復讀一年後

深夜刷到一條小紅書。
「家人們，看到 crush 和他姐姐接吻了，可我還是想搶過來。」
高贊評論手把手教她：
「先當女兄弟，再裝可憐，他能把命都給你。」
裏面每一句都教得很細。
蹲了三個月，我終於在帖子裏蹲到後續。
「家人們有用的，我現在說我痛經，他已經快要心疼死咯。」
同一時間，我的電話響起。
「姐姐，能過來送包衛生巾嗎？我兄弟……痛經。」

-1-
「我在學校后街那個黑網吧，雨太大了，附近便利店都關門了。你給我送來，快點，急用！」
電話還沒掛斷，女孩哽咽的聲音。
「阿野，雨下得太大了。你姐真的能來嗎？我肚子好痛。」
顧野嗤笑一聲：「你以爲我姐跟你似的嬌氣包？痛經能有多痛？忍忍就過去了。」
「嘖，那你以後談對象了怎麼辦？哭一晚上？」
等我頂着傾盆大雨，渾身溼透地趕到時，雨勢剛剛漸歇。
剛推開包廂的門，就看到有個女生正舒服地窩在顧野懷裏。
我認識她，幾個月前剛轉來的轉校生，姜團團。
她一隻手攬着顧野的脖子，另一隻手興奮地指着屏幕。
「快上！閃現啊！笨蛋！」
顧野那隻曾無數次溫柔牽過我的手。
此刻正自然地放在姜團團的小腹上，隨着她的指揮在鍵盤上操作。
兩人捱得極近，顧野的下巴幾乎蹭到Ŧü₌她的發頂。
「哎呀，笨死了你！就差一下！」
姜團團佯裝生氣地捶他肩膀。
她餘光瞥見我，嚇了一跳。
迅速從顧野懷裏起身。
顧野把想躲開的人撈回懷裏。
「不是你說肚子疼，非要我給你揉揉才舒服點嘛？別亂動。」
我屈指敲敲劣質的木門板。
兩人對上我冰冷的視線。
我掏出包裏備用的衛生巾，「啪」地一聲扔在油膩的電腦桌上。
「你要的衛生巾。」
「止痛藥我看是不需要了，你這『好兄弟』揉得挺到位。」
「沒事，我先回去了。我還要回去刷題。」
姜團團立刻擺出一副善解人意的樣子。
「姐姐，你別誤會我們！我替阿野跟你道歉，大晚上讓你跑一趟。」

-2-
看着她這副教科書般的表演。
我腦中瞬間閃過那個小紅書帖子裏的教程。
喫瓜喫到自己頭上，真是諷刺。
我聲音不大：「替他道歉？姜團團，你算什麼東西啊？」
「顧野，馬上就高考了，你非得這個時候跟你的『好兄弟』出來包夜？
「距離高考還有幾天，你自己數得清嗎？」
顧野滿臉全是壓抑的不耐煩：「你又不願意陪我，團團只是性格開朗愛玩鬧，她沒做錯什麼，要怪就怪我。」
姜團團適時地拉住顧野的衣角。
「阿野，算啦算啦！被姐姐誤會，罵兩句而已！本來就是咱們大晚上叫不到人，麻煩姐姐跑一趟……姐姐也是擔心你嘛。」
顧野哼了一聲：「擔心我？她只擔心她的成績吧。」
他看着我還不高興的臉，終於不耐煩了。
「我錯了行吧？」
「高考前我保證不再來網吧了，我回頭就回去好好刷題。」
他主動認錯，低頭靠近我。
而我滿腦子都是那條帖子。所以我看向臉色煞白的姜團團，聲音清晰而冰冷：
「提醒你一句，我們不是親姐弟。」
「我和顧野在一起兩年了。收起你那套『好兄弟』的把戲，別在我面前演戲。」
「小妹妹，你早戀我不管，但別碰到我的東西了。」
姜團團臉上的笑容徹底僵住，精心維持的表情寸寸碎裂。
眼見目的達到，我轉身推開包廂門，大步離開。
身後，顧野卻沒有追上來，在原地安慰被我「傷害」的姜團團。

