抄家那年,阿孃匆匆將我塞進了宋家做表姑娘。
老太太允我,待我及笄幫我尋個好人家嫁出去。
我本以爲遇上了好人家,能就此安穩。
可奈何一日宴飲酒醉,表兄摸上了我的牀榻。
被捉姦在牀時,素來賢淑的表嫂砸了茶盞,慈眉善目的老太太也暗歎家門不幸。
唯獨素日風光霽月的表兄,不慌不忙的攏着褻衣,一臉饜足。
隔日,一頂小轎從偏門抬入。
表嫂變主母,表兄變夫婿。
而我,成了人人唾棄的小娘。
-1-
宋清淮很喜歡我。
無非是因爲,相較於府中的美貌婢女,我多了分才氣,相較於那些世家小姐,又少了分傲氣。
因此,自從將我納入後院,他日日後宿在我院中。
今日亦是如此。
主院的人已經來喚過三回了。
我輕聲勸道:「老爺,今日該去夫人房裏了。」
宋清淮眉心微皺,眼底的厭倦不言而喻:「她最是聒噪,我才懶得見。」
我伸手撫平那打結的眉心,軟着腰肢坐到他懷中。
「夫人想必是有要緊事兒吧,否則也不會如此。」
「婉姐兒年幼,思念父親也是有的,老爺還是去看看吧。」
宋清淮神色鬆動些許:「若不是看在婉姐兒的份上,我才懶得去。」
我眉眼含笑的替他更衣:「是是是,老爺最是慈愛了,也怪不得孩子惦記。」
燭火瑩瑩,他俯下身捏了捏我頰邊的軟肉,勾脣調笑:「若說孩子,我還是最想要你生的。令窈貌美,生的孩子必定也玉雪可愛。」
我含羞低頭不語,宋清淮一時情動,又要湊上來。
廊下候着的人終於敲了第四次門,宋清淮眉心緊蹙。
萬般不耐,卻也只能跟着那僕婦走了。
畢竟夫人陸輕雲出身百年簪纓世家,最鼎盛時,祖上甚至出過太師。
這等清貴世家,即便是下嫁到了宋家,也是不能輕易折辱的。
宋清淮心中比誰都清楚,纔不得不對這位正妻恭敬些。
可陸輕雲出身高貴,自小也是金尊玉貴的養大的,心中的傲氣只多不少。
嫁與宋清淮也不過是一時被色相所迷,卻不曾想這風光霽月的才子實則最風流,自成婚以來不知惹了多少樁風月。
如今後宅又多了個我,她自然是心有不滿的。
憤懣堆積多日,已經到了噴薄欲出的時候了。
此刻如此急切的尋宋清淮,指不定是因爲什麼。
果然,不過半個時辰,宋清淮便又回來了。
外頭風雪大,他沾了一身,好不狼狽。
他眉眼微皺,眼底有怒意翻騰。
可我不問,只溫柔細緻的替他脫了大氅,又換了乾淨的褻襪。
宋清淮這纔開口:「你可知她喚我去是爲了什麼?」
「她竟說自己心口疼,要我幫她瞧瞧。府裏又不是沒有大夫,竟還叫我冒着風雪跑了一趟,簡直是不知所謂!」
「夫人從不輕易抱病喊痛的,想來是真病了吧。」
宋清淮冷笑:「我去時,她房中的葉子牌還未來得及收起來呢。哪裏像是真病了,我瞧着倒像是裝的,好端端的,竟也學會這些狐媚伎倆了。」
他一臉不屑,似乎是忘記了,半月前府中的春小娘夜半生疾,也曾喚他去過。
只不過,一個是嬌嬈嫵媚的妾室,一個是年華老去的髮妻,自然是不同的。
陸輕雲大概也想不到,自己好容易學來的撒嬌賣癡,在宋清淮眼中竟成了狐媚伎倆。
男人,向來如此。
我不再多話,盛了碗溫熱的百合羹遞到他手中。
卻被宋清淮拽住了手腕,他湊在我頸間喟嘆。
「令窈啊令窈,若是她能有你一半的溫柔和順,便好了。」
男人素來是喜歡這樣的。
他們創造出來的衆多形容女子的美好詞句:溫婉,柔順,恭儉,良善,不過都是爲了滿足自己的征服欲。
我心中有吐意翻騰,卻面上不顯。
芙蓉帳垂下時,我嬌嗔出聲:「那老爺,日後可不能去其他姐姐房中了。」
溫柔小意雖得人心,但適時的驕橫,在男人眼裏也會變成撒嬌的情趣。
宋清淮湊在我頸間輕笑,眼底遍佈欲色。
我曉得,我很好的取悅了他。
這何嘗不是另一種馴服?
