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哥死後,把他一直捨不得娶的小戀人託付給了我。
雖然是個說不出話的啞巴,但一不高興就紅着眼睛,打着手語說要陪我哥走。
我忍無可忍,直接抓住他的手:
「行了,別比劃了,我看不懂。」
然後,他淌了半晚上眼淚,我就哄了半晚上。
可他作爲壓人的那個一直在哭,真的很詭異啊。
-1-
我哥死後,我迫不及待娶了他的小戀人。
誰知,新婚當夜,我就被壓了。
這才發現,我一直惦記的柔弱美人是個不折不扣的裝貨。
我憤怒掙扎:「你之前都是在上邊兒的?」
他歪了歪腦袋,扯出了一個溫柔的笑,看起來單純無害。
如果不是他的手還在解我的扣子的話。
勁兒還挺大,我掙都掙不開。
我的眼角控制不住滑下一行清淚,心裏有點絕望了:
哥,你死之前也沒說過你是個零啊……
-2-
誰嘴上都沒有明說,但盛家人人都默認,鍾言是我哥的小戀人。
畢竟,他雖然是個啞巴,可眼睛水靈,漂亮得不像男人。
受欺負了也只會紅着臉瞎比劃,誰能不愛?
我哥死前,非把我叫到面前,吊着一口氣,特意囑咐:
ŧũ̂²「鍾言以後就託付給你了。
「他身世可憐,性格又太內向,我實在放心不下。」
病牀邊圍了一圈親戚,神色各異,大多是鄙夷和嘲諷。
鍾言垂着眸,沒什麼反應,就乖乖坐在我哥身邊。
我暫時沒吭聲。
其實,我哥即使不開口,我也會把人搶過來的。
正在心裏這麼想着,鍾ťųₒ言忽然抬頭向我看來。
眼尾紅紅的,顯然哭過,一雙含着水的眼睛就那麼直勾勾地盯着人看。
我一時熱血上頭,差點就要笑出聲來。
但考慮到,這對我哥還是太不尊重,強忍着,只應了聲「是」。
後來,把我哥的後事都辦完,我在他的墓碑前,心中不禁感嘆:
哥啊,雖然我挺恨你的,但好在你死前還幹了件人事。
好弟弟我給你找了塊好地方入土。
當時,或許太得意了,我忍不住喜形於色。
發現鍾言在一旁探究地看着我。
我才反應過來,自己的嘴角都要咧到耳後根去了。
-3-
我想把鍾言從我哥手裏搶過來不是一天兩天了。
惦記他的原因,自然也不可能真就那麼膚淺。
鍾言對我來說是個特別的存在。
我哥一直看不起我,因爲我媽是後來才帶着我嫁給他爸的。
接受不了自己母親換人的他,把這份不滿遷怒於我。
在他爸面前抹黑我、喊我是野種,用各種各樣的惡作劇捉弄我。
這樣的日子,我過了十多年。
一次,我因爲我哥污衊我打碎了家裏古董花瓶,被罰跪在後院裏。
六月的太陽真是太烈了。
我第一次知道,汗珠原來也能像眼淚一樣,大顆大顆往地上砸。
臉上被灼得生疼,忽地看見撐着防曬傘的鐘言,朝我走來。
那時候我一身尖刺,張口就是:
「怎麼,就這麼幸災樂禍,迫不及待要來嘲諷我?」
結果,還沒等我繼續說,傘下的陰涼就遮蔽了我。
他蹲在我身前,小小的傘裝不下兩個人,大多罩着我。
我愣了一下,隨即嗤笑一聲,道:
「你這是做什麼?
「我跟你說,你別以爲你這樣……」
他沒給我說完的機會,眼疾手快地往我嘴裏塞了顆糖。
檸檬味,酸酸甜甜的。
我瞪大眼睛看他,他卻只是塞給了我一張紙。
我哥忽然出來,我連忙將那團紙死死攥在手裏。
「你在這做什麼?」我哥問道。
鍾言笑了笑,打着手語也不知道表達了什麼,兩人就一起走了。
走前,他還特意回頭看我一眼。
努了努下巴,示意我看紙條。
我低頭,打開那團皺巴巴的紙一看,上面寫着:
【你太苦了,喫點糖改造一下。】
從此,夏天是檸檬糖味的。
我也下定了一個決心:
他,必須得是我的。
-4-
我喜歡鐘言,一直是把他當老婆來看的。
畢竟那張臉實在是太有迷惑性了。
一夜之間,我從「老公」變「老婆」了,實在是有點難以接受。
哪怕我再喜歡他,也不可控制地對他暫時冷淡了下來。
然而這天,我正在公司處理文件,管家的電話就打了過來:
「盛總,鍾先生非要鬧着見您。
「我們跟他解釋說您在忙,他就掉眼淚,我們是真沒轍了。
「要不然,您還是回來看一眼吧?」
我第一時間甚至懷疑自己聽錯了。
我一直搞不懂鍾言對我的態度。
他對我哥把他託付給我的安排沒有意見,舉行婚禮也是乖乖配合。
但是現在,我只不過幾天沒回家,幾天沒理他,他怎麼倒還鬧騰起來了?
