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拉人面試後

除夕夜,我拉了一個着急面試的姑娘。
從她一路在打的電話裏,我得知她只有中專學歷,也沒有工作經驗。
可對方承諾的薪資卻是底薪六萬,五險一金。
運作的項目都是國家祕密發展的,有高層熟人推薦纔有機會加入。
我百分之百地肯定她被人騙了。
不忍心她羊入虎口。
可隨着我繼續聽下去,我發現事情竟遠比我想象的還要可怕。

-1-
我看着導航裏越來越近的目標。
還有十五分鐘就到了。
這破地方,這麼偏,如果不是爲了多掙幾十塊錢,我一個本地的老爺們,大晚上都壓根都不敢來。
可這姑娘居然說,她要去面試。
一臉迫不及待的興奮和肉眼可見的緊張。
打電話的聲音裏,濃重口音的方言,儘管盡力說着普通話,可還是一直在打磕絆。
我十分擔心地不斷通過後視鏡去看身後的姑娘。
姑娘長得挺秀氣的,只是看起來又瘦又小。
穿着一身和她年齡不符的白色襯衫,黑色短裙,外面披着禦寒的襖子。
她大概是學着短視頻裏教的,營造一種職業女性的感覺。
但是一眼就能看出是在夜市或者淘寶上買的,總價不會超過一百塊。
懷裏抱着一個大大鼓鼓的帆布包。
一臉青澀,鼻子上架着一個大大的眼鏡框,扎着一個高高的馬尾。
她一路都在打電話。
和男朋友,和她媽,還有所謂給她爭取機會面試的高層領導。
我竟然沒有找到一次合適的機會和她搭話。
我內心暗暗吐槽,現在年輕的小姑娘,就是好騙哈。
大過年的,打黑車去面試,還去那麼偏的地方,她居然一點都不懷疑。
更誇張的是,聽她電話那感覺。
她家裏人和男朋友,都沒覺得有什麼問題。
好像還很爲她有這麼好的工作機會開心。
他們到底知不知道現在的就業環境多惡劣啊。
還一個月六萬,還有五險一金,包喫包住。
呵呵,那我一個正經 211 大學畢業生,今年被降薪了百分之四十。
爲了還房貸,多掙點女兒的奶粉錢,白天上班,晚上跑黑車。
大過年的還在幹,累死累活地加一起一個月才一萬五左右。
那我算什麼?
這面試的公司,要不是騙人的火坑,我「張大林」三個字,倒着寫!
我聽得有點生氣,我見過蠢人。
可這姑娘,包括她一家子,也未免太蠢了。
我的腳輕輕地點了點剎車,不斷降速,把車速從六十碼降到了四十碼。
把抵達目的地的時間儘量給拉長一些。
等她終於掛掉給男友的口音濃重的第二通電話的時候。
我生怕她又開始打電話,趕緊插進去話。
順帶還斟酌了一下用詞。
「小姑娘,哪有除夕晚上去面試的,他們肯定是騙你的吧!」

