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寧公主

我是被父皇藏在民間的公主。
我自小同申州郡守之子宋鶴安一同長大,青梅竹馬。
他進京趕考前,在蓮花樓設了宴。
當我趕到時,卻無意間聽到了他和友人的對話:
「科舉過後,鶴安兄是不是就要同蘇晏寧成親了?」
屏風後的宋鶴安搖了搖頭:
「阿寧的家世太差,若是我中了進士,父親定會爲我在京中尋一門好親事。」
「可若是她執意要嫁給我,我也可以納她爲妾,或者讓她當個外室。」
我冷笑了一聲,轉身離開。
他不知道,我已經收到了父皇的信,就要回京了。

-1-
我的養父曾是翰林院侍讀。
我五歲那年,宋郡守三次登門,請他爲嫡子宋鶴安啓蒙。
養父實在是推脫不掉,就答應了下來。
從那時起,宋鶴安每日過了午時就會到我家中,同我和養父的兒子蘇淮川一起學習。
不同於蘇淮川對我的客氣疏離。
宋鶴安自幼就十分喜歡我。
若是有人說我一句不好,他便會氣急敗壞地爲我出頭。
十五歲那年,他說他心悅於我。
於是我便默認,他以後會娶我。
可現在,他竟然當着衆多友人的面,貶低我,嘲笑我,說讓我當他的外室。
「哎呦~鶴安兄,你那麼喜歡蘇晏寧,怎麼會捨得讓她當外室?」
有人調侃道。
「就是啊,蘇晏寧雖然家世不好,但到時候她一哭二鬧,你還不是捨不得,乖乖地娶她。」
「你們別忘了,蘇淮川也要參加科舉呢,蘇晏寧畢竟是他妹妹。若是他也考中了進士,到時候你們同朝爲官,你還敢說不娶麼?」
「英雄難過美人關,鶴安兄,你就嘴硬吧……」
「哈哈哈哈……」
衆人鬨笑起來。
宋鶴安的臉馬上就冷了下來。
「 我從未給過蘇晏寧什麼承諾,不過是看在已故蘇夫子的面子上,對她照顧一二而已。」
「再說了,翰林院侍讀不過區區六品官,我爹可是四品郡守。就算蘇淮川考中進士,她的家世依然配不上我。」
「我姑母是禮部侍郎的夫人,我母親有意撮合我和表妹。若是我在殿試上表現出色的話,說不定還會被哪位公主看上,成爲駙馬呢。」
……

-2-
我看着屏風後面的宋鶴安。
又看了看自己手中精美的木盒。
爲了助他考中進士,我讓父皇從宮中給我挑選了三支上好的湖筆,託人快馬加鞭送到了申州。
一同來的,還有父皇的信。
「我倒要看看,到底是誰家的小子有這個福氣,能得到阿寧的青睞。」
「男人多薄情,我們阿寧身爲公主,哪怕養一百個面首也是應該的,你可千萬不要吊在一棵歪脖子樹上啊。」
「就算你有了意中人,回京後也可以再看看別的青年才俊,父皇可都爲你準備好了。」
我曾對父皇的話一笑了之。
覺得那不過是他見不到我,而對我格外的愧歉與寵愛罷Ŧũ̂ₑ了。
多年的陪伴,讓我誤以爲宋鶴安是與衆不同的。
我以爲,他是真的喜歡我的。
如果真的喜歡一個人,哪裏會在意他是什麼出身,是什麼家世呢?
就如同我。
明明是公主,卻也沒有嫌棄宋鶴安只是四品郡守之子。
我甚至還幻想着,等他考中進士後,就把他介紹給父皇。
他或許忘了,是他先說喜歡我的。
可到頭來,先被人看不上的,竟然是我。
我閉上眼睛,心像被針紮了似得疼。
再次睜眼,我已下定決心,轉身走了出去。
從他高高在上,當衆貶低我開始,我就已經收回了我對他所有的喜歡。
原來年少情深,也能走到相看兩厭。
父皇說的沒錯,男人多薄情。
我身爲公主,想要什麼樣的男人沒有?
沒有必要爲了一個不值得的人暗自神傷。
這個禮物,也沒必要再送出去了。

