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又被翻牌子了

蕭慎是我見過最摳的皇帝。
他覺得養女人不如養兵。
因此整個後宮只有我一個女人。
可是最近,我着實有些喫不消了。
男人四十猛如虎這話老祖宗誠不欺我。
爲了不被皇上折騰死,我開始偷偷摸摸往後宮塞女人。
甚至把他年少時的白月光都接進了宮。
我想着這下總不會折騰我了吧。
結果他卻一臉悲憤地把我抵在牀榻之間。
「沈玉嬌你到底有沒有心?!」 
「朕爲你守身如玉這麼多年,你的心是石頭做的嗎?!」

-1-
用過晚膳後,皇上不出意外又翻了我的牌子。
我一臉視死如歸地被太監抬上了龍牀。
這已經是這個月第十次了。
皇上每天不是在處理政事就是在睡我。
這要是放在旁人身上,定是莫大的恩寵。
可是我已經 36 歲了……
外面傳來聲音,想來是皇上忙完了政事。
我斜斜地倚靠在牀邊,抬眼看他。
蕭慎早已褪去了曾經青澀少年郎的模樣,可是看我時依舊眉目清朗,如山間高懸的月。
這男人,怎麼一把年紀了還這麼好看……
他挨着我坐下,伸手輕輕攬住我。
語氣溫柔繾綣地喚道。
「嬌嬌……」
我頓時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我眼瞅着都是要當祖母的人了,這要讓孩子聽到,成何體統!
我連忙推開蕭慎,警告他不準再喚我乳名。
他卻擺出一副可憐巴巴的委屈姿態。
「怎麼了嬌嬌?」
又是一陣惡寒傳來。
「蕭慎,你都已經四十歲了!」
「嬌嬌,你嫌我老?」
他說着拉過我的手往他衣襟裏探。
「嬌嬌你摸,朕不比年輕小夥子差。」
入手一片炙熱,我臉嗖得紅了。
第二天,我扶着腰,罵罵咧咧從牀上爬起來。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要不然遲早死蕭慎這狗玩意身上。

-2-
整個後宮加上宮女嬤嬤一共就三個人。
連副麻將都湊不起來。
倒不是我長得多狐媚惑主,我跟蕭慎之間也沒什麼轟轟烈烈的愛情。
實在是這貨太摳了。
他覺得養女人不如養兵。
上一次選秀還是在二十年前,而入選者只有țű̂⁾我一個……
蕭慎看上我的原因也很簡單,因爲我是所有秀女裏最窮的。
他覺得我肯定特好養活。
我也真的在宮裏十分頑強地生活了二十年。
也過了二十年節衣縮食的窮苦日子。
可是最近我的身體實在有些喫不消了……
錢哪有命重要!
於是我決定即便掏空家底也要往蕭慎的後宮塞人。
哪怕一個也行。
最起碼讓我把一桌麻將給湊齊啊。
但是我久居深宮消息閉塞,曾經的那些個老姐妹也都嫁人了。
不過有好幾個成了寡婦。
我倒是不介意,就怕蕭慎不願意。
不過沒關係,她們進不了宮,她們還有女兒呀。
於是這天,我隨便找了個由頭,把幾個交好的姐妹都叫進了宮。
曾經青蔥豆蔻的少女一頭青絲高高盤起,成了雍容華貴的婦人。
大家聚在一起談論的也不再是哪家的話本子最時興、哪家的胭脂最好看還有哪家的少年郎最俊俏。
她們端莊典雅地坐着,吹噓着自己的夫君兒子。
我自然不能甘於人後,裝誰不會裝啊?
「哎喲,瞧本宮光顧着說話,都忘了上茶了。」
「翠竹,快把皇上剛賜給本宮的明前龍井拿來給各位夫人……」
誰知話音剛落,翠竹卻面露難色,她輕輕俯身低聲道。
「娘娘,陛下給您那茶早就放發黴了……」
我聞言臉上的笑一僵。
真是窮慣了……好不容易有點好東西還不捨得喝,結果發黴了都不知道……
幸好我靈機一動,立馬大聲喝道。
「皇上這個月也就來了十八次,怎麼這麼快就喝完了?」
一句話,既化解了我的窘迫,也暗戳戳顯擺了我有多得寵。
這皇后真不是一般人能當的。
果不其然,話音剛落,各家夫人們都向我投來羨慕的眼光。
禮部尚書夫人滿臉豔羨地問我。
「陛下精力還如此旺盛?」
我聞言不動聲色地扶了下腰,苦惱道。
「簡直龍精虎猛,倒是讓人喫不消了。」
話音剛落,幾個夫人齊刷刷瞪大了眼睛。
將軍夫人第一個埋怨道。
「我們家那個看着五大三粗,一回家就喊累……」
「我們家那個也明顯大不如前了。」
眼看給蕭慎的威名樹立得差不多了,我直接進入今日的主題。
「本宮瞧着這後宮實在是空曠,想着爲皇上辦個選秀。」
「本宮記着,各位夫人家都有適齡女子吧?」
這意思已經很明顯了,可是底下的夫人們卻眼觀鼻鼻觀口,裝起懵懂來了。
將軍夫人性子最是爽利,跟我關係也最好。
她聞言有些不屑道。
「皇上的年紀都能給我們家芙兒當爹了。」
「再說了,太子想來也到了娶親年齡了。」
「玉嬌,你到時候可得想着我們家芙兒啊。」
其他幾個夫人也紛紛應和道。
「就是,我們家那丫頭那日賞花宴上遠遠地見過一次太子,回來便跟我念叨呢。」
「太子那長相倒是隨了陛下,真是一等一的俊俏呢。」
我聞言簡直欲哭無淚!
逆子,竟然敢跟他老子搶女人!

