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辰星拿到影后的那一天，我就坐在臺下。
她拿着獎盃，笑容之中早就已經看不出五年前找到我時的青澀與無助。
「拿到這個獎項，我最要感謝的人，是陳季白，我的陳先生。」
她的陳先生，不是我。
幾乎是在顧辰星開口的那一刻，會場的所有人都朝我投來了憐憫而驚訝的目光。
只因爲他們都知道，顧辰星有今天，全都是因爲有我保駕護航。
我無聲地笑了笑，第一個鼓起了掌。
而那個 16 歲就住在我心裏的女孩，最終還是消失了。
-1-
顧辰星拿到影后的那一天，恰好是她 29 歲的生日。
其實 29 歲得到這個獎項，已經不能算作是年少成名了，但奈何顧辰星入圈的時間晚，直到三年前才拍攝了第一部電影。
Ţũ̂ₗ 也是我親自爲顧辰星打造的電影。
三年的時間裏，我一步步將顧辰星碰上了票房女王的寶座，只要是我拍攝的電影，她一定是女主角。
正因如此，這三年的時間之中，我得罪了不少人。
可我不在乎。
看着臺上那個站在聚光燈下，身穿香檳色禮服的女人，我的思緒逐漸飄蕩到了三年前。
三年前，我 27 歲，在娛樂圈已經有了一席之地，被人譽爲這個時代最有靈氣的導演，我的名字就是電影質量的保證，不會有任何差池。
可沒有人知道，我進入娛樂圈，其實是爲了一個人。
爲了顧辰星。
所以當那個雨夜，她帶着滿身的水漬出現在我面前的時候，比起表面上的波瀾不驚，我的心裏幾乎已經蕩起了驚濤駭浪。
無法平息。
顧辰星的身體因爲寒冷而顫抖，她就站在臺階下抬起頭看向我，雨水順着她的脖頸一點點滑落進領口。
「林導，我聽說您的新電影在選女主角。」
「雖然我只是一個新人，但我一直都在學習演戲！我對您的電影瞭解很多，您可不可以看我試一場戲，我……」
我沒有說話，只是將自己的衣服從身上脫下來披在了她的肩上。
「不用試戲，就是你了。」
那一刻，顧辰星臉上的神情有一瞬間的呆滯，然後覆蓋而上的是無比璀璨而奪目的笑容。
就如同 16 歲那年的盛暑，她穿着連衣裙站在白鴿之中，成爲了我平淡人生的轉折點。
我有這樣的勇氣答應她，是有原因的，顧辰星是我劇中所有女主的原型。
我只拍攝自己所寫的故事，而她，是我最好的選擇。
三年，我用一個個不眠的夜晚，榨乾自己所有的靈感，將顧辰星送到了獎盃的面前。
來之前她告訴我，如果她拿下了這個榮譽，她有一個驚喜要給我。
顧辰星帶着笑容，大屏幕上的臉完美的毫無瑕疵。
她是天生的明星，足夠美麗，也足夠狠心。
「感謝我的粉絲們一路走來對我的支持，正因爲有了他們，我纔可以站在這裏，站在你們的面前。」
顧辰星的語氣裏帶着些哽咽，眼中閃爍着點點淚花，有那麼一個瞬間，我幾乎覺得自己和她對視了。
「我有一個必須要感謝的人……」
她的聲音和我的心跳聲融合在了一起，我聽不到任何其他的雜音，也看不見任何無關緊要的人。
顧辰星就這樣看着我的眼睛，用那雙殷紅色的嘴脣，一張一合地說出了最殘忍的話。
「我要感謝的人，是陳季白，我的陳先生。」
陳季白，娛樂圈裏的前輩，從前的影帝。
我捕捉到了顧辰星嘴角嘲諷的笑意，方纔直起的脊背在此刻，轟然倒塌。
不是我，她要感謝的，要擁有的人，都不是我。
會場這樣大，我卻覺得自己像是無處可藏的小丑，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我的身上。
這三年的時間裏，他們因爲我對顧辰星的百般照料有多麼的嫉妒，多麼的憤懣，此刻，就有多麼的嘲諷。
我看着手機上那穿着白色連衣裙少女的照片， 笑了。
「恭喜。」
從我開始，掌聲響遍了整個會場。
-2-
陳季白在聚光燈的追溯之下走上了領獎臺，然後握着顧辰星的手，將那獎盃拿了起來。
他看着顧辰星，笑容溫和，「這個獎盃，是你應該拿到的。」
