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身邊爲奴三載的女子竟是忠臣遺孤,太子棄我改立她爲儲妃,世人笑我引狼入室。
琅琊重逢,他譏諷道:「當日孤就說過了,你這樣的女子,誰人敢娶。」
「不勞殿下費心,我已成親了。」
他循着我的目光望去,那人長身玉立,芝蘭玉樹。
他的臉色一瞬慘白,再後來他說:「前朝亦有皇后是二嫁之身,只要你願意回到孤身邊,孤不介意你成過婚。」
-1-
與太子重逢在琅琊,是我不曾想過的。
他的身旁,正站着那個明眸善睞的女子。
她曾在我身邊爲奴三載,謹小慎微,做小伏低,今時今日,她衣着華貴,眉目間帶着傲氣。
初時,她對我說:「奴父母皆亡,只求一隅安身。姑娘大恩,奴必結草銜環相報。」
後來她說:「沒有人願意做奴婢,玉扶搖,若非我家門突遭橫禍,我不比你差,這太子妃之位,我亦有資格與你爭上一爭。」
三年前,一朝冤案洗刷,方景儀身份揭開,原來她是已故兵部尚書之女。
太子借我的手庇護她三載,我卻一直被矇在鼓裏。
他明知若中途事發,玉家也會被牽連其中。
當日兵部尚書被人構陷,被指中飽私囊,貪墨軍餉二十萬兩,方家滿門盡喪,唯有方景儀被人救下,留得一命。此後隱姓埋名,被送到我的身邊,做一個默默無聞的婢女。
送她來到我身邊的正是太子,可他卻不曾告知我她的身份。
兵部尚書是太子的追隨者,那些人構陷他只是爲了砍掉太子的左膀右臂。
太子助她隱藏身份,將她護在羽翼之下。
一朝冤案昭雪,她成爲忠臣遺孤。
當日冤假錯案,是皇家對不起方家,爲堵天下悠悠之口,陛下封她爲永年郡主。
可是這還不夠。
太子對我說:「扶搖,我得娶她,這是我欠她的。」
我抬眼看着他,「你想要我怎樣?」
「唯有太子妃之位才能讓方家重現昔日榮光,只能委屈你了,讓你屈居側妃之位。」他拉着我的手,言語懇切,只期待我能答應。
「我與你青梅竹馬,榮辱一體,我待你之心從未變過,何必在意虛名?」
「若只是虛名,殿下又何苦費心爲她爭取?」
我的反問,讓他半晌無言。
最後他只訥訥道:「你與她不一樣。你擁有的,已經夠多了。」
原是如此。
只因她什麼都沒了,便要將我的奪去給她嗎?
可是,我不欠她啊。
隨着他的話音落下,我的眸光越來越冷,只是他並未察覺,仍然自顧自地說着:「景儀在你身邊爲奴三載,我已虧欠她和方家太多太多了,只能在名分上稍稍彌補了。你定能理解我的,對嗎?」
可惜,我做不了太子期待的解語花。
我袖中的手抑制不住地輕顫,有萬千怒火自心頭噴湧。
「殿下,若我不答應呢?」
「扶搖,不要妒。妒心一起,便面目可憎。」
我不是妒,我只是心寒。
他明明知道退居側妃之位,是多大的折辱,卻還要來逼我。
「殿下這三年來,頻繁往來玉府,探望的究竟是我,還是她?」我終是將這句話問出了口。
-2-
他沉默了。
似乎沒有哪一刻的心寒比之此刻更甚。
我恍然想起,他的目光總是穿過我,落在了方景儀的身上。
冬日飛雪時,我喜歡廊下堆雪,可他總是勸我,不要在雪中久站,如今才知他是怕站在我身後的方景儀凍到。
方景儀曾打碎了我珍藏的一套茶盞,我還未生氣,他便已經攬下了,笑盈盈地送了我一套更爲名貴的,如今看來竟是怕我責罰於她。
曾視作他待我好的點點滴滴,在此刻更顯諷刺。
太子漠然道:「念在你護佑景儀三年的份上,你今日情緒激憤,孤不與你計較。」
不計較……
當真是好大度。
時光流轉,我在府中閉門不出,可太子卻在陪着方景儀重建方家祖宅,陪她祭拜方家先祖。
同進同出,毫不避人。
再見到我時,方景儀漫不經心地開口:「若我方家未曾遭難,我也會順理成章入東宮的,這是太子與我父親之間達成的默契,也是太子當日許過我的。」
原來,太子很早便起這份心思了。
他的心意,從一開始就不止許了一個人。
「也好,祝方姑娘得償所願。」
她略顯驚訝,驚訝於我的平靜接受。
可是神色之中,對我仍滿是戒備。
以至於太子到來時,她仍是耍起了手段。
她哭得梨花帶雨道:「玉姑娘,你說話何必這樣刻薄,若是可以,我寧願用我所有榮華,換回我父兄的命。」
太子從她的話中產生了聯想,他篤定我譏諷了她滿門不幸,嘲笑她父兄皆喪……
