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綰

霍尋是我騙來的男友。
他聽不見。
我最愛翻雲覆雨時摘下他的助聽器在他耳邊說騷話。
直到我發現他竟是霍家太子爺。
所以分手那晚,我們鬧得很難堪。
霍尋紅着眼讓我滾。
我滾了。
直到三年後傳來他訂婚的消息,我纔敢摸回京市。
霍尋面上清冷無波瀾,轉頭就用皮帶綁了我:
「這次還想逃去哪兒?」
「我的,未婚妻。」

-1-
我低頭假意調試着相機。
手心早已一片溼濡。
我沒想到這麼快就遇見霍尋。
「霍總,您別看小沈年輕,這幾年國際攝影大獎可拿到手軟。」主編冉姐拍着我的肩,調笑道,「我可是花了大價錢好不容易纔從海市挖過來的。」
「絕對讓您不後悔答應將首次封面拍攝交給我們。」
霍尋淡淡地掃過我,平靜無波:「是嗎?」
「那就辛苦沈老師了。」
再官方不過的客套話。
我壓着嗓,想讓聲音聽起來厚實些,至少不像當年的我:
「應該的,霍總。」
霍尋點點頭,沒有多餘的眼神。
我垂下眼皮,微微輕顫。
他,沒有認出我。
也是,我改了姓氏。
口罩遮住了臉,光憑打扮,任誰也不會把眼前的我和當初那個明媚張揚的姜綰聯繫在一起。
拍攝全程,霍尋很配合。
只要我稍微提Ṫűⁿ示,霍尋就能很快給到我最合適的角度。
身後議論紛紛:
「霍總這身材也太好了吧?我直接一個斯哈斯哈。」
「這沈綰不愧是冉姐重金挖來的,這人體肌肉構造也把握得太好了吧?這些角度和動作,我光看監視器畫面都能感受到霍總襯衣下那爆棚的性張力。」
我突然晃了神。
記憶裏的少年紅着脖頸,全身赤裸。
明明已經被我畫過很多次,還是害羞得要死。
當然,僅限前半段。
每次畫到後面都不知道爲什麼就莫名其妙換了地方。
臥室、沙發、浴缸、落地窗。
最後變成我累得要死,比畫 10 幅人體素描還累!
我氣得踹他:「霍尋,每次都這樣!」
「我再也不畫你了!我要重新找個模特!有八塊腹肌的模特!」
霍尋捏着我的腳踝,沒說話。
半晌,霍尋俯身親在我嘴角:「綰綰,對不起。」
我怔了怔。
這是認識到錯誤,要痛改前非?
下一秒,霍尋摘下了助聽器。
四盒雨傘,不同口味。
我一週沒能下得了牀。
媽的,還道歉。
您可真有禮貌。
可後來,我們還是分手了。
那晚,我們鬧得很難堪。
霍尋眼尾薄紅,嗓音冷冽:「姜綰,最後一次,我不會喫回頭草。」
我垂着頭,低低地「嗯」了聲。
霍尋緊了緊腮幫,嗤笑:「行,你滾。」
「這輩子別再讓我看見你。」
「不然,我一定弄死你。」

-2-
拍攝間隙,我抽空回器材室拿落下的人像鏡頭。
身後,一片陰影照下。
熟悉的木質香調縈繞鼻尖。
我僵硬地回身,故作鎮定:
「怎麼了?霍總。」
霍尋垂眸看向我,一如當年。
我屏住呼吸,指尖死死扣住掌心。
不能自亂陣腳。
「沒事。」
「就隨便轉轉。」
霍尋眼眸漆黑,笑得很淺:「倒是沈老師,在緊張什麼?」
我蓋住發抖的右手:「相機重,拍攝舉太久就容易手抖。」
「是嗎?」
我低下頭:「霍總,沒事兒我就先回棚裏準備了。」
不等霍尋回答,我抬腳就走。
「沈老師。」霍尋叫住了我,「如果一個背叛過你的人再次出現在你面前,你會怎麼做?」

