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蔓

阿孃曾是苗疆最有天賦的蠱女。
可惜遇見我爹後,她就成了戀愛腦。
濃情蜜意不長久。
等到最後一隻蠱蟲也用光,那個男人轉手就把她送到了同僚的牀上。
再見到阿孃時,她被剜目割舌削耳,四肢只餘骨架。
我看着她殘破的屍身,一滴淚也沒流。
只是當夜,我就逼出心頭血,餵養了一隻美麗的蟲子。

-1-
阿孃出事的那一年,我才六歲。
那時,我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只曉得向來恩愛的爹孃突然出了罅隙。
我爹蘇靖軒剛升了禮部侍郎,扭頭就娶了她的表妹林芷蘭爲平妻。
跟着林芷蘭一起進府的,還有比我只小兩個月的蘇錦。
蘇靖軒給了林芷蘭天大的體面,不僅三媒六聘,更是披紅掛綵邀請了一衆同僚,悉心引薦。
阿孃僵硬着臉,卻被爹當面罵了一句「晦氣」。
她死死抓着我的手,冷得就像三九天的冰。
再後來,阿孃就不見了。
蘇靖軒說,她嫉恨林芷蘭,自請去莊子上修養身心。
我不信,因爲林芷蘭進門那晚,阿孃說了,她後悔了,她要帶我走,離開這裏。
她不會丟下我不管的。
可我不信也沒辦法,林芷蘭迅速把持了後宅,我根本探聽不到任何阿孃的消息。
一開始,除了阿孃不在,府內好像沒有任何不同。
可ŧű₄半年後,一切都變了。
我被安排到下人房,喫食也非餿即少。
我趁着府裏宴請的時候,故意鬧到了林芷蘭面前。
我以爲自己還是爹孃的掌上明珠,是那個蘇家大小姐。
結果,因爲我下了林芷蘭的臉面,被蘇靖軒親自請家法揍了一頓。
夜裏,我疼得在榻上直哼哼的時候,林芷蘭來了。
「小賤種,跟葉婉那個賤人一樣,就是上不了檯面。」
「你給我聽着,這次只是一頓打,下一次再給本夫人難堪,我就扒了你的皮,讓你跟你的死鬼娘一樣,成爲千人騎萬人枕的爛貨。」
她面目猙獰,眼裏滿是惡毒。
我漲紅了眼,不顧身上的傷便一躍而起咬住了她的手:「不准你說我娘!」
「啊啊啊,小畜生,你竟敢?」
她身邊的婆子掐着我的耳朵將我拖開,「啪啪」甩了我兩巴掌。
林芷蘭捂着手,氣得雙目通紅。
但突然又想到了什麼,她抿脣笑起來:「你好久沒見到你娘了吧?罷了,本夫人就大發善心一回,讓你跟那個賤人見最後一面。」

-2-
我被一路拖到了後院的廢宅裏。
我從來不知道,蘇府內還有這樣偏僻冷寂的地方。
一個沒有窗戶,瀰漫着腥臭,到處都破爛不堪的小黑屋。
我的阿孃竟然住在這裏?
等我看清那個一動不動躺在地上的人,我驚呆了。
記憶裏溫柔的,美麗的,最是動人的阿孃,竟然被剜去雙目,削了耳朵,俏麗的臉上滿是疤痕,幾乎看不出原來的模樣。
我愣在了當場。
林芷蘭卻掩着鼻子輕笑道:「怎麼?你是連親孃都不認得了嗎?」
她故意一推,讓我撲倒在地,靠近了阿孃。
然後我發現地上的人,四肢處都塌陷了下去。
「阿,娘?」我顫抖地摸了上去。
入手處竟然全是骨架,我跌坐在地上,痛苦、恐懼、絕望……諸多情緒猶如一隻大手死死攫着我的心臟。
阿孃還沒有死。
聽見我的聲音,她如迴光返照一般,張了張嘴。
「啊——」我驚叫起來。
她嘴裏光禿禿的,竟是什麼都沒有。
沒有牙齒,沒有舌頭……
阿孃渾身顫抖着,雙眼的地方流出兩行血淚,然後她用盡了全身最後的力氣,轉過了頭。
她不願嚇到我。
可是阿孃,其實無論你變成什麼樣,蔓蔓都不會害怕的。
但我不敢表現出來。
因爲林芷蘭已經在猖狂不已地笑着:「當真是母女情深啊!」
「葉婉,放心,我會好好照顧你的女兒的。」
她高高在上地看着我,嘲弄道:「我早就看你不順眼了,要不是你身上有一半夫君的血脈,本夫人早就準備弄殘你,送到最下賤的暗窯去。」
「不過沒關係,這下你不去也得去了。」
「誰叫你不服管教,橫衝直撞發現了你孃的事呢?」
她扶了扶鬢角,指揮着嬤嬤:「放把火燒了這裏,然後天一亮就稟了老爺將這個小賤人偷摸着送出去。」
我死死咬住牙關,可還是忍不住渾身戰慄。
「阿孃!」我大叫了一聲,突然直挺挺地暈了過去。
「哼,不中用的東西。」林芷蘭冷笑。
她籌謀了許久,終於入主蘇府,又將葉婉折磨成這樣,心裏自是得意又興奮。
所以,她根本沒注意到,我暈過去之前,指尖輕輕拂過了阿孃的臉。
而一隻蠱蟲也悄無聲息地爬到了我的身上。