「玉扶搖,你何時變成了尖酸刻薄之人?三日後,東宮賞花宴,你不必來了。」
不來便不來吧。
東宮賞花宴,方景儀以女主人的姿態招待各府賓客。
如今太子妃之位雖未定,倒是明眼人已經瞧出來了,非她莫屬。
在太子到來之前,她曾得意道:「你以爲太子冷落你的無數個日夜裏,他在做什麼?他在爲洗雪方家的冤屈而奔走,從我被安置到你的身邊開始,他便告訴我,方家之禍,亦是對他的折辱,他定會爲我討回來的。」
那麼早,他們就是並肩同行的一路人了。
算算日子,父親的奏摺也該從邊關送入京都了。
我父親三度救駕,陛下年少還未登基時與他也曾是八拜之交,曾約定日後要結兒女親家,這便是我與太子婚約的由來。
太子弱冠那年,交換信物,婚約已成明文。
父親謹慎,後來只願提君臣之禮,不再提兄弟之義。
可是我父親也戍守邊疆,功勳赫赫,多年不曾歸。
他曾說過:「玉家的女兒,不必將就。」
「朝中大局爲重,我不願陛下因我而爲難,今日扶搖自願退婚,自請離京,不會再置殿下於風口浪尖。」
我俯首一拜,久久不曾起身。
陛下坐於高處,緩聲道:「你父親信中說你已長大了,可以自己做主了,那便依你。」
我前往鳳儀宮拜別皇后時,皇后只輕嘆一聲:「你這孩子,終歸太過傲氣。」
是的,玉家的女兒,有她的驕傲,註定不適合宮闈。
可嫁於販夫走卒,可浪跡江湖,唯獨不願意做太子的退而求其次。
這樣的委屈和將就,父親若歸來,也定不願意看到。
皇后憾然道:「本宮是看着你長大的,若論及太子妃的人選,本宮自是最中意你的,可世事弄人,太子虧欠方家,如今朝野上下都在看着太子如何行事,若他行事太過涼薄,必會失了身後追隨者之心。太子不願取捨,只想兩全,況且,方景儀有孕了。」
最後一句話,恍若驚雷。
難怪……
不過,與我無關了。
-3-
方景儀被皇后召進宮,言語上敲打了幾句。
太子便以爲是我入宮告狀了,他氣勢洶洶地闖了進來:「你若有什麼不滿,儘可朝着我發泄,何必要去父皇母后身旁嚼舌,讓她們替你出頭懲戒景儀,上不得檯面的手段,只會讓人更厭惡你。」
我只低頭認真地擦拭着我的紅纓槍,直至它泛起寒光,閃亮如新。
「殿下可知,我八歲時,父親送我的生辰禮物是什麼?」
他有一瞬愕然,不知我在說什麼。
我自顧自地說着:「我八歲時,父親便贈我紅纓槍,希望我承將門之志,存至善之心,槍尖之上,可保家ṱũ⁰國安定,可護萬里山河。我自幼習武至十六歲,那年你弱冠,婚約明定,自那以後,皇后娘娘就不允我再拿起這杆槍,父親傳我的槍法就此荒廢。只因她說一國儲妃,當端方持重,舞刀弄劍,不成體統。殿下,若非因你,後庭裏的權衡算計,不會與我有半分關係。」
我話語落下,太子有一瞬間的失神。
似乎,他也想起多年不曾看到我舞刀弄槍了。
只一瞬間的愧疚之後,他便再次出聲道:「母后說得也沒錯,後宮裏的女子,哪個不是規行矩步的?母后要求你,也是爲你好,爲了你來日能擔得起儲妃這個重擔。」
「以後,也不必我來擔了。來人,送客。」
太子被「請」了出去。
他本來是來興師問罪的,卻不想我連他的情面也不顧,就這樣把他趕了出去。
他站在門口,惱怒道:「臭脾氣,你今日趕我,來日可不要後悔。」
「定然不悔。」
他命人送來一套桃紅色婚服,並不是從前爲我量身定製的那一套正紅色宮裝,來傳話的人只說:「太子已決定,正側妃同時入門。」
桃紅色,是側妃所穿。
我隨手拿起,丟在了地上。
他當真以爲我入宮是去告方景儀的狀去了,多日避而不見。
我離開京都的時候,太子打馬追來,怒不可遏:「玉扶搖,你這是什麼意思?東宮側妃就這麼不入你的眼嗎?」
我嗤笑一聲:「的確不是什麼香餑餑。」
車簾放下,我着急趕路,馬車向前行進,只聽太子氣急敗壞地在身後喊道:「玉扶搖,你記住,是孤拋棄你了,不是你不要孤了。」
「你倔強、孤傲、無趣,從不低頭,你這樣的女子,全天下沒人敢娶。」
……
憤怒讓他忘記了自己的身份。
的確還和當年一樣,在這件事上也要爭個輸贏。
滿京風雨,流言紛飛,可我不在意。
-4-
我離開了京都,在靈州歇腳的功夫,太子派遣的人追了上來。
ŧü₆那人雙手奉上一封信件,沉聲道:「殿下說了,是他先退的。」
話音落,我打開信件,上面赫然寫着「退婚書」。
信上狂草橫飛,已經可見怒容。