-3-
我和霍尋雖然分手分得難看,但怎麼也算不上背叛。
而且以霍尋的性子,如果他認出了我,一定會第一時間揭穿我,做不到如今這般冷然淡漠。
我沉下呼吸,側過身,嗓音含笑,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
「霍總,雖然我不知道您與這個人有些什麼糾葛過往,但我覺得人總該向前看,不必一直拘泥於過去的細枝末節。」
「細枝末節?沈老師可真是大度。」霍尋勾了勾脣,「但我要是偏偏死抓着不放呢?」
「霍總,這是您的私事,我只是一個攝影師,恐怕沒有能力幫到您。」
霍尋盯着我,沒有說話。
我的故作鎮定,好像下一秒就會被揭穿。
良久。
「也是。」霍尋笑了笑,「攝影師而已。」

-4-
整場拍攝都很順利,比預定計劃提前一個小時收工。
送走霍尋,我開始收拾拍攝器材。
曉曉跑過來拽起我的胳膊,往門口拖:「綰綰,快走!出大事了!」
「怎麼了?發生——」
話音,生生止住。
影棚外的平臺上鋪滿了玫瑰,中間用蠟燭擺成了我的名字。
怎麼說呢?
真的很土。
我已經拒絕趙景三次了,沒想到他還不死心。
還要當着大家的面,給我來個社死現場。
沒人知道,我口罩下的臉此刻到底有多爛。
我花粉過敏,幸好戴了口罩。
轉身想走,被趙景攔住。
他抱着花:「沈綰,我真的很喜歡很喜歡你。」
「我一定會對你好的。」
「你就答應我,好不好?」
一時間,我晃了神。
這些話,我也對霍尋說過。

-5-
我對霍尋完全是見色起意。
在我見過的無數人裏,只有霍尋完美長在了我心尖上。
酒吧男模,卻長得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樣。
耳朵上還掛着助聽器,越發顯得清冷破碎。
後來我才知道,那間酒吧是霍家開的。
我上了頭,用盡解數,死纏爛打,坑蒙拐騙。
最後,終於把人哄到了牀上。
那晚,我趴在霍尋耳邊說了很多情話:
「霍尋,我很喜歡很喜歡你。」
「霍尋,我一定會對你好的,超級無敵好。」
「霍尋,我們在一起好不好?」
霍尋從我頸間抬頭,漆黑的雙眸死死地盯着我:「你真的,很喜歡我?」
我沒空解析霍尋眼裏翻湧的情緒:
「嗯,真的。」
霍尋啞着嗓:「你答應我這輩子只會喜歡我,我們就在一起。」
那時,我完全沒深究霍尋嘴裏的一輩子。
我昂起頭,咬上霍尋的脣:
「好,只喜歡你。」
在一起之後我才知道,霍尋的清冷禁慾全都是裝的。
他比任何人都要貪。
我總愛在翻雲覆雨時摘下他的助聽器在他耳邊說騷話,肆意地喊叫。
看他明明聽不見,卻越發隱忍的模樣。
我性子驕,脾氣差。
霍尋對我百依百順,哄着我,任我作。
讓我以爲真的會有一輩子。
直到我無意間,看到霍尋和他爸的合照。
夏日午後,霍尋手指溫柔地穿插在我髮間。
耳邊是吹風機「嗡嗡」的暖意。
原來霍尋的霍,是霍家的霍。
我的心,ťŭ̀₀如墜冰窟。

-6-
起鬨聲拉回我的思緒。
不知何時,趙景已單膝跪地。
「答應他!答應他!答應他!」
路人越來越多。
起鬨聲越來越多。
拿出手機拍的人也越來越多。
我真的尷尬癌要犯了。
我深吸口氣,忍住脾氣:「趙景,我——」
手腕被猛地鉗住。țú₋
骨節分明的手指,此刻捏得我生疼。
我抬頭,四目相對。
漆黑如潑墨般的狹長眸底,好似一張巨大的網,將要把我吞噬殆盡。
霍尋語氣冷冽:
「姜綰,回家。」