-3-
第二天午休時間，姜團團路過我旁邊，「不小心」打翻我的保溫杯。
滾燙的紅糖水瞬間潑灑，浸透我攤開的寫滿娟秀字跡的高考衝刺筆記本。
那上面凝聚着近五年高考真題的詳細解析。
「哎呀！姐姐對不起對不起！」
姜團團用力擦拭着溼透的筆記，動作幅度大得恨不得讓全班都看見。
「都怪我笨手笨腳的！姐姐，我賠你一本新的吧？賠你一個更貴的哦。」
我沉默地看着暈染開的一片暗紅，字跡模糊，墨跡狼狽地蔓延。
姜團團還在賣力地擦拭，嘴角卻微微上揚。
三下兩下，我的本子就破了皮。
「夠了。」我伸手一把按住那本被糟蹋得不成樣子的筆記。
姜團團「啊」了一聲。
她像是被我嚇到，猛地縮回手。
她眼圈瞬間泛紅，委屈巴巴地看向門口：「阿野……」
我順着她的目光轉頭。
顧野不知何時站在了教室門口。
他逆着光居高臨下地看着我，手裏還拿着剛買的冰可樂。瓶身凝結的水珠順着他骨節分明的手指往下淌。
他顯然看到了剛纔姜團團「慌亂」道歉擦拭。
而我「冷臉」按住筆記本的動作。
他帶着一種理所當然的責備：「溫瑤，你又怎麼了？」

-4-
大半同學都還沒出去。
目光齊刷刷地聚焦在我們身上。
「不就是一本筆記嗎？
「溼了就溼了，團團又不是故意的。你至於對她擺臉色嗎？」
不就是一本筆記嗎？
沒有人比他更清楚，這本筆記是我熬了多少個深夜，一筆一劃整理出來的。
它承載着近五年高考真題的精華解析。
每一個易錯點，每一類題型的解題思路，都是我爲他顧野量身定製的！
姜團團立刻抓住機會。
她怯生生地扯了扯顧野的袖子。
「別怪姐姐，是我不小心，我賠一本新的好不好？」
顧野看着她這副「委曲求全」的樣子，保護欲瞬間被激起。
他轉頭看我，眼神里的煩躁和不理解幾乎要溢出來。
「溫瑤，你看，團團都說了會賠你。」
「多大點事？別小題大做了行不行？」
「馬上高考了，能不能別整天因爲這些雞毛蒜皮的事情鬧脾氣？」
他頓了頓，語氣帶着一種近乎殘忍的「講道理」。
「再說。
「你復讀這一年，不也是你自己選的嗎？誰也沒逼你。」
最後這句話，像一顆炸彈在我腦海裏炸開。

-5-
我復讀是爲了顧野。
上年我明明考上了，是他哭着求我留下來陪他。
他怕我跑到他夠不着的地方。
我當時像個傻子，爲愛一意孤行，沒想到此刻變成他爲別人打壓我的藉口。
教室裏死寂。
所有目光都變成了針。
紅糖水順着桌角往下滴答。
顧野眼神複雜、煩躁，唯獨沒有後悔。
我看着他們。
那本被污損的筆記，暗紅的糖水模糊了那些我翻過無數遍的重點。
那些解題思路和易錯點提醒，變成一團團醜陋的污跡。
我彎腰，伸手捏住筆記溼漉漉、黏糊糊的邊緣。指尖傳來噁心的觸感。
我屏住呼吸，不看任何人，專注地拿起它。
紙頁沉重下墜，滴着渾濁的紅水，動作很穩，沒有一絲顫抖。
我直起身，目光只落在狼藉的封面上。
「顧野，你說得對。」
我頓了頓，每個字都清晰：「復讀，是我自己選的。沒人逼我。」
「這筆記，溼了就溼了，不是什麼大事。」
心裏的委屈要溢出了。
我抱着那本滴着髒污糖水的筆記，穿過分開的人羣，走向後門。
沒再看他們一眼。
身後傳來顧野後悔的聲音：「溫瑤！你……」
我沒回頭。
姜團團帶着哭腔的低語被牆壁隔絕。

-6-
走出教室，午後的陽光刺眼。
我抱着溼透沉重的筆記，徑直走向教學樓頂層的天台。
風很大，幾乎站不住。我走到邊緣，看着樓下的人影，小得像螞蟻一樣。
然後，我用盡全身力氣，把那本凝聚心血的手抄筆記，狠狠扔進了巨大的、散發酸腐味的綠色垃圾桶！
我有電子版，筆記本沒了就沒了。它和顧野一樣，看似珍重，卻並非不可替代。
站在風口，冷風刀子一樣刮在臉上，讓我混亂的腦子清醒了一點。
復讀是我選的，沒人逼我。我以爲我永遠不會後悔自己的選擇。
可代價呢？
深夜獨自刷題的胃痛，看到同學大學生活的精彩時的酸澀。
這些付出，輕賤得像廢紙。
手機震動起來，嗡嗡嗡……煩人。不用看也知道是誰。
顧野回過神了？
還是姜團團勸他來「哄哄」我？掏出來，屏幕亮着「顧野」。我劃開掛斷。世界清淨了。
下一秒，微信消息提示音。點開。
顧野：「溫瑤！你到底要鬧到什麼時候？！」
顧野：「我說話是重了點，但你當着全班那樣對我，讓我下不來臺，你就一點沒錯嗎？」
顧野：「團團都哭了！她自責！都是同學你就不能大度一點？」
顧野：「回電話！我們談談！」