-3-
送走了幾個夫人,我就感覺腦門直突突。
正巧這時候太子進來請安。
蕭鈺是我同蕭慎的第一個孩子。
記得他剛出生那天正值冬日。
我自打懷孕以後,蕭慎便管我管得極嚴,不過懷個孩子,這也不準那也不準的。
我又偏生是個不服管教的。
這天趁他上朝,我實在是貪嘴,下着大雪帶着丫鬟翠竹溜到院子裏烤紅薯。
就這幾個紅薯還是我求了御膳房的廚子好久才肯給我的。
其實屋子裏也能烤,只是我感覺配着雪景,喫着熱騰騰的烤紅薯格外有儀式感。
也許是懷孕的緣故吧,我總愛傷春悲秋。
用翠竹的話說便是越發酸腐了。
我看着火星濺落在雪地上,燙出一個黑點子,沒一會兒又被風雪掩埋住了。
忍不住搖頭感慨。
「翠竹你看,本宮如今也跟這火星子一樣,拼命地燃燒又有什麼用,還不是落雪無痕。」
「這宮牆深深,平白葬送了本宮的大好年華。」
翠竹聞言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娘娘,您剛進宮可不是這麼說的。您當時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臉,奴婢至今還歷歷在目呢。」
「翠竹,讓你平日裏多看看書,成語是這麼用的嘛?」
我不滿地看了她一眼,伸手去拿烤好的地瓜。
熱騰騰的紅薯一扒開,立馬露出白騰騰的霧氣。
我剛準備喫,就聽見外面一聲皇上駕到。
糟糕,蕭慎那個狗下朝了。
「翠竹,快!快收起來。藏好了千萬別讓他看見了!」
我倒不是多怕蕭慎,主要是怕他搶我紅薯喫。
那邊翠竹在着急忙慌地銷燬罪證。
我慌張地往屋裏跑,結果腳底一滑。
我整個人往雪地裏直直摔去。
腹部傳來劇痛,有什麼溫熱的東西從雙腿之間流出。
入目是大片的紅,還有那抹匆匆奔來的明黃色。

-4-
「鈺兒啊,一轉眼都長這麼大了。」
「還記得母后生你那天難產,差點就生不下來了。」
「不過好在母后信念堅定……」
我拉過蕭鈺的手,語氣含笑。
蕭鈺疑惑地看我。
「不是母后您下雪天貪嘴,然後摔了一跤才難產的嘛?」
我聞言一巴掌呼在蕭鈺腦袋上。
「別聽你父皇瞎說。」
「母后是那麼沒輕沒重的人嗎?」
蕭鈺猶疑地看了我一眼,到底是沒再說話。
我繼續笑眯眯地同他道。
「母后想着你年歲大了,也該娶親了,不如明日辦個賞花宴,把各家的貴女都請過來相看一下。」
「母后跟父皇一起給你掌掌眼。」
要是蕭慎有能看上的那就再好不過了。
「父皇前些日子剛給將士漲了軍餉,眼下宮中哪有銀子辦宴會?」
「母后,您難不成又揹着父皇藏了私房錢?」
蕭鈺言罷,狐疑地看向我。
我尷ƭùⁱ尬地咳嗽了一聲,一巴掌拍在蕭鈺的腦袋上。
「大人的事情,小孩子少打聽。」
「你母后我好歹是一國皇后,有點錢怎麼了?」
蕭鈺不說話了,黑漆漆的眸子若有所思地看着我。
我又是一巴掌拍上去。
「小小年紀,別總學你父皇裝深沉。」