-3-
我回到家後,拐到了蘇淮川的院中。
他正坐在窗邊看書,我隨手把木盒放在了他的桌子上。
自從三年前養父病故後,家中除了幾個下人,就只剩下我和蘇淮川二人了。
養父走後,蘇淮川對我也不似之前那般冷淡,我們之間的關係,也親近了許多。
我的母妃是被皇后算計難產而亡,他們都以爲我生下來時便已經死了。
誰也沒想到,父皇竟然會偷偷保下我,把我交給了正準備回申州爲亡父守孝的蘇侍讀。
養父守孝的時間,也從三年,變成了十三年。
他曾是先帝時期的探花郎,寫的一手好字,因此負責編修史書。
他本可以在守孝期結束後,回到京城,繼續他未完成的着作。
可是他卻爲了我,留在了申州,成爲了一位普普通通的夫子。
寒窗苦讀二十載,最後竟全數耽誤在了一個小丫頭手中。
連我都有些,替他感到不值。
現在想想,宋鶴安嫌棄我家世不好也是正常。
爲了不引起別人的注意,我們一直住在郊外的這所兩進小院中。
日子過得也和普通百姓無異。
宋鶴安想追求更好的生活,娶一個可以爲他未來助力的妻子,並沒有錯。
只是他明明嫌棄我,卻又捨不得放開我。
還想要我成爲他的小妾或者外室,就未免有些太貪心了。
就彷彿他是什麼不可多得的香餑餑一般。

-4-
「這是什麼?」
蘇淮川拿起了盒子。
「湖筆,父皇親自挑的,你帶着考試的時候用吧。」
蘇淮川顯得有些意外。
他嘴角上揚了一瞬,又馬上壓了下來。
「宋鶴安也有麼?」
我輕嗤了一聲:
「他?他不配用這麼好的筆。」
「你們……吵架了?」
「沒有。」
我並不想同蘇淮川解釋什麼。
他一直都不太喜歡宋鶴安,也曾不止一次在我面前說,他長得一臉薄情相。
可我當時並不這麼認爲。
或許是自小,我身邊就只有他們二人的緣故吧。
相比於冷冰冰的蘇淮川,我自然會更喜歡宋鶴安一些。
誰曾想到,竟然還真被他說中了,宋鶴安果然是個薄情之人。
「你說,我們離開之後,還會再回來麼?」
蘇淮川站起身,看向窗外的小院。
我順着他的目光也往外看去。
這是我們共同生活了十六年的地方,也是我名義上的第一個家。
他三歲那年,我們一起來到了這裏。
我成爲了蘇家父子共同的責任。
皇后的母家風頭正盛,我們沒有一榮俱榮,只有一損俱損。
一個不小心,他們都會因我而死。

-5-
「應該不會了吧,考中進士後,你也要留在京中任職。」
「可若是我沒有考中進士呢?」
蘇淮川回頭,認真的看着我,眼神中隱隱透露出一絲期盼。
我知道,憑他的才學,一定能夠考中。
就算是三甲,應該也不在話下。
蘇淮川聰明又有天賦,本該在年少時就參加科舉,一鳴驚人。
卻因爲皇后黨羽未曾肅清,而不得不藏拙。
我仰起頭,裝模作樣地斜睨了他一眼。
「怕什麼?本宮養你。」
蘇淮川突然笑出了聲,看起來心情格外地好。
夕陽透過窗棱灑在他身上,在他身上描上了一層淡黃的金邊。
他微笑着配合我:
「好,那我日後Ṭų₌就仰仗公主殿下多多照顧了。」

-6-
第二天傍晚,我和蘇淮川正在喫飯,宋鶴安終於沉不住氣,敲響了院門。
下人把他領了進來,蘇淮川一看到他,馬上就冷了臉。
「阿寧。」
宋鶴安一臉的不悅。
「你昨日爲什麼沒有去蓮花樓啊?今日一整天,也沒有去找我。」
「哦,我忘記了。」
我毫不在意地夾了一口魚。
回京之後,怕是喫不到這麼鮮美的魚了。
「你……」
宋鶴安扭頭看了眼蘇淮川,走到我身邊,壓低了聲音:
「我過幾日就要啓程進京了,我在蓮花樓設宴這麼重要的事情,你怎麼能忘記呢?」
他看起來有些生氣。
是啊,我怎麼能忘記呢。
這麼多年來,我對他可以說是有求必應。
他也早就習慣了我跟在他身邊。
我低頭看向宋鶴安的腰間,那裏掛着我親手繡的香囊,是幾個月前,我送他的生辰禮。
「我明日也要隨哥哥一起進京,有太多東西需要收拾,如果你沒什麼事的話……」
「你也要進京?!」
我的本意是下逐客令,可宋鶴安的眼睛卻亮了起來。
「嗯。」
我原本打算昨日告訴他的。
「太好了!那我們結伴而行吧!」
「不要!我們兄妹二人帶着你,不太方便。」
蘇淮川放下了碗筷,神色冷漠地看着宋鶴安。
「我姑母是禮部侍郎的夫人,你們到了京中,也可以借住在侍郎府啊……」
「不用了,我們有地方住。」
「你們畢竟銀兩有限,和我一起,還能能省下一筆住店的費用呢……」
宋鶴安似乎聽不懂蘇淮川的話。
我終於明白了蘇淮川爲什麼討厭他。
或許他是無意的,但是他的語氣中,充滿了高高在上。
他以爲他的身份地位比我們高,我們就該感恩戴德的接受他充滿好意的恩惠。
「白鷺,送客!」
白鷺是父皇身邊的人,身手十分了得。
話音剛落,她就拉着宋鶴安的領子,把他拖了出去。