不復平日字跡裏的閒適從容。
他還非要命人送來親筆寫下的退婚書,與我爭一時之氣,這般作爲,哪有一國儲君平日裏該有的風度。
我神色平靜地收下退婚書,只低聲笑道:「替我轉告太子,與他退婚,我沒有不甘,亦不會難過。我的確倔強、孤傲、無趣,從不低頭,他說對了,我始終如此,所以他也不會是例外。」
若是嫁給他,便要學會順從、低頭、卑微……那我寧願不嫁。
路上在驛館歇息的時候,聽到了那些人的議論。
「你們可小心着點,這可是三十位江南繡娘趕工製成的,必須在三日內送往京都,出了差錯是要人頭落地的。」
「婚服不是在數年前便已經讓江南繡娘縫製了嗎?爲何又臨時趕製新的?勞民傷財。」
「還不是因爲太子妃換人了,才生出這樣的麻煩事。新太子妃一刀剪了之前的婚服,太子只能命江南織造司再次趕製了,路上的馬兒都跑死了三匹。」
那些人垂頭喪氣,語氣中是忍不住的埋怨。
只聽爲首之人呵斥一聲,「不要腦袋了嗎?天家之事,豈可妄議。」
被方景儀剪碎的婚服,曾花費上百位江南繡娘半年的心血,太子親自召她們入京,從量體裁衣,到花紋樣式,一切都是按照我的身量和喜好置辦的。婚服用了十八種針法,上面綴着寶石,可在陽光影射之下,泛出微光,華美不可方物。
這件婚服被太子轉送給了方景儀,太子沒想過這個舉動也會無形中重傷了方景儀。
當日她還是我身邊那個隱姓埋名、只求生存的婢子。
她親眼見過上百位繡娘爲我量身定製,也親眼見過我試穿那件婚服。
與之相對的,太子也有與之相配的一身婚服。
婚服定好之時,我與太子試穿之時,她就在身旁,侍候我更衣。
彼時的她,極盡謙卑,誠惶誠恐,猶如喪家之犬,只求我能給她安身之所。
或許,今時今日,一碰到那件婚服,她便能想到當日場景,恨意洶湧。
我輕嘆一聲,身旁婢女問我:「姑娘是不是想起太子殿下了?」
我放下茶盞,漠然道:「不是,我只是在惋惜,惋惜那些繡孃的心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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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朝律令並不禁止女子從軍。
我遠走邊關,再度拿起紅纓槍,練起了荒廢已久的槍法。
邊地苦寒,可我一待便是五年,與將士們同喫同住,一起訓練。父親的眼底日漸欣慰。
他說:「這纔是我玉家的女兒,頂天立地,不讓鬚眉。」
當日他聽說我退了與太子的婚事後,不曾有半句怪罪。
他說:「退了也好,玉家權勢赫然,無需後庭榮光。」
整整五年,我在軍中數立軍功,聲名鵲起。
直至琅琊深受雪災侵害,流民暴亂,我領兵前往,協助當地知府,穩定秩序,安定人心。
行至落梅山下,雪地上躺着數具屍體,鮮血染紅了地面。
尚有一人存活,卻被壓在地上,身旁之人高舉利刃,堪堪就要在他的脖間落下。
我的長槍脫手而出,那人手中利刃砰然落地,行兇之人殞命倒地,被壓住的人已然脫困。
「今日救命之恩,我必銘記五內,來日歸京,必有厚報,還未請教恩公尊姓大名?」
他出聲的那一刻,我纔看清楚了他的臉。
雪花落在我的肩頭,我着一襲勁裝,頭髮盡數束起,面巾遮住我半張臉,他並未認出我。
我倒是沒想到在這裏能遇見他。
此處強盜作亂已久,燒殺劫掠,無惡不作。
我今日選這條路,本就是爲了料理了這一夥惡人。
「舉手之勞,不必掛懷。」
我不欲與他有瓜葛,正打算上路之時,他伸手攔住了我的馬:「我欲前往琅琊,可惜路遇強盜,與侍從走散,還請小將軍捎我一程。」
他倒是很不客氣。
「沒有多餘的馬匹,你與後方步兵同行。」
他張了張嘴,最後什麼也沒說出口。
雖有不滿,但是此刻境地容不得他挑剔。
路上雪厚三尺,崎嶇難行,他跟着步兵同行,磨破了他那雙由蜀錦製成的鞋子,身上的雲紋長衫也劃破了幾個口子,甚是狼狽。
停下休整的時候,我隨手扔了一份乾糧給他。
他咬了一口,五官都要皺了起來,隨手扔在了地上。
「邊關將士、琅琊災民,連這些都喫不上,你憑什麼扔掉?撿起來、喫下去!」
聽出了我語氣不善,他強忍着不適將那塊乾糧撿起來,嚥了下去。
