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我是整個大宣朝最尊貴的女人,大宣朝的皇后。
夜晚,褪下羅裙,我卻要匍匐在攝政王腳下。
只因爲我的皇帝夫君是個賣妻求榮的懦夫。
-1-
鳳儀宮內,傳出令人耳紅心跳的喘息聲
守在門外的宮人各個低着頭,面不改色,她們都是攝政王的人,對此已經見怪不怪。
我是鳳儀宮的主人,也是整個大宣朝最尊貴的皇后。
此刻,紅紗帳內,趴在我身上的,不是皇帝,而是攝政王,霍延。
這是整個宣朝最大的祕密。
皇帝爲了坐穩皇位,賣妻求榮,將我獻給了攝政王。
我咬着脣,汗溼錦榻,空洞的目光盯着搖晃的帳頂。
不知爲何,我又想起了那個少年。
那是許多年前我喜歡的一個少年。
他重傷暈倒在路邊,我救了他,我們一起度過了一段時光,生了情愫,後來他就消失不見了。
少年時代一段綺夢,我也只當是個夢了。
可是好奇怪,近來總是想起他。
霍延掰過我的下巴,一雙被濃墨浸染過的眸子直勾勾盯着我:「皇后娘娘,你不專心?」
說罷,他咬住我的脣,讓我發出一聲嬌呼。
-2-
第二日,我坐在鏡子前梳理凌亂的蓬髮。
鏡子中的女人杏眼桃腮,烏髮雪膚,只是那細嫩的脖頸上,一圈刺目的紅痕格外顯眼。
即便已經用了最厚的香粉,也還是蓋不住。
我氣憤地扔了粉盒,打翻銅鏡,立刻有宮人上前來收拾狼藉,又換上了一面新的鏡子。
這樣的場景在鳳儀宮裏不知上演了多少次。
我都懷疑他們是不是準備了無數件與這宮裏一模一樣的物品,就等着我打翻,然後換上新的。
這裏的每一個宮人都是攝政王的狗。
三年前,攝政王霍延從邊關打仗歸來,揚着馬鞭,扯着嘴角笑。
「聽說陛下娶了謝家的女兒做皇后?」
皇帝Ṱű̂₋趙澈向來怕這位攝政王。
當初奪嫡之亂,他的命是攝政王保下的,他的皇位是攝政王給的,他的一切都是攝政王的。
他知道謝家長子得罪了攝政王。
所以在謝家被攝政王滅門的第二天,他主動將自己的髮妻,謝家的嫡女獻給了攝政王。
他那時候,大概以爲我會死。
我也以爲我會死。
因爲我的阿兄玷污了攝政王的心上人,害的心上人慘死。
攝政王爲心上人報仇,血洗了謝府。
當時我在宮中聽到消息,匆匆趕回謝府,看到的就是滿地橫陳的屍體。
當場急火攻心,吐出一大口血,暈了過去。
醒來的時候,已經被送到攝政王的府邸。
男人粗糲的手捏着我的下巴:「謝家的女兒,長得倒是不錯。」
「聽說你阿兄很在乎你。」
他拍了拍手,侍衛拖上來一個血人。
那人手筋腳筋被挑斷,舌頭也被割掉,只能發出嗚嗚嗚的聲音。
他看見我,拼命地朝我搖頭。
我認出來了,那是我阿兄。
他的血,是從兩腿中間的位置流出來的。
然後,霍延當着我阿兄的面強要了我。
我本想一死了之,他又用阿兄的命要挾我。
「死,沒那麼容易。」
「從今天起,你的命就是本王的,本王要你生你便生,要你死你便死。」
「你若不聽話,本王就懲罰你阿兄,你覺得如何?」
我被送回宮中,還是皇后,入了夜,帳子裏的人,卻變成了攝政王。
-3-
這是攝政王這個月第三次來鳳儀宮了。
我喝下避子湯,又砸了幾個半人高的花瓶泄憤,然後倚在美人塌上發呆。
近來天氣轉暖,陽光越發刺眼,我這愛睡覺的毛病也是越來越嚴重。
半夢半醒之間,我又想起阿兄。
我的阿兄謝闖是整個京城有名的紈絝子。
他不學無術,逗蛐蛐,逛花樓,和小混混打架,可他是個好ṭūₙ阿兄。
小時候,我被許太傅家的二公子欺負,他二話不說就去將許太傅家的二公子揍成豬頭。
被我爹關在祠堂裏罰跪時。
我偷偷去看他,他得意地揮舞着拳頭說:「敢欺負我妹妹,揍成豬頭算便宜他了。」
他還拍着胸脯保證:「你放心,嬌嬌兒,有阿兄在,誰也不能傷害你。」
小小的少年,羽翼還未豐滿,便用稚嫩的翅膀將我護在身下。
三年前,阿兄被打成血人的模樣時時在我腦海裏揮之不去。
這三年,他不知被攝政王帶到了哪裏,受了怎樣的苦。
他那身子,還受得住嗎?