-2-
那姑娘警惕地看了看我。
很不客氣地嘟囔了一句。
「你既然聽到了就算了。可別癡心妄想,我們集團做的都是國家級機密項目,可不是什麼人都要的!」
???
臥槽,聽完她的話,直接給爺氣笑了。
我從後視鏡看了一眼,然後很無語地打個燈,直接往右邊停靠。
那姑娘顯然沒想到,我會突然停車。
緊緊抱着手裏的帆布包。
「你,你要幹什麼?你怎麼突然停了!」
我不想她誤會,趕緊解釋。
「小姑娘你別怕,我不是壞人。我停下車是想和你聊兩句。這個面試,你不能去!
「這明顯就是個騙子公司,半夜Ťùₒ三更的,我怕你有命走進去,沒命走出來。
「你不看新聞嗎?現在社會多可怕啊,傳銷詐騙的,噶腰子的,拐賣婦女兒童的,防不勝防的。
「聽你口音不是本地的,這一片雖然規劃是新開發區,幾年前都是村子拆的,沒有人,更沒有公司。
「我看你年齡那麼小,不能眼睜睜地看着你掉進狼窩吧。
「這樣,我今天好人做到底。你別去了,我呢,給你原路送回市區,我不要你錢了,OK?」
那姑娘眼淚都快出來了。
抓着手機就開始撥打。
我以爲她是撥打報警電話,頓時有點慌。
畢竟我開的是黑車。
過年期間還是嚴打時期。
誰知道她打的居然是她男朋友。
「喂!又咋啦!」
電話接通那一刻,我稍微鬆了口氣。
可那姑娘整個情緒失控地爆哭,還是免提。
「寶寶,我打車的司機,還沒到地方,就突然把車停在路邊,他不會要劫財劫色吧!」
她捂着胸口。
「寶寶,你快來救我!!」
……
我這輩子都沒那麼無語過。
我正想解釋,電話那頭傳來一聲怒罵。
「我屮尼瑪!!死開黑車的,你敢碰我的女人試試!也不打聽打聽我強哥的名號!
「信不信我帶幫兄弟乾死你!」
說的是偏南方一點的方言,可問題是我聽懂了。
這是一羣什麼樣的精神小夥和精神小妹啊。
我繃不住了,火氣一下子躥到腦門。
「你小子罵誰呢?你搞清楚什麼狀況了嗎?
「我真是壞人,還能讓你女朋友打電話求教嗎?我是在救人好不好?
「你女朋友被人騙了你知道嗎?」
那姑娘哭得更大聲了。
「嗚嗚嗚,寶寶,面試公司的機密被他聽到了!他非說公司是騙人的!」
電話那頭聲音很不耐煩,明顯不悅。
「你不長腦子嗎?大姨不是交代在外面別說嗎?」
然後再次話頭對着我,罵得更加難聽。
「死開黑車的,你別以爲我們不知道你想什麼。說我們被騙?那我們也樂意被騙,關你孃的什麼事情!你踏馬少廢話!
「人送到了,拿錢走人!少踏馬管閒事!」
我特麼真是好心當成驢肝肺。
行,自己找死是吧!
那,我給你送去!!
出什麼事,可別賴我!

-3-
我一腳油門下去,車子「嗡嗡」開到了快八十碼。
路上監控和路燈肉眼可見地減少,煙花爆竹的聲音越來越遠。
直到沒有。
我還在加速。
我心想今天真倒黴,趕緊把這人送到,好回家。
今天是除夕夜,老婆和女兒一定在等我回去一起跨年。
還有小杰,我那個剛大學畢業,一直找不到工作而煩惱的弟弟。
我雖然工作還不錯。
但去年,公司大部分都被降了薪,現在就業難,我根本不敢辭職。
只能繼續苟着。
發了工資,還了房貸,生活費就變得拮据。
原本兩點一線,還算安逸的生活變得混亂。
可我是男人,除了生扛,我能怎麼辦?
幸虧家裏有個代步車,所以我就利用下班時間和週末,沒命地接單。
後來,因爲平臺抽層越來越離譜,爲了多掙點錢,我就乾脆關閉 app,開起了黑車。
想到妻女和我弟都還在等我,我的心就抓心撓肺的。
本來已經準備回家了,誰知道碰到這着急忙慌要面試的姑娘。
一問,還是個大單。
距離足足有三十二公里。
我說要一百塊,姑娘也同意了,一路上就不停地打電話。
夜裏這邊的路,別說行車和人,連個鳥聲都沒有。
最後十五分鐘的路,我一路猛踩,差不多五分鐘就開完。
這五分鐘裏,那姑娘看我一直不說話。
就掛掉了電話,低頭一直快速發着什麼。
不知道是不是良心發現,那姑娘還是主動和我說起話來。
聲音怯怯的,可能因爲剛纔她男朋友話太沖,她有點不好意思。
「不好意思啊,司機大哥。剛纔是我太着急了,你這畢竟是黑車,我有點怕。
「我男朋友脾氣衝,說話難聽,你別放心上。」
我敷衍地踩着油門,只想着趕緊把人送到目的地,我拿錢就走。
良言難勸該死的鬼!
導航提示已經在目的地附近。
我猶豫了一下,停在了路邊。
四周一盞路燈都沒有,遠光燈所照之處,都是荒地。
黑漆漆看不到邊,像黑夜裏一口張開等待吞噬萬物的深淵巨嘴。
只有不遠處有一處低矮的建築,隱約有些燈光。
周圍安靜得可怕。
只有車子的發動機發出低低的嗡嗡聲。
說實話,我不敢走了。