-2-
抄家那年,我剛滿十四。
朝廷的衙兵封了府門,查封的查封,抓人的抓人。
府裏滿了十四的男丁都被判了流放,女眷不是淪爲官妓,便是沒爲官奴。
阿孃費了好大一番功夫,又拖了許多人,才暗中將我送到了瓜州投靠故人。
瓜州宋府的老夫人是阿孃從前的舊相識,如今家道中落,阿孃無人可求,便只能將我硬塞到宋家。
宋老太太是個唸佛之人,心腸便格外軟些。
她心疼我年少遭難,又憐惜我品貌俱佳,便允諾我,讓我以表姑孃的名義暫居宋府,只待我及笄便替我尋個好人家。
雖寄人籬下,但好在表兄德厚流光,表嫂溫柔敦厚。
我便也稍稍少了些倉惶,安心住下,只盼着能真如老太太所言,尋個穩當妥帖的夫婿,安安穩穩從宋家嫁出去。
卻未曾想到,有一日竟出了事。
那夜府中設宴,遍邀京中貴女,老太太憐惜我年少失孤,便縱着我同那些姑娘多喝了幾杯。
卻不曾想,醒來時,表兄竟在我的榻上。
老夫人背過身,哭得心都要嘔出來,直嘆家門不幸。
而表嫂氣得摔了個茶盞,便拂袖而去。
唯獨素日風光霽月的表兄,不慌不忙的攏着褻衣,一臉饜足。
那雙眼在我身上游走片刻,方纔慢條斯理的開口:
「既然誤了表妹清白,那便收房吧。」
一切已成定局,我反抗不了。
如若不嫁給宋清淮,我便只能包了頭髮上山做姑子,又或是三尺白綾了結了自己。
我雖不願做小,卻也還想好好活着。
於是,隔日,一頂小轎從偏門抬入。
表嫂變主母,表兄變夫婿。
而我,成了宋家的小娘。
自此被幽閉在這大宅院中,做臺階下任人揉捏的一隻螻蟻。
可即便是陷身泥潭,我也還是想搏一搏。
謝家阿窈,貴女出身。
是不甘於只做一個曲意逢迎的妾的。
-3-
第二日給陸輕雲請安時,她面色不善。
衆人面面相覷,若有若無的打量着我的神色。
昨夜宋清淮拋下夫人來我院中的事,已經在府中傳遍了。
可偏偏他是與陸輕雲吵了一架,自己來我房中的,並不是我去喚的。
因此陸輕雲雖心中不快,卻也發作不得。
直到——她看見了我頭上那隻攢珠釵。
那是半月前,宋清淮在一位胡商手中花高價買來的。
南珠本不是什麼名貴之物。
奇就奇在,那釵子上的南珠顆顆瑩潤,如月光般柔和,不是尋常南珠所能比擬的。
贈與我時,他曾言道:「春寒賜浴華清池,溫泉水滑洗凝脂。阿窈瞧一瞧,這南珠像不像……」
最後我自然是羞紅了臉。
如今,我卻堂而皇之地將這珠釵戴在頭上。
不爲旁的,只因爲,我想瞧一瞧陸輕雲發怒的模樣。
「令小娘如今也學會恃寵而驕了嗎?這珠釵如此名貴,夫人都未曾有,你卻蠱惑老爺爲你買來,豈非是狐媚惑主?」
說這話的,是青小娘。
她本是陸輕雲的陪嫁侍女,陸輕雲有孕期間爲了固寵,便將她抬了姨娘。
主僕一脈,她自然是向着主子的。
陸輕雲眉眼未動,今日倒是比平日沉得住氣些。
我仰起頭,笑得坦蕩肆意:「老爺說我戴着好看,我便戴了,怎的,夫人也喜歡嗎?」
「如若不然,我同老爺說道說道,讓老爺也爲衆位姐妹添置一隻?」
話說到一半,我呀了一聲,像是想起了些什麼。
「不過,老爺說我年輕貌美,戴這珠釵是錦上添花。若是換了旁人,該是什麼呢?」
「東施效顰?還是邯鄲學步?」
衆人皆是一驚,誰都沒想到,素日裏低眉順眼的我,會當衆給陸輕雲難堪。
「放肆!」陸輕雲大怒,氣得耳墜子都玎璫作響。
高門貴女果真是不同,登時便有兩個僕婦衝上來將我摁住。
連扇了好幾個耳光,直到我臉頰紅腫,髮髻鬆散,連那隻攢珠釵也落到地上砸的稀碎,她方纔停手。
陸輕雲捏住我的下巴,猶不解恨的模樣。
「施令窈,你也是官家女出身,不想卻學得如此狐媚手Ťŭ⁾段。素日裏勾搭蠱惑主君便也罷了,如今竟還踩到我頭上來了,你有幾條命跟我鬥?」
陸輕雲果真是出身太高太好,未曾嘗過什麼人間疾苦,所以才這般天真。
雖瞧着唬人,可實在是個空架子。
不過是個色厲內荏的草包。
我低頭吐了口血沫子,再仰起頭時,已經換了副面孔。
依舊是她看慣了的,柔弱不堪,委曲求全的可憐模樣。
「夫人說的是,奴婢哪敢與夫人爭些什麼?不過是想在這府裏討口剩飯喫……」
陸輕雲愕然,還未等她反應過來,我便已經被人從地上拉起。
是宋清淮。
他又驚又怒,目光落到我紅腫的臉上,便又惱了三分。
陸輕雲雖有些懼意,卻也梗着脖子道:「是她不敬在先,我不過是小懲大誡罷了!」
我靠在宋清淮懷中,眉眼含淚,嘴角帶血,皙白如玉的皓腕卻還在夠那隻釵。
「可惜了這珠釵……都是令窈不好……」
男人素來只相信自己看見的,旁人的話又算的了什麼?
