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爲了周明楷下鄉,他卻爲了蘇雪棠搶我糧票、奪我工作。
蘇雪棠穿得光鮮亮麗,養得臉頰圓潤。我卻過得苦不堪言。
每當我氣不過鬧起來,周明楷便一臉失望,「南音,不要張口閉口都是錢,你變得和那些鄉下人一樣庸俗,我都快不認識你了」。
我沉默了,任由他擺佈。
直到我拼了命考上鎮衛生院工作,周明楷又逼我把工作讓給蘇雪棠。
聽着他這荒唐要求,我雙眼通紅,該讓的不是工作,是這個男人才對!
-1-
暮色浸透打穀場時,村長家木格窗漏出昏黃的煤油燈光。
我靜靜地站在村長家門口,指甲縫裏還嵌着下午給稻秧施肥時沾的糞渣。
「小許,你等的消息到了,快接着」,村長枯枝般的手指推來牛皮紙信封,封口處鎮衛生院的紅戳子牽動着我的心。
我慌忙用袖口蹭去顴骨上曬脫的皮屑,那些被毒日頭吻出的溝壑在煤油燈下泛着油光。
「叔……」我喉間一陣酸澀,聲音也有些顫抖,接過信封時指節因過度用力而發白。
村長嘆了口氣,「小許,別怨叔多管閒事,你這個工作機會可要看好了,別再……唉,你心裏也明白,這機會來之不易。」
此刻指尖觸到信紙粗糙的紋路,眼淚突然砸在「錄用通知」四個鉛字上,洇開一朵灰褐色的花。
我重重點頭,聲音沙啞,「我知道,這次我說什麼也不會讓的。」
爲了這份臨時工的工作,我不知付出了多少努力,流了多少汗水,忍受了多少白眼。
回到知青點,我看着自己臉上皺巴的皮膚和滿是繭子的手,趴在桌上狠狠哭了一通。
因爲家庭的出身,我不能成爲正式工,但我已經知足了。至少,我看到新生活的一絲曙光。
門軸發出垂死的呻吟,一個穿着的確良襯衫的身影逆着光撲了進來。是周明楷,他胸前的鋼筆在奔跑中戳歪了釦眼,顯得有些狼狽。
「南音,我聽說你考上鎮上的衛生院了?」周明楷氣喘吁吁地說道。
-2-
我胡亂地抹了把臉上的淚,抬眼看向面前這個自從下鄉之後,言行舉止愈發讓我感到陌生的男人,低聲道,「嗯,考上了。」
周明楷的第一反應是緊緊盯着我,眼神里滿是急切與審視,反覆向我確定消息的準確性:「南音,你真的考上了?」
還未等我回應,他便快步走到我身邊,輕聲說道:「南音,你的工作……能不能給雪棠?」
剎那間,我只覺一股怒火從心底躥起,猛然回頭,死死地盯着他,雙手不自覺地攥緊,「周明楷!你怎麼有臉說這樣的話?你一張口,我就必須要讓出去嗎?這工作是我拼了命才換來的!」
周明楷脣線緊抿,向我踱了一步,聲音沉下去,「南音,你知道的,她體弱受不住鄉下的苦日子,當初她保護過你的清白,而你以後還會有機會的。」
我看着周明楷,一直垂在身側的手微微發抖,心裏壓抑的情緒開始翻騰,一種窒息之感緊緊扼住我的喉嚨。
我深吸一口氣,一個字一個字地從牙縫裏擠出:「周明楷,我不會讓的!」
周明楷似乎沒想到我會如此堅決,他愣了一下,隨即輕輕嘆了一口氣,從懷裏掏出手絹,動作輕柔地擦掉我眼角的淚,「對不起,剛纔是我態度不好。」
「南音,你難道忘了我們來的路上看到的那些被推搡的人嗎?當時場面那麼混亂,那些人一夜之間就被踩得像潭爛泥。你忘了你家裏的情況了嗎?」