-4-
「司機師傅,這沒到吧,你怎麼又停了?」
我從後視鏡裏暼了一眼那姑娘。
指了指導航。
「就剩下一百米了,如果你ẗųₙ非要去,就自己走過去吧。我就不送了。」
小姑娘不樂意了。
撇撇嘴,尖聲道。
「你沒到指定地方,我憑什麼下車,你不送我過去,我不會給你錢的!」
艹!
我語氣已經壓不住怒氣。
「你威脅誰呢?我開了一小時車,你憑什麼不給我錢。頂多我少收點!說好的一百,你給我九十總行了吧!」
我指着黑黢黢的窗外。
「看到沒,那條小道,兩邊的草踏馬長得比墳頭的都高。你告訴我你是去面試!我可沒你那麼傻。
「我家裏老婆孩子還在等我呢,我惜命得很。
「要麼我現在帶你掉頭回市區,要麼你給九十,Ţüₔ自己走過去,我和你分道揚鑣。我只給你一分鐘時間考慮!」
那姑娘可能是見我真的動怒了,聲音一下又軟了下來。
「司機大哥,我不是想威脅你。只是你們外人不知道什麼是國家機密的惠民項目。我給你舉個例子,比如阿里啊、滴滴啊這種項目,只有最早一撥參與的人,才能發財。
「你看,那邊亮燈的地方就是我去面試的公司,都說是機密了,公司地址肯定也要隱蔽啊,要不怎麼賺大錢。
「我看大哥你不像壞人才和你說的。我大姨是公司高層,做了好多年了,在村裏蓋了三層大別墅,Ťü⁻回來開着大奔。
「不知道多神氣!
「我家裏困難,我媽不識字,我爸是癱子,村裏誰都看不起我們。
「是大姨是看我可憐,找不到公司,才肯幫我的。她做了那麼多年,也只有一次推薦的權利。她都沒給自己的親兒子。
「她是我親大姨,她能騙我嗎?
「我們公司本來做的就是機密項目,是要保密的。大姨說,如果大家都知道了,就沒法賺錢了。」
我回頭看了她一眼。
像看一個白癡。
「哦,是我無知了,那預祝你早日發財。下車吧!」
那姑娘還要說什麼。
我的電話響了。
是我老婆。
我聲音立馬降了八個度。
「喂,老婆,閨女睡了嗎?小杰在打遊戲啊。哎,正想回家,結果最後又碰到一個遠程的。
「嗯嗯,我馬上就回去。」
說話時,我從後視鏡看了那姑娘一眼。
她的表情有些奇怪,眼珠子滾來滾去。
我的心,竟莫名地咯噔一聲。

-5-
我聲音硬了許多。
「你下車吧!」
那姑娘又抿抿嘴,一臉不經世事的樣子。
我想,剛纔應該是我多心了。
這樣瘦小的小丫頭,我一隻手都能制服。
能有什麼幺蛾子。
而且我已經勸過了,對得起自己的良心了。
這年頭社會戾氣那麼大,最好還是不要多管閒事。
姑娘用電話又給那個面試的人打了個電話,說自己馬上就到了。
然後就下了車。
我正要踩油門,看一直沒有收到支付提示。
我看着那姑娘的背影,開了半個車窗。
喊了句:「小姑娘,付錢啊!」
那姑娘一臉剛纔忘記的樣子:「哦哦不好意思啊。」
掃完二維碼,又搗鼓了半天,我這邊依然沒有提示支付成功。
那姑娘明顯已經急得臉都紅了。
「對,對不起啊……我卡里沒錢了……」
靠,就踏馬離譜!
「師傅,你別生氣,我讓我男朋友給我轉一下。」
我催她快點。
電話撥過去,這次沒有外放,但是她男朋友不耐煩的聲音比音響還大。
「又咋啦!我都睡着了,煩不煩啊你!」
姑娘有點尷尬地暼了我一眼,一手半捂住手機壓着聲音。
「強子,我卡里沒錢了,你能不能轉我九十……」
「什麼?九十?敗家娘們!我早就說讓你騎車去,我沒錢!」
「啪——」
電話被掛了。
乖乖,這個男朋友,整整四十二公里,騎車去……
姑娘看着被掛掉的電話,眼睛都紅了。
我突然有點心軟,聲調也柔了幾分:「你那個高層大姨呢?」
姑娘擦擦眼淚,又撥電話給那個大姨。
對面聲音含含糊糊聽不清,但是聲音像個阿姨。
「司機大哥,țŭ₊我大姨說,爲了保障國家機密,所有員工都不能有資金往來的。
「但是她辦公室裏有現金,可以借給我,你……」
我再次氣笑了:「你不會覺得我會傻了吧唧和你一起去拿吧。」
那姑娘趕忙擺手:「不不不……我知道你怎麼想的。不管你信不信,我大姨真的不會騙我的!」
「這樣,我去拿,拿到立馬給你送來,大哥,你看成嗎?」
我右邊眼皮跳了一下。
看來,今晚這單的錢,我鐵定是賺不到了。

