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世

我被繼母陷害關進莊子裏。
缺衣少食,凍得瑟瑟發抖之際。
身旁出現了一個女子。
她說:「你別害怕,只要你不爭不搶,所有的機緣都會自動來到你面前。」
「反之,如果你崩了人設,就會失去天道的眷顧。」
我聞言拔下發釵,反手刺進了她的胸口。
她不知道的是,這已經是我第七次重生了。

-1-
一把火燒了莊子,我披着破破爛爛的衣裳,一頭撞進張御史夫人的懷裏。
「求夫人救我一命!」
第一世,我從那女子口中得知,張御史的夫人正在隔壁莊子上小住,她會救下我,助我回京。
我迫不及待地想去找她,那女子卻按住我。
「你什麼都不必做,時機到了,她自然會來救你。」
我聽了她的話。
可等張夫人發現我時,我已經被繼母派來的殺手刺穿了胸膛,在大火中失去了意識。
醒來時,那女子又在我身旁,「我就知道,你絕不會死。」
她臉上的神情淡定且從容。
可我卻無法感同身受,胸口鑽心的疼痛,令我無意識地扭動着身軀。
額間冷汗淋淋。
最後,我胸前留下了大片猙獰的疤痕。
……
「你是……我瞧你有些眼熟。」張夫人猶豫着開口。
「我是右相李景泰的長女李蒼靈,夫人,有人放火燒了我的莊子,還派人刺殺我!」
張夫人聞言大驚,將目光轉到我破破爛爛的衣衫上,又看了看我發黃的面龐。
她不知想到了什麼,抬手扶起我。
「好孩子,你別怕,有什麼事,回京再說。」
簡單一句話,就改了我的命運,不必受刀傷,也不必再奄奄ŧúₜ一息。
第一世,我聽從了那女子的建議。
機緣果然如她所說般,源源不斷來到我面前。
太子心悅我,靖王暗戀我。
江湖上勢力最龐大的家主封南州,爲救我性命,一擲萬金。
欽慕我的世家公子無數。
可最後我卻被封南州圈禁,受盡折磨。
太子找到我時,我被鎖在暗無天日的密室裏,手上腳上掛着重重的鐵鏈。
被太子解救後,他心疼我卻又嫌棄我失了清白,那矛盾又複雜的眼神,日日刺痛着我。
最後,我成了太子和靖王權力的犧牲品。
我死後,所有人都後悔了。
他們在我墓前深深懺悔,哭得痛哭流涕。
可有什麼用呢?擁有無數機緣的我,卻得不到一個好下場。
第二世,我提前逃離了莊子,尋了個偏遠之地,嫁給一個農夫,安安心心地過日子。
但那女子還是找到了我。
她笑着摸我的頭,「你怎麼不聽我的話呢?」
「你可是古早虐文女主啊,你不與他們糾纏,我怎麼借你飛黃騰達呢。」
我沒問她爲何能找到我,因爲我不會得到答案。
她透露了我的行蹤,我被迫回京,繼續重複上一世的宿命。
此後數次重生,我一次次地逃,一次次被她尋到,她強按着我一遍遍重複前幾世的一切。
如今,我穩穩地將髮釵插入她的胸口,指尖沒有一絲顫抖。
這一次,我不逃了。

-2-
「你這個不省心的東西!你還有臉回來?」
嫡母舉起手,我沒有躲,迎着她的掌風,硬生生接下了這一巴掌。
她見我如此,越發得意,嘴裏毫無遮攔。
「跟你娘一樣,一肚子的心機算計。可惜啊,她死得早!短命鬼!」
待她再要揚起手,身後一聲怒喝響起,「你給我住手!」
父親大步邁進來,反手給了她一巴掌,「你敢對先夫人不敬?對阿瑤不敬!你別忘了,你只是個繼室!」
嫡母僵在原地,難以置信地看着他。
「老爺,你竟然爲了這個小賤人打我?」
父親將目光轉向我,眸色複雜。
「老爺,你忘了嗎?是她將鴻兒推倒磕破了頭,要不是尋到名醫,鴻兒就傻了!」