他的聲音溫柔卻又帶着幾分不容抗拒的沉緩:「聽話,讓蘇雪棠去鎮上,她記分員的位置還給你,你以前不是吵着想要回來嗎?這樣對你和她不都更好嗎?」
當初,親眼目睹那些人的遭遇,我害怕極了。緊接着,又得知父親也倒下去了,那一刻,曾經那些大小姐的驕縱脾氣,消失得無影無蹤。
我開始相信周明楷作爲對象會保護我,於是沉默地跟在他身後,以爲能尋得一絲依靠。
可自從他與蘇雪棠相熟之後,我的境況越來越糟。
周明楷從我這裏拿走各種票據,轉頭這些都到了蘇雪棠手裏。
他總是說,蘇雪棠救了我,趕跑了騷擾我的二愣子,讓我報答她,甚至逼我把因救了村長小兒子纔得到的記分員的位置也讓給她。
不知不覺間,我過得苦不堪言。
更有一次,我直接餓昏在了地裏。被村長媳婦搖醒後,我像個無助的孩子一般,躲在她懷裏哭了許久。
而那時,周明楷卻在不遠處的田埂邊,溫柔地安慰着被螞蟥吸了血的蘇雪棠。
-3-
想到這些,我的心中滿是憤怒,我直直地盯着周明楷,眼神里沒有一絲退讓:「周明楷,那些事都已經過去了,這工作是我好不容易得來的,我不會讓給任何人!」
我不欠她的,我已經忍讓夠了。
周明楷緊緊皺着眉頭,他試圖緩解氣氛:「南音,你別這麼固執。我不是來和你吵架的。」
換做以往,只要是他流露出一絲和解的意願,我就會放軟態度,主動低頭和好。可如今,早沒了那份心力。
有些東西,不是爭來的。
我懶得再與他糾纏,轉身欲走。
周明楷一把攥住我胳膊,目光灼灼:「南音,今日領了稿費,我跑去供銷社給你買了雞蛋糕和麥乳精,一路護得緊,生怕磕了碰了。」
我輕飄飄地瞥向他空蕩蕩的雙手,嘴角扯出一抹譏誚的弧度。
他這才反應過來,趕忙指向隔壁:「急着見你,路上撞見蘇雪棠,就先給她了,你一會ţṻₜ兒去她那兒拿。」
四目相對,他的眼裏清澈地倒映着我的身影,我卻感受不到絲毫情意。
「南音,彆氣了。」周明楷斂了下神色,低聲開口道,「我和她之間沒有你想得那樣,我跟你也解釋過很多遍了。」
見我依舊不肯理他,他似是妥協了,語氣裏帶着幾分討好,「她哥哥是我哥的戰友,臨終前託我照顧她,我有這個責任護好她。」
頓了頓,他又道:「等她去鎮上,咱們就結婚,請村長擺酒。」
我狠狠甩開他的手,頭也不回地從他身邊走過,冷冷拋下一句:「你和她的事兒,與我無關,往後也不必再跟我提半個字!」
周明楷的手還懸在半空,此刻驟然收緊,手背上隱隱有青筋爆出。
「明楷!」一道清亮的女聲,如銀鈴般在空氣中響起。
-4-
我提着接滿水的水桶往回走,剛到村口老槐樹附近,就瞧見周明楷正扶着腳步虛浮、身形搖晃的蘇雪棠。
周明楷眉頭緊緊皺起,眼神里滿是不贊同:「上次給你的糧票用完了嗎?醫生都說了你氣血不足,讓你好好休息,怎麼還跑去撿柴了?」
蘇雪棠怯生生地縮了縮那雙佈滿傷痕的手,輕輕搖頭,聲音細若蚊蠅:「我不能一直麻煩你的,我自己能做的事情就要去做,我不想你再因爲我和南音吵架了。」
看着她那副可憐的模樣,再想想她如今的處境,她所做的一切不過是爲了養活自己,周明楷無奈地嘆了一口氣。