-7-
我和蘇淮川到達京城時,已經是兩個月後了。
京城的早春多雨,淅淅瀝瀝的,似席捲天幕的一方輕紗。
馬車帶着我們向宮中駛去,或許是第一次進宮的緣故,我和蘇淮川都有些緊張。
我們跟着內侍,穿過長長的甬道,踏上玉石臺階。
殿內的金漆雕龍寶座上,坐着我在心中曾幻想了無數遍的父親。
「阿寧~」
他雙眼通紅,聲音顫抖。
我和蘇淮川跪在地上,不敢抬頭。
「阿寧~」
父皇在伸手將我扶起的那一刻,忍不住哭出聲來。
「是朕……對不起你……對不起你的母妃……」
「父……父皇……」
那個潛藏在心中多年的稱呼,終於被我叫出Ŧū́³了口。
我的母妃同父皇青梅竹馬,是他明媒正娶的皇子妃。
他們原本可以像普通百姓那樣,生兒育女,恩愛一生。
如果,先帝沒有突然病重的話。
先帝並沒有立下太子,幾位皇子爲了皇位,爭得你死我活。
到頭來,死的死,瘋的瘋,殘的殘。
我父皇作爲爲數不多的健康皇子,被丞相一黨推向了皇位,立了丞相之女爲後。
我母妃死在了他們最相愛的時候,爲他生下了他第一個孩子。
對於我母妃的死,我從來都沒有怪過父皇。
命運已是如此安排,我等不過是河上一片隨波追流的落葉罷了。

-8-
我和父皇一起,來到了母妃曾經住過的寢宮。
十六年來,這裏每天都有人打掃。
就連屋中所有物件的擺放,也和之前一模一樣。
只是,這裏多了許多畫像,無一例外,都是我的。
自我三歲那年起,父皇每年都會派畫師去往申州爲我畫像。
「你長得很像你母妃,性格也是。」
「是我無能,沒有保護好你們母女二人。」
「阿寧,父皇隱忍多年,委屈多年,才換來了如今你我的團聚。」
「身爲朕的女兒,朕要你成爲整個應國最尊貴的公主,你可以隨心所欲,飛揚跋扈,沒有人能再讓你受一絲一毫的委屈。」
父皇看着我,滿臉都是對我的疼惜。
其實,我和母親的性格並不相像。
只不過,多年的躲藏,養成了我低調的性格。
畢竟,一旦張揚,可能就會命喪黃泉。
「女兒知道了。」

-9-
離開皇宮時,父皇像普通的父親一樣,拉着我的手,將我送到了宮門口。
他想要給蘇淮川安排一個官職,被我拒絕了。
他想要我住進宮中,我也拒絕了。
他爲我安排好了公主府,也爲蘇淮川準備了一個三進的院子。
可我們還是選擇住在養父曾經在京郊的那所偏僻小院。
父皇苦笑着搖了搖頭:
「阿寧長大了,有自己的想法。」
其實是我答應了蘇淮川,等春闈過後,再恢復我公主的身份。
我不想他因爲我,在考試前受到別人的關注和非議。
他若是想做官,憑自己的本事就行,不必用對我的恩情來換。
臨出宮時,父皇突然又叫住了我。
「阿寧,那三支湖筆,你送給了誰?」
一直默不作聲的蘇淮川卻突然往前一步:
「回陛下,那三支湖筆阿寧送給了草民。」
父皇瞭然地笑了笑,揮了揮手:
「走吧,做你想做的事情吧,你過幾日再來看朕。」