我本來在想:他想要我回去,我難道就得回去嗎?
可等腦子反應過來的時候,我已經到家了。
心中懊惱,推門進去後,就看見傭人在勸他喫飯:
「您絕食也沒用,盛總要是不回來,您總不能就這麼把自己餓死了吧?」
他氣呼呼地比劃手語,可是傭人看不懂,他又收回了手,抱着胳膊不說話了。
我邁步到跟前,故作嚴肅:
「之前還以爲你挺乖,合着這是給我憋了個大的啊?
「我現在回來了,又如何呢?」
誰知,我這句話就好像是點燃引線的火苗一樣,一下就把他燃炸了。
也不知道沒喫飯哪來的力氣,撲起來打我,下手還挺重。
我疼得「嘶」了一聲,真是被氣笑了:
「我一接電話,推了手頭的工作就過來了,結果就是叫我回來捱打的?
「你到底想怎樣?」
他或許是聽我說專門推了工作趕回來,沒那麼生氣了。
我正要鬆一口氣,結果,他拿起手機開始打字了。
我心猛地一揪,感覺非常不妙。
果然,這活爹把備忘錄頁面亮給我看:
【我要陪你哥走。】
這回輪到我炸了。
-5-
我差點眼前一黑暈過去,他可真是太會踩雷了。
我平生最恨我哥,他也不是不知道,這招純粹是故意刺激我。
我咬牙切齒道:「你就那麼喜歡他?!
「他都死了,你都是我的人了,還惦記着?」
他搖搖頭,又開始低頭打字,然後亮給我看:【負心漢。】
我:「?」
啥?
我的疑惑太明顯,他似乎是恨鐵不成鋼,又低頭,打字:
【你和我那晚之後,就不來找我,負心漢。
【如果是這樣,我還不如和你哥走。】
所以,他不是在惦記我哥,而是以爲我提起褲子不認人?
我無語凝噎。
可我他媽是被壓的那個啊。
沒辦法,我只能耐下心來跟他解釋:
「不是,我沒有那個意思,我就是不太能接受我是下邊兒那個。」
解釋完了之後,他卻還是不滿意。
我煩躁地撩了撩頭髮,問:「那要怎麼你才能滿意?」
他搗鼓了半天。
最後,他要求我,每週必須回家兩次,每次必須過夜,不然就去陪我哥。
還整了個承諾書出來。
我不應該慣着他的。
可腦子還沒反應過來,手已經簽字畫押了。
我:「……」
我真是瘋了。
後來,我只能按照約定回去過夜,不然真不知道這活爹還能整出什麼花活。
我回去,他就纏着我又親又抱,吻輕輕地落在我的臉頰。
結果,給我火撩上來了,他讓我把身子轉過去。
哈,開玩笑,我這麼陽剛的男人,怎麼可能會讓他……
可他一察覺我不樂意,就立馬打着手語瞎比劃,我猜也能猜到意思。
【我要陪你哥走。】
我真不中了。
牙一咬,眼一閉,反正就是那點事,他來就他來。
這也證明不了什麼對吧,他人不還是我的嗎?