她越蠻橫,我便越嬌柔。
陸輕雲不會知道,她所秉持的矜貴自重,會成爲宋清淮疼惜我的根本。
果然,宋清淮眼中的憐惜又多了兩分。
這多出的兩分憐惜,在觸及到陸輕雲時,足以瀰漫成滔天的怒火。
「陸氏生性善妒,罰抄女戒十遍,禁足三日!」
我被攔腰抱起,離開主院時,恰好瞧見陸輕雲跌坐在地,滿臉的不可置信。
她不會明白,在這不大不小的宅院裏,男人才是唯一的主宰。
出身世家又如何?滿門簪纓又如何?
只要宋清淮想,他便可以磋磨任何一個女人。
夫便是這般,他不必比你高貴,也不必比你聰慧,哪怕出身不高才氣不顯,也可以輕易將你撕碎。
當天夜裏,聽聞陸輕雲發了好大的脾氣。
下人來稟告時,宋清淮眼皮都未曾抬起。
我照常服侍他睡下,吹了燈。
有人輕叩窗欞,遞上一瓶藥酒。
那婆子聲音如同鬼魅一般:「小娘事情辦的好,這是老太太賞的藥酒。」
「只不過,老太太說,您若是想早些見到母親,這後宅之事上,還得再加把勁。」
我冷哼一聲,脣邊溢出兩個字。
「不急。」
我這舉家之仇,豈能急在一時?
-4-
陸輕雲禁足的第二日,對牌鑰匙便被宋清淮收了回來。
主母犯錯,可這後宅還是需要有人當家做主的。
宋清淮想了許久,府中姬妾衆多,並非沒有得他心意的。
可她們不是通房丫鬟出身,便是外頭買來的良妾,自然是管不了這府中的大小事務的。
於是還是將目光落到了我身上:「主母無德,這管家鑰匙還是交給阿窈吧。」
我曉得他並不是真的看重我,我在他眼裏,不過是個生得略好些,又柔順恭敬的賬房。
管家這種事,管好了那是本分,可若是管不好,便落下了話柄。
陸輕雲從前管家時刻薄寡恩,雷厲ŧú⁹風行,雖在奴才口中落下了不少口實,可她出身尊貴,到底誰也不敢真的宣之於口。
可我,並沒有這份能耐。
這趟渾水,我也不願摻和。
「我年幼失孤,未曾學過什麼管家事務,唯恐誤了家中差事,惹得老爺不快。」
「老太太精神矍鑠,從前夫人未過門時,這家中大小事務也都是她老人家在料理,老爺不妨將這鑰匙交給老太太?」
宋清淮思索了一瞬,Ţű⁹擺了擺手。
「也罷,你既讓賢,便還是叫母親管家吧。」
自此,那串對牌鑰匙便被送去了慈安堂。
第二日請安後,老夫人單獨將我留了下來。
她端坐高位,一如既往的慈眉善目。
樂呵呵的將那隻她素日戴着的鐲子褪到我腕間:「阿窈啊,我就曉得,你是最乖順懂事的。」
「只可惜,運氣不好,竟落得個做妾的地步,哎……」
說着,便又要落淚的摸樣。
我退開兩步遠,恭恭敬敬的叩首。
口中吐出的詞句既和婉又謙卑:「老太太出此言?令窈年少遇難,若不是您慈悲心腸肯收留令窈,我早不知死多少回了。」
「至於老爺……老爺他待我很好,便是做妾,也是令窈心甘情願的。」
這些話,我早不知說過多少次了。
可每每自我口中聽到這些話時,她都會展露笑顏。
似乎極爲熨帖。
此刻也一樣,她只笑着擺擺手,一旁的崔媽媽便將我扶了起來。
那雙看似慈眉善目,實則深不可測的眼睛在我頰上來回打量。
「好孩子,你放心,你既受了傷,又從老爺那兒替我爭來管家之權,我老婆子必不會虧待你。」
「明日是個好天氣,上香禮佛是最好的,我老婆子身子骨弱,你便代我去大相國寺走一遭吧。」
我鬆了口氣,又跪地叩首不知多少遍。
方纔在她滿意的目光中退了出去。
月亮高懸,寒風刺骨。
我站在慈安堂廊下,捏着那隻翡翠鐲子。
幾欲作嘔。
-5-
得了老太太的授意,我想出門,自然是再容易不過的。
一早崔媽媽便讓人套了車,又調用了幾個丫鬟婆子給我。
「小娘身子嬌弱,怕是受不得顛簸之苦,到了大相國寺,若是有什麼差事,便只管知會她們去辦。」
「勞煩崔媽媽替我謝過老太太了。」
我不動聲色的柔聲回禮,心中卻一片瞭然。
那些丫鬟婆子雙手粗糙,面容冷硬,哪裏像是內宅當差的女使?