「老爺怎能偏心這樣惡毒的女兒!」
父親閉了閉眼,看着嫡母,滿臉的失望,「靈兒犯錯,已在莊子上受過,可你卻派人殺她,論起惡毒,沒人能比得上你。」
「是我有眼無珠,不曾看清你的真面目。」
嫡母霎時瞪大了眼睛,捂着臉的手止不住地顫抖。
張御史與陛下相識於微時,是陛下身邊最信任的言官。
陛下本欲其爲相ƭù₇,但他卻推辭道,「臣願一生爲御史,成爲陛下最銳利、最明亮的一雙眼睛。」
張御史一生剛正清廉,他若得知我被嫡母迫害至此,必然會追查後稟報給皇上。
我告訴張夫人有人放火燒了我的莊子,派來殺我的人,在掙扎中被我反殺。
死的那個正是數次操縱我人生的女人。
而真正的殺手趕到時,正好撞見接到通知、前來滅火加調查的張御史。
他會認爲此人前來,只爲確認該死的人有沒有死。
重刑之下,殺手很快便招供。
而多出來的一個人,他只認爲是嫡母不放心,多買通了一人。
今早朝會,陛下雷霆震怒,父親被斥責後,責令府中禁足三月。
而嫡母……
「不!老爺!看在我爲你生兒育女的份上,你救救我!救救我啊!」
殺人自當償命,但我到底沒死,且她爲母,子不可告母。
但城郊庵堂裏,青燈古佛,了此殘生,就是她的宿命。
你看,想要鬥垮滿身把柄的嫡母,實在容易。
可那個女人卻告訴我,一定要忍,不能主動出手,嫡母自會自食惡果。
否則就會崩人設,失去所有的氣運。
我只能眼睜睜看着漏洞百出的嫡母,一次次陷害我,搓磨我。
她說得沒錯,最後嫡母果真自食惡果。
可那時,我也已經被搓磨得傷痕累累,身心俱疲。

-3-
相府的馬車在宮門口停下,我扶着翠竹的手,正要下馬車。
眼前突然閃過一匹疾馳的馬,擦着我的衣襬,險些將我颳倒。
明陽侯世子薛盤勒緊馬繩,回過頭來,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我當是誰這麼不長眼睛?原來是右相家那個,喜歡推弟弟的小姐啊。」
「怎麼沒撞倒你呀?」
他張嘴就是誣語,全然不顧周圍人的打量,果然是京城第一紈絝。
前世,薛盤就是這樣,只要見到我,永遠是滿臉戾氣,說出口的話難聽又刻薄。
直到半年後,我在皇家狩獵場意外救了他的命,他纔對我改變了態度。
薛盤是個愛恨分明的人,一旦對人產生了好感,就巴不得將這世間最好的東西捧到你面前。
可……
我抬起手,一巴掌狠狠扇在他臉上。
薛盤愣了一瞬,而後反應過來,怒聲呵斥,「你幹什麼!」
他話音剛落,我又扇了他一巴掌。
「你放肆!你憑什麼打我!」
接着又是一巴掌。
「你有什麼話不能好好說嗎?」
巴掌聲未停。
「我有什麼做得不好的地方,你說就是!」
「你這樣打我也解決不了問題……」
……
「你手都扇紅了,不疼嗎……」
可,我憑什麼要先承受他毫無緣由的惡意。
然後只要他回頭對我好一點,我就要巴巴地接受他的悔過。
周圍人看我的眼神變得極其詭異,個個瞪大了一雙眼睛。
薛盤見狀,有些下不來臺,卻沒有衝我發脾氣。
只是衝着旁人揮手,「都看什麼!有什麼好看的!」
而後偏着頭,聲音有些泄氣道,「你以後有話好好說。」
「誰家姑娘像你一樣,動不動就扇人巴掌?你要是覺得我說話難聽,我以後不說就是了。」然後上馬,逃也似的離開了。
竟就這麼輕飄飄放過了我。

-4-
宮宴開始前,邱家小姐果然傳話,邀我去荷花池一聚。
我一眼便瞥到她藏在假山後的衣角。
不動聲色,我繼續站在荷花池旁假意等候。
邱小姐突ţû₍然從我身後疾步跑來。