嗚。
-6-
他老是磨磨唧唧地打字,他難受,我看着也難受。
他的手語我只能看懂一點點,交流還是有困難的。
於是,我請了個手語翻譯。
但幹了三天,翻譯就不敢幹了,跑來找我:
「我是真不行,您還是另請高明吧。」
我問他爲什麼。
他稍遲疑了一下,但還是實話跟我說了:
「怎麼說呢,您伴侶他實在是有點……語出驚人,我翻譯也不是,不翻譯也不是。
「而且您倆這,待一塊兒一天能吵三次,太嚇人了。
「這份工作實在是讓我壓力很大啊。」
我沉默了。
半晌,我開口道:「我加錢,你留下來繼續幹。
「也別太害怕,之後你就適當地發揮一下你的情商,把咱倆的話給潤色一下。
「我相信你可以的。」
他還是很猶豫:「這不是錢的事兒……」
我:「加兩萬。」
他:「好嘞。」
六百六十六,還是錢沒談到位是吧,我就知道。
氪了金之後的體驗就是不一樣,之後我吵架就再也沒輸過,或者說這架壓根就吵不起來。
鍾言目光挑釁地看着我,打手語。
翻譯:「他說喜歡你。」
鍾言瞪大眼睛看過去,不可置信。
然後又試探着比劃了什麼。
翻譯:「他說想和你一輩子在一起。」
鍾言像是跟他較上勁了,又比劃。
翻譯沉思了一下,轉頭,十分堅定地對我道:
「他說想和你上……」
接下來的話被鍾言緊急用手捂了回去。
我一看,他臉頰耳朵都紅成了一片。
壞了,這句好像是真的。
-7-
我們之間的相處還算和諧,他太懂怎麼惹我不快,又太懂怎麼討我歡心。
每當那雙漂亮的眼睛看過來,我就會被蠱惑,失去全身力氣。
可是,我知道。
即使我哥已經死了,他卻還是橫亙在我和鍾言之間。
我以前會想,我哥死得真好,把鍾言送到了我的身邊。
可現在,我想,他應該死得晚一點。
起碼不要死在鍾言或許還喜歡他的時候。
他應該被我踩在腳下,然後,我再把鍾言奪過來。
又是一夜無眠,鍾言在一邊睡得安穩,手搭在我的腰上。
如果不是手上我哥送他的手鍊太過惹眼,我真能什麼都不想,覺得這是一個溫馨的場景。
這麼多年了,睡覺都不肯摘嗎?
我輕輕把他的胳膊挪到一邊,躡手躡腳地下了牀。
腰和腿還很酸,我「嘶」了一聲,慢慢走到了陽臺,點燃一根菸。
獨自吹了半天風,正打算轉頭回去,忽然被人從身後抱住。
我忽然很想問一個問題。
可好像沒必要問了。
他不會說話也許是一件好事,這樣他「說」了什麼,我都能假裝看不懂。
-8-
第二天迷迷糊糊醒來,已經臨近中午。
一打開手機,就看到了好友發來的消息,約我出Ťũ₍去聚一聚。
我沒回,而是起牀尋找鍾言。
他在廚房,看我下來,笑着爲我端上他親手烤的小蛋糕。
他打着手語比劃,翻譯轉達道:
「以前我總是給你哥做這個,可是他說我做得太甜,每次都會剩。
「我就把剩下的給你,你還挺喜歡的。」
我看着,沒有吭聲。
他當初告訴我,要讓我多喫點甜的東西,不要那麼苦了。
可是我的甜蜜也是伴隨着痛苦一起來的。
我得到的也是我哥剩下的。
我忽然抬頭,道:「你以後,可以少在我面前提我哥嗎?」
他笑容凝滯了一下,疑惑地歪頭看我,像是有些不解。
他打手語:「爲什麼?」
我像是一個幼稚的小孩,此刻居然想和一個死人鬥。
我盯着他的眼睛,問:「我不想讓你提,你可以爲了我做到嗎?」
可活人終究鬥不過死人。
他愣愣地看着我,抿了抿脣,像是有些不安。
我從來不會是他堅定選擇的那個。
我自嘲一笑:「好了,你不用說了,我有事要出去。
「那些蛋糕,你想辦法處理了吧,給傭人,或者是扔了,都行。」
說着,掏出手機,回覆了朋友的消息:
【在哪,我現在出門。】
我們約在一所酒吧,朋友好奇地湊近我,問:
「那個小啞巴怎麼樣?」
我把杯中的酒一飲而盡,想了想。
有些遲鈍地開口道:「挺好的,很漂亮,很有個性。
「有時候挺鬧騰,但跟他待在一起挺有趣。
「就是……」
我頓了頓,又倒了杯酒喝。
「就是忘不了我哥。」
朋友瞪大了眼,有些尷尬地撓頭,不說話了。
但身邊有看熱鬧不嫌事大的。
口無遮攔道:「他都被你哥玩了那麼久了,您不嫌髒,已經是抬舉他了。」
我狠狠瞪了過去,那人嚇得噤了聲。
也許是太醉了,腦中很亂,忽然浮現出鍾言的笑臉。
我緩緩道:「不對,他很乾淨。
「哪怕這個世界都骯髒,他腳下的那一塊地方也會是淨土。」
只是他太乾淨了,我還不配染指。
後來,我醉醺醺地被朋友送回家了,鍾言連忙來扶我。
他很焦急,但說不出話來,只能自顧自替我換下衣服,擦拭身體。
我忽然抓住他的手,一下把他拉進我懷裏。
掰着他的腦袋,想要吻上他的脣,他用力躲開了。
沒事,不想親也沒關係的。
我去解他衣服的扣子,他劇烈掙扎着,像離了水的魚。
我忽然自嘲一笑,鬆開了手。
盯着天花板,眼淚不自覺滑落了。