-4-
攝政王是有妻子的。
去年,他八抬大轎娶了戶部尚書沈大人的獨女,沈淑然。
太后壽宴上,我第一次見到那位攝政王妃時嚇了一跳。
那時候天氣還很冷,她穿着煙紫色的狐毛大氅,皮膚白皙,眉眼如畫,來的時候髮絲上落了雪。
攝政王當着衆人的面不避諱地爲她撣去落雪。
夫妻二人相視一笑,眼波流轉,任誰也插不進去的程度。
衆人都在爲攝政王如此細心體貼而感動。
只有我,盯着他那位新夫人的臉發了呆。
因爲沈淑然的臉和攝政王那位已故的心上人有七分相似。
我大抵是明白了什麼,再聽到那些誇他溫柔體貼的話,只覺得諷刺至極。
攝政王成親時,我曾送過一尊象牙雕刻的送子觀音。
不知是不是送子觀音顯靈。
這個月,攝政王來了鳳儀宮三次,便沒有再來了。
因爲攝政王妃有喜了。
接下來的半個月,都未曾未見到攝政王的人影。
他不來,我的心情也好了許多,每日看看花,喂喂魚,跟後宮的姐妹們打打牌。
御花園的錦鯉都被我喂肥一圈後,到了一年一度的春日宴。
我十分不想參加這次的宴會,因爲這意味着,我又要見到攝政王。
-5-
宴會當日,我與皇帝趙澈坐在上位,兩邊是朝中大臣及其家眷。
攝政王妃沈淑然比起頭兩個月見面,不知是不是有了身孕的一緣故,似乎豐潤了不少。
攝政王給她夾菜,眉眼溫柔地彷彿要滴出水來。
宮女倒酒時,不小心酒水灑到我身上。
趙澈正欲發怒。
「陛下息怒,是臣妾大意了,臣妾這就去換衣裳。」
我匆匆離席,來到宴會廳後的錦閣。
這裏香氣繚繞。
不知用的什麼香,醺的人頭昏腦脹。
我不喜歡這味道。
剛要叫宮人將香撤走。
門開,一襲寶藍衣袍的俊美男人走了進來。
我蹙眉。
「攝政王不陪夫人,來這裏做甚?」
「喫醋了?」
男人淡淡一笑,走到我身邊,炙熱的大掌將我攔腰抱住,放在桌子上。
他的鼻子埋在我的頸間深吸了一口氣。
我咬着牙,不敢發出任何聲音。
窗外還能清楚地聽到宴會上的樂聲和談笑聲。
他總是這樣,愛叫人難堪。
「攝政王與夫人琴瑟和鳴,本宮爲何要喫醋呢?」
我推了推他,沒推動,懊惱地別過頭去。
他又道:「王妃有孕,府裏又沒有別的妻妾,所以這幾個月,還要多勞煩娘娘些。」
他嘴上說着「勞煩」,手下的動作絲毫不憐惜。
一陣風吹過,屋外檐下的風鈴發出悠揚的脆響。
不知爲何,我又想起那個少年。
他不僅受了傷,還中了毒,視力受到影響。
我們一起躲避在山洞裏,夜晚,洞外有野狼嚎叫,他守在洞口,點燃篝火,告訴我。
「別怕,狼不敢過來,快睡吧。」
火光忽明忽暗,打在他臉上。
真是奇怪,我的腦子好像壞了,總是隔着一層灰濛濛的霧氣,看不清少年模樣。
一晌貪歡,後背摩擦在生硬的桌面上,我不敢叫疼。
按照以往的經驗,我若叫疼,他只會更加肆無忌憚。
不一會兒,我看到攝政王額角滲出細密的汗珠,面色緋紅,與平日裏冷靜自持的模樣判若兩人。
沒忍住,我就笑了。
「你笑什麼?」
任何男人,在這個時候被笑,大概都是不開心的。
我勾着他的腰,笑得花枝亂顫:「我笑攝政王每次進宮,都像逛窯子。」
而我,就是那個被他欽點的花魁。
需要做的不過就是這般,任他予取予求。
攝政王愣了愣,濃墨般的眸子似乎又沉了許多。