-10-
過了幾日,連綿的春雨終於停了。
我和蘇淮川一起去了京郊的佛光寺。
一是想替他求個平安符。
二是,我父皇曾經在信中說過,母妃信佛,在懷着我的時候,總喜歡來佛光寺聽檐角的風鈴聲。
燒完香,求完平安符,已是正午。
寺中的僧人說有免費的齋飯,我和蘇淮川就留了下來。
可是我竟然在這裏,看到了宋鶴安。
此時,他正跟在一位夫人和小姐的身後,排隊幫她們打飯。
「母親,這裏有位子,我們坐在這裏吧。」
那位小姐拉着夫人的手,坐到了我們對面。
她看到坐在我身邊的蘇淮川時,眼睛亮了一瞬。
我正準備同蘇淮川說換個位子,吳伯就端着一壺茶走了過來。
「老奴怕小姐喝不慣這裏的水,特意找方丈要了一壺茶……」
吳伯曾是我母妃宮中的內侍,在我母妃死後,他就被父皇叫到了身邊做事。
如今他已經過了知命之年,身體也大不如前。
趁着我這次回來,父皇答應了放他出宮,讓他以後留在公主府養老。
「吳……吳大人!」
那位婦人在看到吳伯的一瞬間,就激動的叫出了聲。
隨即,她連忙捂住了自己的嘴,壓低了聲音。
「吳大人還記得我麼?我家夫君是禮部侍郎劉毅,我曾有幸去宮中赴宴,見過大人一面。」
原來她就是宋鶴安的姑姑。
「哦~原來是劉夫人啊~」
吳伯的笑容明顯帶着應付的意味。
他偷偷瞟了我一眼,臉上帶着一絲尷尬。
或許是沒想到,他穿着常服出門,還能被人認出來吧。
劉夫人的目光在我和蘇淮川身上快速打量了一番。
「不知這二位貴人該如何稱呼……」
「蘇晏寧!」
宋鶴安端着飯走了過來,臉色陰沉。
「你既然已經拒絕了我的幫助,那爲何還要來攀扯我的姑母!」
【卡點】

-11-
我沒有說話。
從吳伯手中接過茶,飲了一口。
王嬤嬤自小就教我, 身爲公主,回京之後,我不必事事親自回應,身邊的人自會當我的口和手。
吳伯用凌厲的眼神掃了劉夫人一眼,她還沒反應過來,她女兒倒是先開了口。
「表哥,原來這就是你說的那個申州蘇夫子的女兒啊!那旁邊這位,想必就是蘇公子了?」
蘇淮川低着頭,慢條斯理地喫着飯,彷彿眼前的一切,都與他無關。
宋鶴安上前一步,「啪!」地一聲把裝着齋飯的餐盤放在了木桌上。
「蘇淮川!我表妹同你說話,你爲何不理?!」
劉夫人一把拉住了宋鶴安,照他身上拍了一巴掌,並朝他努了努嘴。
「吳大人別見怪,我這侄子是第一次進京,沒見過什麼世面……」
「姑母……」
「閉嘴!」
「呵呵呵呵~」
吳伯突然陰陽怪氣地笑了起來。
「看來劉夫人可要好好管教管教您的侄子了,畢竟京城不似申州,走在路上無意間衝撞了一個不起眼的人,或許,就會爲你們惹來,殺身之禍。」
劉夫人在聽到吳伯的話後,忍不住抖若篩糠。
「多謝……多謝……吳大人提點……」

-12-
「走吧。」
我站起了身。
「哦,對了。」
走到門口後,我又回頭,看向身後的吳伯。
「吳伯,你在陛下身邊伺候了十幾年,應該清楚,若是四品的郡守調回京中任職的話,還會是四品麼?」
「回小姐,京外的官員若是想回京,得往下降二至三品,四品的郡守到了京城,最多也只有六品。」
「只有六品啊。」
我看向了宋鶴安。
「看來宋郡守的官職,也並不比翰林院侍讀高嘛。」
宋鶴安愣住了。
「啪!」的一聲。
劉夫人一巴掌扇在了宋鶴安的臉上,顫抖着聲音,厲聲說道:
「你到底是說了什麼混賬話惹惱了蘇小姐,快點給人家道歉!」
不愧是京中官員的夫人,察言觀色的本領倒是一流。
「姑母……」
宋鶴安捂着臉,喫驚地看着她。
應該是沒有想到,疼愛他的姑母竟然會當衆打他吧。
「道歉倒是不用,只是希望宋公子日後若是見了我,就當不認識我就好了。」
「阿寧……你怎麼會如此絕情?」
宋鶴安一臉難以置信。
我不想理他,轉身離去。
身後傳來吳伯不悅的聲音。
「劉夫人,我家小姐的閨名,可不是隨便什麼阿貓阿狗都能喊的。」
……