她伸出的手還沒有碰到我,我就一個閃身躲開了她,她踉蹌幾步,一頭扎進荷花池裏。
太子的身影適時趕到,就如同前幾世那般。
只不過彼時,掉入水中的人是我。
那時,太子毫不猶豫地跳下水,將我救了上來。
可是我不會水,嗆了不少水,當夜就發起了高熱,整整昏迷了兩日。
太子將溼身的我救上岸,難免有所接觸,按理他應當娶我,憑藉父親的官職,起碼也是個側妃。
可皇后娘娘卻不願意,她早就爲太子相看好了孃家侄女,自然不樂意此時讓旁人一同入東宮爭寵。
第一世,我本也想爭一爭太子妃之位。
可那女人又阻止了我,還是那句話。
「你什麼都不用做,太子自會幫你爭。」
那一次,她說對了。
太子自小被母親掌控,如今連自己的婚事都不能做主,越發起了逆反之心。
尤其得知我高燒昏迷,探望後越發憐惜。
他跑到皇后面前請求她,迎我入東宮爲太子妃。
理所當然得到了皇后的訓斥,兩人大吵一架後不歡而散,可太子始終不肯妥協。
就這般一直僵持着。
可正因如此,皇后對我越發厭惡。
在嫁給太子成爲側妃後,她處處刁難我,縱着那些老嬤嬤故意給我立規矩。
數九寒冬,鳳儀宮外,我經常一跪就是幾個時辰。
如今……
太子宣韶身形一閃,從我身邊擦過,毫不猶豫地跳入了水中。
待到看清懷裏的人是邱小姐後,他脫口而出,「怎麼是你?不應該是……」
他止住聲,Ťúₘ而後似是納悶自己爲何會說出這樣的話,眉間重重擰起。
宣韶抬手,不自覺按壓自己的太陽穴,劇烈的頭疼襲來,好像腦中有什麼要炸開來。
他想要站起身走到我面前,身旁的邱小姐卻死死抓着他的衣袖。
我提前讓翠竹尋了個理由,想辦法將人引到此處。
周圍聚集的人越來越多,我不動聲色地暗自挪步,隱在人羣中。
宣韶卻忽然抬頭,目光精準地對準我。
低聲詢問,「這位姑娘,不是……」
我上前一步,打斷他的話,恭敬地俯身行禮,「太子殿下大義。」
「臣女親眼所見,此等危急時刻,殿下不顧自身安危,捨身相救,乃未來明君之典範。」
他聞言微眯眼眸,眸光越來越暗,最後什麼都沒有說。

-5-
果然,不過數日,邱Ṫù₋小姐入東宮爲側妃的旨意便下到了邱家。
但令我沒想到的是,同一道聖旨也到了相府。
我與邱小姐同日入東宮,同爲側妃。
接旨後,對上父親複雜的目光,我什麼都沒說,只獨自回了院子。
手中的茶盞沒拿穩,發出「叮」的一聲脆響。
我本不欲趕盡殺絕,但奈何旁人不肯給我活路。
我提筆,寫下一封回帖。
……
張四小姐拉着我,言笑晏晏,姿態親暱。
張二小姐撇了撇嘴,嘲諷道:「四妹,不是我說你,這樣的人你也敢請到咱們府上?不怕她把你推個頭破血流嗎!」
張四小姐聞言皺眉:「二姐姐,來者是客,你怎麼能說這樣的話?你忘了平日父親母親是如何教導我們的嗎?」
這話一出,來參加張家詩會的衆人,紛紛向她投去讚賞的目光。
「不錯!」一聲清朗的男音傳來。
薛盤邁着悠閒的步子,手中的摺扇也不打開,只晃在手裏把玩,一副風流公子哥的模樣。
「惡言惡語出口傷人,張二小姐,你應該多跟四小姐學學!」
我心底嗤笑一聲,抬頭卻對上薛盤略帶討好的笑容。
張四聞言,耳根紅了紅,她掩飾般理了理髮絲。
如今看來,她知書明禮,溫和親切。
可在上一世,當我在獵場救下薛盤,他對我態度大變之後,張四小姐也變了臉。
她數次設計給我下藥,意圖毀我清白。
事發後便將所有事推在張二小姐身上,就連我被封南州帶走,當中也有她推波助瀾。
我笑着岔開話題,「聽說四小姐府上有一片桃花林。如今四月,桃花紛飛,正是飲酒作詩的好去處,不知我等可否一觀?」