他抓着我的頭髮,啞着嗓子譏諷道:「窯姐兒可沒有娘娘這般下賤。」
「睡窯姐兒要花錢,娘娘可是免費的。」
聽聽,這說的都是什麼話。
不過他這話倒是提醒了我。
我想起一事,勾住他的脖子,附在霍延耳邊:「陛下想在南山蓋座行宮,求攝政王撥些銀子。」
「皇后娘娘還真是會談條件!」
後來的他,動作更加兇猛。
像是發狂的野獸,在獵物死亡前進行最後的凌虐。
我疼地狠了,一口狠狠咬在他脖子上。
他悶哼一聲。
看吧,我還是比窯姐兒貴的。
-6-
我原本,有一個很幸福的家。
爹爹是江東秀才。
在我五歲那年,他考取了狀元,我們全家一起搬進了京城。
我爹與我娘十分恩愛,即使做了大官,我爹也沒有過納妾的念頭。
他只有我娘一個女人,生了我和阿兄兩個孩子。
阿兄調皮,經常惹爹生氣,我就負責給我爹順氣。
我爹常說:「這個臭小子,要是有我們家囡囡一半聽話就好了。」
可是我知道,爹其實也是很喜歡阿兄的。
阿兄不愛讀書,爹逼了幾次發現阿兄實在不是讀書的料就不逼他了。
「人各有志,只要他將來能養活自己,做個販夫走卒也未嘗不可。」
娘笑着錘爹的肩膀:「翰林大學士的兒子,去做販夫走卒,也不怕人笑話。」
「這有什麼好笑話的,我們謝家往上數三代,都是泥腿子,不照樣出了我這個狀元郎。」
「我們的孩子,不求他們有多大出息,只要健康快樂就行了。」
所以,在爹的教導下,阿兄活的肆意灑脫,雖然在外頭擔了個紈絝子的名頭,但其實是個正直善良的人。
絕對不會做出玷污女子清白的事。
那個叫傅瑤的姑娘,家裏是開豆腐坊的。
她經常來府裏送豆花,那一次不知怎的,被阿兄拽到了房裏。
事後,傅瑤哭哭啼啼,阿兄則對之前發生的事都不記得了。
事情後來又經過了一番曲折,總之最終調查出來,阿兄是被人下了藥。
那下藥之人,正是傅瑤自己。
她被揭發後,羞憤撞牆而死。
這件事傳出府,一傳十,十傳百,逐漸演變成了街頭巷尾的閒人們最愛聽的版本。
謝府的紈絝公子玷污了豆腐坊的姑娘,姑娘不堪受辱,羞憤自盡。
我至今都想不明白,她既是攝政王的心上人,卻爲何又要下藥算計我阿兄。
-7-
我與攝政王一前一後回到宴席上。
那脖子上的牙印不好掩蓋,距離他最近的沈淑然瞧見了,面色一白,又立刻恢復平靜。
我冷冷瞧着這一幕,她是個聰明的女人。
丈夫偷腥,爲了未出世的孩子和攝政王妃的面子,看破不說破罷了。
趙澈端着酒杯在我耳邊耳語:「皇后,怎麼樣,建行宮的事攝政王答應了嗎?」
「嗯。」
我仰頭嚥下一口春露,喉頭瀰漫着濃濃的苦澀。
宴上歌舞昇平,四處充斥着絲竹的靡靡之音,寬大的袍服之下,我緊緊攥緊拳頭。
再堅持會兒,謝嬌嬌。
再堅持會兒,一切,都快結束了。
-8-
我扶持燕王勢力的事情敗露了。
燕王有謀反之心,我本指望着他能殺進京來,將霍延和趙澈都殺了。
可沒想到他這般不中用,本來萬事具備,卻因爲在青樓與窯姐兒調情時暴露了全部計劃。
那個窯姐兒是霍延安插在各地的探子之一。
事情還未開始,便已經輸了。
燕王府滿門抄斬,據說連看門的狗都沒有放過。
霍延拿着我與燕王往來的信件,怒不可遏找上門來興師問罪。
他惡狠狠掐着我的脖子,手背青筋暴起。
