫然。
吱呀——
門開了。
侯老二現出半個人身,又緩緩將門推開些,拄着棍子走進來。
「你進來幹嗎?」
他愣住。
「你醒了?」他慢騰騰地挪出去,溫聲道,「纖纖說你一直沒醒,怕你有閃失,我來看看。」
「我沒事,就是今日貪睡了。」
我沒動,等他走。
侯老二站在門口,直挺挺站着,不走。
我皺眉,想罵人。
「陳儀秀,那日說娶你之事,我是認真——」
「侯定澤!」我怒吼出聲,「我是你嫂嫂!」
「……」
「滾遠點!」
他慢騰騰走了。
我望着瓦片,腦子一片空茫。
真奇怪,好好的,怎麼成這樣了?
我沒招他惹他吧?
平日我能離他遠些,就遠些。
視線也從來沒有在他身上停留太久。
怎麼就……
他鬧我玩兒呢?
我想壽終正寢這麼難嗎?
讀書人真是奸猾,竟然支使老三小四來勸我。
倆小的一人摟我一隻胳膊,淚眼汪汪,帶着哭腔。
一會兒問:「嫂嫂,你不要我們了嗎?」
一會兒問:「嫂嫂,二哥說我們是一家人,可是嫂嫂想走,去當別人的嫂嫂,真的嗎?」
一會兒嘀咕:「二哥以後娶了二嫂,二嫂不喜歡我們怎麼辦啊?」
一會兒又是:「嫂嫂,你能不能一直當我們的嫂嫂啊?」
還說什麼:「嫂嫂,你能不能和二哥成親啊?這樣你一直是我們嫂嫂,二哥也不會娶新嫂嫂了。」
我:「……」
兩人你一言我一句,我頭頂都要冒煙兒了!
氣的!
躲肯定躲不過去了,我決定和侯老二好好談談。
月朗星稀,夜風涼爽,蛙聲蟲鳴。
小四已經睡了,我帶上門,準備去叫侯老二。
轉身卻見他站在院子裏。
「你還沒睡?」
他溫和輕笑:「我猜到,嫂嫂應是要找我,便出來了。」
我端了兩條小板凳,扶他坐下。
月亮如晝,遠山如墨色勾勒,風聲簌簌。
「老二,我知你是擔心那些流言蜚語纔有了想娶我的念頭。
「但是你馬上要考試了,定是能考上的,到時候搬了地方,這些流言就害不到你了。所以,這種話,以後別說了。」
「嫂嫂。」
侯老二望着天上的彎月,聲音輕淡得像風:
「娶你,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保護你的方式。
「流言蜚語於女子來說,是能要命的。你不可能一輩子都能這麼有力氣反擊,你會累,你會有疏忽,你會生病,你會老去。
「我知道,你如此兇悍不僅是本性使然,不僅是護着我們,還是想護着自己。
「嫂嫂,我知道你出門身上都會帶着一根磨得鋒利的鐵籤,我也知道你在外處處小心警惕。
「嫂嫂,你才十九歲,大我兩歲。我娶你,既能照顧你,保護你,也能讓官家Ťú⁰覺得我知感恩,有擔當,於我,有益。」
我皺眉。
這話聽在耳裏,怎麼都覺得彆扭。
「嫂嫂,若我有幸考上,必不會讓你一個人在村裏住着。但與我一處必定流言難盡,因此,我娶你是最好的辦法。」
我不想聽這些彎彎繞繞,我只知道上輩子想貪圖狀元夫人的位置,最後被打死的悽慘。
男主是女主的,若是旁人要搶,肯定不會有好下場!
我想了想,抿嘴道:「我可以改嫁。待你高中,我的身價也水漲船高,到時候我——」
侯老二回頭,眼神憂傷又孤寂:「嫂嫂,我想回家。」
「???」
「我是另一個世界的人,來此做一個任務,拯救女配。你是女配,我只有和你在一起,我才能回到我那個世界。」
「……」
震驚,讓我張口說不出話。
這話怎麼比剛纔那一通話還令人頭昏?