-7-
我盯着那些消息，像看荒誕劇。
我深吸一口氣，手指點開小紅書學着姜團團一樣敲下求助。
我想讓人罵醒我。
瑤光：「求助：爲男朋友主動復讀，卻被男朋友和他的『好兄弟』聯手背刺，付出被當理所當然，倒打一耙。如何體面讓他們付出代價？在線等，挺急的。」
消息發出。
我靠在水泥圍欄上，讓自己慢慢冷靜下來。
不到兩分鐘，手機密集震動。回覆提示音響起。
我點開。
我原以爲會有人嘲笑我，罵我犯賤。
結果卻沒有。
熱評第一，ID「人間清醒姐」，加粗字體：
「姐妹，心疼！最高級的復仇，不是撕逼，是碾壓！」
「人都會犯傻的，妹妹，人生容錯率很高。你往前看看！」
「頂！聽清醒姐的！用實力打臉最爽！」
「格局打開！你值得更好的風景，讓他們在泥潭裏互相禍害！」
一股久違的、壓抑太久的灼熱，猛地從心口炸開。
我用力閉上眼，再睜開時。
眼底最後一絲迷茫軟弱徹底焚盡。

-8-
顧野的消息還在彈。
我屏蔽了顧野所有的聯繫方式，全部改成免打擾。
世界終於清靜了。
然後，點開通訊錄。
找到那個塵封已久的號碼。
我的學神同桌，也是上一屆的省狀元。
當年顧野就是怕我和他在一起，強硬地逼我留下陪他復讀。
電話只響了兩聲就被接起。
對面沉穩疲憊的聲音：「喂？」
「沈同學。」
「我是溫瑤。打擾你了。」
對面一陣沉默。
就在我以爲對方已經掛掉的時候，傳出一個聲音。
「怎麼了？是不是遇到困難了？」
他記得我。
「能不能……借你當年的筆記和錯題集看看？」
我深吸一口氣：「我後悔了。我想考北大。」
「現在開始，還來得及嗎？」
電話那頭沉默片刻，終於傳來一聲嘆息。
「溫瑤，只要你肯回頭，永遠來得及！」
「你拼盡全力，我在這等你。」
第二天一早，沈敘的資料郵件就到了。
要求嚴苛到近乎殘忍。
「做不到，現在就放棄。」
我咬咬牙：「我可以。」
和沈敘掛掉電話後，我每天只睡 4 小時，咖啡當水喝，課本和習題冊翻爛，錯題本積累了厚厚幾大本。
可我沒想到，我已經儘量避開這兩人了。
晚自習的時候，我還是被同學提醒了。
「瑤瑤！快看校園網！有人掛你！」
「雖然沒有寫名字，熟悉的人還是能認出你。」
下一秒，對面迅速甩過來帖子。

-9-
【好兄弟的姐姐把我當成假想敵了，救救我救救我！！】
我點開帖子詳情，發帖人 ID 是：「那又怎樣！」。
註冊時間就在昨天。
帖子添油加醋地描述出一個「好兄弟的姐姐」。
如何莫名其妙地把她當成假想敵。
還附上一段只有十秒的監控視頻。
畫面做過模糊處理，熟悉的人依舊能認出來是我。
我說的話被掐頭去尾，只留了一句：「小妹妹，你早戀我不管，但別碰到我的東西了。」
姜團團直接對我貼臉開大。
她刻意假裝不知道我和顧野在一起，列出數條回應，引導輿論網暴我：
「第一，您和他既不是親姐弟，您在這宣誓主權給誰看呢？他 18 歲成年人了，交什麼朋友需要您審批？」
「第二，您要是真喜歡他，大可光明正大追，又當又立玩得挺溜啊？」
「第三，您那句『我的東西』真是把我整笑了。他是個人，不是您的私人物品。您這種佔有慾爆棚的控制狂行爲，放小說裏叫病嬌，放現實裏叫神經病。」
「最後奉勸某些人：別拿『姐姐』身份當遮羞布，喜歡就直說，暗戀不丟人，裝模作樣才噁心。少看點骨科文學，現實裏沒人喫這套。真那麼閒不如去複習，別耽誤他高考，OK？」
「如果實現缺男人，不如去賣。」