-13-
我以爲,我已經說的很明白了。
沒想到,宋鶴安竟然會找上門來。
他喝了酒,不聲不響地站在養父的小院門口。
吳伯帶人去公主府置辦東西了,家中除了我,就只剩下白鷺和蘇淮川。
我制止了他們兩人想要把宋鶴安打一頓的衝動,獨自出去見他。
「阿寧……」
宋鶴安看到我有些開心,快步朝我走了過來。
「你爲什麼要這樣對我?」
「我們青梅竹馬一起長大,你就這麼狠心這麼絕情?」
「你是真的以後,都不想要理我了麼?」
他走到我身邊,伸手想要拉住我的袖子,卻被我躲開了。
他抿嘴看着我,一臉的難過和委屈。
「難道你真的,不喜歡我了麼?」
這是他第一次在我面前,如此的卑微。
我嘆了口氣。
總不能一直這樣糾纏下去。
或許,把事情解釋清楚,對我們都好。
「宋鶴安。」
「其實你沒有必要在我面前表演深Ťű⁺情。」
「你在蓮花樓中說的話,我都聽到了。」

-14-
「什麼?!」
宋鶴安愣在了原地。
他臉色蒼白,眼神閃躲。
「我在蓮花樓……說了什麼……」
他自己似乎倒是忘記了。
我輕笑了一聲,看着他的雙眼,慢慢地開口——
「阿寧的家世太差,若是我中了進士,父親定會爲我在京中尋一門好親事。」
「可若是她執意要嫁給我,我也可以納她爲妾,或者讓她當個外室。」
「翰林院侍讀不過區區六品官,我爹可是四品郡守。就算蘇淮川考中進士,她的家世依然配不上我。」
「我姑母是禮部侍郎的夫人,我母親有意撮合我和表妹。若是我在殿試上表現出色的話,說不定還會被哪位公主看上,成爲駙馬呢。」
……
「宋鶴安,這些話,是你說的麼?」
宋鶴安握緊了雙拳,他不敢看我,頹唐地垂着頭。
身爲申州郡守的嫡長子,他在整個申州都是無人敢惹的存在。
也正是如此,他的眼界便只能看到申州,看不到京城。
他不知道,就算是探花郎,在京城中也只能官居六品。
你也許是金子,但是京城遍地黃金。
是金子總會發光,但是京城金碧輝煌。
我爹只教了他學問,卻沒有教他如何做人。

-15-
見宋鶴安半天沒有說話,我轉身準備離開。
可他卻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讓人噁心的酒味瞬間充斥我的鼻尖。
宋鶴安紅了眼眶,眼神中佈滿了哀求。
「阿寧,他們的未婚妻家世都比你好,那只是我愛面子,在他們面前逞強說出的話。」
「我從小就喜歡你,我心中只有你一人,我怎麼會娶別人呢?」
「阿寧你原諒我好不好?等春闈結束,我們就回申州成親,我會明媒正娶,讓你成爲我的正妻……」
我回頭。
冷冷地看着他。
「原來在宋公子心中,我竟然這麼低賤?」
「你覺得,你在衆人面前羞辱我,說要我當你的妾和外室後,我還會嫁給你麼?」
「宋鶴安,三條腿的蛤蟆不好找,兩條腿的男人,可到處都是……」
我話音未落,蘇淮川就從家中衝了出來。
「你竟然想要阿寧給你當妾!」
他怒吼了一聲,一拳打在宋鶴安的臉上。
宋鶴安想要爬起身反擊,可蘇淮川自幼就跟着白鷺習武術,他根本就不是蘇淮川的對手。
宋鶴安被蘇淮川按在地上,拳打腳踢。
我從未見過蘇淮川如此陰鷙的模樣。
他看向宋鶴安的眼底,藏着森森狠意,令人望而生畏。
「蘇淮川!有種你就打死我!」
「我知道,你從小就嫉妒我,因爲你也喜歡阿寧,可阿寧她只喜歡我!」
「阿寧她肯定不會想到,她自己的親哥哥,竟然對她藏了這麼齷齪的心思,哈哈哈哈……」