我腦漿都要乾了。
什麼任務,什麼攻略,什麼一二三個人……
一個是拯救虐文女主,一個是助力女主當上女帝,現在這個來拯救女配?
不是,我歷經三世,侯定澤殼子裏,就是三個不一樣的魂?
要不,跟村長說,放火把他燒死吧……
不行。
到時候我可能也要被燒死。

-14-
我不懂。
如果侯定澤是無數個其他人,那我們這些人是什麼?
根本不存在嗎?
像花啊草啊兔子啊這些,只是個什麼物件嗎?
生死,命運都被他人定好了。
不需要有自己的想法,不需要有自己的選擇?
我不明白。
我,還算是個人嗎?
侯定澤安安靜靜溫書,或者與老三小四講故事,用狗尾巴草編個什麼兔子,有時候和我聊聊他的那個世界。
那是個很神奇的世界,好些東西我完全沒有聽過,甚至聽他描述也完全想象不出是什麼樣子。
他說他們一家去旅遊,出了車禍,系統讓他來此完成任務,成功了就能回家,不能成功就灰飛煙滅。
他說,他挺想回去的,想給他父母收屍,讓他父母落葉歸根。
我說不出狠絕的話,只好避而不見。
侯老二被抬去考試了。
就是中元節撞了他的那家人。
聽那車伕的話裏,那輛馬車裏坐的是他家小姐。
我腦中靈光一現,問了句:「主家可是姓黃。」
得到了肯定的答覆。
大概,這就是男女主之間的緣分吧。
地裏不忙了,倆小的卻沒閒着。
拜祖宗、拜財神、拜土地公,甚至他們爹孃大哥的墳也拜了,保佑他們二哥高中,順帶保佑他們二哥能把我娶了。
我忍不住罵他們:「你們是不是閒得慌?閒得慌去寫字!去讀書!侯老三,明年你也該去學堂了,趕緊多認幾個字!侯小四,你也去!」
侯老三皺着眉毛一溜煙兒躥進屋。
侯小四挺不服氣:「嫂嫂,女孩子讀什麼書啊?」
「那些大戶人家的女兒都讀書的,你哥哥馬上高中,你也是大戶人家的女兒了,你肯定要識字纔行!快去!」
我倒不擔心。
侯老二是男主,必定會考中。
村子裏的人話裏話外都在打聽侯老二能不能考上,我說:「盡人事,聽天命,希望他能對得起侯家列祖列宗。」
又看倆小的四處拜神仙祖先,不知怎的,傳出來侯老二隻是去碰碰運氣的說法了。
有的人,就是見不到別人好。
我懶得和他們爭論。
揹着豆子回家,被人攔了。
孫癩子披頭散髮,破衣爛衫,笑得明媚,露出滿口黃牙,衝我招手:「秀兒,背豆子呢,我來幫你吧。」
我攥緊拳頭,冷冷盯着他:「不用了。」
他覥着個臉走過來:「侯老二不在,這粗活交給我——」
我反手從揹簍裏抽出鐮刀,惡狠狠地吼:「滾!」
孫癩子被我的架勢唬得一愣,仍舊諂媚地要來拉我的手。
我咬緊牙,舉起鐮刀往下劈。
孫癩子飛快縮回手,鋒利的刀刃幾乎擦着他手指頭劈過。
他嚇得大步後退:「陳儀秀,你真砍啊!」
我甩掉揹簍,揮着鐮刀氣勢洶洶地追砍:「老孃砍死你!你是嫌命長了,敢來招惹老孃我!」
孫癩子罵罵咧咧、連滾帶爬地跑了。
我對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亂劈幾刀,唾道:「再讓老孃碰見你,老孃絕對砍死你!呸,雜種!」
背起豆子回家,遇上李二妹,她陰陽怪氣地喊住我:「陳儀秀,你們家狀元灰溜溜回來了,快去問問,是不是拜佛心不誠啊?」
侯老二回來了?