-3-
那一夜,我發了一場高燒,燒得嚴重到幾乎死去。
這事鬧得闔府皆知,準備悄摸將我送去暗窯的計劃自然要延後。
但林芷蘭也巴不得我就此死了一了百了,她沒有給我請大夫,也不準任何人照顧我,而是讓我孤身一人在院子內等死。
但我沒死,只是醒來後,我的記憶出現了錯亂。
我把林芷蘭當成了母親。
我執着而委屈地跪在她的院子門口,小心翼翼地問進進出出的每一個人。
「母親爲什麼不肯見我?」
「是不是蔓蔓做錯了什麼?」
「母親,蔓蔓會改的,你不要討厭我……」
林芷蘭自是噁心到不行,可我只是個六歲的孩子,如此聲淚俱下,哪裏有一絲作僞的樣子?
只有她,根本不相信我真的記憶錯亂。
可幾輪多方試探,我卻怎麼也沒露出馬腳。
而蘇靖軒到底是我爹,時間長了,我又總是一副孺慕之情卻備受傷害的可憐模樣,他終於看不下去了。
「蘇蔓到底也是我的女兒,就當個小貓小狗養着吧。」他一錘定音。
林芷蘭不滿,卻也不敢違逆他的意思,只能留着我。
她在我的院子裏安排了很多眼線,說是照顧我,實際是監視我,也尋着各種各樣的機會折磨我。
我成了蘇府最不受待見的人。
可我也終於打消了他們的疑慮,可以安然活下去。
只有活下去,纔會有無限的可能。
是的,我的記憶根本沒有任何問題。
我清楚地記得每一件事,記得阿孃是如何悽慘痛苦地死去。
我要復仇!
可一個小孩子怎麼能完美地隱藏自己的心意?
我攤開手,掌心出現了一隻豔麗的小蟲。
它震動着雙翅,親暱地蹭着我的手心。
「別急,現在就餵你。」
我逼出心頭血,看着它滿足地飲下,又憑空消失不見。
所有人都以爲阿孃已無蠱蟲可用。
所以蘇靖軒敢肆無忌憚地踐踏她,磋磨她,甚至在林芷蘭的挑唆下,將她送給同僚暖牀。
他們渴求蠱蟲的力量,卻又害怕蠱女的藏私,招來報復。
於是,蘇靖軒親自動手,刀刀相逼,只想確定阿孃真的再無蠱蟲。
我想,阿孃一定是後悔了。
所謂情愛,在面對人性的慾望時,不過是用甜言蜜語編織的最大謊言。
所以她至死都沒有透露她的底牌——
她還有一隻蠱。
一隻專門爲我而留的蠱王。

-4-
九年時光一逝而過。
及笄那年,我出落得越來越像阿孃。
林芷蘭看我的眼神也越來越掩飾不住厭惡。
這些年,她暗中想過諸多法子要我小命,只是各種機緣巧合下都沒能成功。
後來,眼看我出落得越發貌美,她乾脆轉了心思,爲我請了青樓名妓,一心想將我養成「玩物」。
蘇靖軒ŧū́₇本與我也無多少父女情分,他看重仕途,發現林芷蘭所作所爲後反而大力支持。
畢竟,一個貌美的女兒對他,的確大有裨益。
我裝作茫然不懂卻甚是懂事的模樣,白天隨名妓習舞練琴,夜晚卻通過蠱王各種汲取其他技能和知識。
他們不知道,阿孃這脈的蠱女血脈相傳,及笄之後,無師自通便能煉化、驅使各類蠱蟲。
雖然及笄之前,我只能依靠蠱王的保護。
但我用心頭血餵養它,讓它與我心意相通,孤獨又漫長的黑夜,總算不太難熬。
及笄那日,蘇府上下靜悄悄。
沒有人記得這一天,是我人生中至關重要的一天。
可是沒關係。
我站在院子中央,感受着方圓十里每一聲蟲鳴。
我聽見它們在爲我吟唱,向我臣服。
我終於長大了。
不用如幼時難以自保時那樣,再處處隱忍退讓。
而我籌謀已久的報復,也終於可以開始了。

-5-
不知是不是有意而爲之。
林芷蘭在我及笄那日,設宴邀請了禮部尚書夫人。
她想請那位爲蘇錦主持兩個月後的及笄禮。
我故意不合時宜地闖了進去。
「爲何妹妹有及笄禮,可今日我生辰,卻什麼都沒有?」
我執拗地昂着頭,抱着她的大腿就是一頓哭。
「母親,我知道你向來偏心妹妹,可我也是你的女兒呀!」
我的身世在上京貴婦圈裏從來都不是祕密。
人人都知道,蘇家有個上不了檯面的前妻,因爲「偷情」而縱火自焚。
留下的女兒也是個「傻子」,滿眼只認後來的夫人爲娘。
可大家知道是一回事,當面碰見我發傻,讓林芷蘭難堪是另一回事。
尚書夫人尷尬地笑了笑:「蘇夫人,這……要不過兩日你去我府上,我們再商議錦兒的事。」
林芷蘭臊得滿臉通紅,礙着貴客在,只得壓着滿腔怒火先送客。
「這,這丫頭從小腦子就不好使,讓您見笑了。」
等到外人走光,她一腳就踹開了我。
「你是什麼東西,也敢跟錦兒攀比?」
「今日是誰當值?竟然放她進來,若是壞了錦兒的及笄禮,看我不全部發賣了你們!」
門口的幾個小丫鬟這才醒過神來,將我拖了出去。
方纔她們明明警醒着,看見我出現就要攔下,卻不知怎地突然沒了意識。
等再醒悟過來的時候,我嚎都嚎完了。
我淚水汪汪地盯着林芷蘭,一聲一聲的「母親」喚着,讓她心裏沒來由發毛。
「錦兒及笄禮要緊,陳嬤嬤,你帶她下去,給她一碗長壽麪,順便幫我好好教導教導她!」
陳嬤嬤便是多年前一直陪在她身邊的那位。
可這一次,林芷蘭沒能等到陳嬤嬤「教導」後,再繪聲繪色地前來複命,而是等到了她憑空跌了一跤,癱倒牀上的消息。