-6-
「大哥,你不放心,我把表押在你這。我肯定給你送來。你一定信我!」
我嘆口氣。
什麼也沒說,擺擺手。
意思讓她走。
姑娘執拗地把表從窗戶裏塞了進來。
看着姑娘的背影,我心裏有點五味雜陳的。
我給妻子發了個語音:「老婆,單送走了,我現在回家。」
然後轉動方向盤,把車掉了個頭。
可掉好頭,我還是有點踟躕和焦躁地停下車。
遠方燈範圍內已經看不到那姑娘的身影。
我手裏拿着那個鏡面已經被刮花的老式表摩挲。
這表怕是比這姑娘的年齡都大。
可能是姑娘家里老一輩傳給她的吧。
這樣想着,我心裏更不是滋味了。
低頭從儲物裏扒拉出半盒細利羣。
我以前煙癮大Ṭű̂₅。
但從和妻子規劃備孕,我就開始戒菸到現在,實在抓心撓肺的時候,就來跟細的緩一緩。
然後從後視鏡發現那姑娘的帆布包忘在了後座。
我伸手拿了過來。
包上沒有拉鍊。
裏面的東西一目瞭然。
是一個老式公文夾,一個小鏡子,一個化妝包。
我點着火,看向姑娘離開的那個小路,不停地看。
猛地一口吸進肺裏。
那女孩還是沒出現。
半截公文包露在外面,我猶豫了一下,撐開掃了一眼。
裏面夾着一個黑白簡歷,上面寫着姑娘的大概信息。
她叫聞靜,才十六。
一份粗糙的項目介紹。
上面斜着蓋着一個大大的印,上面寫着兩個字:【絕密。】
那時候,我心裏愚蠢地開始希望,真的有這麼個大餡餅項目,砸到幸運的人身上了。
就算那個幸運者不是我。
只要那個姑娘一會兒真的囫圇個跑來,笑嘻嘻地還我的九十塊,Ťŭ₄就成。
可我的常識告訴我,不可能。
理智一直在說,你開的是黑車,你要是報警,車被扣了怎麼辦,房貸怎麼辦,孩子的奶粉錢怎麼辦,妻女和你弟靠誰。
可良心上,我又十分煎熬。
我一邊抽菸一邊搜關於傳銷,還有詐騙的新聞。
越看越那姑娘可能面臨的處境,十分恐怖。
可我沒想到,後面發生的事情,才真的讓我徹底感受到,什麼纔是真正的恐怖。