-5-
賞花宴該辦還是要辦的,只是規格略微簡陋了些,檔次稍微差了些。
沒辦法,跟蕭慎這狗東西在一起的時間久了,多少染上了一些摳搜的毛病。
好在那些個世家夫人在乎的也不是宴會。
各家小姐打扮得花枝招展,脂粉氣隔着好遠都能聞到。
我感覺今日御花園的空氣都透着一股香甜的氣息。
今日雖然說是給蕭鈺選太子妃的名頭,其實我也在暗戳戳地幫蕭慎挑兩個順眼的世家女。
門第不需要太高,乖巧聽話便好。
可是我找了一圈,都是一水兒青蔥似的小姑娘,要是把她們送進宮,真是光想想都是造孽的程度。
太子的興致倒是挺高,跟李家姑娘談策論,跟王家姑娘談詩畫,就連Ṱű̂ₔ驃騎大將軍的女兒都能扯上兩句彎弓射大雕。
就在我惆悵的時候,一個說不上好卻也十分好的消息傳了過來。
安寧郡主新寡,馬上就要回京了!
說起這位安寧郡主,那也是個名聲響噹噹的人物。
用我爹的話來說,當年若不是安寧郡主早早嫁了人,這後位可就沒我什麼事了。
畢竟她跟蕭慎,那可是青梅竹馬的情誼。
宮裏人人都知道,安寧郡主就是蕭慎放在心尖尖上的白月光。
如今白月光回來,我這個皇后也終於能光榮退休了。
剛同我說起這事的是我的閨中密友謝香蘭。
她如今是驃騎大將軍的夫人。
明明閨中之時是個頂溫柔的女子,跟了驃騎大將軍那個莽夫後,竟也染上了幾分不拘小節。
此刻她正蹺着腿,嗑着瓜子。
一邊吐瓜子皮,一邊衝我罵罵咧咧。
「我說嬌嬌啊,你可長點心吧。」
「雖說你跟陛下這也是多少年的老夫老妻了,可那孟安寧畢竟同陛下有着青梅竹馬的年少情誼。」
「她若是回來了,你這後位能不能坐得安穩還不一定呢。你可得抓緊籌謀啊。」
謝香蘭面上一臉憂心,眼中卻閃爍着八卦的光芒。
我有些無奈地輕敲了下她的腦袋。
「蕭慎不是這樣沒分寸的人,況且不過是些年少的情誼,犯不上動搖本宮的後位。」
「他若是實在喜歡,便是封她孟安寧做個貴妃也好,總歸威脅不到本宮的。」
「況且以蕭慎那憊懶的性子,封妃這麼麻煩又費錢的事,他不會幹的。」
謝香蘭聞言嘖嘖稱奇。
「沈玉嬌,你年輕時那嬌蠻霸道的勁兒哪裏去了?」
我聞言一怔,做慣了端莊守禮的皇后,我好像險些都要忘了。
曾幾何時,我也是京都極快意的女郎。
那時我曾跟謝香蘭放言,要騎最快的馬,喝最烈的酒,嫁這京都最俊俏的郎君。
蕭慎俊俏是俊俏,可就是太摳了。
我在話本子裏學的那些個宮鬥手段一個都沒用上,甚至不費吹灰之力就當上了皇后。
果然,輕易得到的都不會被珍惜。
哪怕尊貴如皇后,我也覺得沒勁兒極了。
「嬌嬌……」
得,蕭慎那個狗又來了。