我總以爲自己可以不在意,總以爲,我得到他的人就行,沒心也無所謂。
反正,他也願意和我住在同一屋檐下。
可我現在,真的沒辦法騙自己了。
-9-
早上醒來後,頭疼得要炸掉了。
捂着腦袋起來,就看見牀頭櫃上晾着粥,鍾言枕在我的腿上。
我端起粥,溫度已經很合適,我幾口就喝完了。
鍾言察覺到我醒了,連忙坐起來,還是用他那雙很亮的眼睛盯着我看。
會讓人覺得,自己在他那裏很特殊。
實際上,他對誰都可以這樣。
他見我喝完,想要替我把碗收了,可是我一把抓住他。
我深吸一口氣,像是做下了什麼決定。
我道:「你不喜歡我的話,我可以放你走。」
他整個人慌慌張張,連忙摸出手機,打字問:【爲什麼?】
我故作輕鬆,扯了扯嘴角道:「沒什麼,就是不想強求。」
他又打字:【可是,我沒有覺得勉強。】
我突然覺得心臟一抽,真是疼得很要命啊。
我開口道:「你如果擔心我不管你,那不會的。
「即使你搬出去,我每個月也會給你打錢,你有困難了也可以來找我。」
他看着真的很着急,打手語也不是,打字也不是。
然後,慌慌張張輸入幾個字:【我不是那個意思。】
我搖搖頭,嘆了口氣道:「你不用解釋,我都看在眼裏的,你忘不了他。
「你總是和我提我哥,手上至今帶着我哥送的手鍊,抗拒我的觸碰。
「我是答應了我哥照顧你,可是也不一定是戀人,對吧?」
他搖着頭,手上比劃着手語,我看懂了:「不是的。」
我裝作看不懂。
他也許真的是喜歡我的,但是和我哥終究是有差別的。
我不顧他的反應,還有心思開個玩笑,道:
「之後你要去找我哥的話,也沒有人攔着你了。」
他眼淚嘩啦啦地掉,還是那副楚楚可憐、令人心軟的模樣。
他的手機屏幕亮在我眼前,抓住手機的手微微顫抖:
【你是不喜歡我了嗎?】
我渾身一震。
低頭捂住臉,心中五味雜陳。
我喜歡啊,我還是很喜歡。
可是,如果這份喜歡始終要靠痛苦維持,中間始終夾着另一個人。
那我希望,他可以在離我不那麼近的地方繼續美好。
夏天不可能獨屬於誰,本來,就是我太貪心了。
不知道怎麼控制自己的聲音沒有哽咽。
我像是用盡了最後一口氣,開口道:「你就先走吧。」
我的感情,始終是極端的。
那之後,鍾言忽然變得很平靜,那雙眼睛無波無瀾地看着我。
像是參透了什麼,緩緩點了頭。
之前會撒嬌、鬧騰着要我必須回家的他,很快就拎着一包小小的行李搬出去了。
我沒我想象的釋然。
我好像,不只是失去了他,也失去了良好的睡眠。
幾個沒有睡好覺的夜裏,腦中全是他流着眼淚,舉着手機問我是不是不喜歡他了的樣子。
驚醒、睡眠,又驚醒。
我竟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明白了,什麼是寤寐思服、輾轉反側。
於是,我沒忍住打探了鍾言的消息。
-10-
雖然我說過會給鍾言打錢,但他還是去了咖啡店打工。
我坐在店裏的角落,悄悄看着他。
他好看的長相爲店裏吸引了不少顧客,一被人誇,就不好意思地低下頭。
我沒了他活得像鬼,他倒是風生水起。
我不免用一種幽怨的目光看向他。
誰知,他似有所感,一轉頭,就和我對上了眼。
他甚至沒怎麼仔細確認,就認定了是我,推開身邊的人朝我這裏來。
我起身想逃,又覺得自己沒必要這麼心虛。
大不了硬氣點,就說順路來看看他,畢竟我哥把他託付給我。
於是,我坐着沒動。
他拿出手機打字問我:【你是來看我的嗎?】
好直接。
我輕咳一聲,道:「沒有特意來看你。」
誰知,他聽了這句話,笑容突然變得十分燦爛,看得我愣神。
他又打字:【那你是來喝東西的嗎?】
我點頭。
然後,他小跑着走了,留我一個人在這裏發愣。
不多時,他端了杯咖啡來,看着有些小驕傲地挺起胸膛。
他舉起手機:【這是我親手做的,請你喝了。】
我看着面前的咖啡,有些哭笑不得。
但還是在他飽含期待的目光下抿了一口。
我滴天爺啊,咖啡爲什麼會這麼甜……
但我還是誇道:「好喝。」
可惡,還是沒辦法不對他心軟。
他露出一副「當然如此」的表情,忽然將什麼東西飛快塞進了我的口袋裏面。
我拿出來一看,是個小紙團,讓我無法避免地聯想起來,以前他遞給我的那張被我揉成團的小紙條。
還沒等我開口問,他就又跑遠了。
我拿出紙條一看:
【你不喜歡的那條手鍊了的話,我就不戴了。
【可以試着再喜歡我一次嗎?】
我剛纔好像確實沒有從他的手腕上看見那條我哥送他的手鍊。
等等,他這話的意思是……
我這纔想起一件事。
之前我哥送他那條手鍊的時候,我在場。
鍾言原本擺手拒絕了,惹得我哥十分不快。
我隨口說了一句:「你戴上挺好看的。」
鍾言愣愣地朝我看了一眼。
突然就轉變了主意,接過手鍊戴在手上,還特意朝我的方向晃了晃。
所以,他是以爲我喜歡那條手鍊?