分明就是在莊戶田地裏做慣了粗活的。
表面上說是替我辦差,實則是監視和掣肘。
可我不得不應下,畢竟若不按老太太的意思來,我便見不着阿孃。
大相國寺在城東,馬車搖搖晃晃一路纔到。
剛入了寺門,便有小僧來牽引。
「娘子請隨我來。」
一行人彎彎繞繞走了許久的小路,方纔到了一處廂房。
我推開那扇搖搖欲墜的木門,還未來得及看清什麼,便有人撲了過來。
「令窈,我的兒!」
有兩滴滾燙的熱淚落在我頸間,我才反應過來是阿孃。
阿孃一身布衣,從前珠翠滿頭的髮髻上只插了一隻木簪子,那雙漂亮溫婉的眼睛也生了皺紋。
我的心彷彿生生被剜去了一塊。
「阿孃,你受苦了。」
阿孃搖搖頭,欣喜的拉着我坐下,彷彿有問不完的話。
「阿孃怎麼着都行,倒是你,令窈,宋家可給你想看親事了?你如今婚配的是哪家的公子?」
一別三年,阿孃早不知我在宋家的境況如何。
更不會曉得,從前她捨棄一切託付的故人,實則是豺狼虎豹,一口一口將我吞喫入腹。
我垂下頭:「我如今……是宋家的小娘了。」
阿孃愕然,片刻後眼底蓄滿了淚水。
她氣不過,揚手想打我,可瞧見我頰邊未曾痊癒的紅痕後,終究是罷了手。
「糊塗啊!我從前摒棄家當將你送進宋家,就是想讓你後半生能平淡安穩,可你如今卻做了宋家的……」
「你可曉得,登高必定跌重,就如同你爹爹從前一般!宋家眼瞧着是富貴,可我的兒,做妾能有什麼出路?一個不小心便只能爛死在這大宅院裏!你怎麼就這般糊塗……」
阿孃氣得捶胸頓足,我冷冷開口:「阿孃以爲,是我自願的嗎?」
「什麼意思?」
我抬眼瞧了瞧廊下的人影,壓低了聲音,湊到她耳邊。
「宋家那位老太太壓根就未曾想過要爲我相看人家,自從我入府的那一日,她便想要了要將我送到宋清淮的榻上。」
起初我以爲那只是一場意外。
可後來細細思量之下,我便發現了端倪。
我並非是酒量淺的人,爲何那日會兩杯酒下肚便醉的不省人事?
那日牀榻之上宋清淮又爲何會如此坦然?
唯一能說得通的,便是那酒裏被人下了藥。
陸輕雲不會上趕着給自己找對手,那便只能是老太太。
宋清淮並非是她親生的,陸輕雲又出身顯赫,她這個嫡母做得不安生。
便想着在後宅安插着自己的人。
畢竟,宋清淮姬妾無數,早厭倦了那些沒得滋味的良妾。
而我出身官家,卻偏巧Ţű̂ₒ家道中落,有才情有相貌,又能任人拿捏。
我便是最佳人選。
阿孃傾盡一切將我送進了宋家,本以爲我會就此安穩。
可她沒想到,那宋家的老太太,是地獄油鍋前的菩薩。
瞧着慈眉善目,卻實則蛇蠍心腸。
阿孃也是官家女子,也曾在大宅院中拼殺,只略略思索,便明白了我的意思。
她眸光驟變,癱軟了身子。
顫聲問我:「那你日後……打算怎麼辦?」
廊下有人影閃動,我斂眉輕笑兩聲。
朗聲道:「老夫人與表兄待我恩重如山,令窈捨命難報。」
這滔天的恩情,我便是拼上性命。
也是要報一報的。
-6-
宋清淮冷待了陸輕雲幾日。
可最後,到底還是去她院中了。
管家之權在老太太手中還沒捂熱乎呢,便又到了陸輕雲手中。
不爲旁的,只因陸輕雲的族兄近日又高升了。
宋清淮雖對自己這個正妻厭惡至極,可到底不能不顧及陸家。
這便是女子出身顯赫的好處了。
即便沒了夫妻之情,丈夫和婆母到底也會顧及母家,不會過分行事。
宋清淮一連三日都宿在陸輕雲院中,府裏其他小娘人人怨聲載道。