我懶得搭理她,瞥她一眼自顧往家走。
她還來勁了:「哎,這次不行,再拜三年啊,心誠一點,沒準兒老天爺開恩呢?哈哈哈哈……」
我揀了塊泥巴:「閉不上你的臭嘴,我給你堵上?」
「陳儀秀!你真是——」
「啊——」
「纖纖!」
「侯纖纖掉河裏了啦!」
不遠處傳來一陣鬨鬧。
抬眼望去,一羣小孩兒四散跑開,河邊上有個小男孩急得打轉,河裏一個小孩兒撲騰着被水沖走了。
粉衣服……
小四!
我的天菩薩!
我甩掉揹簍往河邊狂奔,拽住要往河裏跳的侯老三,猛地搖了他兩下:「幹什麼!快去叫其他人!」
「嫂嫂——」
他慌得直掉眼淚,六神無主。
我沒忍住,一巴掌給他扇下去:「快去!」
「小四!小四!別怕!嫂嫂來了!」我追着侯小四跑,岸邊沒有竹竿沒有繩子。
小四一會兒沉下去,一會兒冒出頭來,驚恐地撲騰着,怕得叫不出聲來。
我咬咬牙,快跑幾步,到侯小四前面一些,跳下河。
水到我胸口。
我挪到河中央,一手抓住河邊的草,一手伸長,緊緊盯着侯小四,大聲喊:「小四!小四!抓住嫂嫂的手!」
「嫂——咳——」
近了,近了!
我往前跨一步。
抓到了!
「纖纖,抓緊!」
「嫂嫂——啊——」
剛把人抱住,腳下打滑,我倆一起倒進了河裏。
口腔鼻腔耳朵霎時被水覆蓋,眼前一片水光。
我閉緊嘴,屏住呼吸,費盡全身力氣將侯小四往上舉。
小四不能有事的。
我害了她一次,不能再讓她出事。

-15-
小四無聲無息地漂在水面上,小手冷冰冰的,被水沖走了。
「小四!」
我驚叫着坐起來。
「嫂嫂,嫂嫂!」有人握住我的肩膀,溫聲喚我,「沒事了沒事了,嫂嫂,小四好好的呢,能喫能睡——纖纖!纖纖!快進來給嫂嫂看看!」
門吱呀一聲開了,我扭頭。
侯小四快步走過來,頭上羊角辮一蹦一跳。
小臉紅撲撲的,大眼睛裏蓄滿淚水。
我焦急地抓住她的小手。
暖乎乎的。
我眼前一黑,倒下了。
斷斷續續的高熱,我整個人迷迷糊糊的。
一會兒冷,一會兒熱。
一會兒這一世,一會兒上一世。
一會兒生,一會兒死。
整個人像是麪糰,被人搓圓捏扁,被切成條,又被錘成塊。
渾身發軟,又痛。
有人給我擦汗,有人給我蓋被,有人餵我喝藥……
有人一聲一聲地喊:
「嫂嫂……
「嫂嫂……
「陳儀秀……
「陳儀秀……
「儀秀……」
這一聲聲叫魂似的,讓人不得安寧,又好似將我從黃泉路喊了回來。
我睜開眼。
對上一雙圓溜溜的眼睛。
那雙眼睛裏瞬間迸發驚喜來,扭頭就跑:「嫂嫂醒了!二哥!嫂嫂醒了!」
我慢騰騰坐起來,入眼一個紅囍字。
低頭,大紅被子。
我有些蒙。
捏捏料子,看看花色。
這不是——我和侯老大成婚的喜被嗎?
有人匆匆忙忙跑進來。
「夫人。」侯老二坐在牀邊,「你醒了?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我蒙了。
侯老二,叫我什麼?