-7-
「怎麼?怕我下藥?」
一整桌菜,連湯裏都放了辣椒。
嗜辣的是我,霍尋向來喫得清淡。
我怔了怔,摸不透霍尋此刻的所作所爲。
還有這間當初同居的公寓,居然被霍尋買了下來。
我站起身:「謝謝霍總今天幫我解圍,時候也不早了,我就先告辭了。」
霍尋抬眼看向我,嗤笑道:「霍總?姜綰,你可真會劃清界限啊。」
「既然回來了,不敘敘舊嗎?」
我垂眸:「我們之間沒什麼好敘的。」
「沒什麼?」霍尋緊了緊腮幫,嘲諷道,「也對,畢竟就算我死在你面前,你也可以眼睛都不眨一下。」
霍尋盯着我,面上清冷如初,頸側卻青筋凸起。
我望着霍尋,低聲道:「霍尋,大家都是成年人,何必抓着一段往事不放——」
「往事?我對你而言只是一段往事?」霍尋打斷我,語氣發狠,「姜綰,你他媽根本就不愛我,對不對?」
「既然不愛我,當初爲什麼又要來招惹我?」
霍尋抓住我的手腕,眸底幽暗冷沉:
「姜綰,我說過。」
「再讓我見到你,我一定弄死你。」
「不會的,霍尋。」我抬眸,「我瞭解你。」
「瞭解我?瞭解我什麼?」
「夠乖?夠純?夠聽你話還是夠大度?」霍尋嗤笑道,「我他媽都是裝的,姜綰。」
「只不過是以前爲了討好你,僞裝罷了。」
「不擇手段、自私自利、睚眥必報纔是我。」
我深吸口氣,低聲道:「霍尋,是我貿然出現打擾到你。」
「我明天就去社裏辦離職,保證以後——」
「姜綰。」霍尋面色陰沉,咬牙切齒,「我真想剖開看看,你到底有沒有心。」
腕間的力道逐漸收緊。
距離拉近,呼吸噴灑。
霍尋的眼底,慾望翻騰。
我用力掙扎:「霍尋,你放開我!」
一切就像即將離弦的箭。
下一秒,霍尋瞳孔驟然縮緊,驀地甩開我,眼裏情緒翻湧。
半晌,霍尋勾起脣角,說不清是嘲諷還是自嘲:
「好,好樣的,姜綰。」

-8-
霍尋摔門而去,將我反鎖在公寓裏。
我這才發現手機好像掉在了霍尋車裏。
時針劃過三點,霍尋還沒回來。
衣櫃裏成排的嶄新的女士睡衣,輕薄火辣。
不是我的風格,是霍尋的未婚妻。
霍尋要訂婚了。
霍家無數房產,他爲什麼偏偏要帶她來這兒住?
酸澀瞬間灌滿胸腔。
我猛地關上衣櫃,去衛生間洗漱。
洗臉時才發現,脖子到鎖骨起了幾處紅點。
我後知後覺地想起,趙景抱向我的那束花。
媽的,害我社死不夠還讓我過敏。
臥室門突然從外面被推開。
霍尋虛浮着步子,向我走來。
酒氣瞬間灌滿我的鼻間。
我皺了皺鼻:「怎麼喝這麼多酒?」
霍尋啞着嗓子:「和他分手,你們之間的一切我都可以當作不存在。」
我矇住:「什麼意思?」
霍尋眼尾薄紅,輕笑道:「怎麼?捨不得?」
我擦乾手上的水:「霍尋,你喝多了。」
霍尋盯着我。
下一秒,猛地將我拽向身前,偏頭含上我的側頸,吸吮親咬。
細微的疼痛伴隨着酥麻。
霍尋惡狠咬上:「姜綰,你招惹我爲什麼不能招惹到底?」
「爲什麼還有別人?」
我瞬間反應過來,慌忙解釋:「霍尋,我沒和別人睡。」
我推開霍尋,拉開距離:「你仔細看看和草莓不一樣,是過敏!花粉過敏。」
霍尋冰涼的指尖撫上我的脖頸,一寸一寸。
半晌,霍尋開口:「那我呢?你想和我嗎?」
我怔住,還沒反應過來。
下一秒,霍尋取下皮帶,綁上我的手腕。
天旋地轉間,後背抵上冰冷的浴缸。
我掙扎着撐起身子:「霍尋,你清醒一點,你要訂婚了。」
霍尋擰開進水閥,溫水流過我的大腿。
「對啊,所以,你答應我的求婚嗎?」霍尋看向我,一字一頓,「我的,未婚妻。」
我瞬間怔住:「訂婚是你放出的假消息?」
「不這樣,你怎麼會回來?」霍尋摘下助聽器放在置物架上,「綰綰,我說過。」
長腿跨進浴缸,分跪在我的腰側,俯身:
「再見到你。」
「一定,弄死你。」