-7-
妻子的電話再次打來。
我狠狠心,朝車窗外吐掉嘴裏的菸屁股,一腳油門轟鳴。
也就是這個時候,遠處隱約聽到一聲類似門板被重物撞擊的聲音。
隨即就是一聲恐怖的慘叫,在這黑夜裏,顯得格外悽慘。
「救命啊,救命啊,救命!!」
叫聲是明顯的方言味,是剛纔坐車的那個小姑娘。
踏馬的果然是怕啥來啥。
我對電話裏聲音明顯擔心的妻子說:「老婆,五分鐘後,沒接到我電話,就報警。」
然後迅速把位置共享。
妻子聲音很慌,忙問怎麼了。
可我已經沒有時間解釋。
如果沒有看到,我可以選擇繼續騙自己。
可眼皮子下面出事,人命關天的,我還真的做不到見死不救。
靜謐的環境放大了不遠處傳來的腳步和廝打聲。
「跑跑跑!臭娘們!敢咬我!逮住她,給我把她腿打斷,看她還敢不敢跑!」
那姑娘叫聲伴着粗重的呼吸,她似乎跑得很慌,然後似乎摔了一跤,被追的人直接拿住了。
呼救聲也沒了,只剩下崩潰的哭聲和哀求聲。
聲音很亂,應該是被一羣男人追打。
「砰砰砰」,是男人粗壯的腳踢在人體上的聲音。
那姑娘好像已經沒有力氣求救。
發出的陣陣慘叫根本不像是人能發出來的。
我心裏也很慌,逼着自己冷靜下來。
然後用最快的速度從後備箱取出扳手,手心已經全是汗。
迅速上車,開始往聲音的方向開過去。
車輪碾在那片荒地時,發出特有的枯草折斷聲。
我屏氣凝神地辨別着那邊的聲音,追她的至少是三個。
如果我貿然跑過去,不但救不了那姑娘,自己還要被搭進去。
我把遠光燈手動調高,可視區域被一下放到了最大,然後往聲音的方向照過去。
把車鎖死,保護好自己。
一路我狂按着喇叭,咬着牙,死命踩住油門就往裏衝。
踏馬的,我要撞死這羣雜碎!
應該是我的燈光和喇叭起了作用。
那三個男人,拎着手裏的棍子,果然跑開了。
那姑娘趴在地上一動不動,襖子已經不知道去了哪裏。
單薄的白襯衫上大片的紅。
我還從來沒見過這麼多血,心臟突突地跳。
別出事,小姑娘,你可千萬別出事啊!
我的心臟已經跳到了嗓子眼。
趕緊打開車門,去抱那渾身是血的姑娘。
「喂喂,小姑娘,你醒醒啊!
「傷的哪裏?別怕,我送你去醫院!」
我就着遠光燈迅速檢查,這麼大面積的流血,竟沒發現受傷在哪裏。
心裏咯噔一聲,手勁也鬆了。
這時,那姑娘突然睜開眼盯住我,笑着露出雪白的牙齒。
我全身血液瞬間逆流。
「啊」地想叫出聲。
可聲音還堵在嗓子眼裏,就聽到一聲劇烈的擊打聲從我腦後「轟」地傳來。
溫熱的血,從我的頭頂流了下來。
「撲通」一聲,控制不住地跪下膝蓋,倒在地上。
失去意識前,我看到那姑娘站起身,得意地拍着手。
笑着對自己身後再次出現的三個大漢說。
「怎麼樣,我的演技好嗎?
「這招,專門對付那些以爲別人都蠢,就自己最聰明的,哈哈哈。」

-8-
後來的記憶,都十分混亂。
我感覺我的意識還沒有完全喪失。
我的身體被他們像只死狗一樣被拖着,不知道拖行了多久,然後被扔在了冰冷的地面上。
我也不確定是我自己身上的血,還是哪裏來的血腥氣。
我只知道,那個屋子裏Ŧú³,很吵。
在我徹底陷入黑暗之前,我聽到了警車的聲音,腳步聲,還有人呼喚我的名字。
後來,我才知道,我因爲頭部重傷,在 ICU 裏住了一個星期才被轉入的普通病房。
等我清醒後,我才知道了後來發生了什麼。
原來那天,我和妻子說,五分鐘之後如果沒有聯繫她就報警。
她心裏很慌,就直接把這個事情告訴了我弟。
我弟當機立斷直接報了警。
也是幸虧我弟的決定,所以警方纔能第一時間趕到,在他們把我運走之前攔截下來。
騙我的那女的反應最快,跑了。
其他人全部被按住了。
警方還順藤摸瓜摸到了他們的老巢,那是一個犯罪團伙。
應該是因爲那女的通風報信,所以那個犯罪團伙裏的管理層跑了大半。
據說,他們的老巢裏發現了十幾個一人高的水泥柱。
警方從水泥方塊裏,全部發現了人體殘骸。
現在正在進一步偵查。
和近幾年的失蹤人口進行生物學一一覈對。
發現死者都有一個共性,就是失蹤時,都是黑車司機。
他們會根據司機的性格,不斷優化調整捕獲獵物的策略。
有組織,有預謀,分工明確。
而我,因爲報警及時,是目前他們的犯罪記錄裏,唯一的漏網之魚。
警方來醫院找我,找了一次又一次。
還經常單獨把妻子一個人叫出去,每次回來,妻子的眼眶都是紅的。
看得出是哭過。
我以爲她是因爲擔心死裏逃生的我。
可直到我快拆線的時候,我才突然意識到哪裏不對。
我抓着欲言又止的妻子。
不停問:「小杰呢,小杰怎麼一直不來看我?」