「你……」嗓子很疼,說不出話。
「快去給嫂嫂端水。」侯老二推搡侯老三。
「咳咳——你、你剛,叫我什麼?」我瞪着侯老二。
侯小四趴在牀上眼巴巴看着我:「嫂嫂,你終於醒了,再不醒,我們都沒有辦法了。」
我摸摸她的頭,依然望着躲避我眼神的侯老二。
「侯定澤——」
「嫂嫂喝水。」
我咕嚕咕嚕灌了水,剛要說話,門口又進來一羣人。
他們七嘴八舌的。
又恭喜我醒來,又恭喜我喜得良緣,還祝賀我新婚快樂早生貴子,祝賀侯老二守得雲開。
我:「……」
我糊里糊塗聽着,直到人走光了,我盯着侯老二:「說清楚。」
「嫂嫂。」小四抱着我胳膊,歡歡喜喜地喊,「沖喜真的有用!二哥,早知道這麼有用,你該早點和嫂嫂成親的!」
「就是!要是早點沖喜,嫂嫂早就醒了!」
沖喜?
「好了,你們先出去,我和你們嫂嫂說說話。」
待兩小的出去,並貼心帶好門,侯老二坐到牀邊,順手替我掖了掖被子。
「夫人——」
「不許叫我夫人!」
他抿抿嘴:
「儀秀,你昏睡十二天,纖纖太小,照顧不了你。
「我一個大男人,貼身照顧嫂子,外面風言風語很多,所以我請村長主婚,以沖喜爲由和你成親。這樣,就名正言順了。」
我竟然找不到話來反駁。
「那……」
「既然已經這樣了。」他緩緩伸手握住我的,雙眼明亮,「我們好好過日子就是。夫人。」
「……」
我一點點使勁兒,抽回手,冷冷望着他:「你有什麼陰謀?」
侯老二眉間神色黯淡下去:「時間要到了,嫂嫂,我的任務完不成,就要死了。我也是不得已而爲之。」
我心微沉。
沉默了會兒,問他:「現在完成了嗎?」
他咬着脣,好像很爲難。
事情大概不是我想的那麼簡單。
我皺眉:「趕緊說!」
他撇開臉,很不好意思:「有一兒一女了,纔算完成。」
我:「……」
誆人的吧!
番外 侯定澤篇

-1-
我的任務不是拯救女配,而是抹殺覺醒自我意識的女配。
這個小世界不是第一次開啓,她認爲的第一世,其實已經是無數次的重啓。
因爲無數次,所以小世界覺醒了許多人,男主、女主、男配、女配。
連她這個沒什麼存在感的配角也有了自己的意識,然後被設計,走向既定的結局,死亡。
這一世重啓,要麼抹殺覺醒者,要麼封存這一小世界。
覺醒的人多了,小世界十分不穩定,沒有了價值。
她不是我抹殺的第一個覺醒的。
我需要讓她走向自己的結局,在她死亡時抽出她的意識,抹殺。
不破壞小世界平衡,最大可能維護小世界。
我的任務完成了。
女配死了。
她就那樣無聲無息地躺在泥地上,臉色青白。
我攥緊拳頭,努力平靜冷漠。
主系統問我要什麼獎勵。
我說:「想要這個世界成爲一個真正的世界,自然地消亡;這裏的人能真正地活着,生老病死。」
主系統同意了,代價是:留在這裏,成爲真正的侯定澤。然後,消亡。
當系統許多年,我藏了很多東西。
我把陳儀秀的靈魂塞回她身體,用盡所有把她和侯小四救活了。
和她成親了。
她醒了。
那麼,她就是我的了。
我一個人的。

-2-
當初只是晚了一步,趕回家時她已經覺醒了。
她愣愣地看我們半晌,徑自回屋就睡Ŧŭ̀¹,直到第二天早上。
做早飯,喫早飯,背上揹簍,扛着鋤頭出門。
很正常,連罵我們那不耐煩的語氣都沒有變。
她把父兄的賠償金給我了,只留了一些家用。
斷了我想拿這筆錢籌謀的想法。
她每天老老實實幹活,偶爾罵兩句,其餘時候連一個眼神都欠奉。
她排斥我。
我去讀書了。
託村長多看顧倆小的,我也算着時間,到時候送他們出去。
陳儀秀沒再打罵他們,反倒多加照顧。
侯定鈺和侯纖纖也在一點點親近她。