-6-
我揉着痠疼的腰,看着一旁睡得如同死豬一樣的蕭慎,拼命剋制住想要掐死他的衝動。
許是感受到我的注視,蕭慎長睫微顫,嘟囔着伸手攬住我的腰。
將毛茸茸的腦袋埋在我的心窩。
連帶着我的心都癢癢的。
有那麼一瞬間,我想着,這樣也挺好。
他嘴裏依舊在嘟嘟囔囔着什麼。
我湊近去聽。
只隱約聽見了安寧二字。
剛剛那點子溫柔繾綣瞬間消失殆盡。
狗男人,果然是忘不了白月光。
既然這樣,我不妨成人之美,日後也樂得清閒。
我其實是沒見過孟安寧的,只聽宮人說起過。
這位安寧郡主也是個奇女子,十歲就跟祖父上過戰場,按理說該是個不拘泥於情愛的性子。
可偏偏看上了個靜安侯府的草包世子,哭着鬧着非要嫁。
當年這事在京都傳得可謂是沸沸揚揚。
靜安侯府封地遠在嶺南,安寧郡主這一嫁便是二十年。
二十年背井離鄉,就爲了個聲名不顯的草包,值得嗎?
她若是在京都,必是王孫貴族爭相求娶的對象。
直到現在,有人提起這位安寧郡主,都忍不住感慨兩聲,所託非人。
不過好在那靜安侯世子是個短命的,早早地沒了。
而我也終於見到了這位傳說中的安寧郡主。

-7-
孟安寧同我想象中很是不同,京都衆人的口口相傳中,她該是個明媚張揚中帶着幾分肆意的女子。
畢竟她十歲就上過戰場,十六歲就能在萬軍中取敵將首級。
可是我看到的是怎樣一個孟安寧呢?
她眉眼低垂,嫺靜祥和,容貌即使過去二十年,依舊能窺見年輕時名動京都的風采。
美則美矣,卻同京都其他世家貴女沒什麼不同,一樣地困於深宅,將靈魂鎖在規矩體統的軀殼。
但我很難把這樣一個深宅婦人同二十年前能馳騁疆場的女將軍聯想在一起。
有那麼一刻,我甚至惡毒地在想,蕭慎喜歡的人,也不過如此嘛。
「臣婦參見皇后娘娘。」
孟安寧的聲音將我從思緒中拉了回來。
我衝她輕輕笑了笑。
「安寧郡主不必拘謹,隨意便好。」
孟安寧福身謝過,卻也不再言語,只安靜在我下首坐着。
我這人一向是個話癆,難得碰見個如此安靜的,氣氛一瞬間有些尷尬。
我輕咳一聲掩飾尷尬,小聲喚翠竹。
「翠竹,上茶,把本宮的……」
話還沒說完,翠竹就趕緊止住我的話頭。
「娘娘,咱宮裏已經沒茶了……就連發黴的明前龍井昨兒個也讓您喝沒了。」
我識趣地閉上嘴。
當皇后窮到這份上也是沒誰了。
我正想着用什麼藉口挽回點顏面。
沒想到孟安寧見狀卻是淡笑一聲,臉上難得有了幾分笑意。
「娘娘若是不嫌棄,可以嚐嚐臣婦從嶺南帶回來的茶。」
一天的接觸下來,我發覺孟安寧是個很好的人。
她談吐溫婉大方,舉止從容又不失大家風範。
雖然跟我想象中的天差地別。
但她的確是個讓人心頭難忘的白月光。
也難怪蕭慎那個狗東西連做夢都在惦記。
翠竹卻是憤憤不平。
「ƭú₃奴婢瞧着這安寧郡主也不過如此,連娘娘您一根手指頭都比不上!」
好翠竹,本宮真是沒白疼你,這睜眼說瞎話、溜鬚拍馬的本事倒是越發伶俐了。
不過我好歹也是一把年紀的人了,肯定不會被這麼三言兩語的恭維就給糊弄過去。
蕭慎若真喜歡孟安寧,我從中周旋二三,讓他如願以償就是了。
到底不是豆蔻少女了,情愛二字我看得很輕。
輕到只是心口很快地疼了一下。