-9-
小杰是我弟,比我小十歲。
爸媽去世得早,他幾乎是我拉扯大的。
也就是爲着他,我三十才結婚,三十二歲,纔有了自己的孩子。
本想着小杰畢業後,家裏的負擔就輕了。
誰知道,時代不同了,現在的大學生畢業即失業。
小杰從小成績優異,畢業於 985,骨子裏清高。
可沒想到畢業居然連工作都找不到。
這樣的落差,讓原本樂觀愛笑的小杰,屢次受挫後,變得很頹廢,每天把自己關在家裏打遊戲。
意識剛清醒的時候,我沒看到小杰。
以爲他還是沉迷遊戲,心裏雖然有些失落,可還是什麼都沒說。
可最近警察不再來找我,反而單獨詢問妻子的次數越來越多。
小杰一次都沒有來過。
甚至微信和電話,都不回。
不知道爲什麼,我心裏慌得厲害。
妻子不敢看我的眼睛。
只是說小杰最近懂事了,好幾個面試等着他。
可我怎麼可能相信。
等警察再次來找妻子的時候,我赤着腳就衝了上去。
「小杰是不是出事了?」
妻子再也撐不住地哭出了聲。
我求證地看向主要負責這個案件的林警察。
林警察只說了一句話。
可聽完,我感覺那一刻,天塌了。
林警察說:「我們在一個新做的水泥柱裏再次發現了一具人體,需要你們去辨認一下,是不是張小杰。」

-10-
從警局回來後,我才知道了在我在醫院期間發生的事情。
妻子把女兒送到丈母孃那,專心照顧我。
我在 ICU 那幾天,他了解清楚我身上發生過什麼後,一向血氣方剛的他,居然什麼也沒說。
確定我脫離危險後。
他把我的車鑰匙拿走了。
他和妻子說。
「嫂子,從前都是還有哥哥養着,可現在到處都需要用錢。
「我也該支棱起來了。
「反正現在我也找不到工作,醫藥費這麼貴,我用我哥的車去開滴滴,能掙一點是一點。」
妻子那時候爲着我,心力交瘁。
她看着彷彿一夜之間長大的小杰,感覺很是欣慰。
而且我弟說的也有道理。
醫院 ICU 開銷巨大。
我是在開黑車的過程中出的事,和公司無關,受傷後頂多請一個月的假。
等我康復回公司,能不能保住職位還難說。
一旦我失業,家裏就更難了。
妻子也希望我弟能支棱起來,就同意了。
直到後來,警察開始不斷單獨來找她問話。
她才意識到,可能出大事了。
她求着警方在我身體能承受前,一定先瞞着我。
林警察說,我弟的事情和之前所有司機都不太一樣。
因爲我弟是被害人裏面,唯一一個開網約車的。
所有的黑車司機,因爲怕被抓,都會刻意不安裝行車記錄儀。
上車的位置都刁鑽地選擇監控死角,或者刻意僞裝。
黑車隨機拉客,也不會留下客人的信息。
他們的目的是受害者健康的臟器。
所以一般不會虐打受害者。
只有我弟的屍體被發現時,不但腹腔全是空的,生前還很明顯受到過非常殘忍的虐待。
我弟是清醒的時候被摘除臟器,活着的時候被敲碎四肢。
我的車,在一處荒野被發現,被焚燒乾淨。
林警察有些於心不忍,可還是告訴了我。
「張大林,從犯罪心理學上來說,這像是尋仇報復。
「在解救你的過程中,我們警方搗毀了他們的犯罪窩點和團伙,但是核心骨幹,特別是坐你車的那個姑娘,跑了。
「你們的外形非常相似,他又開的你的車。
「我們懷疑,他們是把你弟張小杰,當作是你了。」