-6-
陳嬤嬤莫名其ţù⁾妙地癱了。
她醒來後,自己都說不清緣由。
只知道自己帶了一碗故意沒煮熟的面,興高采烈地要去好好「管教」我。
卻不知道爲什麼,剛到我院門口的時候,就腳下一僵抽了筋。
好巧不巧,跌下去的地方全是石頭塊,她被硌得渾身生疼,也不知道是碰了哪裏,就突然一動也動不了了。
偏偏我的院子偏僻,來往無人。
等她被人發現的時候,氣血瘀滯,大夫說回力乏天,只能徹底癱了。
陳嬤嬤是林芷蘭用順手的人,更別提蘇錦都是她幫着帶大的。
林芷蘭又是心疼又是心急。
她惡狠狠地看着我:「蘇蔓,你爲什麼要在院門口堆那些石頭?」
「你就是個煞星,是你,害得嬤嬤受傷。」
蘇錦聞言,立馬又像以前許多次那樣,衝過來就想扇我。
可陳嬤嬤突然驚叫起來。
她不能動,一雙眼睛卻像看見鬼一樣看着我。
她咧着嘴,哆嗦着,從喉嚨裏擠出來幾個字——
「葉,婉……夫人,不,不是老奴……」
蘇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只疑惑地愣在當場。
林芷蘭卻面色發白。
她順着陳嬤嬤的眼神看了看我,然後攔住了蘇錦,對我罵道:「你給我滾。」
我低下頭,唯唯諾諾地退了出去。
「娘,您幹嘛攔我?你看看陳嬤嬤的樣子,肯定是蘇蔓那個賤人害的……」
她滿嘴都是不乾不淨的話,聽得林芷蘭直皺眉。
「錦兒,雖是在家中,你也要注意自己的言行。」
「以前你胡鬧娘不管,但你即將及笄,名聲最是要緊,蘇蔓到底是你名義上的姐姐。」
蘇錦挑眉:「呸,她也配?」
「好了。這件事你別管,也別問,娘會處理好的。」
「你放心,有娘在,什麼都不會影響到你的。」
呵,好一副慈母心腸。
可惜,不管她想做什麼,都沒用的。
蘇府的報應,已經來了。

-7-
林芷蘭能甘當外室蟄伏多年,直到蘇靖軒哄着阿孃用完ẗū́⁸蠱蟲,爲蘇家鋪就了一條登天大道,她才現身坐享其成,自然不是什麼好糊弄的人物。
我做低伏小多年,她還是不怎麼放心我。
尤其陳嬤嬤莫名其妙的癱瘓,加上那含糊其辭的言語,她到底還是害怕了。
她安撫好蘇錦,又着人將蘇靖軒從姨娘那邊截了過來。
「夫君,陳嬤嬤的事很是蹊蹺,妾身有些不放心。」
她不敢直接提及「蠱蟲」,那是他們倆不約而同掩藏在心中的祕密。
只能迂迴地將事情經過說了一遍。
「蘇蔓那個死丫頭做低伏小這麼多年,最是害怕我的責罰,怎麼會突然不知禮數闖了進來?」
「萬一,萬一她這麼多年都是假裝的呢?」
蘇靖軒嗤笑一聲:「那時候她纔多大,你前前後後試探了那麼多次,難道還不放心嗎?」
「也是你做得太過,同是及笄,就給蘇蔓一碗麪,她心裏不開心也是正常的。」
林芷蘭搖搖頭,又軟了身段勸道:「可時間這麼久了,萬一她恢復了呢?」
「她若是想起她孃的慘死,會不會對你我,對錦兒下毒手?」
「夫君,葉婉可是苗疆最有天賦的蠱女。她的孩子,怎麼會平平無奇?」
「若是哪一天,她覺醒了記憶,也學會了蠱術……」
「夫君,妾身好怕啊。」
她整個人柔弱無骨地倒在了男人的身上,無助又可憐地紅了眼。
蘇靖軒本就喜歡她溫婉的模樣,將話聽進去幾分後,細思之下,也極爲後怕。
「還是表妹你心細,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只是好不容易養她到現在,出落得也水靈,就這麼輕巧地弄死倒也可惜。」
他沉眉:「總要像她娘一樣,物盡其用方好。」
這些年,沒了阿孃蠱蟲助力,他仕途坎坷,雖是費心費力,各種巴結討好上級,卻是一步都未進。
林芷蘭咬脣,附耳道:「我們養她多年,也是時候要她回報一二了。不如,這番……」
蘇靖軒的眼睛越來越亮,最後撫掌大笑道:「好,好,好!」

-8-
第二日,二人破天荒地來到我的院子。
「蔓蔓,爹爹知道,陳嬤嬤的事與你無關,你受委屈了。」
「你娘也知道及笄的事情委屈了你,這不,特地給你帶了點心來。這可是榮順齋獨一份的,錦兒都沒有,單單給你一人定的。」
林芷蘭趕緊將食盒打開,將一盤精緻的點心端了出來。
「昨天是我急糊塗了。」她長嘆一聲,故意用帕子擦了擦眼角。
「蔓蔓,正所謂慣子如殺子,這些年我對你嚴苛一些,其實都是爲了你好啊。」
「你小時候生了場重病,本就比旁人遲鈍些,我若再不約束管着你,還不知要給蘇府帶來多少笑話?」
蘇靖軒輕咳一聲:「往日之事也無須再提,如今蔓蔓已及笄,你也不必如以前一樣對她太嚴苛了。」
林芷蘭柔柔道:「夫君說得是。正巧三日後高陽公主設百花宴,不如也叫蔓蔓跟着去。她這般年紀,也該多出去走走了。」
「我,我可以去百花宴?」我裝作受寵若驚的模樣,「這,這是真的?」
二人眉目含笑,甚是耐心:「當然是真的。」
林芷蘭更是拈了點心遞到我嘴邊:「你是我侍郎府的大小姐,自然去得。不過宴上規矩多,屆時你緊跟着我和錦兒便好。」
「好的,好的。」
我喜不自勝。
見我將那碟點心喫了個乾乾淨淨,他們更是笑得真切。
畢竟啊,那些喫食裏添了月月發作的「蝕骨散」。
這便是林芷蘭的計劃,用毒制住我,即使往後我想起了什麼,他們也無須擔憂了。
他們頗有默契地相視一笑,眼底深處全是對我的待價而沽。
高陽公主的百花宴上,各家相看確是常態。
但這次設宴,其實並非高陽本意,而是宮內那位最受寵的郭貴妃,要爲她的癡傻又暴虐的侄子尋個妥帖的「玩具」。
蘇靖軒和林芷蘭算盤打得很好。
他們想要獻祭我,討好郭家。
可惜,他們所有的謀劃,早就被我的蟲子探聽得一清二楚。
而我也正想借此機會,送他們一份大禮。