-16-
宋鶴安瘋了一般大笑着。
我心中猛然一抖。
對我向來冷漠的蘇淮川,他竟然會喜歡我?
蘇淮川猛地抬頭看了我一眼,在同我對視的一瞬間,又慌亂地收回了目光。
我走到他們身邊,低頭俯視着宋鶴安。
他的牙被打掉了兩顆,整張臉都腫成了豬頭。
「宋鶴安。」
「你知道爲什麼你姑母會當衆扇了你一巴掌,並要你給我道歉麼?」
「你難道就沒有懷疑過,爲何陛下身邊的貼身內侍會爲我所用麼?」
「你以爲,我爹,真的只是六品侍讀麼?」
「你覺得,我和蘇淮川長得像麼?他是我的親哥哥麼?」
宋鶴安深情茫然了片刻,終於明白了我話中的意思。
他奮力地睜大了腫成一條縫的眼睛,語氣顫抖:
「咳咳……你和蘇淮川,竟然……竟然不是親兄妹……」
我笑了。
「是啊,宋鶴安。」
「看在一同長大的份上,你我好聚好散,莫再糾纏。」
「否則,我不能保證吳伯會做出什麼事來。」
「畢竟,不管是申州郡守,還是禮部侍郎,都只是四品官員。你們,可都惹不起吳公公。」
說完,我不再看他一眼,拉過蘇淮川,轉身就走。
身後是宋鶴安不甘的哭泣聲——
「阿寧……」

-17-
一回到院子裏,我就馬上鬆開了蘇淮川的手。
他似乎是看出了我想逃離,一把抓住了我,聲音略帶苦澀,語氣鄭重。
「阿寧,宋鶴安說的沒錯」
「其實我……一直都心悅於你……」
我低着頭,不敢看他的眼睛。
他怎麼會喜歡我呢?
他明明對我那麼冷漠。
「小時候,父親說,我們的身份天差地別。我既要把你當親妹妹一樣照顧,又不能真的以你的哥哥自居。」
「所以,我只能眼睜睜地看着你和宋鶴安之間的感情越來越好。」
「我本來沒想將我齷齪的心思告訴你,只要能一直以哥哥的身份陪伴着你,我就已經很知足了,可是……」
他緊緊地握着我的手,手心中都是黏膩的汗。
「可是,宋鶴安既然將我的祕密說了出來,那我,就總得爲自己爭取一次吧……」
「阿寧……」
「你也看看我,給我一次機會,好不好?」
此時的蘇淮川,耳根燃起一團懾人的紅色。
似乎了下了很大的決心,纔將這些話都說出了口。
「可以啊。」
我抬起頭,看着他充滿了水霧的眼睛。
自古以來,公主的婚嫁,大多身不由己。
反正橫豎都是要嫁人,那我爲什麼不能給蘇淮川一個機會呢?
畢竟,他即聰明,又有學識。
而且一直潔身自好。
總比嫁給一個我不認識的紈絝子弟要好一些吧。
「我可以給你一個機會,只要你能考中前三甲。」
「阿寧!」
蘇淮川的眼底突然就亮起了一道光。
「不過——」
「父皇說過,我身爲公主,可以養一百個面首。」
「你能,接受麼?」
蘇淮川目光灼灼地看着我。
「就算你有一百個面首,我也要做他們之中的第一個。」

-18-
春闈考試過後,父皇在早朝時,宣佈了我的身份。
直到這時,滿朝文武才知道。
那個父皇身爲皇子時的皇子妃,不但被前丞相之女奪走了後位,還被她使計害死了。
一時之間,滿朝譁然。
父皇追封我母妃爲溫成皇后,待他百年之後,與他同葬。
封我爲嘉寧公主,封地申州,食邑一千兩百戶。
並讓我改回原姓。
從今以後,蘇晏寧變爲了蕭晏寧。
皇后和前丞相一黨早已肅清,驚訝過後,滿朝都是恭喜我們父母團聚的祝賀聲。
只有禮部侍郎劉毅一人,臉色蒼白,微微顫抖。
……
恢復公主身份的那天,我搬進了公主府。
當天晚上,劉毅和他的夫人壓着宋鶴安在公主府門口跪了好久,想要同我賠罪。
申州作爲我的封地,已經不再需要郡守了。
宋鶴安的父親,只能回京,等候調令。
或許在他們眼中。
現在的我是刀俎,他們就是那可憐的魚肉。
我本無意同他們爲難,就讓吳伯將他們都打發走了。
畢竟那是宋鶴安自己犯下的錯,沒有必要牽連別的人。
可是千不該萬不該,他們不該把主意,打到蘇淮川身上。