-11-
小杰死後,我的生活陷入了一片黑暗。
我和妻子每天都在等警方的消息。
可幾個月過去了,還是沒有實質性進展。
失去親弟弟的痛苦在無數個不眠的深夜裏,啃噬着我的心。
刮骨一樣地疼。
我不明白我到底做錯了什麼?!
三十三年來,我活得一板一眼,勤勤懇懇,自問沒有做過一件昧良心的事情,傷害過任何人。
他們憑什麼這樣對我,這樣對我弟?
到底憑什麼?
因爲請假時間太長,回到職場後,又明顯每天恍惚,效率低下。
HR 很快找我談話。
我毫無懸念地被列入了公司最新的裁員名單。
這樣也好。
至少我還有 N+1 的賠償金。
我拿着那些錢,去買了一輛二手車。
拿到車的那天,我在車裏抽了一晚上的煙,抽到手指已經發抖。
一直到抬頭看看家裏臥室的燈熄滅。
我才鼓起勇氣回家。
這段時間,妻子什麼也沒問。
我弟出事後,她雖然什麼也不說,但我知道她怪自己爲什麼要把鑰匙給我弟。
她不愛笑了。
每天都把我弟的房間打掃得乾乾淨淨,牀單被子三天換一次。
好像他還活着一樣。
平時最愛漂亮的妻子,不知不覺間,眼角居然多了兩道細紋。
我沒有和妻子說我失業的事情,她已經夠難過的了。
她那麼聰慧,我不說,她也明白我在想什麼。
我們都知道,這筆血債,沒可能就這麼過去。

-12-
失業後,我開始全職開車。
因爲幾乎天天往警局跑,我和警局的人已經混得非常熟。
特別是林警官。
他知道我一直要爲我弟討個公道,所以能幫我的都願意幫我。
這樣的惡性案件中,核心成員跑掉,成了所有人的心結。
白天,我開網約車。
晚上,我開黑車。
我加了幾十個司機羣,滴滴的,黑車的。
還把所有的受害者司機家都拜訪個遍,建了信息共享羣。
我曾經見過的那份簡歷,上面有那女的照片和名字。
後來,用軟件打車坑我弟的那個客人,軟件也顯示叫「聞 X」。
雖然後來警察已經證實,那個身份是盜用的。
可爲了溝通方便,所有的羣,都用這個名字代稱那個騙子。
「聞靜」的畫像每天在羣裏發一次。
只要羣裏有任何可能和「聞靜」團伙有關的信息,不管多遠,不管在哪個城市,不管真的假的,我都會親自跑一趟。
我的羣從本地的幾十個,慢慢變得越來越多,慢慢擴展到越來越多的省份。
從幾十變了一百多。
這些年,我跑了十一個省,二十三個市,一百多個縣。
我也從一個追蹤犯罪團伙的受害人家屬,變成了警方的線人。
這些年,不知道幫林警官他們提供了多少線索。
打擊了多少次犯罪。
可一年又一年的時間過去了,我想找的那夥人好像消失了一樣。
我煙癮越來越大。
女兒總說爸爸身上臭臭。
回家時間變得很少。
我不敢回去,我每次回家,總感覺一回頭我弟還在房間裏,噼裏啪啦打着遊戲。
然後大喊:「哥,哥!快來幫我,頂住,頂住!」
女兒上了幼兒園,從小班,又升了中班。
這些,我是從妻子的微信裏知道的。
我是個混蛋,我對不起所有人。
然而,在我覺得,我快要熬不下去的時候。
我居然在一個深夜,在一張模糊的照片上,再次看到了那個熟悉的面孔。

-13-
依然是一個除夕夜,時空有種不真實的重疊感。
因爲是除夕,我難得稍作放鬆,在家陪伴妻女喫完飯。
可從羣裏出現那個女人照片的那一刻,我渾身的肌肉都開始緊繃。
照片裏有三個人。
中間就是那個女人。
她的樣子變了很多。
她胖了一圈。
剪了短髮。
可她的眉眼,曾無數次雕刻一樣,在我的腦海裏一遍一遍地出現。
就算是化成灰。
我也不可能認錯。
【張哥,在線等,我剛拉上的客人,你看是不是她?】
在羣裏發照片的人,是小劉。
這幾年開黑車認識的兄弟,如果我弟還活着,現在和他一樣大。
現在是數九寒天,可我手心裏全是汗。
她是「聞靜」,我苦苦找尋的「聞靜」!
【兄弟,即時定位,切記注意安全!!】
這麼多年,我輾轉多地,我想過無數次地幻想再有那女人消息的場景。
天道輪迴。
小杰啊,是你在上面看着,保佑你的哥哥們,爲你還有所有無辜的受害者,討回公道嗎?