-8-
從那以後,我常找孟安寧進宮作陪。
可惜蕭慎總是很忙,總也看不見人影,白白浪費了我的苦心。
一來二去,我同孟安寧倒是越發熟絡了起來。
壞消息,她對蕭慎沒意思。
好消息,我終於湊齊一桌麻將了。
這天我們幾個正打着麻將呢,就聽見一聲皇上駕到。
我下意識地想躲起來ţû₁,突然想到最近沒做什麼虧心事,不用躲,反倒是他對不起我纔是,揹着我惦記了白月光那麼多年。
想到這裏,我頓時昂首挺胸,活像一隻鬥勝的公雞,雄赳赳氣昂昂。
蕭慎一進來就撞見我的眼神,他愣了一下,有些疑惑地開口。
「嬌嬌你眼睛怎麼了?不舒服嗎?」
我:「……」
「陛下,好久不見。」
孟安寧這時起身衝蕭慎行禮。
他彷彿才注意到孟安寧似的,眼中閃過一絲驚喜。
「安寧!真是許久不見了,你竟從嶺南迴來了!」
狗男人,真能裝,人家都回來半個月了,你能不知道?
我默默翻了個白眼,結果又被蕭慎看到了。
他一臉關切地湊到我身邊,輕聲詢問。
「嬌嬌,可是昨晚沒睡好?眼睛不舒服?」
我很想說我昨晚睡得好不好你能不知道嘛?
這時身旁傳來一聲輕笑。
孟安寧眉眼彎彎地看着我們。
「多年不見,陛下倒是一點沒變。」
蕭慎抬起頭,看向孟安寧。
「安寧你倒是變了許多。」
兩人相視一笑,一切盡在不言中。
那一刻我感覺自己好像個外人,破壞了他們青梅竹馬的重逢。
可是轉念一想,我纔是蕭慎明媒正娶的中宮之主,該愧疚的是他們纔對。
思緒變化間,孟安寧已經起身告辭了。
頭ṱű⁴頂傳來一聲低沉沙啞的嗓音。
「嬌嬌。」
我抬起頭,正對上蕭慎灼灼的目光。
牀板吱呀吱呀,我的命苦呀苦呀。
明天早上一定要告訴內務府,給我換一個新牀,最起碼質量得好,能經得起折騰。

-9-
我揉着痠疼的腰,更加堅定了要撮合蕭慎和孟安寧的決心。
所以我開始有意無意地在蕭慎面前提起孟安寧。
蕭慎每次都噙着笑聽我絮絮叨叨,說孟安寧有多好多好。
然後摸着我的腦袋,故作老成地來上一句。
「嬌嬌喜歡就好。」
什麼叫我喜歡?這事不該是你喜歡嗎?
我又巴巴地去找孟安寧,同她說蕭慎有多好多好。
她也只是笑,末了意味深長地來了一句。
「陛下他,真的變了許多。」
蕭慎變了?
沒有啊,一如既往地摳。
不對,是越來越摳了。
誰家正經皇宮御花園裏種白菜,太液池裏養鯽魚啊?
雖然烤鯽魚的確很好喫。

-10-
七月十五,蕭慎不出意外又翻了我的牌子。
其實翻牌子這一步挺沒必要的,畢竟整個後宮就我一個女人。
可是用蕭慎的話來說,就是做什麼都要有儀式感。
我這把年紀,侍寢這事其實已經輕車熟路了。
但是今天我突然很惆悵。
我看着牀邊一臉興致勃勃在解腰帶的蕭慎,突然沒頭沒腦地來了一句。
「蕭慎,你當初爲什麼沒娶安寧?」
蕭慎頭也不抬,隨口答道。
「孟安寧她啊,太敗家了,平日裏一盒胭脂都要五兩銀子,朕可養不起她。」
「所以你是怕虧待了她?」
果然,愛是常覺虧欠。
蕭慎聞言愕然地抬起頭,對上我一副瞭然的眼神。
他終於後知後覺。
「嬌嬌你是覺得朕喜歡孟安寧?」
「旁人都這麼說。」
「朕不管旁人,只在乎你怎麼想,嗯?」
蕭慎步步逼近,目光灼灼,看得人莫名心虛。
我遲疑着開口。
「安寧溫婉聰慧,雖說新寡,但若是陛下喜歡,臣妾可以……」
我話還沒說完,就被蕭慎按倒在牀榻之上,他看我的目光幾欲噴火。
我只聽見他一字一句咬牙切齒道:
「沈玉嬌,你到底有沒有心?」
「朕爲你守身如玉這麼多年,你便一點也感受不到嗎?」
「你的心是石頭做的嗎?」