不過,她是真的潑辣啊。
地地道道的一個農村潑婦。
罵人的話不帶重複的,聲音在村口都能清晰可聞。
整個村子都被她的罵聲籠罩,連往日無事就狂吠的狗都不敢出聲。
我聽着,心臟跟着她抑揚頓挫又忽狠毒忽寒冷的聲音緊張、恐懼。
寡婦門前是非多,何況她這個年輕還無兒女的寡婦。
說她克親的,說她惡毒的,說她偷情的;還有些老光棍、心思不純的男人虎視眈眈。
她一個人全擔了。
她像是擋在千軍萬馬之前護着伶仃幾人的將軍,千瘡百孔,但,屹立不倒。
明明,還沒有我高。
我擦擦汗,穩穩神才上前叫她。
她回頭,一雙眼睛映着高空晚霞,澄澈又明亮。
曬得黑黃的臉,在紅彤彤的霞光中,竟有幾分豔麗。
除了皮膚,陳儀秀的五官確實是出衆的。
可是,看我的眼神實在算不得友好。
好像我是瘟神。
她似乎有前世的記憶,所以對我避之不及。
正面相對也得不到她的眼神。
我有個同窗,與那獵戶是同村,甚至沾親帶故。
陳儀秀的結局必然要和那獵戶有關係。
我透露了些消息給同窗,想着能迂迴地讓陳儀秀走上前前世的老路。
還想雙管齊下,回家和她一起割麥子,拉近距離,塑造良好的個人形象,讓她對我有所改觀,讓她走上前世的老路。
一回家,倆小的嘰嘰喳喳說着他們嫂子對他們有多好。
做好喫的,摘回來很甜的野果,還給他們做新衣服。
他們如此雀躍,連我也生了幾分羨慕。
我說,我回來是要幫着割麥子的。
她很驚訝,並十分不贊同,但是又不願意跟我多說。
所以,她在地裏拼命地幹,幾乎不休息。
我的腰痠痛得直不起來,每次起身休息,都能看見她彎腰忙碌着。
好像,從來沒有歇息過。
我以爲她不知疲倦,我以爲她力大無窮。
可她汗溼的頭髮,通紅的臉,因爲起身這個動作而緊皺的眉毛,都昭示着,她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弱女子。
她才 19 歲。
她挑那一擔麥子,腿腳會打顫。
擔子一晃,她人也有些不穩。
我心驚膽戰地看着,生怕她下一步就栽倒。
可她沒有。
穩穩當當地走在小路上。
而且,力氣越來越大,步子越來越快。
有時候我挺疑惑。
她知道自己是個女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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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知道這個世界是一本書。
可每次看見她,她都像是活生生的人,努力地想要活着。
不只她,這裏所有的人都是活着的,所以嘴巴才能這麼討厭。
連「好喫不如餃子,好玩不如嫂子」這種葷話都能喊出來。
我真想給他們每人塞一嘴爛泥。
陳儀秀動手了。
那架勢,像是要拎着扁擔把他們全給敲死。
罵人一套一套的,十分解氣。
「老二!」她回頭喊我,聲音高昂,眼神灼亮,一臉堅毅,「走嫂嫂前面!嫂嫂把這些污言穢語給你擋住了,你大步向前走……」
我無法壓抑自己被感動……
我胸腔飽脹,甚至幾分憋悶。
這個身軀瘦小的女子,如山一樣巍峨。
我很高興啊。
身上的疼痛似乎也因爲愉悅的心情減輕了。
尤其阿鈺一邊給我擦藥,神祕兮兮地告訴我:「二哥,嫂嫂給你做了新衣服,青色的。」
原來,我也有新衣服。
我十分期待,甚至有些急切地想看一看。
纔開口,陳儀秀一字回絕:「否。」
我:「……」
她是不是誤會什麼了?