-10-
評論區炸開鍋。
「我靠？這姐姐是把弟弟當私有物了？」
「馬上就高考了，這姐是不是還覺得自己挺帥的？自己不上進，幹嘛還要拖別人下水。」
「復讀一年就把自己當人家媽了，要是看到他和女生喫飯是不是要當場跳樓啊？」
「這人好像是我們班的……看起來挺認真的一個女生，怪不得她弟弟總躲着她。」
「人家姐弟的事兒，你一個女兄弟指手畫腳的，你怎麼知道人家沒在一起！還女兄弟，我呸。」
我第一時間沒有回應。
先把這些帖子鏈接通過區塊鏈保存證據了。這樣後期即便姜團團刪帖，我也有證據。
此時我的桌角還放着半杯涼透的黑咖啡，杯壁上掛着深褐色的痕跡。指尖因爲長時間握筆，指關節處還殘留着微微的脹痛。
我回頭看向顧野。他似乎對帖子毫不知情。
「阿野~張嘴嘛！補充能量！」
姜團團的聲音刻意拔高，拿着一塊士力架懟到顧野嘴邊。
顧野皺了下眉，似乎想躲開。但姜團團不依不饒地往他嘴邊湊。
最終，Ṱũ̂₉他略顯無奈地微微側頭，就着她的手咬了一口。
嘴角不可避免地沾上了一點棕色的碎屑。
「別鬧。」顧野嘴上這麼說。
周圍幾個男生吹起了曖昧的口哨。
幾個女生交換着白眼和竊竊私語。
我下意識地看了一眼顧野攤在桌上的書。
是一本嶄新的、幾乎沒翻動過的英語詞彙手冊。
而我桌上那本被翻得卷邊、貼滿便利貼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擬》。
此刻顯得格外刺眼和可笑。
只有我自己當回事吧。

-11-
「瑤瑤……你沒事吧？」同桌小心翼翼地問。
「沒事的。」我回了一個微笑。
顧野似乎在等我做出反應，而我直接重新把自己投入學習中。
坐在顧野後排的李響身體前傾，隔着桌子小聲對顧野說：
「喂，顧野。差不多得了…溫瑤看着呢…」
顧野動作一頓，臉上的笑容收斂了些。
卻有些不耐煩地回頭瞥了李響一眼，聲音不大卻是故意說給我聽：
「關你什麼事？她愛看就看唄。我現在只想靜靜。」
他刻意加重了「靜靜」兩個字，帶着明顯的諷刺。
「靜靜？是團團吧？」班上有人在起鬨。
姜團團聽到李響提到我的名字，非但沒有收斂，發出更大聲的嬌笑。
「管那麼多幹嘛？我們兄弟倆感情好不行啊？有些人自己學得傻了吧唧的，還不許別人開心了？」
那笑聲尖銳刺耳，像無數根針。
密密麻麻地扎進我的耳膜。

-12-
五分鐘後，我放在桌洞裏的手機屏幕無聲地亮起。
是校園論壇 APP 的推送提示。
依舊是來自那個熟悉的 ID——「那又怎樣！」。
一股冰冷的預感攫住了我。
我解鎖手機，點開鏈接。
「@溫瑤看夠了嗎？躲在角落視奸自己弟弟和兄弟互動，爽嗎？」
這蒼蠅，你不打她，她還老在你眼前飛。
我直接報了網警，警察來得很快。
教室門被推開，兩名制服警察站在門口，表情嚴肅。
他們的目光掃了一圈，準確鎖定了還在狀況外的姜團團。
「姜團團？」
一個警察開口，聲音不大，卻讓所有人一凜。
姜團團臉上的笑僵住了，血色瞬間褪去。
她茫然又驚恐地看向顧野。
在警察不容置疑的示意下，她蔫頭耷腦地被帶離了座位。
顧野徹底懵了。他「騰」地站起來。
「搞什麼？！」他衝着警察背影喊，又猛地轉向我，眼神里全是震驚和質問。
「溫瑤？怎麼回事？！」
他下意識伸手要抓我胳膊。
我猛地一甩，避開了他的觸碰，動作乾脆利落。
「從今天開始，」
「不要來煩我，讓你好兄弟的下作手段好好收着。」
說完，我轉身就走。
把他錯愕的臉和滿教室的抽氣聲甩在身後。