-19-
蘇淮川考中了進士。
進士中,試卷答的最好的十位考生,將參加殿試,由父皇親自審閱並出題,選出前三甲。
自我搬進公主府後,爲了避嫌,蘇淮川就獨自居住在京郊的小院中,一邊等候春闈的結果,一邊準備殿試。
或許是因爲見不到我,宋鶴安的姑姑就把目標,轉到了蘇淮川那裏。
他們找到了養父曾經在翰林院的好友,帶着養父之前參與編撰的史書,拿着禮品,敲響了蘇淮川的門。
一番攀談過後,養父的好友有事離開,劉毅藉口相送。
院中只剩下劉夫人一人。
而這時,宋鶴安的表妹劉盈盈,走進了院中……
等我趕到時,劉盈盈的雙臂都被蘇淮川卸了下來,無力地垂在身體的兩邊。
而蘇淮川的腿上插着一把匕首,鮮血染紅了衣裳。
他坐在地上,呼吸急促,面色通紅。
「阿寧……」
蘇淮川努力朝我擠出一個笑容,可那笑容裏卻藏着無盡的委屈。
「我沒有碰她,是她自己貼上來,我才卸了她的胳膊的……」
「是誰傷了你?!」
看到蘇淮川受傷的那一刻,我心中的怒火便翻湧直上。
「是我自己……我怕我控制不住自己……」
白鷺見狀,趕忙上前,檢查他的傷口。
「啓稟公主,公子被人下了那種藥……」
原來。
我扭頭,走到劉盈盈身邊,狠狠地甩了她兩巴掌。
「公主殿下恕罪啊!下官知錯了!都是夫人,是她!她說她哥哥已經丟了郡守的官職,爲了幫助她哥哥,所以才……」
「所以你們纔對蘇淮川下藥,若是他中了你們的計,你們就能拿劉盈盈的清白來威脅本宮了是麼?!」
「是……」
劉毅含淚點了點頭。
我走到劉夫人面前,抬手掐住了她的脖子。
「吳公公曾經警告過你們,你們偏不聽,非要來招惹本宮。」
「那本宮,就如你們所願。」