我卻樂得清閒。
不用迎逢討好,也不用奴顏婢膝,實在是舒坦。
可沒過幾日宋清淮還是來我房裏了。
他似乎飲了不少酒,皙白如玉的臉上泛着紅。
「令窈,我又要有孩子了。」
我一驚:「是哪位姐姐有身子了?」
他眼中喜悅更盛,有些掩蓋不住的欣慰。
「自然是夫人了。」
「她雖脾氣驕縱傲慢些,可到底肚子是爭氣的。」
府中雖姬妾衆多,可孩子卻只有夫人所出的婉姐兒一個。
如今又要添丁,宋清淮自然是高興的。
我不動聲色爲他斟了碗醒酒湯:「誰說不是呢?夫人出身好相貌好,自然得上天恩惠眷顧。」
宋清淮人逢喜事精神爽,這諂媚的話聽着更是舒坦。
朦朧着一雙醉眼,便拉扯着我的衣裙。
我素來是不會忤逆他的,可此刻,我輕輕掙脫開。
「夫人有了身子,老爺還是去陪夫人吧。」
宋清淮蹙眉:「她懷着身孕不方便,我去了又能如何?」
瞧瞧。
男人就是這般。
腦子裏想着的,似乎只有那二兩肉。
脫下褲子時溫柔繾綣的還像是個好人。
可一旦穿上衣服,那便成了禽獸。
我幾欲作嘔,硬生生忍了下來。
「夫人身子雖不方便,可偏房的青小娘也許久未曾見過老爺了,老爺不妨去瞧瞧?」
「一寬慰寬慰青姐姐思慕之心,二來也可給夫人一份體面,老爺說是不是?」
宋清淮思量片刻,罷了手。
只招呼一聲,便有小廝上前來攙扶。
臨走前,又捏了把我臉頰上的軟肉,目光中泛着憐惜。
「阿窈,你總是這般爲我着想。」
我盈盈一拜,不勝嬌羞。
「令窈欽慕老爺,自然爲老爺做什麼都是應當的。」
夜風寒涼,唯餘孤燈幾盞。
我看着宋清淮離去的身影,悄無聲息的笑了。
這府中,又有好戲看了。
-7-
第二日去夫人院中請安時,青小娘榮光煥發。
髮髻上那一隻攢珠釵熠熠生輝,閃得人移不開眼。
「青姐姐,這珠釵,是老爺賞你的吧?」
青小娘自然是得意的,她本就是二等丫鬟出身,未曾如此得臉過。
如今被吹捧了兩句,就有些飄飄然了。
「自然是,老爺說我服侍的好,又體貼又周到,不像有些人只懂得狐媚惑主,便賞了我這珠釵。」
有人覺出味兒來:「欸,從前令妹妹不也有一隻嗎?」
青小娘抬眼看我,見我頭上只斜插着一隻素銀簪子,便又放肆了些。
「哪怎麼能一樣?老爺賞我的這珠釵,是上品南珠,顆顆圓潤碩大。老爺單單賞了我一人的,怎麼會同旁人一樣?」
各種譏諷,鄙夷,審視的目光落到我身上,妄圖將我壓到階下,碾成泥。
可我卻輕輕笑開了,真心實意的稱讚:「青姐姐說的不錯,這珠釵的確奪目,瞧着比夫人從前的那副南珠耳墜還要耀眼許多呢。」
「怎的?這般品相的南珠老爺也只賞了青姐姐,未曾贈與夫人?」
青小娘聞言一驚,幾乎是本能的膝蓋一軟。
「夫人,奴婢……奴婢不是這個意思……」
正座上的陸輕雲鳳眼微揚,並未出聲,可眼底的怒意已經翻騰了好幾遍。
衆人都不敢再玩笑,戰戰兢兢地等着陸輕雲發話。
可陸輕雲卻一反常態的笑了:「我自然曉得你不是這個意思。」
「不過是小姐妹說說家常,你跪着做什麼,起來罷。」
青小娘這次顫顫巍巍地站起身,快速拔下頭上的珠釵塞進了袖口。
她以爲這般做小伏低,陸輕雲便不會再爲難她。
可她還是太小看女子的妒意了。
尤其是一個懷着身孕的女子。
她不會因爲一個漏洞百出的離間計爲難青小娘,可若是宋清淮日日去她房中,卻宿在青小娘的榻上呢?