-13-
姜團團在臨畢業前被記了個大過，雖然恨我恨得咬牙切齒，卻也不敢惹我了。
顧野跟我賭氣。
我們現在算是見面不相識了。
而我在沈敘的輔導下，成績突飛猛進。
沒有顧野的牽絆，我的效率大大提高。
班主任說以我模擬考的成績，只要不出意外，基本是十拿九穩。
可偏偏意外發生在五月的最後幾天。
晚上十一點，我正安靜地背單詞。
卻久違地收到顧野的短信。
「溫瑤，你姥姥都要死了，你怎麼有心思高考呢？」
我直接給姥姥打電話。沒人接，顯示我被拉黑了。
連續打了幾次之後，我慌神了。我知道發消息的不是顧野，我們倆無論怎麼樣，他都不會這麼惡毒。
媽媽和我親爸爸是少年青梅竹馬。
後來媽媽事業蒸蒸日上，我爸心有不甘地出軌了。
爸媽離婚。姥姥把我接過去住了五年。
我瘋了一樣給那個號碼回撥，無人接聽。
再打姥姥家的座機，忙音。
最後我打到早就斷交的小姨手機上，響了幾聲被狠狠掛斷。
不祥的預感像冰冷的藤蔓纏繞住心臟，越收越緊。
我再也坐不住，立刻向班主任請假。
沈玥紅着眼圈要陪我，被我堅決攔住。
「還有幾天就高考了，你不能耽誤自己的前程。我自己去！」
「你放心，我會趕回來的。」

-14-
王老師看着我慘白的臉和眼底的驚惶，重重嘆了口氣，欲言又止。
最終他只是拍拍我的肩膀：「溫瑤……你是成年人了，自己心裏有數就好。路上小心。」
拖着行李箱站在深夜的高鐵站，連日的暴雨讓空氣溼冷沉重。
腦海中反覆迴響着那條惡毒的短信。
結果沒想Ṱųₔ到，等着我的是姥姥的靈堂。
小姨的手指幾乎戳到我鼻子上。
「我提前一個多星期就開始給那個姓顧的小子發消息！
「一條接一條！求他告訴你，讓你回來看看老太太！
「老太太昨天凌晨……閉眼了！她到死都在唸你的名字！你讓她抱憾而終啊！」
巨大的悲痛瞬間將我淹沒。
給顧野發消息？一個多星期前？
我根本不知道！
「我沒有……」
我聲音嘶啞得不像自己。
最後我才知道，姥姥怕小姨用她的病打擾我高考問我要錢，自知大限將至，主動把我拉黑後刪掉了。
姥姥最後保護了我一次。
小姨蠢到只能找到顧野的聯繫方式。
顧野卻隱藏姥姥的消息。

-15-
高考前三天。
我帶着一身疲憊回到了學校。
不可避免地撞見了顧野一行人。
姜團團正親暱地靠着他，似乎在說什麼趣事。
我目不斜視地從他們桌旁走過，當他們只是空氣。
「溫瑤！」
顧野的聲音自身後響起，帶着一種自以爲是的「寬宏大量」。
「你要跟我賭氣到什麼時候？」
我停下腳步，緩緩轉身。
「有事？」
他起身走過來，眼神里是熟悉的無奈。
「這些天你去哪兒了？爲什麼不給我發消息？鬧脾氣也得有個度吧？我已經原諒你了。」
他試圖用這種「施捨」的口吻來宣告和解。
「哦？」
不少人都看過姜團團的帖子，此刻目光齊刷刷聚焦過來。
我從口袋裏掏出手機，屏幕還亮着。
直接遞到他面前。
他不明所以地看着我。
「發條消息試試。」
我的聲音沒有任何起伏。
他似乎明白了什麼，臉色倏地一白。
下意識地看了一眼旁邊的姜團團，才遲疑地伸手接過我的手機。
他指尖在屏幕上敲了一個句號。
發送。
【系統提示：對方已經拒收，消息發送失敗。】

-16-
我劈手奪回手機。
「我姥姥去世了。」我平靜地陳述。
顧野渾身一震：「什……什麼時候的事？我爲什麼不知道？」
慌亂終於取代了他臉上的故作鎮定。
我再次舉起手機。
點開與小姨短信記錄的截圖，直接懟到他眼皮底下：
「看清楚。我小姨給你發了十幾條短信。」
「就在我那天打電話給你想問清楚的時候，我姥姥病危，去世了。」
最後一條短信的時間。
恰好是我收到那條惡毒短信的前一天。
顧野的臉色瞬間慘白如紙。
「那幾天我跟姜團團打賭輸了！手機在她那兒！我根本不知道！」
他語無倫次地辯解。
姜團團眼神慌亂地躲閃：「我……當時忙着給你抄筆記，可能不小心忽略了。那麼多垃圾短信，我哪ṱûₔ知道哪個重要啊。」
她試圖辯解，聲音卻越來越小。
「忽略了？！」
「十幾條！條條寫着『病危』『臨終』『速回』！你告訴我這是垃圾短信？還是說，」
我逼近一步，目光銳利如刀。
「那條告訴我『姥姥要死了』的『問候』，也是你『不小心』發的？！難道不是你姜團團主動發的嗎？」