-11-
我以前就搞不懂鍾言,現在更迷糊了。
他對我很好,可對誰都會這麼好,也許我是有那麼一絲特殊,只是沒有底氣相信。
如果說失戀是來勢洶洶的急性病,那麼若即若離就是經年折磨的慢性病。
讓人總是Ŧũ₋在喫藥,總是好不了。
我或許是被鍾言那點小手段蠱惑了,犯賤似的,天天往咖啡店跑。
從城南繞到城北,還要說一句:「想喝咖啡,順路就來了。」
我這點掩飾自然毫無信服力,被鍾言拿捏得死死的。
這天,我在店裏多待了會兒。
鍾言正在忙,又很想來找我,只能一邊忙,一邊緊張地往我的方向看來,生怕我走了。
好不容易閒下來了,氣都不敢喘,連忙來到我面前。
他指了指我的手。
我沒搞懂什麼意思,疑惑地看着他,他乾脆直接就把我的手抓起來了。
另一隻手在兜裏摸索着什麼。
最後,在我手腕上戴了一個手鍊。
我蒙了,仔細一看,珠子是我喜歡的藍色,他晃了晃自己手腕,戴着一個同款。
我嘴脣張合,好幾次想說什麼,都沒能說出口。
就好像,我變成了那個失語者。
他努力做着口型,說了句無聲的話語。
「……」
-12-
之後我天天都往咖啡店跑,每天的見面,成了我們不用簽字畫押也心照不宣的約定。
我竟覺得比之前住在一起朝夕相對,都要令人悸動。
也許只差一個機會,他就可以回到我身邊。
但事實證明,這只是這些日子的溫情讓我產生了錯覺。
這天我像往常一樣去咖啡店找鍾言,遍尋店裏,都沒能看到他的身影。
又坐着等了半天,也沒有看到。
我內心難言地焦躁和不安,擔心出什麼事情。
有店員注意到了我,特意走到我跟前。
他開口問道:「您是盛以寧先生嗎?」
我點點頭,忽然有種不太好的預感。
他下句話就讓我整個人都僵住了:
「鍾言今天沒有上班,請假去祭拜什麼人來着,沒告訴你嗎?」
我這纔想起來,這天,是我哥的生日啊。
他去祭拜誰,顯而易見。
忽然有些喘不過氣,垂下眸,自嘲一笑。
算了,祭拜逝者嘛,也沒什麼,他都是個死人了……
在原本的地方發了會呆,我出了咖啡店,開車漫無目的地轉悠,最終還是到了我哥下葬的地方。
自虐一般,我下車去看,果然,我哥的墓碑前站着鍾言。
他動也不動,彷彿很認真地在和我哥說着不能讓旁人聽見的悄悄話,我是那個旁人。
我心中登時就冒起火來,燒燬了所有理智,讓大腦無法正常思考。
他明明知道我討厭我哥,知道我在意什麼。
之前的一切,不過是在我面前裝成我想要的樣子討好我,實際上心還在我哥那裏。
虧我還真的相信了他。
他站在那裏不動,我就也不動,恨不能把他這副樣子刻在心底,以示警醒。
沒多久,鍾言終於轉過了身,打算走。
看到我的那一刻,他眼中意外的神色十分明顯,沒想到我會找來。
他加快了腳步,想要追來。
我本來打算轉頭就走的,但是他似乎是看出我的意圖,有些着急了。
不小心被路上的石子絆倒,摔了個結結實實。
我還是不忍心,走到他跟前,把他拉了起來。
他對我笑,可惜,不管用了。
我的語氣冷硬:「鍾言,我們以後少來往吧。」
他瞪大了眼,着急地拿出手機打字:
【爲什麼,你不是收了我的手鍊嗎?