-14-
小劉發完定位,就沒了聲。
我的手緊張得微微顫抖。
可現在的我,必須冷靜。
一邊開車,一邊發文字,本來就很容易引起對方警覺。
只要位置共享一直沒有中斷,小劉就是安全的。
我立馬打通林警官的電話。
把事情的始末和林警官說了一遍。
聽取他的意見。
林警官立刻說:「大林,快,拉我進那個羣!」
「大林,小劉有沒有說他們的目的地?」
我已經問了,可他還沒有回覆。
從發完即時共享,就再也沒有再打來一個字。
我緊張地看着小劉的位置一點一點再移動。
小劉又很明顯地降速。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太明顯了,不會被發現吧。
照片是偷拍的後排,誰也不知道副駕駛,是不是還有一個人。
如果真的有,小劉很難找到機會和我們溝通。
處境也就會更危險。
林警官這邊已經開始指揮和布控。
他進羣后,看到了位置共享的具體信息,趕緊給我打電話。
「我們研究了一下路線,根據之前的經驗,犯罪團伙選擇的作案地點,地點都是人跡罕至的地區。目前,根據小劉的位置行駛的方向,我們判斷,應該是在正在開發的北城高新區。
「那裏會途經一個加油站,我們需要想辦法和小林取得聯繫,讓小林在加油站停下。
「車上至少有三個人,除了聞靜一個女人,其他都是成年男子。我們所有行動都要在確保小劉安全的情況下進行。」
我的背部已經開始滲出汗。
「好, 我來負責想辦法讓小劉下車。」
我正編輯了讓小劉藉口尿急, 在加油站下車的短信。
準備斟酌語氣打電話提醒他找機會看,妻子突然按住我的手。
她面色嚴肅:「老公, 如果打電話的是個女的, 對面的警惕心,會放鬆很多。而且沒人能保證, 那個聞靜一定記不得你的聲音。」
她拿着我的電話,開始打了過去。
開口一秒變臉, 一副嬌滴滴模樣。
「寶貝, 你今天是不是忘記給我發晚安短信了啊!你再不給我發,這輩子就都別發了!」
我和對面的小劉同時愣了。
小劉反應很快:「對不起寶貝,馬上發!回家肯定跪搓衣板!」
電話掛掉,我看到妻子的脖子都是紅的。
我看了妻子一眼, 鼻頭一酸又一暖, 抓起鑰匙,就往外跑。
我編輯了一條微信。
【現在位置在北城高新區的兄弟們,聞靜出現了。目前知道的,車裏有三到四個人。小劉會想辦法把車停在北城加油站。警方已經在布控,我們不能讓這羣人跑了!
【我代表張小杰在內的十五位的受害者家屬, 拜託所有人想辦法,把警方趕到之前,把這幾個人逼在原地!一個都別讓他們跑了!】
我發誓, 我這輩子都沒有開得這麼快過。
一路狂飆, 幾乎是和警車同時抵達的現場。
可我還是來得晚了。
圍着加油站, 裏三層外三層,已經密密麻麻停滿了大幾十輛車。
臨近北城所有的網約車和黑車司機早已經抵達。
甚至把警車堵在最外面。
幾十位司機把包括「聞靜」在內的四個反對團伙圍得密不透風。
那四個混蛋, 身上居然還帶着刀具。
可面對幾十個手持扳手、錘子的司機, 還是被捶得渾身是血, 趴在地上哀號着不敢動。
林警官拿着喇叭一直在維持次序。
生怕人還沒帶走, 先被打死了。
幸虧他進了羣,提前在羣裏不斷強調,不然真不知道結果是怎麼樣。
「聞靜」被押進警車的時候, 眯着眼睛看了我一眼,似乎認出了我。
我聽着警車再次轟鳴的那一刻,淚如雨下。
四年了,小杰, 我等這一天整整等了四年。

-15-
這之後, 我再也沒有開過黑車。
白天開網約車, 每天五點去接女兒,六點去接重新走入職場的妻子。
午夜夢迴,再夢到我弟,我也再沒有驚醒過。
夢裏, 我和他一起在開黑打遊戲。
我弟亢奮地喊着:「哥, 哥,快幫我頂住,衝啊, 衝!!」
我也戴着耳機,手指翻飛。
好像回到年輕那會兒,帶着還是小屁孩的我弟去開黑的時候。
大喊:「沖沖!頂住!!」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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