夜裏,也只能在破廟裏短暫避避風雪。
他坐在草垛子上的神情,格外嚴肅。
「後悔走這一趟了?」
他眼底泛起意外之色,「你怎知我在想什麼?」
琅琊雪災,本就是招攬人心的大好機會。太子親至,並非發自本心,只爲博得一個愛民如子、心懷天下的美名。
可是,他缺少該有的仁德與擔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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琅琊城外,他與我分道揚鑣。
他鄭重道:「來日再見,必有厚報。」
我看着他的背影,嗤笑道:「只怕再見面,你笑不出來。」
我進了城內,即刻去見了知府,助他安頓災民,搭建粥棚,戒嚴內外,防止有人生事。
如此關頭,知府卻在夜間設宴,說是有貴人至。
我去的時候,只見太子和方景儀高坐上首。
原來這一趟,她也來了。前幾日意外發生時,二人走散了。
看見我出現的那一刻,兩人同時浮現震驚之色。
太子見我裝扮一如白日,他的手緊緊扣在扶手上。
他大概也不曾想到,一別數年,再見面就是他最狼狽的時候。
他邁過頭去,不願看我。
再回眸時,目光復雜,似有萬千情緒輾轉浮沉,最後化爲沉默。
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良久,直到方景儀拍了拍他的手,他才恍然回神。
沉默過後,便是氣憤,他氣憤讓我看到了他最狼狽的一面,氣憤我讓他一路步履蹣跚地與步兵同行。
這一路,他喫盡苦頭,前面二十多年都不曾受過這樣的罪。
「玉扶搖,你……當真是好的很。」
這句話,他說得咬牙切齒,手緊緊攥起。
知府臉上大驚失色,目光在我和太子以及方景儀之間來回輾轉。
「殿下不是說救命之恩,必當厚報嗎?」
「你想要什麼?」
我的目光投向二人,只不緊不慢地詢問了一聲:「我想要什麼,殿下都會答應嗎?」
太子神色遲疑,方景儀的目光似乎是想把我盯出一個窟窿Ŧŭ₍來,頗爲緊張。
「莫要生出非分之想。」方景儀率先出口,眼底戒備不曾放下分毫。
在衆人探究的目光下,我低笑着,說出了一個她們不曾想過的結果。
「太子妃多慮了,我只希望殿下爲生民計,爲天下計。上萬百姓,不該是沽名釣譽的工具。」
太子並未惱怒,眼底浮現的是錯愕與失望。
方景儀懸着的心隨之放下。
「外面災民遍地,這宴食之無味。」
說完,我便轉身離開。
我站在城牆高處,巡視佈防。這樣的關頭,人心不穩,最易生亂。
可太子尾隨而來,站到我的身旁,低聲道:「孤知道你入軍中,也只是爲了和孤賭氣,當年的事情鬧的滿城風雨,讓你和玉家的面子掛不住了。軍中苦寒,你若後悔了,想要名正言順回京,孤可以不計前嫌,東宮還能有你一席之地。」
他的臉上始終掛着上位者的笑,目光中的俯視之意從未更改,言語之中仍如當年一般施捨。
「殿下的自負一如當年,那日雪大,看得不大清楚,若是看清楚了,我定不會出手救你。」
他沒想到我會這樣駁他,又想起了這一路上積攢起來的舊怨,聽到我話中的揶揄之意,他譏諷道:「不識好歹。孤早就說過,像你這樣的女子,誰人敢娶,去了軍中也是你的好出路。」
我聽見遠處馬蹄聲響,城樓下不遠處有人縱馬而來,火光四起。
我手指抬起,指着那馬背上之人,「不勞殿下費心了,我已成親了。」
他順着望去,馬背那人手持繮繩,英姿颯爽,翻身下馬,長身玉立,芝蘭玉樹,已可見風姿。他的目光朝我看來,滿眼笑意道:「扶搖,開城門。」
太子的臉色急轉,仍舊倔強道:「不可能……孤不信。」
「我與衛少虞早已成婚,邊境三城,人人皆知。」
我挑眉看着他,聲音和緩,自帶笑意。
太子轉動着拇指上的玉扳指,面色黯然。
城門打開的那一刻,我緩步出城,親自迎他。
我的手往前伸了伸,衛少虞便心領神會地將手搭了上來。
我與他並肩而立的那一刻,城樓上的太子身形僵硬,緊緊地盯着我們。
衛少虞朗聲笑道:「聽聞殿下已納新妃,又得麟兒,真是可喜可賀。」
過了許久,只聽太子咬牙切齒道:「小侯爺,一別經年,真是風采如舊。」
世人皆知寧平侯府小侯爺,多年前離京,不知所蹤。
-7-
太子再出現時,銳氣已消了大半,不似從前那般自負。