【是因爲我來看你哥了嗎?】
我深吸一口氣,低頭看着手腕上那個手鍊。
現在才發現,是真的很幼稚啊,連小學生都不會喜歡的款式,我怎麼就迷了心竅呢?
我忍不住嗤笑一聲,道:「你以爲你這些把戲永遠都有用嗎?
「一邊對我哥念念不忘,一邊又要討好我,你就不累嗎?
「我是喜歡你,但這不代表我可以被你這麼耍着玩!」
說着,聲音忍不住哽咽起來。
怕自己捨不得,又一次心軟妥協,我轉頭就走,被他揪住了衣袖。
他似乎想讓我能給他一個解釋的機會。
可我甩開了他的手,順帶把手鍊摘下來,砸到他身上,上車就走。
-13-
一回到家裏,我就有點後悔了。
當時實在是情緒上頭,沒能把控住,說了難聽的話。
可話都說出口了,覆水難收。
心中煩躁得不行,抄起身邊一個花瓶就砸了,瓷片碎了一地。
窗外天陰,一副風雨欲來的架勢。
我忽然開始擔心,他在那裏能不能打到車,打不到的話,是不是就要淋雨了?
放心不下,我出去開着車找他。
墓地那裏已經沒有鍾言的身影,沿途的路上也沒有。
以爲他打到車了,回去卻看見家門口蹲着縮成一團的鐘言。
他不知道在這待了多久,雨已經下得很大,整個人溼得透透的。
像只無家可歸的小狗。
我一時不知道是該氣還是該心疼,想將他拉起來。
他被雨水打得睜不開眼,手中緊緊捏着那個被我砸給他的手鍊。
我深吸一口氣,一把將他拉進門裏,找出毛巾來給他擦水。
「你是不是傻,我發瘋,你不躲得遠遠的,還來招惹我?」
他垂頭,咬着下脣。
只是執拗地把手中的手鍊塞給我,就起身想走。
我一把拉住他,語氣忍不住有些焦急:
「外面那麼大的雨,你想去哪?」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比哭都難看的笑,眼睛紅紅的,看向我。
漸漸,胸腔起伏,似乎是想流淚,卻又強忍着。
一雙眼睛裏什麼話都說了:「你要我們少來往,我遂你的願啊。」
我連忙抱住他,像是緊緊捆住他的繩索,阻止他的逃跑。
「你當我放屁,好不好?
「我那時候太生氣,什麼都想不了。
「這樣,你不解氣就打我,跟之前一樣。」
我說完,心臟跳得飛快,生怕他連原諒我的機會都不肯給。
等了不知道多久,背上傳來一陣鈍痛。
我忍不住發出一聲:「嘶……」
他還真打啊。
一下一下,毫不留情地朝我泄憤。
我這麼挨着打,居然還能笑出聲來:「對,就這麼打。」
他肯打我,起碼證明他還願意跟我糾纏。
如果直接扭頭就走,那可就鬧大發了。
不知過了多久,他可能是累了,又或許是打心疼了,停了手。
我的後背一片火辣辣地疼。
他推開我,在兜裏摸索着什麼,拿出了手機,但進了雨水,開不了機了。
他又伸出手,攤開掌心,問我要。
我忙不迭拿出來,遞到他手裏,主動道:
「密碼是你生日!」
他抿了抿脣,真的順利解開了,有些意外地看着我。
但很快,他又低下了頭,一副氣呼呼的樣子。
然後,我就看着他打開備忘錄,打字都快打出殘影了,泄憤一般,屏幕都能被他戳爛。
我忽然有些瑟瑟發抖。
最後,他把手機塞到我手裏。
我一眼望去,通篇都是重複的三個字:【大傻逼。】
我:「……」
我服了。
-14-
之後我還是天天都去咖啡店。
只是,鍾言彷彿是和在我較勁,對我故作冷淡。
我沒辦法,只能哄着來,送點什麼小玩意兒給他。
他其實也並沒有真的跟我生氣,送什麼他就收什麼,嘴角笑意都遮掩不住。
一切似乎都在朝着好的方向發展。
今天去找他時,我還特意買了些食材,想着晚上一起喫一頓火鍋。
可剛一到,就遠遠看見鍾言送一個人出了店門。
若是別人倒還好,可那人我太熟了,是我哥生前身邊最得力的助手。
他爲什麼會來找鍾言?