蘇雪棠微微抬起頭,目光盈盈地望着周明楷,聲音溫溫柔柔中卻帶着一抹難以掩飾的哀婉:「明楷,你不要皺眉。上次你能借給我三斤糧票,我已經很感激了,但我這次真不能再麻煩你了,這個月忍忍總能熬過去的。」
說着,她低垂下眉眼,貝齒輕輕咬着嘴脣,模樣惹人憐惜:「是我不爭氣,上工時累暈過去,還弄傷了腿,要不然你也不能想着幫我換工作離開地裏。」
話未說完,蘇雪棠的眼眶已經泛紅,裏面的眼淚在眼眶裏打轉,欲落未落,很是憐人。
周明楷的語氣不自覺地放緩,帶着幾分哄勸:「你別愁,回頭我再想想辦法,幫你多搞幾斤糧票,肯定能讓你撐到月底。」
蘇雪棠的淚花在眼眶裏晃了晃,強忍着不讓它們落下來,聲音帶着一絲哽咽:「我都不知道該怎麼感謝你了。」
周明楷低頭看着她,目光溫和堅定:「我答應你的事情會做到,南音可能是因爲誤會你我纔不開心,等明天我找時間哄哄她。」
「她是個講道理的,我跟她好好說說,她會聽話的。」
聽到這裏,我再也忍不住,大步走上前去,打斷了周明楷的話:「哄我?哄我讓出工作嗎?你憑什麼對我的人生指手畫腳,你想照顧蘇雪棠你們倆結婚啊,拿我做什麼筏子,周明楷我刨你們家祖墳了嗎!」
「你喜歡蘇雪棠就娶她,我是攔着你了嗎!」
我這話一出,周明楷的臉色變得有些難看。
他抿了抿脣,緩聲道,「南音,我還要和你解釋多少遍,我和她沒你想的那樣齷齪,我只是想幫幫她而已,爲什麼就這麼讓你難以接受?讓你一次次地小題大做?」
「我和蘇雪棠之間清清白白,她一個年輕姑娘,名聲很重要,南音,你必須給她道Ṫů₈歉。」
我氣得渾身發抖,直接把打好的水朝周明楷頭上潑了過去。
冷水順着他的頭髮、臉頰流淌下來,打溼了他的衣衫。可他還是看向我,想跟我解釋。
我冷笑Ťũ⁼,「道歉?誰問我的苦了?大家衣服都是補丁加補丁,蘇雪棠穿得上好的料子,你再看看我身上的衣服,我臉上的曬傷!」
「我當初從家裏帶來的糧票用在了誰身上!周明楷你後來的補助用在了誰身上!去年你拿我的工分給她買細糧,說要補償我的肉票也被她要走,在我身上喝血很好喝嗎!」
積壓已久的情緒如決堤的洪水一般爆發出來,我無法控制心裏那亂沸的悲憤,淚水在眼眶裏打轉,卻被我死死地忍住,不讓它們落下。
雖然早已對周明楷心灰意冷,可想到在他身上受到的種種委屈,我的心還是像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揪住,悶悶地痛了一下。
我死死地盯着他,咬緊牙關,聲音帶着一絲決絕:「周明楷,我已經隱忍得夠多的了,不做人的是你。」
周明楷看着我不帶一絲感情的眼神,眼中閃過一絲慌亂,他緊張地伸出手,想要抓住我:「南音……」
這時,蘇雪棠那水靈靈的眸光從周明楷身上轉移到了我身上,她帶着哭腔說道:「南音,抱歉,對不起,都怪我。」
她難受地喘息着,聲音帶着幾分顫抖:「南音,我知道你討厭我,你要想打我就打吧,只要你消氣。」
我瞥了一眼哭得梨花帶雨的蘇雪棠,只覺一陣噁心,冷聲說道:「周明楷,你們倆纔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說罷,我轉身就走,不想多看他們一眼。