「定安十一年,你深入蠻族腹地,突出重圍,首戰即取蠻族大將首級,就此揚名,軍中信服。」
「定安十二年,你率部下,平定焉州叛亂,斬叛賊於馬下,得父皇嘉賞。」
「定安十四年,北狄來犯,你鎮守嘉和關,死戰不退,以少勝多。父皇親封你爲昭毅將軍。」
……
「孤在京中也曾聽聞你的盛名,東宮案牘上也曾出現你的捷報與功績,可是從頭至尾,沒有隻言片語提到你已成婚。扶搖,爲何騙我?」
他的目光緊緊盯着我,眼底蘊滿了落寞與詰問。
「成親又不是家國大事,何須特意稟明太子你呢?我與衛少虞已按照邊境風俗,一同在月老廟前起誓,喝過合巹酒,叩拜過我父親,山河爲證,日月爲媒。」我輕描淡寫地回應着。
他站在我身邊,逼我直視着他的目光。
「若是同孤賭氣,現在鬧夠了也該適可而止了,你我從小一起長大,孤深知你這個人固執,認準的事情不會更改,喜歡的人亦是如此,孤不相信你去了邊關數年,便能將我忘個乾淨,轉頭嫁給了旁人。」
「殿下可以隨手丟棄的情意,在我這裏又能分量幾何呢?所謂年少情分,不過如此。」
他不信我這樣的說辭,逼問着我:「那他呢?你喜歡他什麼?」
我還未來得及回答,便聽得遠處聲音傳來,帶着揶揄之意:「太子這般糾纏,不知情者還以爲殿下你後悔了呢。」
天空中又紛紛揚揚飄起了雪,衛少虞撐着七十二骨油紙傘緩步而來,迎着太子目光中的森森寒意,他笑意盎然,面色不改。
太子欲言又止,卻化爲沉默。
高傲如他,又豈會說出後悔二字。
衛少虞卻趁機攬過我的肩,低沉的聲音響起:「殿下若想知我二人緣分因果,我不介意爲殿下細細講來。我遊歷江湖時,不慎中了蠱術,被困蠻邦,幸得扶搖相救,我願以身相許。扶搖覺得我皮相尚可,同意我入贅爲婿。自此良緣締結,佳話一樁。」
我看着衛少虞如此面不改色、笑意從容地說出這番話,不自覺地笑出了聲。
倒是不知他何時有了說書人的本事。
可是太子的臉色卻越來越難看,他每多說一句,太子的臉色便越陰沉幾分。
「小侯爺放着京中富貴不享,情願待在荒僻之地數年,是爲了她?」
「是,婦唱夫隨,自當如此。」衛少虞含笑應着,聲音沉穩,透着篤定。
太子離開的那一刻,眸色浮沉,幽暗深邃,仿若寒潭。
對於衛少虞所言,他似乎並不盡信。
太子的目光裏仍舊透着質疑與不甘。
數日後,爲彰顯天家恩德,太子與太子妃特意親自施粥,百姓一片讚揚之聲。
皆贊儲君仁德,乃黎民之福。
可是,突然有一羣刺客,自人羣中殺出。
一時間,人羣四散。
知府所帶護衛,皆嚴陣以待,將太子一行人團團護ťűₛ住。
可不遠處的屋檐之上冒出來許多弓弩手。
箭弩橫飛,被我長槍打落。
可我卻瞧見了那弩箭之上的特殊標記,抬眼看向了不遠處的太子。
對面爲首之人,三支弩箭齊發。
堪堪對準了太子和衛少虞。
衛少虞此刻腹背受敵。
衆人的目光齊齊看向了我。
此刻,我的位置,只能救下一個。
若是打落射向太子的箭矢,那麼另一支必然會射中衛少虞。
我若救衛少虞,太子必然中箭。
千鈞一髮之際,我手中長槍打落了射向衛少虞的那隻弩箭。
再回首,射向太子的弩箭也在距離他三步之遙時被他身邊的護衛打落。
我的預估是對的。
可太子面色冷峻地看着我,眼底除了震驚,還有駭然洶湧的怒氣。
「在你心中,孤的性命,比不得他重要,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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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已經看得很清楚,何必自取其辱?」我的眸光微抬,直視着他。
這一刻,他看得分明,我棄他,選擇衛少虞。
太子的眼裏此刻盡是清明,他突然意識到我是徹徹底底不在意他這個人了,更不在意他的死活。
他眼底的不甘心轉爲了惱羞成怒。
「孤若是出了事,你們……」
我環顧四周,看了看那被打落在不遠處的箭矢,漠然打斷了他的話:「殿下不會讓自己有事的,不是嗎?」
我話音落下,太子神色怔然,他嘴脣微動,目光閃爍,他沒有想到我已看破。
衛少虞撿起地上箭矢,緩步走到我的身邊。
想來他也看出了那箭矢之上的異常。