-9-
歷屆百花宴本應是高門雲集、爭奇鬥豔的場所。
但此次,但凡有點手段的都知道宴會主題是什麼。
是以,能稱病藉故不來的不在少數,就算赴宴的,大多也未曾多加裝飾,主打一個低調不起眼。
林芷蘭給蘇錦也是裝扮得甚是樸素,可是給我卻是一身盛裝。
待我一出現在宴上,衆人便齊齊看了過來。
那眼神里,有驚訝,有了然,也有鄙夷……但更多的卻是一副等着看好戲的模樣。
高陽公主高坐上首,眼光也掃了過來,雖未說話,眉頭卻輕輕皺起。
她知道貴妃那個孃家侄子的德行。
正常婚配都是難事,卻偏偏仗着貴妃的名頭,指望找個高門貴女當夫人。
也不想想,就算有人有心巴結貴妃,又怎會捨得自家親女送去被作踐?
但是高陽公主是貴妃的養女,孝義在身,根本架不住貴妃天天在她耳邊唸叨,迫不得已下無奈辦個百花宴走走過場。
但她並非獨斷暴行之人,其實早就跟各家交代了背後糾葛。
不想林芷蘭一心想借我攀附郭貴妃,故意將我打扮得招搖無比,還藉着我是第一次出席這種宴會的由頭,各種將我介紹給其他人。
知道我就是那個燒傻了的蘇蔓,大家也就心知肚明蘇侍郎一家打的是什麼主意了。
罷了,那邊也是個傻子,傻子配傻子,豈不是剛剛好的一對?
只是大家到底自恃身份,對林芷蘭苛待我還是有些不屑。
尤其是高陽公主,她看見旁邊貴妃派來的心腹嬤嬤,眼睛一亮,直勾勾地盯着我,眉心皺得更緊。
蠱王飛到我的耳邊——
我聽見高陽公主有些惱怒的聲音:「李嬤嬤,本宮雖應了母妃要幫她相看,但百花宴上,你斷不可明着胡來。」
「殿下,老奴奉的是娘娘的命令。您只管設宴,至於旁的,老奴自有分寸。」
我裝作不經意地回頭,恰好看見高陽一臉慍色,仰頭飲下一杯酒。
身爲公主又如何?
郭貴妃雖無子,背後的母家卻是朝堂新貴,最受聖上寵信。
所有人都知道,今日的百花宴不簡單。
所以蘇靖軒才與林芷蘭打定主意,通過犧牲我,討好貴妃娘娘。
我聽着蟲子們傳遞着各種竊竊私語的「密談」,表面卻是一絲也不顯,甚是乖覺地跟在林芷蘭身後。
她既有心,我自然要順水推舟。
只是兩相比較之下,一同前來的蘇錦不免淪爲了陪襯。
她並不知其中彎彎繞繞,時間一長,便繃不住黑了臉。

-10-
任誰看見一向被踩在腳下的人,突然越過自己,怎麼都是惱的。
更何況蘇錦是林芷蘭唯一的女兒,一直被嬌寵着養大,在府內地位甚至要比庶子都高得多。
她一直遠遠看着我在人前露臉,不由就喝了好幾杯果酒。
林芷蘭發現不對的時候,她一張小臉已燒得嫣紅。
「錦兒,你飲多了。」
「不用你管。」蘇錦奪過酒杯,賭氣似的又仰頭飲下一盞。
「錦兒,不準放肆。」
兩人推搡之間,酒水翻倒,座位靠得近的幾位,都打溼了衣衫。
「胡鬧,真是胡鬧!」
「諸位,真是對不住,小女不勝酒力,有些醉了。」
到底是高陽公主的宴席,無人敢直接撂臉生氣:「罷了,罷了。」
還好出行都帶了替換的衣衫,以備不時之需。
高陽公主微微頷首,指了幾個婢女帶大家趕緊去換洗。
我離得遠,本是無礙的。
可林芷蘭起身的時候袖子一揮,竟是將一盞殘酒潑到了我身上。
她滿臉歉意,全是濃濃關切:「哎呀,蔓蔓,不好意思。都怪母親不小心,你也趕緊去換一身吧。」
我規規矩矩地應了一聲,裝作根本沒瞧見她眉眼裏的竊喜。
而蘇錦紅着眼在我和她娘之間來回掃了一眼,咬了咬下脣,甚是不忿地跺了跺腳。
看着她的樣子,我低頭淺笑。
她不知道,方纔,貴妃的心腹嬤嬤找了由頭喚林芷蘭近身密談。
二人已經達成約定,要找個機會,今日就將我與那傻子的事定下來。
方纔那盞酒,怕就是行動的信號。
林芷蘭寵愛女兒,一心護着不讓她沾染這些惡事。
可卻不知道,過度保護也非好事,尤其是我還給她倆都下了蠱。
蠱者,惑也。
早在我及笄那日抱住林芷蘭大腿的時候,一隻疑心蠱便落到了她的身上。
ṱŭ₈陳嬤嬤中蠱癱瘓後,她的疑心越來越重。
不僅對我,也對她身邊的所有人。
就連她最寵愛的,唯一的女兒蘇錦,也是她疑心的對象。
林芷蘭根本沒有告訴蘇錦她的全盤計劃。
她擔心自己的女兒驕縱慣了,會打亂自己的安排。
也害怕蘇錦知道自己的籌謀後,會厭惡她的手段,與她生出隔閡。
而我給蘇錦下的是名爲「一葉障目」的蠱,不僅能迷惑心智,讓人看不清真相。
還會不斷引發中蠱者的嫉恨,直至令人瘋狂。
我裝作與林芷蘭親近的模樣,其實是故意激蘇錦,讓她逐漸喪失理智。
我磨着後槽牙,看了看身邊一羣明明知道將要發生什麼,卻都無動於衷,等着看好戲的貴女們,乾脆也都送了她們一隻蠱。
好了,萬事俱備,只等開戲了。