-9-
我的腦子「嗡」地一下血液上湧。
以霍尋的能力,他是真的可以說到做到。
我慌亂抬手抵住霍尋的貼近:
「霍尋,咱們換個地方好好聊,行不行?」
話落,我突然反應過來。
霍尋,聽不見。
下一秒——
霍尋單手鉗住我的手腕高舉過頭頂,傾身附在我的耳邊:
「只要你能保證中途不昏死過去,我就和你聊。」
我瞬間怔住,被炸了個五雷轟頂:
「你、你能聽到我說話?」
「啪嗒」一聲,燈滅了。
黑暗伴隨着潮溼熱湧的水汽,放大着一切感官。
霍尋輕笑:「我從來沒說過,我聽不見。」
「原本取下助聽器是有些聽不清,但誰讓某人每次都țű̂⁻那麼肆無忌憚。」
黑暗中,他帶着蠱惑人心的腔調:
「我很喜歡。」

那我以前說那些騷話,霍尋豈不是一直聽得一清二楚?
我瞬間臉爆熱。
一座座夢幻芭比堡在我腳趾下拔地而起。
怎麼說呢?
我好想逃,又逃不掉。
只能死馬當活馬醫。
我夾着嗓子,紅着眼,可憐巴巴地低聲叫他:
「霍尋,我手腕疼。」
「鬆開我,好不好?」
霍尋怔了怔,鉗住我的手不自覺懈了力道。
這招,果然百試百靈。
我抓住空檔,一腳猛地踹向霍尋。
卻被霍尋早已預料般,半路截住。
霍尋指尖輕颳着我的腳心:
「寶貝,亂踹人的習慣,可不好。」
「這次我不會再讓你逃掉了。」
天旋地轉間,位置調轉。
水浪拍打在腰間,疾風驟雨。
霍尋手掌死死往下摁住我的腰:「綰綰,叫我名字。」
我咬住脣,偏頭不應。
霍尋也不惱,驀地坐起身子。
我被激得瞬間眼淚直流:「霍尋,你他媽混蛋!」
霍尋緊繃着身子,貼着我的耳骨,啞着嗓:「寶貝,你好美。」

居然拿我曾經的騷話來對付我。
狂風驟浪。
霍尋沒有留給我絲毫喘息的機會。
我死死抓着他的背。
粗重的呼吸,伴隨着我腦袋裏頻繁閃過的白光。
一次次,瀕臨死亡邊界。
霍尋還在說,可我已經聽不太清了。
骨頭髮軟,連帶着視線也逐漸失焦。
「這麼多年,還是沒有一點長進。」霍尋將我從浴缸中抱起,帶着顯而易見的愉悅,「纏好了,掉下去我可不管你。」

-10-
「怎麼?就打算這麼走了?」
身後,浴室門打開。
沐浴露的香味混着水汽,一湧而出。
霍尋倚在門邊,水珠從發尖滴落至胸膛,再到腰身,最後沒落在人魚線下——
我瞬間紅了臉,視線閃躲:「沒、沒呢,我上廁所。」
「上廁所往客廳走?」
霍尋走過來,一把將我打橫抱起。
我套着霍尋的衛衣,只到大腿往下一點。
我覺得彆扭,下意識地想掙扎。
像是預料到般,霍尋提前按住了我的腿:
「別亂動,除非你還想再來一遍。」
我,呆若木雞。
「喫早餐。」
我怔了怔。
這還能做早餐?
「還不喫是想要我餵你?」
我連忙搖頭,抓起三明治啃了起來。
沉默在我和霍尋間縈繞。
半晌,霍尋開口:「你什麼時候有時間?」
我有些蒙:「什麼意思?」
霍尋慢條斯理地抽出紙巾,擦了擦手:「領證,結婚。」
「婚紗你也可以先挑着,下週——」
我猛地被嗆住:「等、等一下!領證?結婚?」
霍尋瞥了我一眼:「怎麼?後悔了?」
我瞬間炸開:「什麼後悔?我根本就沒答應!哪兒來的後悔?」
霍尋不語,掏出手機,按下了播放,僅僅幾秒,聽得我面紅耳赤。
「停停停!」
我猛地起身,撲過去搶霍尋手裏的手機。
手機沒搶到,還腳下打結差點摔倒。
幸虧霍尋眼疾手快。
我急得結巴:「這、這、這不能算!那種時候說的話不能當真!」
「是嗎?」霍尋摩挲着我的腕骨,抬眸,「可你還說愛我。」
「我當真了。」
我怔了怔,啞着嗓:「霍尋,我——」
話音被身後的開門聲打斷:
「怎麼有女人的鞋子?霍尋你小子——姜綰?」