-5-
這次爭吵之後,周明楷像是變了個人。
每日上工,他總會在忙完手頭活計後匆匆趕來,默默接過我手中的工具,幫我分擔繁重的勞作。
歇晌時他總卡着點現身——水壺永遠遞在喉間發緊的瞬間,錫紙包着的麥芽糖餅乾還帶着體溫,那些本該出現在蘇雪棠竹籃裏的溏心蛋,如今卻裹着刻意討好的餘溫。
而且,他每次要出門,都會特意繞到我跟前,輕聲告知我去向。哪怕只是去曬穀場清點麻袋,也要繞過三壟稻田先來找我。
可他的這些改變,並未讓我感到欣喜,反倒讓我時常覺得喘不過氣來。
村裏好事的大嬸瞧見我們之間微妙的變化,忍不住湊過來,眼神里滿是好奇,問道:「南音,你跟周知青是不是吵架啦?」我嘴脣動了動,終究沒有吐出一個字。
我實在弄不明白,究竟是繼續與周明楷這般糾纏痛苦,還是獨自承受村裏那些老光棍令人作嘔的目光更煎熬。
至少,沒去鎮上前,我仍需要一個身影擋在我身前,爲我隔絕那些不善的目光。
這天,我提前下了工,滿心疲憊地回到家,打算好好歇一歇。
剛坐下沒多久,門外傳來一陣輕輕的敲門聲。我起身開門,竟是蘇雪棠。
她臉上掛着țũ̂₆盈盈笑意,手裏端着一個飯盒,徑直走進來,將飯盒放在桌上,說道:「南音,今天多虧了你,不然我都喫不上這紅燒肉。明楷陪我去鎮上覆診,特意買了這份飯。」
說着,她側過頭,眼波流轉,對着我微微挑了挑眉,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
我順着她的目光看向桌上那盒紅燒肉,色澤紅亮,油光閃閃。在最金貴就是糧食的年代,這樣一份美食,足以勾起人最原始的食慾。
我神色淡淡地看着還杵在原地、沒有離開意思的蘇雪棠,問道:「還有事嗎?」
蘇雪棠突然擦着我的耳畔說:「今天這可真是不好意思,誰知道他那麼大方熱情,讓人盛情難卻,你不會生明楷的氣吧?」
她臉上有着得意之色,聲音嬌柔得能滴出水來:「他呀,實在太貼心了,我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呢。」
她故意露出嬌羞的模樣,在我面前製造出他們關係微妙的感覺。
我目光平靜地直視着她的眼睛,「所以呢,你的意思是我阻礙你們了?」
蘇雪棠臉上閃過一絲慌亂,很快又鎮定下來,連忙擺手道:「你誤會了,我怎麼可能破壞你們的感情,你不要多想。」
她的目光有意無意地落在飯盒上,似乎在等着我因她的話而大發雷霆,這樣她就能順勢拿ƭūₗ起飯盒,堂而皇之地離開。
我輕笑一聲,不緊不慢地說道:「謝謝你過來送飯。你要是不忙的話,把這段時間周明楷在我這兒爲你借的糧票和糕點也一併還回來吧。」
蘇雪棠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眼神里滿是難以置信,這顯然不是她期望的結果。
她愣了片刻,忽然嘴角扯起一個譏諷的弧度,尖聲說道:「這些東西都是明楷給我的,送出去的東西哪有再要回去的道理?明楷可從來沒說那些糧票是借給我的。你是大小姐,不懂人間疾苦,怎麼還在乎這麼點東西?」