-11-
就如事先約定好的一樣,一刻鐘後,有人大喊大叫衝到了宴上。
「殿下,殿下,不好啦。郭家少爺不見了!」
赴宴的人等裝作驚慌的模樣:「哎呀,怎麼有外男在?這要是亂跑衝撞了女眷,如何是好?」
她們擠眉弄眼,不約而同地按着既定的「劇本」假意驚慌着。
高陽公主滿是怒色,卻又不得不配合道:「大呼小叫,成何體統?」
「他是孩子心性,怕是躲到哪裏玩去了。還不快去找!」
場面話還是需說的。
只是待會不乾淨的東西還是不要有太多的人看到纔好。
高陽捏着眉心,興致缺缺道:「保險起見,諸位都結伴先散了吧。」
李嬤嬤卻覥着臉笑道:「殿下,酒水剛至,又何必掃了大家興致呢?」
「今一早,貴妃娘娘可以特意交代,要讓各家盡興呢。」
她特意加重了「貴妃娘娘」四個字,見高陽脣色發白,怕是真要動怒,又立馬軟了語氣道:
「更何況,剛剛更衣的女眷還都未返回呢。」
高陽冷了臉,還未說話,又一婢女跌跌撞撞地上前。
「殿下,郭少爺衝到女眷更衣處去了。」
這下,她再想遮掩也沒辦法了。
郭貴妃想做的事情,又何曾是她能左右的?
高陽慢慢起身,怒色之下更多的卻是疲倦:「混賬!你們怎麼不攔住他!」
李嬤嬤得意地笑了一聲。
今日之事,大家心知肚明,又有什麼好遮掩的?
她自忖是貴妃娘娘身前第一得意人,忙不迭地建議道:「這怎生是好?殿下還是趕緊去看看吧。Ŧű³」
她慫恿着衆人,簇擁着高陽,想一起去更衣處。
如此,衆目睽睽之下,娘娘交辦的任務可不就板上釘釘了?
不想,大家剛起身,就看見幾個人面色驚慌地結伴而來。
而我衝在最前面,一臉後怕地撲倒在地:「殿下,求您,快去救救她們。」
高陽一愣,還未說話,李嬤嬤已經急得跳了腳:「你,你怎麼?你不是?」
我卻裝作不懂的樣子,眼淚糊了一臉:「殿下,快,遲了怕就來不及了。」

-12-
 衆人趕到的時候,林芷蘭的貼身肚兜都已經掛在了那傻子的脖子上。二人赤條條地交頸纏綿,歡好的聲音靡麗起伏,該做的,不該做的,已經全都做了個遍。
一盆冷水下去,林芷蘭才迷迷糊糊地清醒過來。意識到發生了什麼後,她尖叫一聲暈了過去。隨後,有人從別處找到了蘇錦。
得知自己親孃被侵犯,她嚇傻了。
「不,不可能的。你們騙我!」
嬌弱的少女手足無措地雙手環胸,抱緊了自己,對每一個試圖觸碰她的人都大聲尖叫驅趕。
「可憐的孩子。」有人嘆息道,「好端端的,怎麼出了這樣的禍事?」
有人則盯着我,故意道:「蘇夫人莫不是替別人擋了災吧?」
我沒有理會她們的陰陽怪氣,而是在李嬤嬤趁亂將地上的一枚香囊攥到手裏時,大喊一聲:「你手中拿的是什麼?」
「沒,沒什麼!」李嬤嬤本就心虛,被我一嚇,東西就滾到了地上。
那裏面是迷情藥,靠近了嗅幾口便會意亂情迷。她教了小少爺幾次,抱住人了再打開,保準事半功倍。可萬萬沒想到,他抱住的竟是林芷蘭。這,這可怎生是好?
赴宴之人不乏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有識醫理的略略一聞便變了臉色:「是迷情散。」
這下,高陽的臉是徹底黑了。她本就不同意在百花宴上生事,偏生李嬤嬤手腳不乾淨,還讓人抓住了把柄。
暗中行事,與擺到明面上是兩回事。
她身爲公主,百花宴的主持者,出事的又是蘇夫人,若是不給一個說法,實在難以服衆。
「來人,拖下去,好好審。」
李嬤嬤這時倒不敢大呼小叫了,只「砰砰砰」不斷磕頭:「殿下饒命,這並不是老奴的東西。」
高陽本就厭惡她的行徑,怒極反笑:「不是你的,難道是我那表兄自己的不成?」
「母妃命你出宮就是爲了照顧他,你倒好,讓他惹下這等禍事。」
「好,你既不認,稍後本宮自會去回稟母妃,請她定奪。」
李嬤嬤癱在地上。壞了貴妃娘娘的事,又得罪了蘇家,她哪裏還有活路?我冷眼看着她頹敗的臉,默不作聲地催動了她體內的「吐真蠱」。
好好審,好好說。
可一定要將一切,都吐露個乾淨哦。

-13-
出席百花宴的人都莫名其妙得了怪症,身上長滿了紅點,奇癢難耐。
還好,有人發現,只要她們一談論起宴上Ṫű̂⁹的醜事,那癢便能消解些。
於是,有意無意地,那些長舌婦們便到處議論着林芷蘭「失身」的醜事。
沒有人發覺,隨着她們越說越多,她們的舌頭也越來越長……
等到蘇靖軒得到消息的時候,整個上京的圈子都已經傳開了。百花宴上,郭貴妃的侄子突發癔症,竟然橫衝直撞,「冒犯」了蘇侍郎的夫人。當然,這只是委婉的說法。
大街小巷皆在議論那二人「大戰」三百回合的故事。
不久,黑市裏配套的春宮話本都流出好幾個版本。
這些,林芷蘭自然是不知道的。
她一回府便被幽禁了。
蘇靖軒此番丟了大人,來不及發泄怒火,先要急着平息坊間流言。
他先去京兆尹報了案,請那邊出面追查流言源頭。
可查來查去,這源頭竟然是一同赴宴的各家女眷共同的說辭。
蘇靖軒再生氣,也沒辦法以一對多,要求這麼多人閉嘴。
他只得扭頭去了郭家。
郭家傻子犯下的蠢事,自然要給自己一個說法。
他倒也想得開,夫人被辱已是事實,他要趁着這次機會,將應得的好處盡數撈回來。
蘇靖軒不顧臉面,在外奔走,府內倒是清淨了一段時間。
只有林芷蘭蓬頭垢面,一直吵着鬧着,一會要見我,一會要見蘇錦。
「是蘇蔓害我!」
「是蘇蔓害我!」
最後,她日日夜夜地嚎叫着,對我極盡咒罵。
如今暫代管家之職的是蘇靖軒最寵愛的小妾。
她倒是有眼力見,不敢行事,求到了我面前。
「大小姐,奴自知身份,不敢僭越,夫人那邊吵吵鬧鬧總不是個事,不如您去見見她?」
見見,也好。