張四聞言略有些遲疑,但看到衆人期待的眼神,不忍掃興,點頭應和。
我和幾位公子小姐漫無目的地在桃林處閒逛,實在有意引着他們往一處走。
待來ƭū́⁴到桃林深處一觀景亭,我假意欣賞,憑着記憶踩踏着幾處隱祕突起的石階。
而後重重一拍欄杆。
「轟隆」一聲,涼亭突然從中間開始塌陷,灰塵散去,祕道浮現在眼前。
薛盤瞬間來了興致,他素來膽大,且紈絝不肯聽勸,即便是在旁人家,也絲毫不懂得忌諱。
張四小姐急得滿頭大汗,她雖不知道這裏有密道,但她父親曾提醒過她少來此處。
「我去看看有什麼好東西,李玄……李小姐,要是有好東西,我就跟張大人買來,送給你當是賠罪怎麼樣?」
他聲音一副高高在上的施ẗŭ̀ⁿ舍模樣,但看向我的目光灼灼。
對上少年明亮的眼眸,我微微偏了偏頭。
再利用他一次,就當他還我前幾世爲他而喫的苦……

-6-
薛盤興致勃勃進了密道,人卻是被抬着從皇宮裏出來。
他被陛下下令打了三十大板,罪名是私闖內宮。
板子不重,陛下更是有意放水,他的雷霆怒火原就不是衝着薛盤,而是挖祕道的人。
祕道直通皇宮。
前幾世,宣韶就是由此祕道逼宮,最終在與靖王的相爭中獲得了勝利。
事發突然,太子根本沒時間與張家互通消息,張大人全家都下了獄。
內廷司主審,結果直達陛下,沒人能從中做手腳。
宮內外一派悄無聲息,無數人猜測張家爲何下獄,陛下卻什麼都沒說。
他許是有意爲太子遮掩,但沒想過我會推波助瀾。
於是半個月後,滿京城都流傳着太子聯合張大人挖了條直通皇宮的祕道。
有人猜測他要逼宮,有人猜測他與宮中嬪妃有染。
皇上原本猶豫不決的心終於堅定下來,他在早朝上宣佈,太子受張家蠱惑,有不臣之心。
即日起廢太子,遷出東宮。
張家一干衆人流放嶺南。
他到底還是手下留情了。
朝廷內外譁聲一片,太子被遷出東宮那天,特意着人來見我。
「殿下讓奴才來給李小姐傳句話。」
「他說自己做了個夢,夢中您是殿下的側妃,當中恩愛情仇,繁複曲折。」
我心底驟然升起一股寒意。
小廝接着道,「殿下說,夢中的他似乎很對不起您,若是如此,他想跟您說句抱歉。」
「還有一句,前塵往事,盡數消散,願小姐此後無憂。」
我垂下頭,緊緊拽着衣襬,壓下心底的酸澀。
太子被廢,封太子妃與側妃的旨意自然不作數。
加上父親進宮哭訴,直言數年來,因我母親早逝,對我多有愧疚。
直勾起陛下此刻脆弱的慈父心腸。

-7-
太子倒下,最大的得益者莫過於靖王。
他堵在我回相府的必經之路上,不得已我只能下車行禮。
宣羽一襲玄色長衫,衣襬處暗紋浮動,他生得極爲俊美,像極了他的生母昭貴妃。
此刻他眉目含情,溫和地看着我,我卻覺得遍體生寒。
活了七世我仍然不明白,陛下膝下十幾個皇子,有能力者比比皆是,母族勢大者亦有。
他們個個野心勃勃,可最後爭奪皇位的永遠只有靖王和太子。
也許他們跟我一樣,都有着逃不開的宿命。
但如今,我不信命。
宣羽開口,聲音柔和,「李小姐,你還記得本王嗎?」
自然是記得的。
九歲那年,我在花燈節上,意外碰到偷跑出宮、險些被人販子拐走的宣羽。
ṱûₕ我大聲喊破,吸引了周圍人的注意,緊接着他就被出宮尋找的侍衛帶回了宮。
臨走前,宣羽將手中的兔子花燈遞給我。
那時,我還沒有碰到操控我人生的那個女人,一切好像是一場美好的邂逅。
並非她所說的機緣。
所以在我心底,對於宣羽總有兩分信任。