-17-
姜團團像被踩了尾巴的貓。
她尖叫道：「你血口噴人！」
顧野看着姜團團慌亂躲閃的眼神：「瑤瑤……我……」
看着他這副失魂落魄的樣子，我心中再無波瀾。
我頓了頓，嘴角勾起一個毫無溫度的弧度。
「以後就是陌生人了。
顧野，欠了你的我還清了。」
曾經的救命之恩，一筆勾銷。
他懂我在說什麼。
媽媽去世，我重度抑鬱自殺。
把顧野當成我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依靠着自己對他的假裝喜歡，才支撐自己活了下來。
他明白，所以肆無忌憚地揮霍我的愛。
現在我的翅膀硬了，我要飛走了。

-18-
「瑤瑤！」
他懂我在說什麼，不肯撒手。
「瑤瑤，我那幾天跟姜團團打賭輸了，我的手機在她那兒。」
「我也怕我會忍不住給你發消息。」
「我沒想到你姥姥會在這個時候去世。」
我瞭然：「哈？那以後你不用忍了。」
「顧野，你別再騷擾我了。」
「我想上個好大學，不想再等你了。」
「姜團團的小紅書我轉你了，校園貼我也轉你了。」
「以後你們愛當兄弟當兄弟，愛當牀搭子當牀搭子。」
「我不要二手貨，別來犯賤。」

-19-
顧野掏出手機，站在原地開始看我發過去的帖子。
姜團團臉色變了。
我歪頭看她：「你這個時候應該假裝喊老公啊，你那個帖子上不是這樣教你的嗎？」
「顧野要是把你推開了，你就應該說都是兄弟，開個玩笑怎麼了。」
姜團團當着這麼多人面哭了。
她拉着顧野的手臂，哭得梨花帶雨。
「顧野，我就是喜歡你！我不比溫瑤差。」
「你和我在一起難道不比溫瑤快樂？」
「你不是說溫瑤像老媽子一樣管東管西嘛。我不會限制你做你喜歡的任何事情。」
我默默做了個口型：「滾。」
這件事兒，沒完。
我轉身離開了。
顧野像被抽掉了所有力氣，僵在原地。
回到宿舍，顧野的電話開始瘋狂轟炸。
五分鐘一次，固執而絕望地響着。
像是他最後徒勞的掙扎。
終於，在天際泛起魚肚白時，郵箱提示音響起。
我點開，一封來自海外頂尖學府的錄取通知書安靜地躺在收件箱裏。
我看着那代表着嶄新未來的郵件。
指尖因長時間握筆而微微顫抖，心底卻是一片塵埃落定的平靜。
是時候徹底清理舊賬了。

-20-
高考前，我登錄校園論壇，發佈一個引爆性的帖子：
「H 高中骨科的瓜。喫的速來。」
十分鐘後，留言破百。
「是那對姐弟的瓜嘛？聽說弟弟被姐姐下藥強睡了？」
「太勁爆了，主包人呢，你快說啊！！！」
「聞訊而來，顧野帥是真的帥！」
「前排兜售瓜子飲料礦泉水！」
一個小時後，熱度登頂。
我發出了第二個帖子，將姜團團所有的小紅書帖子截圖、校園網污衊貼原文。
以及我保存的完整監控錄像，把關鍵隱私信息打碼，做成一個條理清晰的視頻長貼。
她的名字全程用「女兄弟」代替。
「家人們，看到 crush 和他姐姐接吻了，可我還是想搶過來。」
「他說我在他心裏，和別人不一樣。歐耶！」
「！！好兄弟的姐姐把我當成假想敵了，救救我救救我。」
「某些人別躲在暗處視奸了，說的就是你@溫瑤。」
我：「以上所有帖子，經查證，發帖人 IP 地址高度一致。附當時網吧完整監控。關於你教唆我賣銀，和言語侮辱。對我惡意開盒。就跟警察說吧。」
「校園網污衊貼完整視頻。zip。」
「最後，@女兄弟，送你一份畢業禮物：律師函，我現在以誹謗、侵犯隱私、精神損害起訴你。」
「同時我祝你畢業快樂。」
「附：律師函掃描件。」
證據鏈清晰，錘得不能再錘。
輿論瞬間反轉，海嘯般席捲而來。

-21-
【我嘞個乖乖哦！年度綠茶表演藝術家非你莫屬啊@女兄弟！教科書級別的攻略實錄！】
【小刀劃屁股——開了眼了！這操作絲滑得堪比德芙！大家遠離這種人格。】
【劃重點！律師函！這姐以後考公考編政審大概率涼涼！而且看這證據鏈，敗訴賠錢跑不了！爲了個男人把自己前途搭進去，值嗎？】
【姐妹們重點歪了啊！那個顧野纔是罪魁禍首！裝什麼無辜白蓮花！姐姐實慘！】
【姐，就算你是營銷號這劇情我也追定了！能不能快點更！求姐姐心路歷程！】