-14-
不過幾日,光彩動人的林芷蘭已是面容枯瘦,眼窩深陷。
一見我,她就衝了上來,可半途卻突然卸了力。
似乎有一隻無形的大手,狠狠地壓迫着她的肩膀,讓她慢慢,彎曲了膝蓋。
「蘇蔓,你這個賤人,你對我做了什麼?」
我不答反問:「夫人,那不如你先說說,你原本想在百花宴上對我做什麼呢?」
「或者聊一聊,九年前,你又對我阿孃做了什麼呢?」
她雙目大睜:「你果然是假裝的!我知道,我就知道!」
林芷蘭咒罵道:「你這個賤人,跟葉婉一樣心機深沉。你以爲你運氣好,逃過百花宴,還設計了我,自己就能有好下場了嗎?」
「表哥不會饒過你的,你會跟你娘一樣,變成見不得人的暗娼,日夜被送到不同男人的牀上……」
她尖叫着:「明明我纔是表哥的青梅竹馬,你娘卻仗着會蠱,橫插一腳。」
「那個賤人慣會用蠱迷人心智,呵呵,等她蠱蟲用光,不也是誰都可欺辱的賤貨一個?」
……
她還想再罵,卻突然「咕咚」一聲,吐出一團血塊來。
那東西掉在地上,還在到處亂跳,赫然是一節舌頭。
這回,不用蠱王壓制,林芷蘭嚇得跌坐在地上,想要再說些什麼,卻只從喉嚨深處擠出幾個破碎的雜音。
她眼中的怨毒終於散去,而是浮起濃濃的恐懼。
「蠱,蠱……」
含糊不清的聲音從她破碎的脣舌間湧出。
她一直被蘇靖軒藏在外面,從未見識過蠱女的手段,直到現在才意識到「蠱」的厲害之處。
「阿孃不是沒有蠱,只是來不及培育。」
「最後一隻幼蠱,她傳給了我。」
我一瞬不瞬地看着她,輕聲道:「你還不知道,爲什麼蘇錦會去那間房吧?」
「明明李嬤嬤都打點好了,進那間房的,應該是我。」
林芷蘭張了張嘴,突然死死捂住了耳朵。
我笑了:「原來,你知道呀。」

-15-
蠱蟲擾亂了蘇錦的心神,她以爲此次百花宴是貴妃娘娘要選一個人入宮伴駕。
只有如此,林芷蘭纔會一反常態不管她而將我推到人前。
因爲今上年老,入宮並不是好去處,但蘇家又需要這等機緣。
可她不服氣。
憑什麼我可以成爲貴人高高在上?
她不嫌棄皇帝年老,她就想做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最尊貴的女人。
所以,在我「默契」的引導和幫助下,她得意洋洋地擠開我,準備去「面聖」。
這本是我原本的計劃。
讓林芷蘭自食其果,讓她自己的女兒替她還債。
沒想到,她不放心地跟了過來,看見蘇錦進了那間房。
到底是母女情深啊,她想也不想地衝了進去。
她想護着自己的女兒。
卻不料,在看見林芷蘭來救自己時,蘇錦第一時間將自己的親孃推到了那個流着口水的傻子身上。
「錦兒,快來,我們聯手,可以制住他。」
「不,不行的,他是外男。娘,我還沒有及笄,我的日子還很長,我不可以受辱。」
她捂着耳朵,逃了出去。
「都怪你,要不是你設計蘇蔓,怎麼會牽連我?」
「這不怪我,對的,是你自己自作自受。」
林芷蘭掙扎着,卻哪裏掙脫得了一個男人的束縛?
更何況,後來,對方又打開了裝着迷情散的香囊……
她一直拒絕回憶那天的細節。
她寧願怨恨我不肯乖乖就範,害得她丟人現眼,都不願意相信那個事實——
是她的錦兒,親手將她推向萬劫不復的深淵。
「呵呵呵呵呵……」
林芷蘭瘋狂地大笑起來,大大小小的血沫源源不斷地湧了出來。
最後,她惡狠狠地盯着我,嘴脣翕動。
「錦兒無事,但你不會有好下場的。」
我看懂了她的意思,卻不在乎地笑了。
「你是說蝕心散?」
「你竟然妄圖對蠱女用毒?」
我攤開手掌,指尖處流出黑色的鮮血。
「要論毒,又有什麼毒得過蠱女本身?」
「不過你提醒我了,蝕心散難得,怎可浪費?」
我惡劣地笑着:「我會轉贈於妹妹,讓她好好享用的。」
林芷蘭終於撐不住,在確定哀求無用後,徹底癱軟了下去。

-16-
我約高陽公主見了面。
百花宴後,她說愧對於我,私下贈我信物,說可以幫我完成一個心願。
「你想好了,要許什麼願望?只要本宮力所能及,必定達成所願。」
我盈盈一拜:「臣其實並無所求,只想助殿下奪權。」
高陽沒有呵斥我「膽大妄爲」,而是久久地沉默。
我很有耐心地候在一旁。
今上年老,能幹且適齡的皇子卻無幾個。
前朝不乏女子登基先例,既然有先例可循,爲何她高陽身爲唯一的公主,就不能爭一爭?
她的前半生,受夠了寄人籬下的苦。
郭貴妃爭着將她記到名下,卻對她無一絲母女情分。
對方寧願疼孃家的傻侄子,也不願替她在父皇面前說一句好話。
上次百花宴,明明是那傻子鬧事,結果郭家和貴妃都反受安慰,只有她被聖上狠狠訓斥了一頓。
此外,她還從李嬤嬤的審訊中,得知了郭貴妃準備提請讓她和親蠻夷,以成全自己大義的美名的事情。
高陽向來隱忍慣了。
可人到底不是泥做的。
我相信,她會想好怎麼選擇未來的路。
「你能怎麼幫本宮?」最終,她垂下眸子,輕聲問我。
我沒有說話,只略微給她顯露了些蠱蟲的能力。
高陽的眼中滿是狂喜,慢慢地,驚喜退去,變成了深思。
「蘇蔓,那你想要什麼呢?」
我恭敬拜倒:「蘇靖軒。」
她親自倒了兩杯酒水。
「好!那就祝我們,都能得償所願。」
我抿了抿酒水,在她探究的眼神里,一飲而盡。