-3-
回書院,渾身痠痛,隨便動一下,牽引着肌肉,可疼了。
尤其是腰背,直起來不能彎,彎下去不能直,簡直要命。
也不知道陳儀秀怎麼樣,她可比我辛苦得多。
纖纖悄悄跟我說過,嫂嫂的肩膀流血了,偷偷在屋裏上藥。
我得好好讀書,讓這一家子過上好日子。
不對,我來此的目的不是好好讀書,而是抹殺女配。
我暗自煩躁着,隔壁村的同窗說:「有媒婆給我們村那個老光棍說親了,據說是你們村的,你可瞭解那陳家姑娘?」
獵戶,陳家?
我:「……」
事情朝着我設想的方向發展,我心裏並不高興。
請假趕回家,她斬釘截鐵地,說給我說親的,她都搪塞了,還說我的婚事我自己拿主意。
這不是我想聽的。
直白問:「嫂嫂,聽說那是帶給你相看的。」
她說她拒絕了。
但是,說自己有什麼母豬瘋,是不是不太妥當?
可她不在意,還兇巴巴地命令我們照着她的話說。
我的任務好像遙遙無期了。
但是,我好像挺高興。
回學院,夫子說可以回家溫習,我毫不猶豫收拾東西。
回到家,看到她瘦小一隻小心翼翼在屋頂揀瓦。
像是小心翼翼匍匐在巨大的怪獸身上。
這村裏,哪家哪戶是女子揀瓦的?
無非是家裏沒有男人,害怕惹人閒話,她纔上去的吧?
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
窮人家的女人當男人使。
我總是在她一力承擔所有的時候想起她的年齡。
19 歲。
花一樣的年紀,在現實世界正是大學生,正是爛漫美好的年齡。
而她,已經是寡婦,而且擔起一家之責了。
我活了二十多年,出生時母親難產去世,我爸又娶了後媽,後媽待我並沒有多好。
我幾乎是孤零零長大。
然後出車禍,遊走在各個世界完成任務,後來當上系統。
向來孤獨。
這個陳儀秀,讓我感受到了家人的溫暖。
讓我想留住這種溫暖。
我說我是回來幫她收稻子的。
她以爲我是來謀害她的。
從早到晚不見人影。
我只好深夜敲門,藉口中元節祭祀的事情,看她一眼。
瘦了,黑了。
她以爲我要錢。
遞錢那隻手,盡是傷痕。
忽略老繭和層疊的傷,也是一雙纖纖玉手。
她散了發,披在肩上很是柔順,整個人也顯得溫柔。
只是,她從門後,探出小半邊身子,雙眼清亮,警惕得像出門覓食的兔子。
很想,揪住兔子的耳朵,然後,嚇唬她。
我捻起碎銀,指腹觸到她掌心。
她飛快縮回手,耳垂迅速攀上緋紅,又蔓延到臉上。
突然,想喫桃子。
一夜沒睡安穩。
一大清早起來,在院子裝模作樣地背書,將陳儀秀堵了個正着。
她好像有些無語。
我找了個很正當的藉口。
想看看新衣服。
這是我第一次收到別人親手做的衣服。
她一針一線親手縫的。
針腳綿密,樣式簡單,十分合身。
我心裏暖烘烘的,甚至想把侯定鈺叫起來炫耀一番。
我捨不得穿,想留着考試穿。
可惜,去鎮上被女主的馬車撞了。
腿折了。
我故意的。
一是想在陳儀秀面前上演苦肉計,二是趁機給女主留下不好的印象。
我被擡回家,倆小的哭得悽慘無比,而陳儀秀一心只在意我能不能考試。
我實在憋悶。
侯老三打翻尿桶,她進來時,我真的想撞牆去死。
她板着臉走過來,扶我去堂屋。
這是我第一次與她如此靠近。
手放在她肩膀,才知她很瘦,骨頭,硌人。
瘦小得,好像我一隻手就能把她拎起來。

-4-
書院的夫子和同窗來看我,竟然把那獵戶帶來了。
想要廢了我的腿。
我知道是誰想害我。
但是於我來說無所ẗų⁼謂,我有的是辦法讓我的腿飛快好起來。
可侯定鈺和侯纖纖兩個七八歲的孩子,拼了命地保護我。
一個死死用身體擋住我的腿,一個緊緊抱着獵戶的腿。
他們爭取來的時間,讓陳儀秀及時趕到。
三個不要命地攔着獵戶,只爲保住這條於我來說沒那麼重要的腿。
陳儀秀幾乎要昏厥,也沒有鬆手。
她突然爆發,差點把獵戶打死,還是幾個人才把她拉開。
我心裏暖乎乎的,甚至滾燙。
可她一句話將我打回現實:「老二,你腿怎麼樣?可有傷着?」
對,他們在乎的是侯定澤。
他們保護的是侯定澤。
跟我有什麼關係?