-11-
我對蕭慎其實是動過心思的。
少年帝王的偏愛很難不讓人動心。
記得剛進宮的時候正值盛夏,那天晚上下了很大的雨,雷聲轟隆,震得人耳膜發疼。
我宮裏的燭火搖曳,忽明忽暗。
我那時不過十六歲,住在尚是陌生的宮殿,一個人嚇得號啕大哭。
蕭慎就是在這時闖進來的。
他渾身都溼透了,水滴滴答答地從衣角落在地板上。
蕭慎隔着被子輕輕抱住我,語氣也很輕柔。
他說,嬌嬌,你別怕,我在。
我那時是怎麼說的呢?
我記得我的鼻子抽抽搭搭,說話也染上了幾分鼻音。
「蕭慎,你把我的被子弄溼了。」
他一愣,抬頭看我,卻撞見我盈滿笑意的眼睛。
少年的心動不知從何而起,但少女的心事從那一刻開始萌芽,至此磅礴壯大。

-12-
蕭慎那晚說完那些話後就氣鼓鼓地離開了,徒留我一人獨坐到天亮。
人好像是很複雜的生物,嘴上越說着不在乎,心裏卻在意得要命。
就像我明明都要當祖母的人了,卻還在糾結着蕭慎到底愛不愛我的問題。
丞相夫人說,男人喜歡一個女人的時候,就會願意給她花很多錢。
蕭慎沒有,他好摳。
侍郎夫人說,男人喜歡一個女人,會每天對她噓寒問暖。
蕭慎也沒有,他平時很忙。
謝香蘭說,男人喜歡一個女人,就會每天都想睡她。
她們說謝香蘭膚淺。
我卻從中生出了幾分旖旎的心思。
照這麼說,蕭慎對我,也該是有幾分喜歡的吧?
我向來不是個喜歡藏着掖着的人,索性便想去找蕭慎問個明白。
結果還沒到勤政殿,就看見門口烏烏壓壓跪了一片朝臣。
蕭慎身邊的太監總管王福看見我,彷彿看見救星一般,趕忙迎上來。
「娘娘,陛下正生氣呢,眼下誰Ťṻ²也勸不動,要不您給進去勸勸?」

-13-
我進去的時候,裏面已經滿地狼藉了。
蕭慎脾氣一向很好的,我頭一次見他發這麼大的火。
他聽見有人進來,下意識想扔東西,目光卻在觸及到我裙角的時候陡然一怔。
蕭慎抬起頭,眼眶隱隱泛紅,喚了我一聲。
「嬌嬌……」
大周與金國相鄰,這些年一直紛爭不斷,嶺南地處兩國交界,更是飽受戰火摧殘。
三十年前,大周與金國一戰慘敗。
派去作戰的三十萬大軍幾乎全軍覆沒,金國趁機侵佔了五座城池。
還列出了一堆喪權辱國的條約。
那場大戰幾乎掏空了大周朝的國庫。
金國甚至提出讓當時的皇后去和親。
一國之母,被送去敵國和親,這簡直是在公然將大周的臉面踩在地上。
可是沒有辦法。
適齡的公主們哭着喊着要替皇后去和親,可是那金國使臣有恃無恐。
戰敗之國,哪有談判的資格?
周皇后去了纔不過一年,ẗū́ₓ死訊便傳了回來。
皇帝想接回髮妻的遺體,卻被派來送信的使臣調笑。
「一個被我們金國玩爛了的女人,哪裏值得大周皇帝掛念?」
「別說,你們的皇后可真帶勁啊。」
說着他還猥瑣地笑了兩聲。
朝堂之上,三十朝臣賠笑,只有當時年僅十一歲的蕭慎提着劍想衝上去,卻被那使臣狠狠踹倒。
他踩着蕭慎的臉,大放厥詞。
「你們大周人可真不懂規矩,小子,讓我好好教教你,什麼是規矩!」
那天,蕭慎被生生打斷了一根肋骨。
可也是從那天起,先帝才決定傳位給蕭慎。
蕭氏子孫,有此血性的,唯有蕭慎一人。
蕭慎一直都想收回失地,他身上的龍袍補了又補,一國皇帝,把日子過得緊巴巴的,甚至連富裕點的平民百姓都比蕭慎過得滋潤。
國庫空虛,他不願加重百姓賦稅,便只能剋扣自己。
如今金國又來挑釁,我大周兵強馬壯,蕭慎想御駕親征。
可是三十年的安逸早已磨滅了這些朝臣的血性。
他們不願再發動戰爭,寧願這麼一直窩囊下去。
息事寧人……
蕭慎把腦袋趴在我懷裏,聲音悶悶的。
「嬌嬌,他們都忘了……忘了這三十年的太平日子是如何來的。」
「是皇額娘啊……她……她明明爲這個家國犧牲了一切,最後卻成了皇家的恥辱!甚至埋骨他鄉,死後都不得安穩!」
「他們這羣懦夫,踩在女人的屍骨上過着安逸太平的日子,如今竟然還想把我們的平安交出去!」
平安,是我和蕭慎的第二個孩子,也是大周唯一的公主。
我的平安今年不過十三歲。
我輕輕扶住蕭慎的肩膀,語氣堅定。
「陛下,前路你只管去闖,一切都有我呢。」
「你可一定要……護住我們的平安啊。」