方景儀卻沒那麼好運了,她中了一箭,剛好射在右臂上,血流如注,浸溼了衣裙。
可是太子此刻沉浸在怒氣之中,只不耐煩地說了一句:「找個大夫來。」
知府戰戰兢兢,慌忙應對。
方景儀斜靠在椅子上,臉上已顯蒼白。
我突然覺得她有些可憐,是這場刺殺中註定的犧牲品。
這一場刺殺,本就是太子親手設計的。
齊發的三支箭矢,一箭對準了衛少虞,一箭對準了方景儀,最後一支對準了太子自己。
我所在的位置,只能打落一支箭矢。
太子的確想試探我的反應,他想看我在他和衛少虞之中會選擇救誰。
我罔顧他的死活的那一刻,他的確情緒失控了。
可是不管我救不救他,他身旁安置的高手都會護他全身而退。
唯有方景儀,註定受傷。
她的傷,是爲了他的賢名與大業鋪路。
接下來,太子遇刺,太子妃重傷的消息就會傳回朝中。
太子妃的重傷,會將整件事推向新的高度,讓朝野矚目。
從而讓事件的矛頭一步步指向太子的ṱù₁敵人。
街頭有許多受傷的百姓,他們哀嚎一片,傷重者血流如注,婦孺相擁啼哭,天災之後又來人禍,讓他們再添苦痛。
可這些人的死活從不在太子的考量之中,他高高在上,俯瞰衆生。
我命人收拾殘局,救治傷者,衛少虞也扶起路邊啼哭不止的幼童,將他妥帖安置。
「他的眼中只有王圖霸業,沒有黎民百姓。這樣的人,又怎配登高位、受萬民朝拜……」
我低聲呢喃,目下所及,一片頹敗,耳邊響起痛哭之聲,那些聲音絕望而無助。
太子沽名釣譽,此來琅琊,只爲博得一個愛民如子、心懷天下的仁德名聲,平日裏做做樣子施粥,再說幾句體恤百姓的空話也就罷了,可如今卻將人命視如草芥,絲毫不顧那些百姓的死活,只爲設計一場刺殺,助力他的大業。
目光相觸的那一瞬間,衛少虞似乎明白了我想做什麼。
我親筆寫下的書信,分別送往兩處,一處是京師,一處是邊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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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蒼茫時,太子終是緩步而來,神色落寞道:「生死之際,你棄我而選他,我的死活對你而言就這麼無足輕重了嗎?」
他聲音中略顯悵惘,心事重重,說出口的話泛着苦意。
可我知道,他還是從前的太子,分毫未改。
「太子殿下,你運籌帷幄,算無遺漏,何必問我?」
「今日之事,的確是孤一手策劃的,可我也只是想探知你的心意。若你還在意孤,孤願意千倍百倍彌補當日之過。可你選擇了他,青梅竹馬多年,我的命遠遠比不上他重要,你讓孤如何不心痛?孤只是太在意你了,纔會出此下策。」
看着他還在竭盡全力地扮演着虛情假意,真是可笑。
時至今日,他竟還能說是爲了我纔出此下策。
「今日這樣的試探無需重演,我的選擇不會更改。殿下不必爲我再做傻事。」
他想演,那我便陪他演一場。
太子捨不得自己受傷,倒是捨得太子妃。
明明是爲了禍水東引,嫁禍三皇子,除去他在朝中的心腹大患,卻口口聲聲說是爲了探知我的心意。
我看透這些,卻不曾戳破他。
他想要我當一個傻子,相信他今日所爲只是爲我,那我便如他所願。
他情緒激動,雙手扣住我的肩膀,沉聲道:「你今日看到了,方景儀對我而言並不重要。前朝亦有皇后是二嫁之身,你若願意回到孤的身邊,來日孤願意力排衆議,予你中宮之禮。」
他此刻的目光,帶着期冀,眼神里的確流露出幾分情意。
我還未出聲,便聽不遠處有燈籠砰然落地的聲音。
方景儀負傷卻不願意靜養,踏着夜色也要來尋他。
可見這個太子妃之位,她坐得並不安心,戰戰兢兢、誠惶誠恐。
她尾隨而來,卻聽到了這樣的誅心之言。
正好,也讓她看看她以爲的良人是什麼面目。
她費盡心思搶走的,不過是一個涼薄之輩。
我抬眼看去,只見她愣在原地,潸然淚下。
我轉身離去,她們之間的事與我無關。
可次日便收到消息,太子遣人送太子妃歸京。
這樣的關頭,太子卻逼她回去。
美其名曰京中太醫衆多,可儘快治好太子妃。
可誰都知道,她身負重傷,最宜靜養,周車勞頓只會加重傷情。
太子究竟是想讓她活,還是想讓她死呢?