「就憑你,也想讓我死?」
我閉上眼,放棄掙扎,十分希望他就這樣把我掐死。
感受到他手一鬆,我睜開眼,注視着他的眉眼,一股莫名悲傷的情緒凝結在心間。
「攝政王,你不分青紅皁白,屠我謝家滿門,難道不該死麼?」
關於傅瑤的事,我跟他解釋過很多次。
是她自己下了藥算計我阿兄,我阿兄是無辜的。
可攝政王怎麼會相信呢。
他認準了的事,任旁人如何說,都不會有轉圜的餘地。
「你們謝家的人,一個個都死有餘辜。」
我閉了閉眼,懶得再與他爭辯。
攝政王最懂怎麼折磨人了。
他知道我想死,偏偏不如我願,轉而將怒氣撒到了幫助我傳遞信件的小太監身上。
那個小太監叫吉祥,十四歲,年紀小,所以最是好騙。
我給了他幾顆金瓜子,騙他說是給宮外友人的信,他便幫我送了一封又一封出去。
他被殺時,說的最後一句話是:「皇后娘娘,爲何騙我?」
霍延也說:「皇后娘娘,記住,是你害死他的。」
我親眼看着吉祥死掉。
血,好多血。
鮮紅色的液體從胸前的窟窿裏流出來,在地上匯成一條蜿蜒的小溪。
我一時想不通,他那麼瘦,身體裏怎麼會有那麼多血呢?
這樣的場景似曾相識。
哦,謝氏被滅門那天,地上也是這樣,流了好多血。
我爹,我娘,還有謝府上上下下百十口人,屍體堆成了一座小山。
當天晚上,我便發起了高燒。
-9-
燒糊塗了。
真是奇怪,我又夢到了那個少年。
夢裏,我又回到十七歲,在丫鬟管家陪同下,坐着馬車去荊州城看望祖母。
在路邊休息的時候,丫鬟驚叫一聲。
「呀,小姐,這裏有個人!」
草叢裏的少年白衣被血浸染,奄奄一息。
我用丹藥將少年救活,簡單包紮後,想帶到荊州城去治療。
誰知走了沒多久,又遇到一夥殺手,交戰中少年拉着我逃上山,躲進一處山洞。
我們迷了路,不敢貿然下山,只得在山洞裏暫時住了下來。
好在山上有野果,河裏還有魚,可以充飢。
我們都沒有問彼此的身份,也沒有提自己的名字。
我是未出嫁的女兒家,與一陌生男子共處這麼久,若是留下名姓,怕引來無妄之災。
少年似乎也有所顧慮。
我也瞧出來了。
那些殺手,訓練有素,不是普通人。
只是情竇初開的年紀,到底還是動了心。
半個月後,我在樹下摘野果,阿兄帶人來山上尋到了我。
我回到山洞,發現少年已經消失不見,只留下一塊玉佩。
可惜後來,那塊玉佩也被我不小心弄丟。
後來,我再未見過那個少年。
如今連他的模樣都記不清了。
原本的事情是那樣發展的。
可不知爲何,這次在夢裏,我只是瞥了一眼,淡淡道:「不用理。」
我不知道自己爲何會這樣做。
馬車駛離,少年無人問津,大概會死在這裏。
-10-
我睜眼,正好聽到太醫大聲宣佈:「恭喜陛下,賀喜陛下,皇后娘娘有喜了。」
消息太過突然,我有些反應不過來。
趙澈不Ṭŭ₄知何時來了我牀邊,也愣住了。
這個孩子是誰的,不言而喻。
可是不應該呀,我每次都有喝避子湯的。
趙澈的臉色差到極致。
他捏着拳,咬着牙,半晌,蹦出一個字:「賞!」
太醫得了賞賜,歡歡喜喜地離去。
鳳儀宮裏什麼都瞞不過攝政王。
趙澈前腳走,攝政王后腳就進來了。
「墮了便是。」
「我想把他生下來。」
這是我第一次忤逆攝政王。