那一世,我被太子救回東宮,心灰意冷之時,收到了宣羽派人遞來的密信。
「你若願意,我可帶你出東宮。」
手中的字條彷彿泛着光,瞬間點亮了我灰沉的心。
可等我醒來時,卻躺在吏部尚書的牀上。
緊接着,鋪天蓋地的流言在京城興起。
「太子爲籠絡吏部尚書,不惜將側妃親手送到他牀上,意圖掌控官員,左右朝廷用人。」
我死那日,宣羽跪在我屍身前,一巴掌一巴掌地扇着自己的臉。
他眼底蓄滿了淚,嘴裏喃喃道:「對不起,對不起……玄靈,是我對不起你。」
「我真的後悔了……」

-8-
我將紙條交到翠竹手上,叮囑她一定要親手交給宣羽。
宣羽收到紙條,果然去了城郊密林。
那裏,失蹤七日的安國公世子正靜靜地躺在地上,屍身已經開始腐爛。
安國公世子在京城橫行無忌,手上不知道沾染了多少人命,並非紈絝,而是實實在在的惡人。
他死於仇殺,大理寺和刑部卻始終找不到兇手,此爲懸案。
宣羽若是按我所說的時辰前往與我密會,必然能與帶着侍衛尋人的安國公撞個正着。
屆時,百口莫辯。
但……
「人不是本王殺的。」
「本王是……與右相家的小姐在此處相約見面。」
宣羽說着,自懷中掏出翠竹給他的紙條。
安國公接過後,臉色變得更加難看。
「王爺,你是在戲耍我嗎?」
宣羽不解,拿過字條一看,登時愣在原地。
「怎……怎麼會這樣!」
字條上乾乾淨淨,什麼字跡也沒有,猶如一張嶄新的紙。
這個方法是我跟着那個女人學的。
安國公冷哼一聲,「王爺,就算是我兒有得罪您的地方,您大可告到陛下面前,何必要了他的性命!」
他越說越傷心,聲音都有些哽咽,「他可是我的獨子啊!」
「王爺不但殺人,還想砌詞狡辯,妄圖用一女子脫罪,可是君子所爲?」
安國公告到陛下面前,宣羽被暫時關押在大理寺。
但不過數日,就因證據不足,被釋放出來。
人證物證皆無,大理寺和刑部查清他無罪是遲早的事。
但我本就意不在此。
翠竹伸手挪了挪燭火,輕聲勸道:「小姐別盯着燭光看,仔細傷了眼睛。」
「小姐莫愁,任何事,翠竹都會助您一臂之力。」
我伸手理好她鬢邊垂落的碎髮。

-9-
近些時日,父親回府的時辰越來越晚,眉間總是一片憂愁。
我藉着送補湯的名義,旁敲側擊地打探,才知道如今朝局動盪,滿朝文武皆戰戰兢兢。
安國公果然發難了。
雖然宣羽被無罪釋放,但在安國公心中,殺死自己兒子的就是靖王。
也或許因爲他遲遲找不到兇手,被蒙了心智,一心一意想要報復宣羽。
但越是如此,他就越收不了手。
一旦他日宣羽登上帝位,安國公所面臨的便是滅頂之災。
起初是有人爆出昭貴妃母家侄子王君予,強搶民女,以致那女子的老父求告無門,活生生氣死在家裏。
查下去又牽扯出王家二爺私放印子錢,販賣私鹽,斂財無數。
王家老太爺更是多年來與江南多地官員私下勾結,每年收受賄賂不計其數。
當真是牽一髮而動全身,朝中牽連者無數。
而這些銀錢最終都進了宣羽的私庫。
陛下陰沉着一張臉,派人去靖王府查探,卻沒有查出掩藏的鉅額銀錢,於是心中越發懷疑。
直到宿老將軍進了一趟宮,與陛下徹夜長談。
第二日,陛下發明旨,圈餘州爲靖王封地,責令靖王立即離京前往封地,無召不得回京。
臨行前,更是查抄了靖王府的庫房,派數位侍衛護送,名爲保護,實爲監視。
王家侄子、王家二爺皆被判斬首,王老太爺因年事過高,念在往日功勞的份上,只被判了流放。
餘州地處偏僻,人煙稀少,環境惡劣。
昭貴妃於紫宸殿前跪了一天一夜,陛下都沒有鬆口。
第二日,王家又多了一道被削爵的旨意。