若她活着回京,陛下看到她的重傷,定會觸動。
若她死在路上,更顯太子此行艱險,幕後之人包藏禍心。
不管哪種結果,陛下的心都會便向太子這一方。
龍顏大怒,太子剛好趁此機會剷除異己。
至於方景儀的生與死,他也不在意。
昨夜,她偷聽到了太子與我的對話。
可是,她已經沒有退路了。
太子的榮辱,便是她的榮辱,亦是皇長孫的榮辱。
所以太子並不介意她聽到。
方景儀剛要上馬車的時候,我剛好巡防歸來。
她攔住了我。
「玉將軍,留步。」
我勒住繮繩,停在原地。
她向我走近幾步,臉色仍舊蒼白,眼底泛着烏青,顯然一夜未眠。
「昨夜我已看清楚了,我昔日費盡心力留住的不過是一個涼薄之人。可惜太遲了,我沒有回頭路。」
方景儀踏上了歸程,這一程,仍舊是爲了太子的大業而戰。
她與他,早已榮辱一體,再無退路。
-10-
太子站在城樓高處,滿眼冷漠地看着這一切。
方景儀在他的眼裏,只是一枚拿來利用的棋子。
朝中動向,一如太子預料的那樣發生。
太子遇刺,太子妃重傷,此等大事自是引得朝野物議如沸,朝中元老紛紛上書,爲太子進言。
矛頭直指三皇子,朝野上下皆認爲是他趁着太子出宮、暗下殺手,要讓太子有去無回。
太子妃身負重傷,一路艱難還朝,卻親至昭陽殿,跪在陛下面前,求陛下徹查,爲太子做主。
陛下見此,震怒不已,下令徹查刺殺之事。
這一切,皆在太子掌控之中。
琅琊諸事已畢,各方事宜已得到妥善安置,可是太子卻遲遲不歸。
他似乎在琅琊等待着什麼事發生。
在這個關鍵節點,三皇子的別院暗道裏搜出了許多箭矢,箭矢上面所刻的圖案與那日太子遇刺時的一模一樣。
刺殺儲君的罪名就這麼落在了三皇子的頭上。
三皇子的府邸被禁軍圍得水泄不通,抄家之禍似是近在眼前。
太子等待的,就是這一刻。
我整頓兵馬,正欲返回邊關時,衛少虞對我說:「風波已起,此行,我恐不能與你同去了。」
寧平侯府出事了,他的確得回去一趟。
我倆目光相接的那一瞬,自有無言的默契悄然而生。
自從方景儀回京後,這座城中便暗流湧動,太子在謀算着他的大業,也在盯着我與衛少虞的動向。
衛少虞打馬離去,我遙遙遠望。
再回頭時,剛好瞥見太子那意有所指的目光,他玩味笑道:「孤在數日前,收到邊關密信,原來你與那衛少虞是假夫妻,當日在月老廟前成婚,只是大戰當前迷惑蠻族首領的計策。既如此,便做不得真。扶搖,你又騙了孤一次。」
「那又如何?世人並不知那只是權宜之計,他也親口承認是我的夫,甘願入贅玉家,與我生死不離。在世人眼裏,我與他就是名正言順的夫妻,與他生同衾、死同穴。昔日我與殿下是有幾分年少情分,可自我離京之時,便已如覆水,不可回頭。」
聽到我這樣堅定決然的語氣,太子臉上的喜色一掃而盡,只剩下幾許戾氣。
「玉扶搖,你知道的,從小到大,孤想要的,還從未有得不到。」
他的語氣裏盡是威脅。
「昔日太子棄我選方景儀爲太子妃,也並非對她情深意重,只是因爲她比我更合適那個位置。她是忠臣遺孤,娶她會博得仁厚之名,讓從前的追隨者更加死心塌地。如今琅琊重逢,殿下對我這遲來的深情與悔愧,又是權衡算計了什麼?」
「若是我說如今你可以成爲萬千算計之下唯一的例外,你可相信?」
「我不相信。」我眼神堅定,往後邁開一步,與他拉開了距離。
他見我對他滿是戒備與疏離,神色黯然。
「我當日的確權衡利弊,覺得方景儀比你更合適做太子妃,可是我沒有料到你性格如此剛烈,無視側妃之位,甘願退婚。我想着你終有一天會後悔的,那時候你再求我,我便給你一個臺階。可我沒想到,捷報一封封傳來,昭毅ṭůₙ將軍的盛名日漸蓋過太子妃,那時我便知道是我不夠了解你,錯估了你,我後悔當初的利弊權衡,後悔當日輕易放你走。琅琊重逢,在我意料之外,你比當年更加果敢剛毅、英姿颯爽。這不正是上天讓你我再續前緣的良機嗎?」
他一邊說着,可是語氣中已經逐漸偏執。
我平靜地看着他的偏執瘋狂,神色漠然,心中沒有半分波瀾,「太子,你只是不甘心在作祟。」
接下來的時日,我對他刻意避之。
-11-
寧平侯府有人與三皇子過往甚密,牽涉進太子遇刺一案中。
太子雖在琅琊久久不歸,可是朝中早已安排妥當,有人爲他甘當馬前卒,將矛頭對準三皇子。
這個時候,他越遠離京都,局面反而更加有利他。
太子以爲心腹大患將除,行事愈發肆無忌憚。
他喝了許多酒,趁着醉意攔住我的去路。
他低聲嗤笑着:「等衛少虞死了,你便沒了搪塞我的藉口了。」
「是你故意將寧平侯府牽涉其中的?」
他低聲笑着,似乎在爲自己的謀算而得意:「是啊,不這樣做,怎麼引他回京?怎麼徹徹底底將他逼入死局?」
他言語間肆無忌憚地透露着自己的野心與算計,引以爲傲。
「衛少虞遠離朝堂,不沾政事,不會阻礙你的宏圖大業,你爲何要將他逼上絕路?」
「你對他無意,可他對你生了覬覦之心,這便該死。」