陸輕雲忍不了的。
終於,在一次又一次的獨守空房之後,陸輕雲爆發了。
她挺着孕肚去了偏院。
剛走到廊下,便有女子嬌俏的聲音傳來:
「老爺,您這般偏疼我,便不怕夫人和各位姐姐喫味兒嗎?」
「喫味兒又如何?我偏就看重你,這牀榻之上,她們都不能將你比了去。」
「那您說,您是更喜歡我,還是更喜歡夫人?」
宋清淮喘着粗氣:「自然是你了,你這肚兜怎的解不開?快……」
宋清淮後半句話還沒說完,陸輕雲便衝了進去。
Ṭù₃牀榻之上,青小娘香肩半露,宋清淮褻衣鬆垮。
陸輕雲氣得發抖,抄起燭臺便往牀上丟。
宋清淮躲避不急,衣袍被燎了一角,怒喝道:
「你怕是瘋了不成!」
陸輕雲自然是瘋了。
她出身高貴,容貌端麗,自生來便不曾受過這般的委屈。
如今自己懷身大肚,丈夫卻在旁的女子榻上議論自己的不是。
怎麼能不瘋?
牀榻上的青小娘也沒有好到哪裏去。
那滾燙的燭火落到她胸口,硬生生烙出一片水泡。
宋清淮想去拉扯她,卻聽見陸輕雲冷冷出聲:「你今日若是再往前一步,我明日便叫我孃家人上門來討個公道。」
「和離還是休妻,宋清淮,你想選一選嗎?」
-8-
宋清淮不敢再動,只能轉身離去了。
牀榻上的青小娘連滾帶爬的下了牀,抱着陸輕雲的衣裙求饒。
「夫人,我再也不敢了,奴婢再也不敢了……」
陸輕雲並未放過她。
那天夜裏,青小娘只着一身褻衣被拉扯到庭院裏罰跪。
春寒料峭,第二日日頭出來時,她早已渾身僵直。
沒了氣息。
這事兒在府中傳了個遍兒,衆人都人人自危,再不敢在宋清淮跟前狐媚邀寵。
宋清淮很是萎靡了一陣。
大概是覺着自己夫綱不振,被妻室壓了一頭,覺着有些沒面兒。
至於青小娘,不過是死了個不知深淺的丫鬟,有誰會在意?
老太太聽說了這事兒,對着庵堂裏的菩薩唸了好幾日的阿彌陀佛。
任誰瞧着,都像是個面慈心軟的老太太。
可只有我曉得,她做下的那些腌臢事,並不比陸輕雲少。
只是一個浮於表面,一個藏於內裏。
陸輕雲有孕八個月時,我被叫到了慈安堂。
那位老菩薩笑眯眯的握着我手,關切道:「你這孩子,瞧着也不像個身子嬌弱了,怎的就到如今還沒有生育呢?」
我只笑:「大抵是緣分還未到吧。」
她搖頭,有些惋惜的模樣。
「還是要早些打算,免得臨老了,像我老婆子一般孤苦無依,連個繞膝承歡的樂趣都沒有,令窈,你說是不是?」
我想了想,答道:「夫人如今有了身孕,想必看顧婉姐兒也是乏力,若是老太太想,便將婉姐兒要來,想必老爺也不會不答允的。」
她抬眼看我,眸光中帶了些銳利。
「一個姐兒,便是養在膝下能有什麼樂趣?還是養個哥兒好,日後長大成家立業了,若是有人欺凌我老婆子,他也好替我做做主,你說是不是?」
我垂首沉默,不知該如何應答。
卻聽見她又道:「只是這孩子若是有個母親,便同我不親了。最好是孤苦無依,又出身尊貴的,方能成就一番大業。」
「我老婆子孤寡半生,鮮少見骨肉親情。」她嘆了口氣,「若是有朝一日能體會一二,想必也會成全旁人的一番孝道。」
「令窈聰慧,該明白我老婆子的意思。」
有個可怕的想法從腦中冒出來,我頭皮一緊。
抬起頭,正巧對上那雙渾濁的眼,只覺得脊背生寒。
這些詞句被織成一張大網,密不透風的罩在宋府上空。
我這般的螻蟻,自然是不能逃脫的。
我思量片刻,躬身叩首。
「令窈明白。」
-9-
陸輕雲生產那日,宋家找來了京中手藝最好的穩婆。
其中的張巧手,更是老太太以厚禮請來的。
人人都道老夫人慈母心腸,這般心疼兒媳生產之苦。
她也假惺惺的抹了幾滴淚,又將我派去了陸輕雲院中。
面上說,是讓我看顧一二。
可實則……
我進產房時,陸輕雲早已經破了水。
滿屋子的丫鬟進進出出,血腥氣從內閣瀰漫出來。
似乎是孩子太大,有些生不下來。
陸輕雲早已痛得暈了過去。
幾個接生婆忙前忙後,仍舊束手無策。
張巧手嘆了口氣:「不成了。」
那雙沾滿鮮血的手抄起一把剪刀,我心中大驚。