-11-
梁照盯着我:「不對,這也有點不像啊。」
「霍尋,你他媽不會是相思過度找了個替身吧?」
梁照,霍尋的好兄弟。
我曾經見過。
我訕訕道:「沒,我就是姜綰。」
沒想到,這一開口梁照直接炸了:
「姜綰!你還回來幹什麼?接着禍害霍尋嗎?」
霍尋沉着嗓:「梁照!」
梁照氣得跳腳:「你他媽是玩兒夠了,拍拍屁股就走,霍尋都他媽差點被你玩死了。」
「他好不容易纔像個人,你——」
「梁照,門鎖密碼我會換掉。」霍尋打斷他,側頭看我,「他只是偶爾會來借住,睡客臥。」
梁照瞪大雙眼,不可置信:「霍尋,你他媽這是要爲了她趕我走?」
「不然呢?我還能爲了你,趕她走?」
梁照憤憤不平:「霍尋,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
「嗯,所以你是羨慕我有衣服,想讓我裸奔。」
嘴裏的粥差點噴出來。
霍尋什麼時候還學會了這些?
梁照咬牙切齒:「霍尋!絕交!」
霍尋起身走去,手搭上樑照肩頭。
「我就知道你捨不得我這個兄弟。」
霍尋面無表情:「嗯,絕交,不送。」
梁照被推出門外,霍尋還從內側落了鎖:
「喫,別管他。」
梁照錘打着門,大罵一通,最後拍累了:
「霍尋,你他媽就是活該欠虐!」
「再摻和你的事兒,我就是狗。」
我沉默地喝着粥。
還有早上我無意打翻的藥瓶。
猶豫半晌,我還是問了:「霍尋,這幾年你過得不好,是嗎?」
霍尋怔愣,捏着羹勺的指尖緊了又緊:「如果我說不好,你會在意嗎?」
指尖狠狠掐進掌心,壓出道道血痕。
我不知道應該怎麼回答。
良久,霍尋說道:
「既然不會,又何必問呢?」

-12-
我逃了。
我怕再和霍尋待上兩天,我就會不顧一切繳械投降。
接了個深山老林的活,要待上整一個月。
冬天,天黑得有些早。
才 7 點剛過,山裏已經一片漆黑。
本不應該我一個人來取景,但助理被村民叫走幫忙,遲遲未回。
我打着電筒,摸索着下山。
身後,窸窣的腳步聲。
涼意瞬間爬上我的背脊。
我緊捏着手電,快步往山下走。
下一秒——
大衣的腰帶被人從後緊緊拽住。
我嚇得驚聲大叫,轉身瞬間,手電照亮眼前的人臉。
是我借住的那家男主人!
男人操着濃重的口音:「蹲你好久了,終於讓老子找到機會。」
我舉起相機狠狠朝他頭上砸去。
男人被砸得齜牙咧嘴,往地上吐了口痰,罵罵咧咧:
「媽的,還挺烈,老子一會兒看你還是不是這麼烈。」
我被男人撲倒在地。
肥膩的軀體,壓得我動彈不得。
我後悔了。
後悔自己上山。
後悔沒告訴霍尋,我其實喜歡他。
「你他媽找死!」
男人被人拽起後領,猛地一甩。
肥胖的身子砸在樹上,驚起飛鳥。
霍尋的臉就這樣猝不及防地出現在我眼前。
拳頭,染上了血跡。
地上的男人連連哀號,霍尋卻置若罔聞。
拳拳到肉。
面色陰沉,頸側青筋暴起。
不像人,更像剛出籠未經馴化的野獸。
雙眼空洞,暴力陰鷙。
躺在地上的男人,逐漸失去了掙扎。
我這才反應過來,連忙上前拽住霍尋的手。
霍尋一把將我推開。
我來不及疼,再打下去絕對會出人命。
「霍尋。」我從後拖住霍尋的腰,「別打了,霍尋。」
拳頭,停在半空。
霍尋怔怔回頭。
眼裏的暴虐還在翻湧,胸腔起伏。
我紅着眼,被嚇得往後蹭了下。
霍尋這纔像是反應過來,將我擁在懷裏,一下下,拍着我的後背:
「綰綰,別怕。」
「我來了。」