攝政王很不開心,他一隻手捏起我的下巴,疼痛迫使我睜着眼睛直視他。
他說:「謝家人的血,髒。」
我被強行灌了一碗墮胎藥,下半夜的時候,感覺小腹墜痛,冷汗直流,感覺有重要的東西從身體裏流走了。
迷迷糊糊中,看到有好多個人影在眼前晃。
我拉着那人的袖子:「爹,娘,阿兄,我好疼。」
-11-
整整一個冬天,我沒有見到攝政王。
新年到了,宮裏貼春聯,放鞭炮,喜氣洋洋,我過了個好年。
一直到正月初十,外頭傳來消息,攝政王妃生了一對龍鳳胎。
我得了信兒,讓人打了兩隻純金的長命鎖,送去攝政王府。
坐完月子,按照規矩,沈淑然帶着兩個孩子來宮裏謝恩。
我看着襁褓中的小小嬰孩,內心化成一灘水。
不知道爲什麼,我恨攝政王,對他的孩子,卻有種莫名的親近感。
我伸出手想要抱一抱孩子,在觸碰到襁褓的那一刻,看到了沈淑然慘白的臉色。
算了。
我收回手,恭喜她。
「王妃兒女雙全,真令人羨慕。」
沈淑然笑了笑,我看到她藏在寬袍下的手,死死摳着自己手心。
-12-
當天晚上,攝政王便來了鳳儀宮。
北狄侵擾大遼,邊關告急,攝政王又要去打仗了。
晨光熹微,我睜開眼,看見他早已立在牀邊,正將一件銀色的盔甲往身上套。
王妃懷孕這幾個月,他大概是憋慘了,昨日王妃一走他就來到我這裏,一直廝混到現在。
我眨了眨眼,心裏想的是戰場廝殺,刀劍無眼,不知這盔甲能否護住他,又能護住他幾時?
「皇后娘娘,收起你那點暗戳戳的小心思。」
被霍延瞪了一眼,我翻了個身,繼續睡去。
腦子卻興奮地睡不着,他這一去,少則十天半個月,多則一年半載。
想到有這麼長的時間見不到攝政王,我就開心的不得了。
腰間覆上來一隻手。
「時間尚早,咱們再來一次。」
他一定是故意的。
我哆哆嗦嗦穿衣服時,卻發現那件鴛鴦織錦的肚兜不見了。
-13-
趙澈登基七載,後宮只有三妃二嬪,和兩名貴人。
膝下也只有一個女兒。
大臣們急得火燒火燎,每天在大殿上逼趙澈選秀。
趙澈沉迷於南山行宮的建造,便把選秀的事全推給了我。
這一批的秀女總共五十人,我挑挑揀揀選了五個。
與趙澈討論該如何冊封時,大公主長寧爬上我的膝頭。
「母后,宮裏又要來新娘娘了嗎?」
「是呀,有新娘娘陪長寧玩,你開不開心?」
長寧皺着那張與她去世的母妃長得極像的小臉,十分糾結地想了一會兒。
「長寧想要妹妹,母后和父皇能給長寧生個妹妹嗎?」
我一陣心虛,捂住長寧的嘴:「莫要胡說。」
我與趙澈夫妻情分已盡,哪裏還會再有孩子呢。
-14-
半個月後,京城大雨。
那是我有生以來經歷過最大的雨。
黑雲壓城,傍晚時分,不見天光,暴雨如注。
荷花池裏的錦鯉青蛙都被衝到了岸上。
也就是在那個大雨傾盆的雨夜,趙澈帶人闖人我宮中,將鳳儀宮的宮人全部斬殺。
那些人都是攝政王的人。
他好像變了Ṭûₚ一個人,一步步朝我走近,閃電照亮他血紅的眸。
他在笑:「皇后,告訴你個好消息。」
「霍延死了。」
轟隆!
一聲滾雷,似乎要將鳳儀宮的房頂劈裂。
「哈哈哈,他終於死了。」
「朕再也不用受他鉗制,朕終於可以做真正的皇帝。」
我披着寢衣,跪坐在牀上,看着血滴從劍身滑落。
心裏只在擔心一件事。
霍延死了我不在乎,可是我阿兄呢?