旁人或許不知曉,但我卻清楚地知道。
宿老將軍與安國公是過命的交情。
但他二人同爲武將,若平日裏交好,不知要得帝王多少猜忌。
於是多年來,兩人一直政見不合,朝堂之上常常吵得面紅耳赤,私下裏更是從不公開來往。
宿老將軍進宮,只需旁敲側擊地告訴陛下,宣羽那些不翼而飛的銀錢許是豢養私兵所用。
便足夠讓帝王疑心驟起,寢食難安。
宣羽去往封地的路上,遭人劫殺,幸好身邊的侍衛足夠多,才勉強保住了性命。
但他傷了左腿,再也站不起來了。
此事到底是安國公做的,還是其他皇子,我沒有細究,宣羽的一切都與我無關了。

-10-
我在溫泉莊子上,靜待封南州的到來。
夜色漆黑,靜謐的莊子上只餘泉水潺潺。
身後的黑影逼近我,他抬手,微用力環住我的脖頸。
「噓,不想死的話就別出聲。」
我假意掙扎,做出害怕的模樣。
「你別傷害我……你想要什麼?我都儘量滿足你。」
身後的人低低悶笑了一聲,而後似是牽扯到傷處,笑聲戛然而止。
「帶我去安全的地方,找些乾淨的布來。」
莊子後邊有一處隱祕的庭院,是母親在世時着人修葺的。
裏面種滿了蝴蝶蘭。
一路上,我感受到封南州打量的目光,陰暗又潮溼,我強壓下心底的不舒服,低着頭前行。
前世,我在這裏替封南州包紮傷口,悉心照顧他,他在這庭院中休養了三日。
三日後,追殺他的人找到了此處,但那時封南州已經恢復得差不多,足以應對。
混亂中,封南州一掌拍開近身的殺手,那人卻正好摔落在我腳邊。
他看見我,猙獰着面容朝我舉起刀,狠狠刺中了我的手臂,那刀上染着劇毒。
封南州爲救我性命,在江湖上一擲萬金,遍尋名醫。
如今……
封南州推開庭院門時,我悄悄後退了一步。
數道劍影襲來,直逼他面門。
他勉強躲過,額間滲出了絲絲冷汗。
封南州反手握劍,與那幾人打了起來。
許久後,那幾人倒在地上,沒了聲息。
而他自己則滿身傷痕,以劍觸地,勉強支撐着半跪的身子。
殺手的刀上有劇毒,中毒者全身痛楚,苦不堪言,我已經領教過了。
我緩緩蹲下身,看着他開口,「你沒事吧?」
他用力搖頭,儘量保持着清醒。
「扶我進去,快去拿乾淨的布來,我的傷口需要儘快包紮。」
我站起身,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察覺到不對勁,封南州抬起了頭。
「你若是不想死,就乖乖聽我的話。」
我挑眉輕笑出聲,「可你身中劇毒,即便包紮了傷口,也無濟於事,何必浪費力氣呢?」
「不若好好欣賞欣賞今夜的景色,畢竟這是你生命中最後一道月光了。」
封南州的眼眸驟然收緊,他掙扎着想起身,但毒素已經蔓延全身,不僅痛楚難當,更麻痹了他的身體。
袖中的匕首滑落,我緊握在手中,舉刀靠近他。
「如此痛楚,便由我來替你解脫吧。」
他不可置信地抬頭看我,「爲什麼?你何必要這樣做?你我無冤無仇,我從沒想過真要了你的性命!」
匕首貼近他的脖頸,我輕聲開口,「你我真的無冤無仇嗎?」
封南州倒在地上時,眼睛一直瞪着我。
他用最後的力氣斷斷續續地呢喃,「不該是這樣的……爲什麼會這樣……我感覺……這是不對的。」
我靜靜地看着他,往世被囚禁在密室裏的痛苦與屈辱,盡數襲來,我用力攥住胸口。
突然,遠處的火光沖天而起。
我瞪大了眼睛,心開始往下沉。
不好,翠竹還在莊子前院。

-11-
來不及多想,我立刻跑回去,濃煙滾滾,眼前的大火幾乎要將一切吞噬。
我跳進溫泉池裏,帶着滿身的溼氣,毫不猶豫地衝了進去。