-13-
我擦拭着霍尋關節上的傷口:「你怎麼來了?」
「我怎麼來了?」霍尋咬牙切齒,「姜綰,我倒想問問你,你他媽又跑什麼跑?」
「還到這種地方來!你他媽沒長腦子嗎?不知道有多危險嗎?」
「還一個人上山!你當你是神奇女俠,一個打十個嗎?」
霍尋很兇,要罵哭我的氣勢。
「我會。」
霍尋擰眉:「會什麼?」
「你過得不好,我會心疼。」
霍尋抑制住眉間的狂熱,直直地看着我,喉結滾動:
「姜綰,你什麼意思?」
我抬頭,直視他的眼:「霍尋,我們複合吧。」
「但不公開、不結婚、不見父母,可以嗎?」
「不公開、不結婚、不見父母?」霍尋看着我,嗤笑道,「怎麼?要我當你背後見不得光的地下情人?」
「姜綰,你覺得我憑什麼會答應你?」
我放下棉籤,想了想,自己都覺得有些荒謬:「嗯,那就當我沒說過吧。」
霍尋倒是不淡定了:「姜țũ̂ₖ綰!」
像是經過激烈掙扎。
「行,地下就地下,老子答應你。」
「但是,不準再有其他人!」
「老子這輩子最恨的就是出軌。」
我知道霍尋心裏憋着氣。
霍尋見我一直不說話,更是有些惱:「姜綰,你不說話什麼意思?」
「你不會在外面已經有——」
話,淹沒在脣齒間。
霍尋怔了怔,下一秒,偏頭捂着脣往後退:
「你突然親我什麼意思?」
「不會是真想讓我做三吧?你——」
真是聒噪。
我捏住霍尋的下巴,再次吻了上去:
「沒有其他人,我只喜歡你。」
就算遲早都會有真相被揭穿的那刻,但我依舊想貪戀編織這短暫的夢。
只是到那刻,霍尋你會不會後悔?

-14-
「怎麼最近老是讓你拍男的啊?」
霍尋洗完澡帶着一身水汽,從後擁着我,抱怨道。
不能公開,霍尋就尤其喜歡在私下纏着我。
我修圖的手沒停:「因爲現在男模的封面期刊更好賣啊。」
「你看看這八塊腹肌,人魚線。」
「等我再給他加點陰影,更完美。」
「誒,你幹嗎?」
霍尋扣上我的電腦:「我討厭你看別人腹肌,我是沒有還是比他們差?」
我轉身親在霍尋嘴角:「這是誰家的醋罈子翻了呀?我來蓋蓋。」
霍尋輕哼:「你以爲這樣就可以了?」
「寶貝,我這是工作啊,忍忍哈。」
霍尋不理:「尤其是那個謝舟!」
「你看看你每次拍他,他看你鏡頭那個眼神!」
「鬼迷日眼,不守男德!」
我被霍尋逗笑:「人家這叫鏡頭表現力,你以爲誰都跟你一樣,堅定地下一秒要宣誓入黨啊?」
說完,我就後悔了。
果然,霍尋一臉在意:「所以你是覺得我比他差,是吧?」
我趕緊找補:「怎麼會?我就愛宣誓入黨的。」
「入黨多好啊,建設國家,造福百姓。」我勾上他的脖子,「所以,別喫醋了好不好?」
見霍尋依舊沒有反應,我決定拿出我的殺手鐧。
我貼上霍尋的耳朵,夾着嗓子,嬌嬌柔柔:「寶貝,喫醋的樣子就不美了。」
霍尋依舊不爲所動。
怎麼?今天這招也不管用了?
我正疑惑着,下一秒——
霍尋抓住我的手腕,用力一帶,摔倒在牀。
「啪」的一聲,屋裏一片漆黑。
霍尋的聲音從我上方傳來,帶着情慾:「綰綰,我要看。」
我和霍尋捱得極近,黑暗放大了一切感官,我緊張得無所適從。
我瞬間明白了霍尋的意思:「可我明天還要上班——」
話還沒說完,霍尋忽然低頭,一口咬上我的側頸。
起起伏伏間,一夜無眠。
臨末了,霍尋還不忘,在我耳邊咬牙切齒:「以後離那個謝舟Ṱú₍遠點,一看就不是好人!」
「霍尋。」
「嗯?」
「如果有一天你發現我騙了你,你還會原諒我嗎?」
「會和我分手嗎?」
霍尋很認真地想了想:「只要不是你出軌,什麼都好說。」
真的,什麼都好說嗎?