我冷笑一聲,「我家裏有沒有錢,那是我自己的事。你花了我的錢票,還有臉反過來質問我?」
「你不要太過分!不要仗着你有錢就這樣欺負我!」蘇雪棠漲紅了臉,氣急敗壞地喊道。
「我一定會把這些事情告訴明楷的,讓他知道你是什麼人!」她撂下狠話,轉身氣沖沖地走了,那背影,彷彿受了天大的委屈。
她佔便宜佔習慣了,把別人的東西當成理所當然了。
-6-
自打我和蘇雪棠在知青點那場爭吵爆發後,瞬間劃破了原本平靜的表象。大家很快都知曉了此事,閒言碎語也慢慢出來了。
不過三日,蘇雪棠便腫了三次眼睛。
知青點裏的人,尤其是平日裏與她交好的幾個,紛紛圍在她身邊,輕聲細語地安慰着她,反而像沒事人一樣的我顯得有些冷血。
這天傍晚,夕陽的餘暉將知青點的小院染成了橙紅色。我正坐在屋檐下發呆,周明楷的身影突然出現在門口。
看到他的那一刻,我下意識地以爲他是來爲蘇雪棠討公道的,身體瞬間緊繃起來,滿是警惕地盯着他,眼神里寫滿了防備。
他沉默了一瞬,慢吞吞從身後拿出來飯盒。
他說話有些小心翼翼的味道,悶悶地說,「對不起,因爲我你也承受了非議,這次的飯是我自己做的,你嚐嚐嗎」
周明楷站在門口,沉默了一瞬,像是鼓足了很大的勇氣,才慢吞吞地從身後拿出一個飯盒。
他的動作有些遲疑,說話的語氣也帶着小心翼翼的味道,聲音悶悶的:「對不起,因爲我的緣故,讓你承受了這麼多非議。這次的飯是我自己做的,你嚐嚐嗎?」
我微微一怔,在我的印象裏,周明楷從未踏入過廚房半步。
鄉下的日子本就艱苦,物資匱乏,可我心疼他每日勞作辛苦,便跟着村裏的嬸子學了不少廚藝。我總是變着花樣,用那有限的食材做出各種美食,只爲了讓他能多喫一口,喫得開心些。
然而,後來的一次偶然,卻讓我徹底寒了心。那天,我提前收工回到知青點,竟撞見蘇雪棠正美滋滋地喫着我做給周明楷的糕點。
那一刻,我的心彷彿被重錘狠狠擊中,所有的熱情都被擊得粉碎。從那以後,我再沒給他做過任何東西。
此刻,我能感覺到周明楷的視線久久地落在我身上,那目光裏滿是期待,彷彿在等待我接過飯盒,就像在等待一個救贖的機會。
見我遲遲不肯伸手,周明楷眼巴巴地盯着我,嘴脣動了動,似乎還想說些什麼。可最終,他還是垂下了頭,整個人看起來疲憊又落寞。
他深吸一口氣,緩緩說道:「南音,我這些天好好想了想這些事情,我發覺是我做得太過分了,讓你一次次地傷心。你知道的,我這個人對認準了的事情很執拗,可我卻忽略了你的感受。」
「我真的想清楚了,當初是你義無反顧地跟着我下鄉,可我卻沒有照顧好你。以後我會和蘇雪棠相處時注意分寸,不該幫的忙我絕對不會再幫了。所以,你能原諒我了嗎?我真的知道錯了。」
我靜靜地看着他,一時竟不Ťṻₖ知道該說些什麼。沉默片刻後,我還是伸手接過了飯盒。
畢竟,有肉喫的時候,沒必要和自己的胃過不去。
至於原諒不原諒,這個詞在我聽來,顯得有些可笑。早在他一次次不顧我的利益,堅定地維護蘇雪棠時,我的心就已經涼透了。他憑什麼覺得,幾句悔過的話就能讓我重新相信他。
我沒那麼賤,也不想用委屈自己的方式讓他舒心。