趙澈的目光落在我玲瓏的身軀上,漸漸變得不太對勁。
他忽然扔了劍,朝我走來。
我驚慌地跳下牀,想要逃跑,被他一把拽回來,扔到牀上。
我拼命反抗,今日趙澈的力氣格外大。
他撕碎我的衣服怒罵我。「賤人,爲什麼要反抗?」
「你本就是朕的女人,裝什麼貞潔烈女?」
……
那一夜,好像格外漫長。
皇宮死了很多人。
那些人都是霍延安插在皇宮裏的人,趙澈將他們連根拔起。
修建南山行宮不過是個幌子,趙澈在那裏偷偷養了一支軍隊。
而在北境,趙澈以主動貢獻十座城池爲代價,勾結北狄人,裏應外合,將霍延騙去北境。
是我一直低估了趙澈。
兔子急了都會咬人。
更何況,他是一個皇帝。
-15-
真正的宮變,發Ṱüₜ生在兩個月後的凌晨。
本來應該已經死在戰場的攝政王回來了。
不僅回來了,還帶着兩萬精銳直接殺進了皇城。
這一次,他沒有手軟,破開宮門。
趙澈眼見大勢已去,狗急跳牆,帶着我從密道里逃跑。
他不知用了什麼法子,居然還抓了沈淑然。
卻在密道的出口處,被霍延的兵圍住。
趙澈將刀架在我和沈淑然脖子上,他已經瘋了。
「霍延,我們玩個遊戲吧,這兩個女人你選一個,另一個陪我去死,你選誰?」
攝政王騎着高頭大馬,出現在人羣中,幽黑的目光,在我和沈淑然之間徘徊。
其實這根本沒什麼好選的。
我和沈淑然,都不是攝政王的愛人。
一個姘頭,一個替身。
當然沈淑然還是比我有優勢的,她是攝政王兩個孩子的生母。
怎麼選,其實很明白了。
可是趙澈顯然不想讓這件事這麼簡單結束。
他知道自己必死無疑,臨死前,也要讓霍延不痛快。
他講出了一個祕密。
「當年真正在路邊草叢救你的人,是謝嬌嬌。」
「你找到的那個傅瑤,只是個偷了別人玉佩的小偷。」
一道驚雷在我腦海中炸開。
記憶中的少年與眼前霍延的模樣逐漸重合在一起。
我想起來了。
那日我在攝政王府醒來,一眼便認出了攝政王是當初路邊草叢裏的那個少年。
可是他沒有給我說話的機會。
後來,我就把他是當初那個少年的事忘了。
因爲忘了,就不會那麼痛。
我來不及看攝政王的表情,只覺得一切都荒唐地可笑。
我救的人,最終因爲「我」,而殺了我全家。
而趙澈,從一開始就知道這一切。
我抬眼看向霍延。
他那隻握住繮繩的手已經青筋暴起。
明顯不太願意接受這個事實。
「你說什麼?」
「我說,霍延你這個蠢貨被人耍了,你找錯了人,傅瑤的死也是她咎由自取,她想傍上謝府的高枝給謝ṭŭ̀ⁿ闖下藥,結果丟了性命。」
「你這個蠢貨,爲了一個莫名其妙的女人,屠了謝氏滿門,你就是個徹頭徹尾的蠢貨。」
見霍延面無表情,趙澈繼續道:「你不相信麼?當初派去的刺客是朕的人,他們親眼看見你被謝家的小姐救了。」
他有些不耐煩了:「別廢話,快選一個。」
霍延的目光落到我身上,沉黑的眸子在顫抖。
「是真的嗎?」
「當年我去荊州查私鹽一案,中了埋伏,差點死在路邊草叢裏,真的是你救了我?」
生性多疑的攝政王,此時還是不敢完全相信趙澈說的話。
「假的,他騙你的,霍延,你在猶豫什麼,難道你想讓你的孩子失去母親嗎?」
這個事實我也接受不了,我衝霍延大喊。
「閉嘴,你這個賤人。」
我被趙澈扇了一巴掌,霍延的眸子顫了顫。
沈淑然大概是看出了自己的處境不妙,開始大聲求救:「夫君,救我,我不想死。」
「我們的孩子才半歲,不能沒有孃親啊!」
東方出現了魚肚白,天快要亮了,已經有數千名甲軍將這裏重重圍住,
攝政王的手,無助地舉起又放下,下頜抿成一條筆直的線。
攝政王糾結了許久。
他大概是相信了。
或許,他在後悔。
我也在後悔。
後悔當初爲什麼要救他。
我確實對他心動過。
可比起後來的家破人亡之痛,年少時那點心動真的算不了什麼。
知道了是他又如何?