我實在不爽。
她小心地擦侯定澤的書案,珍之又重地對待侯定澤的書。
侯定澤侯定澤,全是因爲侯定澤。
我把東西揮到地上,眼不見心不煩。
又不死心,叫她回來,問:「那日,你拼命救我,爲什麼?」
「什麼爲什麼?你是侯老二,所以救你啊。」
「如果,我不是侯定澤呢?」
她:「你不是侯老二我救你幹嗎?我可沒那麼善心——」
我聽得憋悶,讓她別說了。
我像個鳩佔鵲巢的壞蛋,承受着本不屬於我的關心和愛護。
我不是侯定澤,我不是他們的二哥。
他們不必對我這麼好。
說出那句「煩不煩」我就後悔了。
侯定鈺小臉霎時白了,眼睛怔怔然睜着,委屈又恐懼。
我想出言道歉,安慰兩句。
陳儀秀跟打機關槍一樣,讓人插不進兩個字。
還要我自己把自己氣死!
實在是讓人火冒三丈!
吵也吵不贏,走也走不了!
這個陳儀秀實在可惡!
可倆小的,在感知到我和他們二哥不一樣後,依然親近我,拼命護着我……
我不由得給自己一巴掌。
這段時間,我在做什麼啊……
我竟然喫一個書中的角色的醋……
真是丟人。

-5-
村長帶人幫忙收水稻。
陳儀秀拿着鐮刀一家一家地去還人情。
一大早把穀子曬出來,做好早飯出門,中午渾身溼淋淋回來做飯。
從頭到腳,汗水、泥漿,髒得像是在田裏打了個滾。
晚霞滿天時回來了,馬不停蹄收稻子,做飯,燒水讓倆小的洗澡睡覺,還記得提走我屋裏的尿桶,刷洗乾淨放回來。
最後才收拾自己。
愧疚。
難受。
心疼。
後悔。
早知道讓侯老三被撞了,反正就是疼一段時間,也傷不到什麼。
我撐着去竈間做飯,教倆小的曬穀。
她回來感動得眼睛發紅,聲音發哽。
我絆了一跤。
她跑來扶我時,刻意保持了距離,沒讓泥漿浸溼的衣服沾到我半分。
頭髮幾乎全溼,還夾雜着泥水、稻子、葉子、石子……
實在狼狽。
卻又比那些珍珠翡翠好看百倍。
汗味與泥漿味雜糅,並不好聞。
雙手上大大小小的傷口,有的結痂,有的發白,有的還在滲血。
這雙手,撐起了搖搖欲墜的侯家。
這個人,勤勞,樸實,又潑辣。
我不是侯定澤又怎樣。
我以後可以一直是侯定澤。
我一定要讓陳儀秀珠翠滿頭,綾羅綢緞一身。
她值得。
所以我追出家門,鄭重對她說:「嫂嫂,我娶你吧。」
她以爲我瘋了,並避而不見。
我愁得頭髮都要白了。
我說動倆小的去亂她心神。
我還撒謊,我說我是來完成拯救女配的任務。
她很驚訝,且半信半疑,但堅定拒絕。
考完試,我迫不及待回家,沒等來人,等來陳儀秀和侯小四落水的消息。
我瘸着腿連滾帶爬奔過去,看到兩人無聲無息睡在地上。
那一瞬間,好像天塌地陷一般,眼前一片模糊。
真好,救回來了。
因爲照顧她親力親爲,我娶陳儀秀,沖喜,水到渠成。
我考上了狀元,大殿之上斷絕了丞相大人結親想法。
我說:
「父親和兄長過世,家裏都是寡嫂裏裏外外操持,種地,照顧幼弟幼妹, 毫無怨言。
「去年秋, 嫂嫂爲救幼妹,差點溺亡, 昏迷近十天才醒, 草民與弟妹不眠不休照顧。可草民是成年男子,終究損了嫂嫂清譽, 所以草民以沖喜爲由,已和嫂嫂成親。」
皇帝竟直接寫了道聖旨:封陳儀秀爲恭人。
陳儀秀整個人都蒙了,拿着聖旨一副魂飛天外的模樣。
像只被嚇住的兔子。
送走宮人, 她還沒回過神來。
我將人抱住,蹭她臉頰:「夫人,我還沒品階呢,你已經六品了。」
「這這這……這個……」
「夫人, 我們搬去京城吧, 皇上賜了宅子。」

-6-
我帶着她和阿鈺、纖纖搬進了新府邸。
房子不大,兩進。
很樸素, 很簡潔。
在牙行買了一家四口。
老人的當門房,中年男人作馬伕,小丫鬟給纖纖當伴, 婦人當廚娘。
陳儀秀很不習慣,整天嚷嚷着要回去種地。
我想了想,現在家裏多了勞動力, 老家離京城不遠,休沐時帶着一大家子回去種地,也行。
沒承想, 這成了同僚笑話我的由頭。
我沒在意。
但是,有政見不和的竟跑到田間地頭笑話我。
陳儀秀端着一瓢糞水追着罵。
「種地怎麼了?挑糞怎麼了?當官就不能種地了?種地的就是泥腿子了?這叫不忘本!
「你家大米天上來的?你認識穀子和麥子嗎?上下嘴皮一碰,說話怎麼像是憨鴨子嘎嘎嘎的。
「用糞澆菜怎麼了?你喫的菜不是大糞澆的?你要嫌棄Ṭūₔ,你自己怎麼不種呢?
「大糞又怎麼了?你聞聞,這大糞可沒你嘴臭!」
那人嗷嗷叫着,躲得狼狽, 直喊:「侯定澤!快管管你夫人!」
我樂得直笑:「我懼內!夫人發威, 莫敢造次!」
自那以後, 陳儀秀兇名遠播, 加上我故意引導,所有人都知道我家有個母老虎了。
還知道我懼內,唯夫人的話是從。
想塞給我侍女歌姬伶人庶女的,霎時沒了。
真好。
就這樣白頭偕老, 也不錯。
陳儀秀問我,是不是真的要有一兒一女纔算完成任務?
我很想笑,但我忍住了, 羞赧地點點頭:「是啊。」
她皺眉:「如果真有了孩子,你回去了, 他們不就沒有爹了嗎?」
我愣了。
接着瞬間驚喜。
「所以, 你想跟我生孩子?」
她在考慮以後!
可她好像不願承認……
她霎時張口結舌:「不是!我就是……那什麼……隨口一問, 誰想跟你生孩子了!滾!」
我一臉認真:「那,你什麼時候想生了,找我, 我隨時恭候。」
陳儀秀:「……」
她回過神來,薅了雞毛撣子衝我揮來。
「侯定澤!你欠揍是不是?」
吼聲震天。
明日,同僚們看我的眼神里又會裝滿同情咯。
(全文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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