-22-
我沒有再回應任何猜測和追問，直接發出了最後一個帖子。
一篇冷靜到近乎殘酷的「小日記」：
「我曾經以爲，你是媽媽留給我最後的禮物。」
「媽媽去世那晚，你救了我一命。我記着。」
「我考上全市第一，你怕我飛走，把我灌醉。」
「你讓我爲你放棄夢想復讀，我認了。就當還你救命之恩。」
「你說得對，人生有很多美好。以後，無論你讓哪位『好兄弟』坐你腿上『揉肚子』，還是讓她替你保管手機、攔截我姥姥病危的消息，都與我無關了。」
「顧野，你不能一邊心安理得地消耗我，一邊和你的『好兄弟』共享曖昧的歡愉。」
「我們在一起兩年，認識了七年。當衆聲明：到此結束，你自由了。ṭṻ₌」
「PS：我從來不是介入者，後來者纔是掠奪者。」
敲下最後一個句號，我合上電腦。
窗外，晨曦微露。身後的喧囂與我無關。
前程，纔是我唯一的戰場。

-23-
高考最後一天，考試結束的鈴聲響起，也宣告着高中時代的終結。
宿舍樓下卻傳來不同尋常的騷動和壓抑的哭聲。
蟬鳴聲嘶力竭，攪得人心煩意亂。
我剛把最後一件衣服塞進行李箱，宿舍門被猛地撞開。
姜團團頭髮散亂，雙眼紅腫得像核桃，完全沒了平日裏的嬌俏，像個歇斯底里的瘋子衝進來：
「溫瑤！你滿意了？！」
她聲音尖利刺耳，「顧野考試沒去！他把自己反鎖在宿舍一整天！水米未進！他說要陪你去復讀……是爲了你！都是因爲你！還有那個律師函！我爸差點打死我！我的前途都被你毀了！」
「所以呢？」我直起身淡淡地看着她。
「你他媽裝什麼清高！」
姜團團破口大罵：「你去見他！現在就去！只有聽到你的聲音他纔會出來！他要是出了事，你就是殺人兇手！我的事也不會就這麼算了！」
我還沒說話，手機響了。
是顧叔，顧野的父親。
他的聲音充滿了疲憊和哀求：
「瑤瑤，我知道你恨他，怨他。可我就這麼一個兒子，算顧叔求你了，你就當可憐可憐我這個老頭子，去見他一面，勸勸他吧？」
暮色四合，空氣中飄蕩着離別的氣息和未散盡的暑熱。
宿舍樓下圍了不少人，指指點點。

-24-
顧野的宿舍門緊閉着。
「顧野？」我敲了敲門，聲音平靜無波。
裏面死寂一片。
過了幾秒，門開了一條縫，露出顧野蒼白憔悴、佈滿血絲的臉。
他看到我，死寂的眼底猛地迸發出一絲微弱的光亮。
「瑤瑤……」
他聲音沙啞乾澀，帶着哭腔：「我就知道你捨不得我……」
他想伸手拉我。
「別說傻話了。」
我截斷他的話，聲音沒有任何溫度。
目光掃過他凌亂不堪的房間。
「我只是來告訴你，你放棄高考是對的。」
顧野一愣。
「今年的理綜題，很難。」
我看着他，眼神像在看一個無關緊要的陌生人。
「以你最後一學期的心思和狀態，就算考了，也上不了任何大學。好好復讀一年吧，顧叔還等着你呢。」
這句話像一把冰冷的匕首，精準地捅破他最後一點自欺欺人的幻想。
顧野像被抽空所有力氣，猛地抓住自己的頭髮。
「瑤瑤，我錯了，我真的錯了。」
「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就像以前一樣……我求求你……」
看着他崩潰的樣子，我心中再無波瀾。