他依然是我的仇人。
甚至,更恨他。
最終,他選擇了沈淑然。
沒有意外,也沒有難過,甚至有種解脫的快感。
可我們都忘了,趙澈是個瘋子。
他恨霍延,怎麼可能真的給他選擇的機會。
在放手沈淑然的那一刻,他忽然改變了主意,手腕翻轉,刀尖直直插入沈淑然的胸口。
於此同時,一支不知從何處射出的利箭,直插趙澈眉心。
-16-
江山顛覆,必然要以前朝皇族的血爲代價。
我求霍延放過長寧。
她那麼小,那麼乖,還叫了我五年母后。
「趙澈的孩子,必須死。」
我發瘋撲到霍延腳下。
「霍延,你把我也殺了吧,求求你,殺了我吧。」
他卻蹲下身來,溫柔地將我摟進懷裏,輕吻我:「嬌嬌,我只有你了。」
那天,我抱着長寧的屍體,耳邊是霍延的呢喃,看着穿着鐵甲的士兵不斷從未面前走過。
他們的刀都出了鞘,身上滿是濃重的血腥味。
一個月後,霍延登基,建立新朝。
我依舊住在鳳儀宮,只是身旁的宮人都換了一波。
霍延拿着當初送我的那塊玉佩,小心翼翼繫到我腰間。
「她當初拿着這玉佩,我便以爲是你,是我認錯了人,對不起,嬌嬌。」
「這些年,是我混賬,我對不起你,對不起謝家。」
「ṭûⁱ你打我也好,罵我也好,不要不說話行不行?」
從霍延的話裏,我知道了當年的一些事țű̂⁸情。
霍延留下玉佩離開後,回到攝政王府,第二天就接到了邊關告急的消息。
他的眼睛還未完全恢復,便去了戰場。
一去,就是三年。
凱旋的那天,他騎在高頭大馬上,遠遠看見一個賣豆花的姑娘,他認出了那塊玉佩。
他立即派人去追那姑娘,可惜那天街上的人實在太多了,下屬沒有追上。
又過了幾天,他終於找到了那姑娘的蹤跡時,得到的卻是她的死訊。
得知是謝府的大公子害了她,他便展開了瘋狂地報復。
我不想聽他說話,胃裏面翻江倒海,沒忍住,吐了霍延一身。
太醫被急詔進宮,診脈,是喜脈。
看到霍延的臉黑的像鍋底,我第一次有了揚眉吐氣的感覺。
我覺着很有意思,試着跟霍延談條件。
「霍延,如果我告訴你,留下這個孩子,我可以原諒你之前對我所做的一切,你會同意嗎?」
我本就不抱希望。
只是很好奇,他所謂的深情,到底能到哪一步?
「趙澈的種,一個都不能留。」
果然。
我端起碗,一飲而盡。
避子湯苦澀,腹部墜痛的感覺再次襲來,與上次一樣,我疼得在牀上打滾。
不同的是,這次,霍延握着我的手,跪在牀邊。
「對不起,對不起…」
孩子沒了後,我整夜整夜的哭,倒不是捨不得我同趙澈的孩子。
只是覺得自己的人生,真的好失敗。
曾經,我是謝家的小女兒時,一心只想嫁一個好夫婿,然後快快樂樂地生活一輩子。
進了宮,我也努力做一個好皇后。
後來,家破人亡,被凌辱,我只想死。
卻連死,都做不到。
從那天起,霍延在我面前卑微地像條狗。
我讓他往東,他不敢往西。
沒有我的允許,他連我的一片衣角都不敢碰。
唯有一件事,他總是不讓我如願。
「既然知道了真相,總該放過我阿兄了吧?」
可他總是推辭,說阿兄在養病,病好了,自然會回來見我。
他這樣吊着我,日子就這樣一天一天熬着過。
又到了冬天,鳳儀宮裏點起炭爐,燒的依然是最好的銀絲炭。
我有些想念阿兄小時候在爐子上烤的紅薯了,又甜又糯。
我也想爹,想娘,想謝府的每一個人。
可是我知道我在這個世界上已經不可能見到他們了。
我活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念想,也就是再見阿兄一面。
熬過了冬天,又到了春天。
某一天,我忽然來了興致,想起不知道多久之前看了一半的遊記,不知道放哪兒了。
我將屋子翻了個遍,又去霍延的書房找。
在一本破損的古書中,發現一封夾着的信。
信上說,我阿兄在被送到南風館的第二個月,就因爲不堪受辱,絕食而亡。
我看了看落款日期,是四年前。
南風館。
霍延居然在折斷阿兄的四肢,廢了他男人的尊嚴,割掉他的舌頭之後,將他送去了南風館。