-17-
在郭家一鬧後,蘇靖軒得了新任「兩淮鹽運史」的肥差。
雖然不能再當京官,但揚州是個好地方,去那天高皇帝遠,又有誰會再提及林芷蘭給他戴的綠帽子?
他得意洋洋,開始指揮下人們收拾行李。
「這些,這些,還有這些,全部好生打包,屆時一起運走。」
還有幾房小妾和庶子,他都一一交代好,務必收拾妥帖,一個都不能缺。
「那,夫人那邊呢?」管家小心翼翼地問道。
蘇靖軒立刻變了臉:「她做下那等醜事,竟然還有臉苟活?」
雖然曾是放在心尖尖上多年的人,雖然知曉林芷蘭也是被迫的。
但那麼多人見到她與一個傻子苟且,他沒有立時逼着她自盡以全清白,已是看在多年的情分上了。
「不用管她,留她在這裏,自生自滅吧。」
這句話剛落,蘇靖軒就覺得後頸發毛。
他回頭,青天白日下,被突然出現的女人嚇得倒退幾步,要不是管家扶了一把,怕都要跌坐到地上。
那是林芷蘭。
自打出事後,他嫌惡心,竟是一次都沒去看過她。
此刻,對方散亂着頭髮,雙目無神地盯着他,不知將他剛剛說的話聽了多少。
蘇靖軒嚥了咽口水:「你,你怎麼出來了?來人,把她拖下去……」
可,沒有人動。
就在一瞬間,他們全都像變成了石膏,失去了「人」的感覺。
而林芷蘭慢慢抬起手,她的手上竟然有一把帶血的匕首。
「你,你想幹什麼?」
明晃晃的匕首,寒意襲人,蘇靖軒怕了。
「怎麼,你自己做下了醜事,還不準人說嗎?」
「來人,你們都聾了嗎?快來人,把她拖走!」
我就在他一聲高過一聲的叫喊聲中,慢慢走了出來。
「蔓蔓,你來得正好。快,快把你母親攔住,她好像瘋了。」
我輕笑:「是嗎?不像呀。」
像是反駁我說的一樣,林芷蘭極其緩慢地眨了眨眼睛,然後反手將匕首扎進了自己的眼睛。
血淚,在她慘白的臉上蜿蜒流下。
蘇靖軒呆住了。
他渾身顫抖不已,慌亂中竟然死死抓住了我的手。
「蔓蔓,她,她是瘋了,是不是?」
可我沒有給他想要的回答。
「不,她是中蠱了。」
「割舌、削耳、剜目……當初你們是怎麼對我孃的,如今,也怎麼對她。」
蘇靖軒終於意識到什麼,發瘋般地推開我。
「你,你也是蠱女!」
他想往外跑,可方纔萬分周到的管家,突地抬腳將他踢倒在地。
然後,蘇府所有人都聚集到了這個院落裏。
裏三層外三層,將他圍了個嚴嚴實實。

-18-
「蘇蔓,我是你爹!」
蘇靖軒面紅耳赤地怒斥着。
我慢慢上前,人羣自動散開一條路,在我走過之後又自動合攏。
我蹲下身子,仔細地看着地上的人。
他有一副好皮囊,年過三十卻依舊風度翩翩。
當年,我娘就是被這副皮囊所迷惑的吧?
「可惜啊,既然是阿孃喜歡的東西,還是不能毀了。」
聽見我這麼說,他眼中泛起竊喜。
「不錯,蔓蔓,你聽爹說,你娘最是愛我,定是不願意傷我的。」
「當年的事不是你想象的那樣……其實爹爹也是有苦衷的。」
我歪着頭:「那是什麼苦衷呢?」
「是,是,是林芷蘭,對,都是那個賤人出的主意。」
「是她離間我和你孃的感情,其實我都準備跟你娘一世一雙人了。都怪她說你娘小肚雞腸,不許我納妾,害我在同僚面前毫無顏面。」
「她還說,既然你娘已無蠱可用,就不必再顧慮她的意願,這世道總還是得男人說了算。」
「是爹糊塗,爹一時迷了心竅,纔信了那賤人的鬼話。」
我長嘆一口氣,哀聲道:「原來都是別人的錯。」
蘇靖軒以爲說動了我,言辭淚下,一副恨不得立時把心掏給我一樣:「對對對。」
沒想到話音剛ẗű̂ₓ落,瞎了一隻眼的林芷蘭就衝了過來,舉起匕首對着他就是亂捅。
「啊啊啊——」
其實,狗咬狗還是挺有趣的。
若不是蘇靖軒仗着男子的優勢,不一會就反殺了林芷蘭的話,就更有趣了。
「蔓蔓,你看,我已經爲你娘報仇了。你看,你什麼時候可以放了我?」
男人剛剛殺了人,雙手顫抖,但說出的話卻滿是討好。
「爹已經調任兩淮鹽運使了,那是個好地方,爹誰都不帶,就帶你去好不好?」
「或者,或者你想留在京城也行。你想要什麼,我都給你!」
我沒有說話。
他卻急了:「你是不是覺得還不夠?」
「沒事,林芷蘭那個賤人雖然死了,她還有個女兒,你想怎麼對蘇錦都可以。只要,只要你原諒爹爹,好不好?」
呵呵呵,聽他越說越諂媚,我不由笑出了淚。
阿孃,你看,這便是你看中的男人?
我站起身,對管家說:「報官吧,就說,老爺殺了夫人。」

-19-
殺人,本應償命。
可我提前跟高陽要了蘇靖軒,他自然不會以「死罪」論處。
加上蘇府一干人證,均說是林芷蘭先突地發瘋殺人。
最後,酌情量刑下,蘇靖軒只是被打了三十大板,革除職位,成了白身。
他被抬到了蘇府,只是人已有些瘋癲。
「不,不,我不要回這裏。」
他胡亂地搖着手,特別是看見我在門口迎接時,更是激動得差點翻倒在地上。
我上前一步按住他,笑得真切:「父親,回來就好。」
我命人將他抬到了阿孃最後待過的那個院子。
蕭風瑟瑟,正是好時節。
我看着他在腐敗的稻草中爬着,不時被竄出來的老鼠驚嚇得淒厲尖叫。
原來,男人害怕的時候,也會剋制不住地哭泣和慘叫啊。
我踩住他的手。
他痛得渾身直抽抽,卻道:「蔓蔓,你娘最愛我,你不要胡來。」
「爹已經爲你娘報仇了,我殺了林芷蘭,你是親眼看見的。」
「我知道你還是恨我,但,但你娘肯定不同意你這樣對我啊!」
蘇靖軒眼淚鼻涕糊了一臉。
「現在爹什麼都沒有了,功名利祿和名聲,全都毀了……也該夠了是不是?」
「蔓蔓,看在你孃的份上,就讓我苟活下去,好不好?」
我環顧四周,這裏是阿孃生命最後的時候待的地方。
被愛人背叛,被千刀萬剮,被處以極刑。
最後的時間裏,她該多麼痛苦和煎熬啊。
這些痛苦,林芷蘭還沒體驗全,便死了。
然後,另一個罪魁禍首就覺得,已經夠了。
怎麼能夠?
最大的兇手,難道不是這個男人嗎?
我眯起眼睛:「放心,你不會死的。」
報官,是過個明路,將蘇靖軒倚仗蠱蟲才得來的功名和前程,全部毀去。
今後,一個蘇府的閒人,又有誰會繼續關注?
殺人,不如誅心。
我要他活着,日日夜夜,時時刻刻都爲折磨阿孃致死而贖罪。