-20-
禮部侍郎劉毅被罷免了官職,和夫人女兒一起下了大獄。
宋鶴安又跪在了公主府的門前。
吳伯怕影響我的聲譽,就讓他進了門。
這次春闈,宋鶴安落榜了。
曾經在申州要風得風,一表人才的宋家嫡子,如今看起來憔悴了許多。
「參見公主殿下……」
宋鶴安跪在地上,向我行禮。
因爲被蘇淮川打掉了兩顆牙,他現在說起話來,有些漏風。
他在蓮花樓嘲笑我身世低賤配不上他的時候,應該沒有料到自己會有這樣滑稽的一天吧。
「宋鶴安,你又想幹什麼?」
我冷冷地看着他。
他抬起頭,雙脣微顫。
「公主自幼心善大度,這些事情都是因我而起,看在往日的情份上,求公主放了我姑母一家……」
心善大度?
怎麼可能!
因爲母妃的慘死。
我身邊自小就有父皇派來的人,他們每日都在教導我,要如何在詭譎多變的京城中立足。
我從前對他好,不過是因爲喜歡他而已。
可這喜歡,我隨時都可以收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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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我不說話,宋鶴安連忙接着說道:
「阿寧,我對你是真心的,我是真的想要娶你的。只不過,現在的我,身世低微,配不上身爲公主的你……」
「可是……我也可以當你的面首啊,我是心甘情願的。若是你生我的氣,讓我在你府上當個下人也行……」
「只要能每日見到你,我就死而無憾了……」
他跪在地上看着我,語氣近乎哀求。
我忍不住笑了一聲。
「你想來我的府上當下人?」
宋鶴安咬着脣,點了點頭。
「是……」
「只要你放了我姑母一家,我任你差遣……」
我看了眼吳伯。
「吳公公,你的官職是幾品?」
「回公主,奴才是從二品。」
我有些惋惜的搖了搖頭。
「太可惜了。」
「本宮是想要留你的,可是你的家世太差了。」
「你看ṭū₇本宮身邊的吳公公都是二品,可你卻連個進士都沒考中。」
「整個京城,想進我公主府當差的人太多了。恐怕,還輪不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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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鶴安聽明白了我的嘲諷。
他失了力氣,癱坐在地上。
眼角劃過了淚水,眼眶氤氳。
「你走吧。」
「你姑母一家對蘇淮川下藥,按照律法,坐牢是應該的。」
就在我準備離開時,宋鶴安伸手抓住了我的裙角。
「阿寧……」
「你之前是喜歡我的,對麼?」
他仰着頭,可憐兮兮地看着我。
「對。」
我並沒有欺騙他。
宋鶴安臉上的笑容還未來得及展開。
「可是—— 」
「在蓮花樓聽到那些話的時候,我便已經不喜歡你了。」
「宋鶴安, 我本想等春闈過後,就帶你見父皇的。」
「是你自己,親手把我推開了。」
說完,我轉身離開。
留下宋鶴安一人, 在我身後崩潰吶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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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過幾日, 嘉寧公主爲心愛之人怒氣沖霄之事,就傳遍了整個京城。
這下,所有人都知道了蘇淮川是我的人。
就連茶館說書的,都爲我們編排好了青梅竹馬的愛情故事。
可蘇淮川卻並不生氣,反而肉眼可見的,開心起來。
我讓他搬進了公主府,叫了太醫每天給他的傷口換藥。
「你就不怕若是父皇欽點你爲三甲之一, 你會被別人嚼舌根,說你這名次是攀附我而得來的。」
我不明白他有什麼可開心的,ṱùₛ畢竟我可是爲了他的春闈,推遲了與父皇相認的時間。
「不怕!我此前參加科舉最大的原因,就是想要和你一起留在京城。」
「如今, 整個京城都知道我是你的人了。」
「阿寧, 你甩不掉我了。」
蘇淮川如墨的眸子裏盛滿了惑人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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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淮川在殿試上表現的十分出色,被父皇欽點爲榜眼。
他學識也征服了衆人,這個榜眼,他當之無愧。
殿試過後, 父皇把蘇淮川留下了。
「若是你父親知道你現在這麼優秀,一定會引以爲傲的。」
「如今,你也到了該成婚的年紀了, 不知蘇侍讀可曾爲你定下婚約?」
父皇意有所指地看了我一眼。
「陛下。」
父皇話音剛落, 蘇淮川就跪了下來。
「臣心悅嘉寧公主,求陛下成全。」
「哈哈哈哈……」
父皇突然開懷大笑起來。
「朕自見你第一面時就知道,你這小子,恐怕這輩子都逃不出阿寧的手掌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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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皇爲我和蘇淮川賜了婚。
蘇淮川也接替了他父親, 成爲了翰林院的侍讀, 爲朝廷編撰史書。
就在我們大婚前夕, 我聽到了宋鶴安意外身死的消息。
他整日酗酒,在一個夜間,失足掉進了河裏。
被人發現時,屍體已經順着河漂到京郊了。
我不恨他,卻難免爲他感到唏噓。
人生若只如初見, 何事秋風悲畫扇。
等閒變卻故人心, 卻道故人心易變。
若是他沒有在蓮花樓嘲笑貶低我。
若是他那日沒有喝醉了酒去糾纏我。
若是他姑母沒有想出拉蘇淮川下水的騷主意。
他的結局會不會與如今不同Ṫû₅。
可惜, 人生沒有如果。
一步錯,步步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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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我望着窗外的玉蘭花唏噓不已時,一個吻落在了我的發頂。
「阿寧,你在想誰?」
蘇淮川低沉的聲音自耳邊傳來。
「沒……沒想誰……」
我突然有些心虛。
「不對,你撒謊。」
蘇淮川Ťű̂ₜ將我攬在懷中, 溫熱的呼吸噴撒在我的脖間, 我的脖子癢癢的, 連帶着心裏也癢癢的。
「就算我想別人又怎麼了?你別忘了,我以後可是要擁有一百個面首的人!」
我忍不住大聲地爲自己壯膽。
「是麼?」
蘇淮川張口含住了我的耳垂,讓我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養一百個面首, 你難道就不怕我會在史書上, 爲你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麼?」
好哇!
還沒成婚,他就開始威脅我了!
「阿寧,這輩子, 你只能是我的。」
我正準備破口大罵,一個炙熱的脣就貼了上來。
完了!
父皇說錯了。
恐怕我這輩子,都逃不出蘇淮川的手掌心了……
【全文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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