我的手在抖,整個身子都在抖。
那個明媚張揚,肆意爽朗的阿兄。
路上遇到歹人欺負弱小會拔刀相助。
被人嘲笑紈絝依舊保持一顆赤子之心的阿兄,死在了南風館。
泛黃的信紙自指尖飄落。
窗外啾啾鳥鳴,我轉頭,剛好看見一隻雀兒從枝頭飛走。
天空遼闊,它只管飛。
我追隨着雀兒的方向,爬上了最高的城牆。
霍延聞訊趕來,朝我伸出一隻手。
「謝嬌嬌,下來。」
他的祈求,帶着哭腔。
「我阿兄死了,是麼?」
「因爲你將他送去了南風館?」
他不說話,算是默認了。
「霍延,我這輩子最後悔的,就是當年在路邊救了你。」
「永別了。」
「若是有來生,我們不要再見面了。」
我從城牆上一躍而下。
繁花一夢,盡數墜落。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我看到有個人影跟着我一起跳下了城牆。
-17-
番外——
我叫安如意,是新朝的皇后。
聽宮人說,我是新帝外出打獵時撿回來的孤女。
我不記得了,因爲我不小心跌落城牆,摔壞了腦子,失憶了。
新帝霍延潔身自好,他封我爲後,後宮便只有我一個女人。
我們有兩個孩子,但都不是我所生。
那是新帝還是攝政王時,他的王妃爲他生下的一對龍鳳胎。
在皇宮的日子,我很幸福。
我的皇帝夫君待我極好。
冷了給我捂腳,熱了給我打扇,還會陪我看星星,看月亮。
他的輕功極好,腳尖一點,抱着我躍上屋頂,我們一起倒在瓦片上。
頭頂銀河,訴說綿綿愛意。
只是不知道爲什麼,我的心裏偶爾會覺得空落落的。
兩個孩子也很好,雖不是我親生,勝似親生。
霍啓聰明伶俐,讀書好, 從不用我操心。
霍昭天真可愛, 小嘴甜,會攬着我的脖子甜甜地叫我母后。
一家四口,彷彿這世間最幸福的一家人。
可惜好景不長。
啓兒和昭兒六歲那年, 我陪霍延去城外相國寺祈福,回程的路上, 遇到了埋伏。
危急時刻, 霍延爲我擋了一刀。
刺客當場被抓, 是前朝餘孽。
刀上有劇毒, 臨死前,他緊緊拽着我的手, 似乎有千言萬語想說。
可最終一句話都沒有說出口。
霍延死後,年僅六歲的霍啓繼位。
我成了太后,垂簾聽政。
又過了十年, 啓兒和昭兒都長大了。
啓兒像極了霍延,簡直跟他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他是位明君,娶了林將軍家的女兒後, 御駕親征, 親自收復了當初被前朝皇帝拱手讓出去的北境十座城。
而昭兒, 也出落地沉魚落雁, 性格依舊古靈精怪。
我忙着爲她挑選京城中世家公子做駙馬。
她卻左一個看不中,又一個看不中。
直到有一天,我在御花園, 看到她跟他的小暗衛有說有笑。
第二天,我便將那暗衛安排了個世家養子的身份,給他們賜了婚。
昭兒高興地抱着我的脖子蹭我:「謝謝母后, 母后是世上最好的母后。」
我看着昭兒臉上幸福的笑容,也露出了欣慰的笑。
人這一生, 變故太多,能抓住的東西太少。
我們能做的, 就是珍惜眼前人。
又過了許多年, 新朝在啓兒的治理下,國泰民安,海晏河清。
我老了,走不動路了。
身邊圍繞着許多孩子。
他們總是「老祖宗,老祖宗」地叫我。
昭兒也做了祖母, 她和那個小暗衛幸福地過了大半輩子, 去年,那個小暗衛死了, 她就又搬回宮裏來陪我一同居住。
這天,日頭不錯,昭兒陪着我在園子裏喂錦鯉。
池子裏的錦鯉可真多呀,它們看見我過來,都一擁而上圍了過來。
我非常喜歡這一池子的錦鯉。
午睡時,我做了一個冗長的夢。
醒來, 感覺眼睛溼溼的。
昭兒問我:「母后,您怎麼哭了?」
我摸了摸眼角,那裏,果然已經溼冷一片。
我做了六十多年的安如意。
快死了, 纔想起來,自己其實是謝嬌嬌。
這是幸,還是不幸呢?
(完)
【作者:荊荊】









暂无评论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