但一想到我能反過來給蘇雪棠添堵,我就開心。
我早已打定主意,等下個月鎮上的工作手續辦好,我就可以離開這個地方了。
「嘔」
周明楷做得真難喫,白瞎這肉了。
-7-
今日上工分組,我與蘇雪棠分到了一組。
秋收在即,衆人皆卯足了勁兒,滿心期待着能迎來一個豐收年,田間地頭一片熱火朝天。
可蘇雪棠卻成了異類,她鋤草的速度慢得讓人心焦。
村長看在眼裏,實在忍不住說了她幾句:「蘇知青,你看看大家,都在努力幹活呢。秋收可是一年裏頭等大事,你這速度可跟不上啊。」
蘇雪棠瞬間紅了眼眶,泫然欲泣道:「對不起,村長,我知道自己比不上南音。她能幹,家裏條件又好,不像我,什麼都沒有。我也想努力幹活,可我這身體實在不爭氣……」
說着,眼淚吧嗒吧嗒地落了下來,模樣楚楚可憐。村長見狀,也不好再說什麼。
畢竟,蘇雪棠是烈士家屬,而且她還有醫院開具的體弱證明。要是在這節骨眼上,她真出了什麼事,村長也脫不了干係,說不定還得喫掛落。
我實在看不下去,替村長解圍:「蘇雪棠,有空哭不如多幹活,幹不了就趁早走,別耽誤生產隊進度!」
蘇雪棠垂下頭,臉色變了又變,她心裏清楚,要是再糾纏下去,只會顯得自己不依不饒、小家子氣。
她瞪着我的後背。
那眼神,陰冷,惡毒。
一想到不久之後,許南音就會去鎮上工作,蘇雪棠心裏就充滿了不甘。
她嫉妒得發狂,憑什麼她只能留在這窮鄉僻壤,繼續過着苦日子。
蘇雪棠緩緩抬起眼,裝作不經意地掃視了一圈周圍人離她的距離,見大家都各忙各的,沒人太留意這邊,她眼中閃過一絲狠厲,抬步向我走來。
「南音,可能是我的工具不好用,我瞧着你這鐮刀挺趁手的,我能和你換一下嗎?」她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抹看似無辜的笑。
不知怎的,她話音剛落,我的脊背上陡然升起一股難以言明的寒意,我下意識地往側邊走了一步,想要避開她。
「啊!」一道尖銳的慘叫聲響起。
蘇雪棠的腳被鐮刀砸傷了,鮮血瞬間染紅了她的鞋襪,看起來觸目驚心。
我看着這一幕,只覺得渾身汗毛都在發怵,手腳也一陣發涼。
剛剛她那架勢,分明是想毀了我,毀了我的手!
要是那鐮刀砸中的是我的手,我這一輩子可就毀了。
蘇雪棠哭得嬌氣又可憐,聲音帶着哭腔喊道:「許南音,你剛剛爲什麼要撞我!我的腳好痛啊,你是不是想害死我!」
我冷冷道:「你自己靠過來想害我!是你自作自受,別在這兒顛倒黑白!」
蘇雪棠不依不饒,繼續哭訴道:「我沒有!清者自清!之前的事你對我有誤會,可我明明已經和你道歉了,你還不肯放過我。」
她眼角餘光瞥見了周明楷,卻假裝沒看見,反而繼續說道:「你下手太狠了,我可以不和你計較,可是你這樣一直針對我,別人會笑話明楷的。他是個包容的男人,可你一直不改正錯誤,你讓他怎麼想你?」
我氣極反笑:「蘇雪棠,你閉嘴吧!流血都堵不住你的嘴,你和周明楷倒是絕配!」
此時,周明楷衝了過來,撕下衣角簡單包紮蘇雪棠的傷口,隨後抱着她從我身邊匆匆走過,看都沒看我一眼。
-8-
蘇雪棠被牛車拉走前,仍聲嘶力竭地叫嚷,一口咬定是我故意將她撞倒,說我故意謀害她,故意殘害烈士親屬。