-20-
我告訴蘇靖軒,我給他種了一隻夢蠱。
他嚇壞了,一直不敢睡覺。
他以爲,只要自己睡着,就會陷入恐怖的臆想,就會分不清夢境和現實。
他怕死,也怕瘋。
因爲我讓那個最受寵的姨娘悄悄來看過他幾次。
我讓姨娘告訴他,他的庶子正受大儒器重,來日必能高中救他。
我要讓蘇靖軒以爲,他還有能東山再起的希望。
然後,無須我動手,他就開始自己折磨自己。
爲了不睡覺,他不斷自殘。
摔碎的瓷碗,姨娘故意留下的銀簪,成了他保持「清醒」的利器。
每一晚,他都強迫着自己,大睜着眼睛,從黑夜到天明。
我聽着蠱蟲彙報着他的動態,不由大笑。
笑着笑着,便又哭了。
阿孃曾不止一次稱讚,說蘇靖軒的意志力超於常人。
「你爹爹啊,其實是個很有本事的人,不然,阿孃也不會看中他。」
「只是後來,他好像變了……」
灼熱的淚滴在我的手背上,燒得我渾身都疼起來。
其實,我根本沒有給蘇靖軒下蠱,只是他心中有愧、有懼,憑空生出了蠱。
他最後還是瘋了。
自己,把自己逼瘋了。
我卻尤覺不夠。
憑什麼阿孃那麼慘,他卻瘋了,不知事了?
難道忘記一切,孤獨地活着就是最大的懲罰嗎?
可惜,我沒有辦法幫一個瘋子恢復清醒。
於是,我叫管家給他斷了根,送去了南風館。
畢竟,他可以隨意將妻女送人。
那我也可以毫無心理負擔地,將他送出去。

-21-
我處理蘇靖軒的事情,沒有瞞着高陽公主。
畢竟,信任是合作的第一前提。
而高陽公主也的確沒有讓我失望。
在我將蘇府徹底掌握在手中之時,她也一步一步藉着我的蠱蟲,操控人心,玩弄權柄。
不過短短三年,她讓今上從「小病」到「重病」。
朝臣見識了雷霆手段後,也漸漸鬆口,進而支持她。
郭貴妃和她背後的郭家更是第一個倒戈,全力擁戴。
如今,高陽已經成爲攝政長公主。
所有人都知道,她離那個位子只剩最後一步。
小滿那一日,高陽召見了我。
她遞給我一杯酒,然後開門見山道:「父皇,今晚可以病逝了。」
「恭賀殿下!」我不疑有他,一飲而盡。
再抬頭,看見她正一臉譏誚地看着我:「蘇蔓,朕會永遠記住你的。」
「若不是你,朕不會走到今日地位。」
「所以,朕會賜封你爲一等公……」
她頓了頓,繼續道:「在你死後。」
我疑惑:「殿下這是不需要我了, 所以過河拆橋?」
「可您,怎麼敢呢?」
我慢悠悠地站起來,一字一頓道:「是因爲您身邊那個從苗疆來的蠱師嗎?」
高陽臉色一變:「你知道了?知道也好, 這些年,本宮賞你的每一杯酒, 都加了宮廷祕毒。」
「縱使你是蠱女, 日積月累,這些毒素也早就潛伏在你的四肢百骸。」
「而今天這杯, 更是加了苗蠱。」
「你是擅蠱,但醫者難自醫, 事到如今, 你就安心去了, 朕一定會給足你尊榮。」
這三年,她順風順水,一路位居高位, 竟然覺得那些順遂都是靠自己。
我嘆了口氣:「高陽, 我還是高估了你。」
「我以爲, 我們同是女子, 又沒有親孃,自該相互扶持,一路登臨高位的……」
「放肆!你是什麼東西?怎麼敢與朕平起平坐?」高陽一掌拍到桌上。
但隨即, 她發現,她動不了了。
她想抬起手,卻一動也動不了。
她想說話,卻連嘴巴都張不開。
我彈了彈衣袖,咧開嘴笑了:「我懂的, 利用蠱女,忌憚蠱女, 反殺蠱女……」
「可惜,你該向我爹學一學的,至少要確定我無蠱可用呀。」
「嘖嘖嘖。不過也沒用的。」
我湊近她的臉, 盯着她的眼睛道:「因爲, 我從一開始也沒相信你呀。」
「就連你爲了制衡我千辛萬苦才尋到的蠱師,也是我特意爲你準備的。」
我心念微動, 眼前的人屈膝跪在了我的腳下。
她雙眼怒睜, 滿是不可置信。
我不喜歡有自我意識的蠱。
於是,只揮手間,那雙眼睛便暗了下去。

-22-
蠱王,最大的作用其實是煉人蠱。
以人爲蠱, 最傷天和, 傳說會影響施蠱者的後人。
阿孃心善, 也害怕煉人蠱會損害我, 所以從未動用蠱王的這一功能。
可我不一樣,我本就不準備有後代。
所以,我一早將蘇府所有折辱我的人都煉成了人蠱。
而高陽, 百花宴後那次單獨相會, 她遞給我那杯帶了毒的酒,我就給她下了蠱。
但我也給了她機會。
防人之心不可無,她忌憚我給我下毒也正常。
可三年的時光, 我幫她一路登臨高位,她竟然還想殺我。
那她,也活該被我煉成蠱。
– 完 –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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