-25-
最後一次同學聚會，大家約好一起查分，我去了。
包廂裏吵吵嚷嚷，剛考完的興奮和等分數的緊張混在一起。
出分數的時間到了。
姜團團的聲音帶着藏不住的興奮，響得很突兀：
「溫瑤，查分啦！大家可都等着呢！顧野剛纔還偷偷跟我說，他特別擔心你，怕你……」
她故意拖長調子，眼神瞟向顧野，帶着慫恿。
「怕你因爲姥姥的事影響了考試！他說了，不管你考成什麼樣，他都不會丟下你的！」
這話一出，周圍幾個同學都安靜了些，目光在顧野、我和姜團團之間轉。
畢竟有瓜，大家都想喫。
姥姥剛走不久的事，班上不少人都知道。
顧野猛地抬頭看向姜團團，眉頭緊鎖。
眼神里是明顯的警告和一絲慌亂。
他確實知道姥姥去世對我打擊很大。
「團團！」顧野低聲呵斥。
姜團團卻像沒聽見，或者說，她就是要這個效果。
她轉向我，語氣更加「關切」，甚至帶着點憐憫的誇張。
「溫瑤，別怕, 有顧野在呢！查吧，讓大家也放心，就算……唉, 大家也能理解, 對吧？」
她把「就算」後面的意思留給了所有人想象的空間, 極度暗示我可能考砸了。
怪不得她當初非要挑那個節骨眼告訴我, 原來在這裏等着我。
「是啊溫瑤，查查吧。」
「別ťŭ₁給自己太大壓力。」
「顧野對你真夠意思……」
不明就裏的同學被氣氛帶着，也紛紛開口, 目光裏有同情也有好奇。
我沒看任何人, 低頭解鎖手機, 點進查詢頁面。
姓名：溫瑤。
總分：成績詳情屏蔽。
「查到了吧？」
姜團團眼疾手快，一把搶過手機。
看到屏幕, 她先是一愣。
隨即臉上立刻堆起一種混合着「果然如此」和「抓到把柄」的毫不掩飾的惡意笑容：
「哈Ţů₍！屏蔽？！連個分數都沒有？！」
她幾乎是尖叫着, 把手機屏幕轉向所有人, 手指用力戳着。
「大家快看！溫瑤查了個『屏蔽』！連分都不敢顯示！這還用問嗎？肯定是因爲姥姥的事……」
她故意把「姥姥」兩個字咬得很重，聲音裏充滿了扭曲的「同情」和幸災樂禍。
「顧野，你看看, 她這狀態……你還要護着她嗎？這種成績, 復讀都……」
她一邊說, 一邊熟練地把我的手機連上包廂牆上的投影接口。
我像看小丑一樣看着她。

-27-
幕布亮起, 那行「成績詳情屏蔽」和下方小字「恭喜您進入全省前 50 名！」清晰地投在牆上。
「看！空的！溫瑤, 你還要裝堅強嗎？」
姜團團指着幕布, 臉上是勝利者的表情。
顧野死死盯着幕布上那行「恭喜您進入全省前 50 名！」
他當然知道那意味着什麼！
他猛地看向我, 眼神複雜到了極點。
「夠了！姜團團！」
顧野猛地站起來，聲音帶着前所未有的厲色和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他想阻止這場羞辱。
但已經晚了。
「嗡嗡嗡——嗡嗡嗡——」
江團團手裏的手機屏幕瞬間被數不清的「010-xxxxxxxx」「021-xxxxxxxx」等陌生號碼來電和短信塞滿。
緊接着，被投影在幕布上的屏幕也猛地亮起，瘋狂閃爍！
「清華招生組」、「北大招生辦」、「省考試院緊急通知」。
這些醒目的來電顯示和短信預覽，一個接一個地清晰地投射在巨大的幕布上。
瞬間覆蓋在那個「屏蔽」頁面上！
「叮咚！」
一條最新短信的預覽內容, 被所有人看得清清楚楚：
「省教育考試院」：溫瑤同學, 熱烈祝賀您以總分 718 分的優異成績榮膺我省理科狀元！請務必保持通訊暢通。」
「轟——！！！」
包廂裏死寂了一秒，隨即爆發出能把房頂掀翻的驚呼！
「718？！省狀元？！」
「臥槽！屏蔽！是前 50！是省狀元啊！」
「清北直接打電話？！天啊！」
「姜團團你剛纔說什麼？！姥姥的事影響考試？！影響成省狀元了？！你安的什麼心啊！」
巨大的反轉讓衝擊力加倍。
姜團團臉上的得意和惡意瞬間凍結。
「唰」地一下褪成慘白。
她像被雷劈中, 難以置信地瞪着幕布上「省狀元」三個字。
她身體晃了晃, 連退兩步，差點撞翻椅子。
顧野像被釘在了原地。
他伸出的手僵在半空，維持着想要阻止的姿勢。
我平靜地走過去，伸手從呆若木雞的姜團團手裏拿回我的手機。
屏幕上，「清華招生組」的來電執着地閃爍着。
我沒有接, 只是按掉了震動。
包廂裏鴉雀無聲, 所有人都看着我。
我沒有看失魂落魄的姜團團，也沒有看顧野。
「我先走ṱů⁵了。」
我的聲音很輕, 在安靜的包廂裏卻十分響亮。
說完，我轉身，推開包廂的門。
陽光灑落，將身後的怨懟與撕扯永遠留在過去。
我的大好前程, 還在前方等我。
至於顧野，希望他也能復讀愉快。
只是無論如何，和我再也沒有關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