我雖未曾生育過,可我曉得,那剪刀是用來拓寬產道的。
一剪子下去,再大的孩兒也能順利產下。
只是那生產的婦人,輕則患上下紅之症,重則喪命當場。
眼見着那把剪子就要伸進被子,我低喝一聲:「你做什麼!」
張巧手被嚇了一跳,打量了我一眼才道:「如今大人已經不成了,自然該保小的。」
「小娘既已經爲人婦,便該曉得,這生產之事生死只隔一線,我是穩婆,自該是保活着的那個。」
一番話,說得天衣無縫,幾個穩婆鴉雀無聲。
「便是要選,也得主家來選,你算個什麼東西,敢來做宋家的主?」
張巧手欲言又止,又怕落人話柄,便只得知會個小丫頭出去問詢。
「去問問老夫人,保大還是保小。」
那丫頭腳步倒快,不多時便回來了。
「老爺問是個哥兒還是姐兒,若是哥兒,便保小,若是姐兒,便保大。」
那孩子半截身子已經出來了。
張巧手將那屁股墩翻開一看,面上帶了幾分喜色。
「是個哥兒。」
小丫頭又急匆匆的出去稟告了。
張巧手也不再猶豫,抄起剪刀便要剪。
我伸手便給了她一巴掌,張巧手猝不及防摔在了地上。
那剪刀扎破了她的手,血流了一地。
「小娘,你做什麼?」
我不理會她,只同衆人道:「你們該曉得,這榻上的不是旁人,那可是陸家的姑娘,太師府的嫡長女,那是千寵萬愛長大的。」
「若是母子俱保,太師府少不了你們的好處,可若是母損子存,你們該曉得是什麼後果的。」
幾個婆子面面相覷,不再猶豫,上前接生起來。
說來也怪,那孩子方纔在張巧手手中怎麼都出不來。
可如今被我嚇了一嚇,幾個婆子忙活了一陣,竟順暢的出來了。
嬰孩的啼哭響徹整間屋子,不多時,衆人聞聲而來。
宋清淮瞧着自己的嫡子笑得合不攏嘴。
而身後的老太太連連稱好,又讓人包了賞銀給穩婆,似乎十分高興的模樣。
可那眼底的冷冽,卻叫人打了個寒顫。
-10-
陸輕雲平安產子,宋府衆人都喜氣洋洋。
連陸家人也敢來參加外孫的滿月宴,唯獨只有我被罰了禁足。
老太太說,我見了產房血腥,不宜走動。
可我曉得,並非如此。
只不過是因爲我打亂了她的計劃,並未讓那產婆得逞。
從前或者我還對她心存幾分幻想,可那日在產房中,我全都明白了。
明白了爲何從前陸輕雲剛有身孕時,流水一樣的補品被送進她院中。
明白了爲何那張巧手二話不說便要保小。
更明白了,那日生產時,陸輕雲喝下的蔘湯中爲何會有安魂散。
她想要的結果,是陸輕雲誕下一個嫡子,然後因此傷了身子不能再生育。
又或者在那日,徹底死在榻上。
那個小小的孩子便能爲她所用,成爲她牽制庶子的一個工具。
只可惜,這一切都被我毀了。
她自然是恨我的。
滿月宴的第二日夜裏,陸輕雲來了我院中。
不知是養育嬰孩辛苦,又或是產後虛空,她瞧着虛弱了不少。
遠沒有從前那般頤指氣使的模樣。
「你爲何要救我?」
她只問了這一句,便不再說話。
我想了想,笑了:「那你又爲何要救青小娘?」
我一早便曉得,青小娘並未死去。
第二日一早,便在陸輕雲的安排下,喬裝出府了。
那日陸輕雲雖憤恨,但更多的是對宋清淮。
而對於這個自小便服侍自己的青小娘,她是下不去手的。
我早說過,她瞧着唬人,可實際上則是個色厲內荏的草包。
陸輕雲愣了一瞬,竟是彎脣笑了。
「你曉得青萍當時是怎麼成爲小娘的嗎?」
我挑眉看她。
「那時我懷了婉姐兒,宋清淮無處消解,夜裏便摸到了青萍榻上。那時她才十四歲,就這般被糟蹋了。」
「說起來,是我對她不住,早知道宋清淮是個禽獸,我便該將他栓牢些。」
「她不過是個小姑娘,哪裏就懂什麼情啊愛的了,瞧着宋清淮寵她兩日便飄上天了,可這般的寵愛,是會引火燒身的。」
「我年少時瞎了眼,下嫁給了宋清淮,如今已經無法脫身。可是青萍還小,我已經連累她身染淤泥,自是不願意她在這爛泥裏過上半輩子的。」
我靜靜看了她半晌,驚覺,從前她那些膚淺粗狂竟都是裝出來的。
太師府的嫡女,哪裏會是那般模樣?