翠竹看到我大驚,「小姐,你怎麼進來了!你快走!」
我一把拉住她,扯着她就往外跑。
翠竹還想掙扎,我猛然轉頭衝她呵斥,「你要是不跟我走,咱們就一起死在這兒!」
逃出來時,我手背上被燒傷了一小塊。
翠竹抱着我的手心疼又自責,「小姐,您不該救奴婢的。」
「我死了,您才能自由啊!小姐想要什麼,奴婢其實一直都知道……」
我伸手抹去她臉上的淚,「我若是踩着你的屍身得了這自由,於我而言,還有何意義?」
「你別擔心,封南州會替我死在這場大火裏。」
火勢如此大,屆時莫說分辨男女,便是完整的屍首也留不下,不過是一捧灰罷了。
翠竹聞言抬頭,眼眸裏都是驚喜,「真的行嗎小姐?那您快走吧,馬上就要來人了。」
我拽着她的手不放,「你跟我一起走。」
她搖了搖頭,「小姐,奴婢要回去向老爺覆命,還要詳細地稟報此事原委,如此纔可天衣無縫。」
她看着我擔憂的目光,繼續道,「小姐放心,您回府那日便給了奴婢身契,奴婢早就去官府消了奴籍,等到一切塵埃落定,奴婢會去找您。」
「您忘了嗎?奴婢知道您安排的地方。」
我深深看了翠竹一眼,叮囑她萬事小心, 轉身離開的那一刻,她忽然開口喊道。
「太好了小姐, 這一次,您終於不用再逃了。」
我愣了一瞬, 心底掀起驚濤駭浪, 而後眼淚瞬間模糊了我的視線。
……
我去了江南小鎮, 是我提前安排好的地方。
三個月後, 我與翠竹在此重逢。
隨之而來的還有京城的消息。
父親得知我死後, 異常平靜, 着人替我立了衣冠冢。
他沒有多問翠竹什麼, 但悄悄地處理好了庭院裏那些殺手的屍體。
翠竹離府那日,父親交給她一個木匣子,裏面是滿滿的銀票。
「你爲我相府盡心效力多年, 這些便當是我給你的賞賜, 帶上這些好好和……好好過日子。」
一滴淚無聲滑落我臉頰, 我抬手輕輕抹去。
「還有,前太子殿下, 也就是如今的二皇子, 特意去了您的衣冠冢。」
「二皇子不顧禮儀,坐在您墓前,絮絮說了很多話, 但奴婢不敢上前偷聽, 最後二皇子紅着眼離開了。」
「靖王殿下得知您的死訊, 上了數道摺子,請求回京, 都被陛下駁回了。」
「最奇怪的是明陽侯府的薛世子。」
「奴婢分明記得, 他以前處處針對小姐,像是十分厭惡您。但在得知您死後,他像是發了瘋一般,整日裏胡言亂語, 酗酒鬧事,已經被明陽侯關在府中,不允許出門了。」
我沉默, 久久無言。
如前幾世一般,這些人在我死後, 依然愧悔, 難過至極。
但這次,痛的只有他們。
……
一年後, 我來到了一個名爲宿餘的邊陲小鎮上。
這裏民風彪悍,百姓時有爭吵。
但都不過是今日吵嘴明日好,每個人臉上都洋溢着真誠的笑容。
我依着記憶,來到一處農田。
田地裏,一男子正光着上半身幹着農活。
他皮膚略微黝黑,陽光灑在他身上,照得他身上的汗滴宛如閃亮的珍珠。
許是察覺到有人看他,他直起身,寬肩窄腰,男人的氣息似乎撲面而來。
他看我盯着他,不好意思地抹了把臉,略有些疑惑地開口,「姑娘, 有啥事嗎?」
我乃相府嫡女,性本良善。奈何爲人所操控, 生生世世不得解脫。
如今, 我掙脫命運,將尖刀刺向仇人。
我笑着看向眼前的男子。
有仇當報,有恩……該還。
(全文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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