-15-
我沒想到,霍尋會專挑今天來。
他如今是雜誌社的大股東。
但霍氏忙,他很少來。
謝舟剛遞來奶茶,霍尋就出現在了影棚門口。
我不敢接:「謝謝,我減肥。」
謝舟點名ţű⁽要我拍他。
他的封面銷量一直很好,我沒有辦法拒絕。
所以今天出門時,我撒了謊,說今天拍的是女模特。
謝舟揮了揮手:「沈老師,怎麼了?」
我這纔回過神,收回視線:「沒,你剛纔說什麼?太吵,我沒聽清。」
謝舟笑笑:「我問,沈老師有沒有男朋友?」
「啊,有的。」
謝舟有些不信:「可我打聽了下,大家都說沒見過。」
「他是圈外人,比較害羞。」
「沈老師,我——」
「不好意思。」我打斷謝舟,看了眼腕錶,「我得回趟器材室拿設備,您先準備一下,二十分鐘後咱們開拍。」
我出影棚,往器材室走,路過消防通道拐角時,一隻大手猛地出現,將我拽了進去。
霍尋從背後擁着我,將我摁在牆上:
「還知道出來?」
我穩了穩:「霍尋,有件事兒我必須向你道歉。」
「道什麼歉?道歉那個謝舟喜歡你嗎?」
我怔了怔:「我對他沒意思。」
「綰綰,你真的讓我很沒有安全感啊。」霍尋抬手摩挲着我脖頸的細肉,嗓音低啞,「我們公開好不好?」
「我們說好的,霍尋。」
「姜綰,你到底在小心翼翼地害怕什麼?」
「霍尋,我——」
霍尋驀地低頭吻住我。
呼吸急促。
我想推開,卻紋絲不動。
良久,霍尋放開我。
我調整着呼吸,瞪了眼霍尋:「下次不準在工作時間突然親我!知道沒?」
霍尋笑着沒答。
我看了眼時間,快步往器材室走,完全沒注意到霍尋望向門口挑釁的眼神和牆角邊摔破的奶茶。

-16-
「媽,我和霍尋複合了。」
醫院花園,我推着我媽散步。
我媽聲音很輕:「你告訴他你是我女兒了嗎?」
「我不敢。」
我媽沒有再問。
我推着她走了一圈又一圈。
我爸去世得早。
我媽一個人把我拉扯大。
很多年來,我媽都是一個人。
直到大學時,家裏突然出現位叔叔。
叔叔長得好看,很有氣質。
我知道他有身份有背景。
我高興我媽媽終於找到了人生的歸宿。
直到我遇見霍尋,發現他手機裏和他爸爸的合照。
原來,我媽口中這個「男朋友」早已有妻有子。
我心中最完美的媽媽,插足了別人的家庭。
霍爸爸的出軌,霍媽媽以命威脅。
最後摔斷了腿,終身輪椅爲伴。
我害怕霍尋知道真相後的厭惡,所以才草草分手。
卻在再次重逢中貪婪又逃避,膽小得不敢將真相剝開展露。
我用手捂着這團火。
每一天,在清醒的沉淪中如履薄冰。
可夢,終究會醒。

-17-
劈頭蓋臉的照片砸在我的臉上。
桌子被拍得「啪啪」作響。
霍媽媽保養得當的臉,瞬間變得猙獰:
「姜綰,想和霍尋在一起,除非從我的屍體上踏過去!」
憤怒威脅恐嚇。
我彎着腰,沉默不語。
直到她說:
「姜綰,別惹我,不然我會讓你比你媽更慘。」
「您什麼意思?」
她推着輪椅,俯到我耳邊:「當初那場車禍,我是想直接搞死她的。」
「誰想讓她撿回條命,不過器官損傷衰竭,也沒多少命可活了吧?」
怒氣上頭,我一把推開了她,輪椅側翻在地。
霍尋就是這時候趕來的。
他怔怔地看着我ƭũ̂⁻。
不解、掙扎、痛苦,還有我最怕的,厭惡。
我拼命捂住的那團火,終於燒透了我的掌心。