可躲在田裏偷懶的吳嬸子,以及在高處玩耍的馬娃子、李狗蛋等人都瞧得真切,分明是她自己摔的。
我知道若不把這事兒掰扯清楚,往後在這村裏怕是不得安寧。於是,我一刻也沒耽擱,直奔公社報了公安。
最終,蘇雪棠非但沒討到便宜,還被公安狠狠教訓了一頓。
周明楷彷彿第一次看清蘇雪棠,對她的所作所爲震驚又失望,拉着她要她認錯道歉。
「明楷!不要!」
蘇雪棠驚恐的看向周明楷,眼帶祈求。
往日裏,只要她這般可憐模樣,他就會心軟,不讓她難堪。
可這次,周明楷沉默以對。
蘇雪棠回到知青點的第一天,就鬧起了自殺。
她站在河邊,搖搖欲墜,嚇得圍觀村民心驚肉跳,紛紛勸她下來。
蘇雪棠卻充耳不聞,執意要見我。
村裏人找了許久,纔在野菜地裏尋到我。
「許知青,你快去看看吧,村裏要是真死了人,先進大隊的稱號可就沒了!」
「那蘇知青跟瘋了似的,眼睛紅得嚇人!」
衆人七嘴八舌,我聽着心裏一陣厭煩,蘇雪棠的死活與我何干?可看着愁眉苦臉、唉聲嘆氣的村長,我還是去了。
蘇雪棠見我來,情緒瞬間失控,整個人像是被點燃的炸藥桶。她歇斯底里地喊道:「許南音,你以爲你贏了?你憑什麼!憑什麼你總是能壓我一頭!」她的聲音在狂風中顫抖,帶着無盡的不甘。
早在我剛來到知青院的時候,蘇雪棠看向我的目光,就帶着明顯的敵意。只是她平日裏僞裝得太好,在人前總是擺出一副溫柔善良的模樣。後來,周明楷也不相信我的話,還覺得是我心胸狹隘。
我面無表情地蹲下,撿起兩顆石頭扔進水裏,濺起水花,打斷她:「有話直說,別在這兒發瘋。」
蘇雪棠指着我說:「許南音,只要你Ťū́₁承認之前的事兒是誤會,不再追究,我就下來。而且,你得去局裏銷案,我身上不能有污點,我還要回城。」
「不然,我就說是你把我逼到絕路的,讓你身敗名裂!」
衆人一聽,紛紛倒吸一口涼氣,隨即七嘴八舌地勸我:「許知青,這人命關天的事兒,你就答應她吧,就當是積德行善了。」
畢竟一條人命就在眼前,人命關天的大事,在大家眼中,似乎沒有什麼條件是不能答應的。
周明楷在一旁一言不發,眼神複雜地看着我,嘴脣動了動,想說些什麼,卻又欲言又止。
我冷笑一聲,眼神里滿是嘲諷:「蘇雪棠,你拿自己的命來威脅我,不覺得可笑嗎?真想死的人難道會像你這樣大張旗鼓嗎?喝個農藥就行的事,偏要弄得人仰馬翻,你這是演給誰看呢?」
周明楷見狀,急忙開口:「南音,你就退一步吧。」
我扯了扯脣角,露出一抹譏諷的笑容:「周明楷,你倒是心軟。可她要是真想死,還用得着等到現在?你瞧瞧她那模樣,哪有半點要尋死的決心?」
我朝離蘇雪棠距離很近的一個村民喊道:「愣着幹什麼,衝上前踹她一腳,她就Ṭų₋下來了。別在這兒浪費大家時間!」
那村民愣了一下,隨即咬了咬牙,衝上前去,一腳將蘇雪棠踹下了石頭。
蘇雪棠以一種不雅的姿勢趴在地上,還摔破了頭。
我見事情了結,轉身就走,不再理會身後那混亂的一切。周明楷卻追了上來,攔住我的去路。
我真的沒空和他們鬧了,心中滿是不耐煩:「周明楷,明天我就去鎮上報道了,我家裏摘帽子了,我不需要你了。還有你們的爛事不要再牽扯我,我真的覺得噁心。」