他一字一頓緩緩說着,可是臉上的笑卻越發瘮人。他眼眸微斂,一瞬間,殺意四起,周身湧動着駭人的冷意。
他對衛少虞動了殺心。
我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沉默良久。
直到京中驚變,一夕之間,局勢反轉,抓到刺客餘孽,他們親口招認,刺殺之事,乃是奉命於太子,故意嫁禍三皇子。
太子以爲萬事俱備,這一次必能剷除三皇子這個心腹大患,卻不想,橫生枝節,讓他計策敗露。
他氣急敗壞,問責上下,卻不知紕漏出在何方。
那日,我看出箭矢上有三皇子府的標記時,便已派人留心。太子承認是自己一手策劃,卻在我面前聲稱只是爲了探知我的心意。他將一場權位之爭淡化成爭風喫醋,我便如他的意,裝作自己信了。
那夜,他來見我,月上中空,恰是那些刺客被滅口之時。
鳥盡弓藏,太子又怎會容許那些刺Ṫų₊客活着。
我事先便料到這些,命人暗中救下幾人。
那幾個刺客,便是如今反咬太子最有利的證據。
至於衛少虞回京,並不是真的因擔憂寧平侯府而中了太子的計,這也只是我與他之間的默契。
需要一個合適的人選,將那些刺客安全地帶回京都,指認太子。
恰好,太子想要他隨着寧平侯府一同覆滅,那我們便將計就計。
衛少虞回京,剛好給太子致命一擊。
京中局勢大變,已脫離了太子的掌控。
陛下急召太子回京。
數日之前,運籌帷幄,志得意滿。
今日,神色疲倦,倉促歸京。
若再不歸,只怕儲位不穩。
鑾駕啓程時,他隔着珠簾,語氣篤定:「琅琊上下,已成鐵桶,你插翅難逃,待孤大業已成,再來接你回京。」
我知道這琅琊城外,全是他的人馬。
他想用這座城困住我,畫地爲牢。
可他不知,造就他今日狼狽局面,有我一筆。
我遙望着他遠去,俯瞰琅琊城外。
「這樣一座城,就想困住我嗎?」
-12-
太子尚在回京的路上,可是三司會審,結果已出。
琅琊城內刺殺之事,是太子以身設局,蓄意嫁禍三皇子,只爲剷除異己。當日亦有百姓因此慘遭橫禍,皆因太子一己私慾。
陛下當廷怒斥太子失德,不堪儲位。
朝中彈劾太子的聲音,此起彼伏。
或許待太子回京之日,便是他被廢之時。
可太子在離開琅琊後,馬車墜落懸崖,生死不知。
皇帝派人搜尋,卻在崖底發現一具屍體,身形與太子頗似,只是容貌已辨認不得。
太子墜崖而亡,這個消息不脛而走,朝野上下唏噓不已。
已有人在押注,賭哪位皇子勝算最大。
可我卻知風雨欲來,太平難久。
在一個月夜,太子率領三萬大軍,圍困京都。
東窗事發,從他離開琅琊的時候,他便知道儲位即將被廢,他功敗垂成,便假死脫身,南邊守將,是他的心腹。
率兵三萬,殊死一搏。
可是京中內外疏於防範,竟被他團團圍困。
太子已是殺紅了眼,叛軍從四門而入,直衝宮門。
他最是瞭解宮中佈防弱點,禁軍節節敗退。
正當他以爲自己要成功時,卻發現勤政殿空無一人,並無皇帝蹤影,傳國玉璽也不知所蹤。
他登上城樓,卻看見我已兵臨城下。
玉家軍的大旗隨風搖曳, 他才知自己中計了。
「誅殺逆賊,勤王救駕!」
聲音響徹皇城時, 他已是甕中之鱉。
從他墜崖的消息傳來時,我就已經篤定他沒死, 只是藉機脫身。
琅琊城防絲毫不亂, 井然有序, 並不被他的死訊所影響。
從那一刻起,我便覺得怪異。
我在一個深夜,持紅纓槍, 闖出琅琊。
我與衛少虞裏應外合,陛下早已被他和三皇子接出城外, 留給太子的,只是一座空城。
引他長驅直入,走向絕路。
我騎着高頭大馬, 身後自是萬千將士, 太子雖站在城牆高處,可他知曉身後已是絕路, 退無可退。
他啞然失笑, 目光灼然, 「那日, 漫天雪色,銀裝素裹, 有人手持紅纓槍,策馬而來,救我於生死關頭。若你今日, 橫穿萬里疆域, 仍如那日, 爲救我而來, 該有多好?」
「殿下,你我殊途, 註定不能同歸。」
我話音落下的那刻, 他冷笑不止,笑中帶着無限悲涼。
「成王敗寇,我認了。」
話音落, 他從城牆之上跳下,身體驟然墜地, 一地血色瀰漫。
-13-
我因勤王救駕再得封賞, 一躍封侯。
可我不願久居京都, 向陛下討詔, 願請長纓,戍守邊關。
我離京的那日,衛少虞策馬追來,怒聲質問:「玉扶搖, 世人皆知我爲玉家贅ţûₒ婿,你就打算這樣拋下我一走了之?」
「本就是假的。」我低聲應着。
「可我當真了。」
他的眉眼中,流露出決然與篤定。
我並未回應,只笑着策馬轉身。
他隨之跟上。
夕陽下, 並駕齊驅,影子拉得很長很長。
直至絳河清淺,月照關山。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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