之前一直被我刻意忽略,壓在心底的東西又翻湧出來了。
我又想起之前,他站在我哥墓碑前的樣子,還是不可能做到不介懷。
正在胡思亂想着,送完了人的鐘言注意到了我,向我的位置看來。
我們兩個四目相對,他的眸子情緒混雜,讓我看不懂。
但我還是強顏歡笑着,邁步向他走去。
「我買了一些食材,今天下班了,去你住的地方煮火鍋喫吧。」
他似乎沒想到我什麼都沒問,愣了一下。
然後,垂下眸,像是不敢看我,抿了抿脣,點頭。
經過剛纔那件事,我們兩個之間的氣氛變得十分微妙。
我靜靜等他完成工作下班,好像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一樣,帶着他離去。
鍾言去處理食材,我就在房子裏亂轉。
裏面沒太多的東西,架子上都很空。
所以,這也顯得臥室地上那兩大箱東西很突兀。
他走的時候,只拿了很小的一個包,這些又是哪來的呢?
我打開箱子一翻,裏面東西很雜,亂七八糟,可我還是很快就辨認出來,那都是我哥的遺物。
我忍不住在心中自嘲:看吧,他哪怕是死了,你也還是鬥不過。
正這麼想着,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我轉頭看過去,鍾言正神色慌張地觀察我的反應。
我十分識趣地合上箱子,問:「食材都準備好了?」
鍾言點了點頭。
我起身,拉上他的手,道:「那就去喫吧,喫完了早點休息。」
一頓火鍋喫得食之無味。
我努力壓抑,想讓自己顯得毫不在意。
可當我晚上抱住他,和他一起躺在牀上的時候,還是沒忍住,眼淚不爭氣地流下來了。
他慌慌張張地替我抹眼淚。
我聲音哽咽:「怎麼辦,你讓我好難受。」
他僵了一下。
說不出話,沒辦法安慰我,只能一下一下輕拍我的背,哄我入眠。
「可我,還是好想繼續難受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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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公司的事很多,我實在走不開來。
儘管已經用了十二分精神處理工作,得空時,咖啡店也已經要下班了。
我緊趕慢趕過去,店門卻已經上了鎖。
原本以爲鍾言肯定走了,拿出原本要送他的巧克力,扔進了嘴裏。
結果,沒嚼兩口,我就被一股力一拉,後背狠狠撞在了牆上。
疼得我眼淚差點都下來了。
還沒等我反應過來,就被鉗制住手腕。
兩瓣溫軟的脣貼了上來,脣的主人掠奪着我口中的空氣……以及巧克力。
我:「……」
不用猜也知道這傢伙是誰。
鍾言雖然看着漂亮柔弱,可身高和力氣上卻一點也不弱。
不知吻了多久,我氣都要上不來了,拼盡全力掙扎都沒能掙開。
被他鬆開後,我人都被親傻了,喘着粗氣,緩了好半天才緩過來。
一抬眼,鍾言目光幽怨地看着我。
好吧,這是怪我來晚了。
我還有心情調笑,開口道:
「不就是喫你點東西,反正也是我送的,也至於用這種方式來討吧?」
他聽了我這話,紅着眼睛,看着委屈得不行。
我愣了一下,察覺出來這是真不高興了,立馬噤了聲。
他似乎是泄完了憤,轉頭就想走。
我不幹了,伸手拉住他,故意用警告的語氣道:
「你現在如果走,那我們之後就再也不要見面了。
「明天、後天,大後天,以後的每一天,我也都不會來了。」
我在賭,我在他心裏到底有多少分量。
他的腳步停下了,重新轉回頭來,淚眼婆娑。
我忍不住,心一軟,可我還沒問出來自己想要的,所以並沒有妥協。
而是道:「鍾言,我一直想問你一個問題,我希望你能如實回答我。
「這是你最後的機會。」
他咬了咬脣,深吸一口氣,點頭。
我盯着他的眼睛,認真問:「你是喜歡我多一點,還是喜歡我哥多一點?」
他愣住,不知是沒反應過來,還是不知該怎麼回答。
他沉思了半天,然後打字給我看:【你們不一樣。】
我繼續追問:「有什麼不一樣?
「對他是戀人的喜歡,我不是,對嗎?」
誰知,他聽後,搖頭:
【我把你哥當成恩人,如果不是他的幫助,我絕對不能有現在的生活。】
我看着這些字,沉默了好半晌。
然後,緩緩開口的道:「那我呢?」
我又算什麼?
他垂眸,長長的睫毛遮擋了眸中的神色。
最終,抿了抿脣,打字道:【我也不知道算哪種。】
我突然感到一陣無力。
說了聲「好」,沒再管他,頭也不回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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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好幾天,我都沒有主動去找他。
他似乎是感到不安,主動給我發來了消息:【你今天來嗎?】
我:【算了吧。】
他又問:【明天呢。】
我:【看吧。】
那邊沒有動靜了。
然後,我去開了個會回來,又看見他的消息:【那我去找你。】
我傻了,正在想是什麼意思,前臺的電話打來了。
「盛總,來了一個啞巴,說是您的……戀人。
「要不要放他上去?」
我一時之間沒能說出話,愣了幾秒。
他說Ţůₗ是我的戀人?