-14-
宮裏罕見地辦了一場宴席。
我看着御廚列的菜單,心疼得不得了。
真是窮慣了,反而喫不慣那些個山珍海味了。
什麼脆皮肘子、松鼠桂魚通通被我撤下了。
當天晚上,大臣們看着面前的清粥小菜窩窩頭一個個面面相覷、不知所措。
只有蕭慎同我相視一笑。
「諸位想必很好奇,今日的宴席怎麼會如此寡淡,甚至見不到一點葷腥。但是實不相瞞,這對我和陛下來說,已經是極其奢靡的一餐了。」
「三十年前同金國一戰,幾乎掏空了我大周國庫,甚至傷到了大周的根骨。」
「這根骨不是送出去的那些個金錢,割讓出去的城池,而是我大周子民的骨氣。」
「先帝臨終前曾握着陛下的手,反覆念着收回失地這四個字。如今金國愈發猖狂,得寸進尺,甚至要公主爲妾。難道諸位還要繼續在女子的臂彎下苟且偷安嗎?」
「本宮想問問諸位,三十年苟且偷安的日子便真的過得問心無愧嗎?」
「大週休養生息、臥薪嚐膽三十年,求得可不僅僅是一個安逸,而是要讓它金國……血債血償!」
話音剛落,坐在最下面的丞相就猛地吐出一口血來。
「老臣慚愧啊!」
「臣願隨陛下出徵!收復失地,揚我大周國威!」
「臣等願追隨!」