他愣了愣,臉色一僵,下意識鬆開了我的手。
周明楷遲疑了半天才開口,聲音裏帶着一絲卑微:「南音,我們之間就沒有可能了嗎?你不會原諒我了嗎?」
「你比我想象中還要狠心,一點挽回的餘地都不給我,許南音,這樣對我不公平。」
我甚至沒給他一個正眼,語氣冰冷,「周明楷,你真的活的擰巴又噁心,在兩個女人之間徘徊,是不是很享受這種光明正大的左摟右抱?其實就算沒有蘇雪棠,以後還會有李雪棠、林雪棠,有問題的那個人一直是你。」
在剖析他時,我突然意識到了自己的惡劣。
我懦弱,所以我選擇躲在周明楷背後。我膽小,所以不敢隨意和他分開。我更利己,有了更好的選擇就能毫不猶豫地離開。
也許我對他沒有真正的感情,更多的視爲了一個依靠,就是這份安全感讓我產生了依賴。
爲了在鄉下的苦日子裏煎熬下來,我付出了很多,事到如今,我不後悔,因爲我終於等到了晴天。
-9-
我來到鎮上衛生院,成了一名衛生員。每日,我穿梭於病房與診室之間,爲病患打針、換藥、悉心照料, 忙得腳不沾地。儘管工作繁重, 我卻甘之如飴。
而另一邊, 周明楷的日子卻如墜深淵。可不知從何時起, 他的靈感彷彿被抽乾,再也寫不出一篇像樣的文章。
他整日坐在昏暗的小屋裏,對着空白的紙張發呆, 整個人憔悴不堪。
周明楷沒辦法像以前一樣救濟蘇雪棠糧票, 蘇雪棠心裏很不滿。
她和周明楷的日子愈發艱難,常常爲了幾口飯食、幾件破衣爭吵不休, 曾經的那點情分,早已在無盡的爭吵與怨恨中消磨殆盡。
蘇雪棠在生活的重壓下,再也忍受不了這苦日子,便打起了病退回城的主意。
她心生一計,故意讓自己「生病」,起初只是裝裝樣子, 想借此騙取回城的名額。可日子一長, 她爲了演得更逼真,不斷折騰自己的身體,藥越喫越多, 病越來越重, 最後竟真的把腿折騰瘸了。
她成功回了城,周明楷也選擇了臣服命運,在村裏娶了妻。
高考恢復的消息突然如同一顆重磅炸彈, 在社會的各個角落炸響, 也點燃了我心中沉睡已久的夢想之火。
我知道這是改變命運的絕佳契機, 於是爭分奪秒, 在忙碌的工作之餘,擠出每一分每一秒來學習。
那些晦澀難懂的公式, 在我不懈的努力下, 漸漸變得親切熟悉。
與此同時, 回到城裏的蘇雪棠,在父母的逼迫下, 很快嫁了人。
婚後, 她整日鬱鬱寡歡。當高考恢復的消息如同一陣春風, 吹遍大街小巷時,她正坐在狹小昏暗的房間裏,聽着窗外傳來的歡聲笑語。那一刻,她如遭雷擊,整個人呆立當場,悔恨的淚水奪眶而出。
高考那天,陽光格外燦爛,彷彿是爲無數學子送來的祝福。
我懷着忐忑又激動的心情走進考場,看着那一張張試卷, 我答得行雲流水。
走出考場的那一刻,我深吸一口氣, 望向遠方湛藍的天空,心中滿是對未來的憧憬。
日子一天天過去,我順利收到了錄取通知書。那一刻,我喜極而泣, 所有的付出與汗水都得到了回報。
我終於憑藉自己的努力,掙脫了命運的枷鎖,走向了屬於我的光明未來。








暂无评论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