陸輕雲轉頭看我:țū́⁽「那你呢,你又爲何要救我?」
「婉姐兒還小,若是沒了孃親,會過的很辛苦。」
陸輕雲怔住了,半晌後才啞聲道:「……多謝。」
謝什麼呢?
我並非是個心懷慈悲的大善人。
可我也不願瞧見一個母親,在生產之際被人害死。
即便在這幽深庭院裏,我們曾針鋒相對。
可我們這些女子,有的是宋清淮的盤中餐。
有的是宋清淮的磨刀石。
但更多的,是被揉捏在泥地裏的螞蟻。
這世道,待女子何其艱難。
-11-
得罪老夫人後,她再未曾喚我去慈安堂。
我雖心中不安,卻也曉得,她暫時還不會將母親如何,畢竟日後還指望着以此拿捏我。
宋清淮得了嫡子,如今也鮮少來我們這些妾室房中了。
每日裏便窩在主院,逗弄孩子,眼瞧着主君與主母的關係似乎和緩了許多。
可我分明瞧見,無人之處陸輕雲眼底流露出的那絲厭惡。
陸輕雲實在是很會裝。
每日請安時,依舊是一副粗淺張狂的模樣。
我福至心靈,突然明白,原來從前我被宋清淮納進府時,她爲何會如此鬧騰。
不過是因爲老太太面慈心狠,看不慣她出身顯赫,所有與她交好的人,都明裏暗裏會受些磋磨。
於是,她爲了讓衆人好過些,也爲了讓旁人少些防備,便演了這出戏。
但這戲臺子,也搭不了太久了。
庭哥兒五個月大時,宋家出了事兒。
原來是有人打着宋家的旗號在外放印子錢,卻不想出了事兒,告到了官府。
宋清淮雖躋身翰林院, 可到底不算什麼高官。
如今官府的文書一下, 他便嚇破了膽。
追根接地查下去,竟查出放印子錢的那人, 是老夫人母家的侄子。
宋清淮生了大氣, 當然不是因爲顧惜那些百姓的性命。
而是因爲,他這青雲路纔剛開始, 若是因此事而受影響,豈不是無妄之災?
他本就是個自私自利的人, 又被陸輕雲吹了兩天枕頭風。
幾天後, 趁着夜色,便將老夫人送到了宿州的庵堂。
說是老夫人年邁體虛,想要清修,可府中人人都曉得,老夫人是被灌了安神湯才送去的。
直到確定老夫人房中的人都打發乾淨後, 宋清ṱṻ⁵淮才終於鬆了口氣。
又過了幾個月,彼時庭哥兒已經會說會笑了。
宿州來了消息。
說是庵堂苦寒, 老夫人又無人伺候, 已然過身了。
陸輕雲逗弄着孩子,隨意囑咐下人:「既是死了, 便按從前喪事的禮儀去辦吧。」
「只是別忘了知會老爺一聲, 好歹是嫡母呢,沒得叫旁人議論我們宋家刻薄寡恩。」
那小廝點頭稱是。
陸輕雲遞過來一樣東西, 那是一張契紙。
從前抄家時, 我們謝家的女眷都已經沒爲官奴,自然是有賣身契的。
可如今,陸輕雲將我與阿孃都洗成了良籍。
從前阿孃費盡金銀都做不到的事,陸家輕而易舉地就做到了。
「多謝。」
陸輕雲輕輕搖頭:「是我要多謝你。」
「令窈,出府好好過日子去吧。」
「這逼仄的庭院裏, 有我一個就夠了。」
-12-
宋清淮不知是心虛,還是受了寒。
不到三日便已經病得起不來牀, 陸輕雲也並未耽擱。
一波一波ṭúₚ的大夫入府診脈, 可誰也都瞧出個根本來。
畢竟,這壓根就不是病。
是毒。
從前我剛進宋府時, 宋清淮爲示恩寵,送過我一串相思子手串。
那手串顆顆鮮紅如血, 煞是好看。
可宋清淮不知道,相思子是有劇毒的。
更不會曉得,那串手串,少了一顆。
那顆相思子被我磨成粉末, 摻進了宋清淮的日常飲食中。
就像是我剛入府時, 宋清淮灌我喝下的那杯酒。
那酒裏摻了安魂散, 叫我失了身子。
而如今的飯食裏,摻了相思子。
叫宋清淮丟了命。
也罷, 誰叫我就是這麼一個睚眥必報的毒婦呢?
就當是, 我送給陸輕雲的最後一份禮物吧。
我出府那日, 恰逢宋清淮發喪。
滿府肅穆的白,落在我眼裏像是喜氣的紅。
馬車駛離宋府時,內堂傳來悲悽的哭聲。
那是陸輕雲的聲音。
我曉得, 從今天起,她新生了。
而謝家阿窈,也重獲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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