-15-
大周與金國又開始打仗,戰爭斷斷續續打了半年。
而我也已經半年沒有見過蕭慎了。
我們的鈺兒已經成長爲一個能獨當一面的男子漢了。
平安常跟我念叨着父皇。
我這時候總會摸着她的頭說,父皇在外面打壞人呢。
父皇是英雄,有人想欺負平安,父皇會把那些壞人通通打跑的。
平安便會趴在我的膝蓋上問我。
「父皇什麼時候能把壞人打跑啊?」
「快了……就快了……」
孟安寧偶爾會進宮來陪我,我們之間也總算真正意義上地熟絡起來。
她得知自己被傳是蕭慎白月光的時候笑得前仰後合。
好半天才擦了擦眼角的淚。
「蕭慎沒跟你說過嗎?」
「他十二歲就暗戀你了。」
「養個皇后可費錢了,蕭慎那麼摳的人,毅然決然地娶了你。」
「我當時在嶺南都要驚呆了。」
我錯愕地抬起頭,終於從孟安寧的口中,真正意義上地瞭解了蕭慎。
蕭慎第一次見我並不是在選秀上,而是在長安街頭。
那時幾個混混在議論周皇后,人羣鬨笑。
明明纔不過兩年,爲國犧牲的皇后就成了百姓口中的桃色談資,何其可悲。
只有我挺身而出,指着那幫混混破口大罵。
「蕭慎在想什麼我不知道,但是我當時在想,這個小姑娘可太酷了,我若是個男子,一定要娶回家的。」
「沒想到啊,最後還是被蕭慎那個傢伙捷足先登了。」
說着,孟安寧捏捏我的臉,嘴邊溢出抹輕快的笑來。
至於孟安寧,她爲什麼會嫁去嶺南。
用她的話來說,一開始是爲了駐守邊關留意金國動向。
畢竟誰沒個巾幗英雄的夢呢?
後來是單純地因爲靜安侯世子長得好看。
「我外頭那些個名聲多是他們畏懼我爹的面子亂傳的。」
「他喜歡文靜的世家女,所以我裝了整整二十年,裝得險些都要改不過來了。」
「結果那傢伙臨死前才告訴我,他其實早就發現我是裝得了。但是他就是喜歡我。」
「在我沒出現之前,喜歡只是個籠統的概念,被賦予了許多條條框框。可當我出現以後,喜歡纔有了真正意義上的標準答案。」
「所以說啊,這世上哪有那麼多爲什麼啊,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16-
大周天元二十一年,與金國在鹿水河一戰大勝敵軍。金國二十萬兵馬全軍覆沒,至此,對大周俯首稱臣,失地得歸。
蕭慎扶靈歸來那日,舉國歡慶。
只他一人長跪在祖宗牌位前,失聲痛哭。
那一年,蕭慎四十一歲,已經是兩個孩子的父親。
此刻,他卻哭得像個孩子。
三十年國恥全壓在他一人身上。
我至今仍記得大婚那日,宮裏難得點了兩根紅燭,燭火搖曳,蕭慎挑起我的蓋頭,眼神誠摯。
他同我說對不起。
國庫空虛,大周朝搖搖欲墜。
我這個皇后當得其實還不如尋常富貴人家的妾室奢靡。
但是蕭慎不知道的是,我一直是心甘情願的。
宮裏最窮的那年,我和蕭慎窩在一起啃一個大雞腿。
蕭慎當時側目看我,說這樣的日子不會太久的。
我沒說話, 默默喫掉最後一口雞腿。
蕭慎說得沒錯,這樣的日子的確沒過太久。
因爲很快, 我就連雞腿都喫不上啦。
宮裏的一切喫穿用度都省下來送去了軍營。
士兵們要喫最好的菜, 喝最好的酒,穿最暖和的衣服。
用蕭慎的話來說,他們爲大周出生入死,本就值得最好的一切。
謝香蘭那段時間常進宮來, 偶爾會替我打抱不平。
我有時候會笑着應和她幾句, 但是心裏卻從沒怪過蕭慎。
國仇家恨未報,遑論兒女情長?
我心中不是沒有家國,可身爲皇后, 我一生都走不出這座宮牆。
父母將我嬌養得太好了,我提不起弓箭, 做不了上陣廝殺的將軍, 也當不成運籌帷幄的謀士。
我唯一能做的, 只是陪蕭慎一起, 度過那些個惶惶歲月。

-17-
一個月後, 宮裏再次設宴。
這次蕭慎說什麼都不讓我插手了,偏要自己操辦,我也樂得清閒。
結果宴會當天, 翠竹一大早就給我拽起來, 打扮得花枝招展的。
「知道的還以爲我是皇后,不知道的還以爲是哪家的新娘子呢。」
翠竹聞言不說話, 只一個勁地笑。
就連宴會廳都佈置上了紅綢綵帶。
我在人羣最深處, 看見了一身紅衣的蕭慎。
他彷彿又變回了當年那個意氣風發的少年郎, 牽着我的手,許下白頭之約。
「嬌嬌, 這場封后大典,我欠了你整整二十年。如今終於能還給你一場盛大的慶典了。」
原來……他一直都記得。
記得當初簡陋的紅燭下,少年許下的諾言。
他說有朝一日,定會還我一場這世上最盛大的封后大典。
我紅着臉抱住蕭慎,小聲在他耳邊說。
「佈置得這麼隆重, 這得多少錢啊……」
蕭慎笑着回抱住我。
「沒事, 孟安寧有錢,她出的錢。」
我錯愕地回頭去看孟安寧,她正笑着同我招手。
蕭慎卻一把捂住我的眼睛。
「嬌嬌, 今天是我們的新婚之夜,你的眼裏只能有我。」
這人真的是……
這麼大把年紀了,怎麼也不害臊啊……

-18-
蕭慎又嚷嚷着要撂挑子不幹了。
他不想當皇帝了,要帶我出去遊山玩水。
可是我有點不放心鈺兒, 我還沒看着他娶妻生子呢。
我還不放心平安,她還那麼小呢。
可是蕭慎卻同我說,兒孫自有兒孫福,我們做父母的不必操心這麼多。
所以, 在某一個天氣晴朗的早晨。
我和蕭慎跑了。
做了二十年勤政愛民的皇帝和端莊守禮的皇后。
我們終於完成了自己的使命。
剩下的,就交給孩子吧。
我同蕭慎,要去過只屬於我們的人生了。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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