直到前臺催促的聲音傳來,我才緩過神來。
我輕咳一聲,道:「沒事,你讓他等一下,我親自下去。」
我想努力讓自己表現得鎮定一點,壓嘴角壓得難受。
可看見那個身影真的出現在我面前時,還是沒能忍住。
我揉了把自己的臉,故作嚴肅:「你來做什麼?」
他眨了眨眼睛,把手機亮給我看:【我太想你了,就來了。】
我:「?!」
哎?
他拉住我的手,很認真地看着我。
周圍的很多人都朝我們看過來,還有人拿起手機拍照。
我真是有點遭不住了。
一把拉起他的手,衆目睽睽下,帶着他走了。Ŧŭₜ
前臺看我們的目光充滿了震驚,像是在說:「真的啊?」
幾乎是一進辦公室,他就主動關上了門。
然後,伸出胳膊,把我抱得死緊,像是怕我丟了一樣。
我有些無措,他的呼吸很亂,掉了眼淚,把我的肩頭都哭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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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種奇怪的狀態就這麼持續了大半天。
分開後,他的眼睛都要哭腫了。
我嘴脣張合,一時沒能說出話來。
他打字給我看:【我錯了,我不應該說不知道。
【我那時候,真的有些迷茫,從前,他們都覺得我是你哥的戀人,連你哥都不去反駁這個猜測,我覺得,我是應該喜歡他的。
【這幾天,我很認真地去想了,比起失去他,我更無法接受的,是失去你。】
我盯着這些字,還在腦中消化着。
所以, 他的意思是,他和我哥,從來沒有實質性的戀人關係。
他見我沒反應,像是着急了,又連忙打字:
【我知道, 我的不堅定讓你受了很多傷害。
【求你,給我一個彌補的機會。
【我真的已經想明白了,我喜歡你, 從始至終都只喜歡你。】
我嘆了口氣,也不知道是該怪, 還是不該怪。
鍾言從很早的時候就已經在我哥的身邊。
指望他對我哥一點感情都沒有, 分得清清楚楚, 那肯定是不現實的。
但他現在能堅定地和我說, 只喜歡我。
我還是問了:「你說你只喜歡我,要怎麼證明?
「之前瞞着我去祭拜我哥、在咖啡店見我哥的助手,又把我哥遺物放在臥室裏。
「我需要一個解釋。」
他咬了咬脣, 打字道:【那天是你哥的生日, 就算是出於感激, 我也該去看看。
【但我怕你多想,就沒有告訴你, 沒想到, 誤會反而更大了。
【遺物是之前那個助手專門來找我,說要把你哥的遺物搬到我那裏的。】
他有些忐忑,小心翼翼地看着我,像是已經做好了我不相信的準備。
但我只是捧起他的臉, 仔仔細細看了半天。
然後, 在那張脣上輕輕啄了一下。
我問他:「你想要我再給你一個機會, 那你得答應我一些事。」
他忙不迭點頭。
「之後搬回來和我一起住、不許隱瞞我任何事,少在我面前提我哥。
「如果你覺得你做不到,那就當今天的事沒發生過, 以後, Ťũ⁶也不要再糾纏了。」
他立馬緊張地抓住我的肩膀。
生怕我不信一樣, 點頭點得又重又急。
我無奈地按住他的頭:「行了。」
我其實也不該總是疑神疑鬼, 一發生什麼事情就開始胡亂猜測。
這樣相處會很累。
只有互相信任,才能夠長長久久。
愛人這件事, 我們都還得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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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 鍾言就搬了回來。
我哥在我們兩個之間再也不是矛盾的開端,但也不至於成爲什麼禁忌的話題。
只是釋懷了,就算他和我哥真的有什麼, 忘不了我哥。
那我不管用什麼方式, 也要țů⁶讓他想不起來我哥。
人總是要向前看的,誰都不該爲他回頭了。
今天回家, 鍾言迎上來就是一個吻。
其實每天都是這樣, 彷彿是一種神祕儀式。
我問他:「怎麼搞這麼膩歪?」
他搖搖頭不說話。
直到後來, 我發現他桌上的日記。
【我的愛人很敏感、害怕失去, 可惜我不能一遍遍說愛他, 讓他更安心。
【聽不到我的聲音的話,那就記住我的吻吧。
【無非,都是要用嘴做的事。】
我:「……」
角度清奇, 天縱之才。
四季不停輪轉,可我其實已經不怕夏天走了。
因爲,我擁有一場永恆的盛夏。
我也已和夏天擁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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