-18-
我和霍尋斷了聯繫。
我每天按部就班地上班。
其餘時間,全都花在了醫院。
醫生說,我媽媽沒多長時間了。
那天的對話,我有錄音。
我想過讓霍媽媽付出代價。
可那又怎樣呢?
我和霍尋都沒了媽,就皆大歡喜了嗎?
晚上,我回家拿換洗衣服。
樓道的燈壞了,物業還沒來修。
一團黑漆的人影,蹲在我門口。
我沒理,摸黑掏出鑰匙,開門。
霍尋伸手,抓住我的衣襬:
「姜綰,爲什麼會變成這樣?」
霍尋的聲音很啞,像是很久都沒開口說過話:
「爲什麼你會是她的女兒?」
我蹲下身,抬起霍尋的臉。
鬍子拉碴,頹廢不堪。
我輕輕抱住了他。
淚落在肩頭, 很燙。
良久,霍尋說:
「我不能看着我媽去死。」
「姜綰,我們分手吧。」
我一下下,拍着他的後背:
「好,我答應你。」

-19-
「姐姐, 送你格桑花。」
卡瑪小跑到我面前, 將花遞給我, 手指在臉上捏着鬼臉:「別不開心了。」
城市裏 12 歲的小孩都可以說一口簡單的流利英語。
可卡瑪連普通發音都還不標準。
這裏教育資源差,學校少。
所以,大多的小孩到了一定年齡,就幫着家裏放牧, 很少上學。
三個月前, 我媽去世。
我離職, 帶着我她的骨灰, 四處遊蕩。
人生好像突然失去了目標與意義,天塌也不過如此。
我笑着刮她鼻尖:「怎麼沒去上課?」
輪到卡瑪皺眉, 她說:「小雅老師生病了。」
我牽起她的手:「走, 去看看。」
宋雅發燒了, 可條件實在有限,只能喫些藥,發汗硬抗。
「沒想過走?」
我給她倒了杯水。
宋雅搖搖頭:「捨不得。」
「沒意義,這些孩子不是你的責任。」
兩年前宋雅來支教, 沒想到這一教就把自己套在了這雪山草原裏。
「只有上學, 他們才能夠有機會, 走出這片草原看看外面的世界。」
宋雅看着冒着氣泡的牆頂:「我覺得有意義。」
當時,我只當宋雅還沒喫到更多的苦。
太苦太累,日積月累自然就會放棄。
人, 總是把自己放在第一位。
直到半個月後, 地震。
宋雅爲了救被困的學生, 永遠留在了學校。
我看着那些孩子哭作一團。
我參與到災後救援。
很累,累到我出現幻覺, 看見了霍尋。
他就靜靜地站在那兒,不近不遠。
可只是一瞬, 他就消失了。

-20-
我沒有走, 而是接替了宋雅。
孩子們依舊叫我「小雅老師」。
災後重建的工作做得很好。
還有匿名人士出資重新修建了學校。
真正地,可以稱之爲學校的地方。
我把我媽的骨灰埋在了雪山之下。
我想她一定會喜歡。
然後一待就是好多年。
後來,有人說:「何必呢?這些孩子不是你的責任。」
「只有上學,他們才能夠有機會,走出這片草原看看外面的世界。」我轉着手裏的格桑花, 「我覺得有意義。」
我看着這羣孩子慢慢長大。
他們上學認字, 認真讀書,有了認知和渴望。
知道有比草原更遼闊的世界。
他們想要走出去。
而我也想要他們走出去。

-21-
「小雅老師,有你的信!」
這幾年,我開始做起了自媒體。
將這裏, 將這羣小孩的生活拍成 vlog, 放在短視頻平臺上。
時常有人寄信,關心這羣小孩。
「哪兒寄來的啊?」
「京市。」
我回了房間,將信封拆開。
一張白紙,什麼都沒有。
拉開抽屜, 裏面疊放着一沓白紙。
我將白紙展平,放在了最上面,落上了鎖。
我們的人生都要向前走了。
(全文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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