我甚至都已經可以想到，今晚的微博上會用什麼樣的語言來誇讚他們。
是天造地設，金童玉女，還是強強聯合。
總歸，與我沒有半分關係。
我想，顧辰星也不再需要我的保駕護航了。
我站起身，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那二人之上的時候，轉身準備從側門小心離開。
然而主持人的聲音卻讓我的腳步硬生生停了下來。
「衆所周知，我們辰星從出道到現在所飾演的電影，都是林導的作品，這其中是有什麼淵源嗎？」
我回過頭去，與顧辰星的目光在空中交會。
這三年的時間裏，每一個見到我的人都曾八卦過我和顧辰星的關係，可我一直都只是打哈哈將這件事情揭過。
顧辰星是上升期的明星，無論是戀愛還是緋聞對於她而言都沒有什麼意義，更何況還是與我的緋聞。
țűₓ 一個演員，和導演，那些營銷號會如何的借題發揮，我在娛樂圈裏見的夠多的了。
而那些詞彙，無論如何都不應該和顧辰星牽扯到一起。
我本以爲，這一次顧辰星會和從前一樣說一些場面話便作罷，卻沒想到她腦子不知哪根筋搭錯了，竟然順着主持人的話說了下去。
「我第一次見林導的時候，他就和我說他劇本中的女主角是爲了我量身打造的。」
「自從第一次合作之後，林導每一部戲都會找上我，他對我來說就像是恩師一般，所以，我從來沒有拒絕過。」
顧辰星的語氣溫和，我卻彷彿如墜冰窟。
就好像，曾經那個拉着我的手，讓我幫幫她的女孩，從未出現過。
陳季白順着顧辰星的話，開口道：「辰星演技好，模樣好，有導演相中是很正常的事情，但我還是希望，有些人不要仗着自己對辰星有恩，便一而再再而三的威脅。」
陳季白的話說得不客氣，就差將我捆綁顧辰星進行營銷這件事情放到檯面上來說了。
可明明顧辰星演出的所有報酬我都結算給了她，甚至因爲知道她沒有名氣，最開始的兩部作品我還多給了三成。
而如今在他們的口中，卻成爲了挾恩作祟。
我站在原地，雙拳緊握，因爲憤怒我的心跳越來越快，可臺上的顧辰星仍舊用那樣的目光看向我。
高傲的，冷漠的，甚至是鄙夷的。
她又有什麼資格呢？
我知道此時的場景並不是我爲自己辯解的好時候，於是直接轉身離開了。
微博上的直播彈幕已經大吵特吵，顧辰星與陳季白的粉絲自然是站在他們的身邊說話，而一些稍稍理智的網友還在維護着我。
可我作爲導演，粉絲根本比不上他們，沒過多久，我的微博就被人衝爛了。
那些營銷號們也開始捕風捉影，甚至有人說我的電影，沒有顧辰星便什麼都不是。
我強忍住怒火，準備在微博上發佈事情的真相——畢竟與顧辰星的聊天記錄，我仍舊保存着。
然而，文章發佈前，我卻接到了顧辰星的電話。
「阿泱，今晚的事情，我希望你可以保持沉默。」
「憑什麼？」
「不然我就告訴媒體，你害死了你的哥哥。」
-3-
顧辰星的語氣是沒有絲毫情緒的冷漠。
彷彿是在我的心上紮了一箭，我能感覺到滾燙的鮮血順着我的胸腔不斷地朝着外面流淌，那個碩大的洞，正在不停的不斷地灌着冷風。
可傷害我的人，卻是我從 16 歲那年，便念念不忘的女孩。
「顧辰星，你有什麼資格這樣對我？」
我閉上眼睛，聲音止不住的顫抖。
可我的脆弱並沒有讓顧辰星有任何的憐憫之心。
「這是你欠我的。」
我欠她的？
我這輩子，沒有欠過任何人，除了我的哥哥。
顧辰星說完這句話之後便掛斷了電話。
我聽着電話那頭傳來的嘟嘟聲，將頭靠在了窗戶上。
我的哥哥，死在我 13 歲那年。
我們是雙胞胎，出生的時候因爲我有先天性的心臟病，爸媽將我扔在了孤兒院的門口，一直到我 8 歲，哥哥偶然之間遇見我，我們才得知了彼此的身份。
從那一天開始，我和哥哥就經常見面。
他的存在，彌補了我沒有家人的痛苦和悲傷。
哥哥和我說，爸媽將我扔掉之後，沒日沒夜的吵架，沒過多久便離婚了。
他跟了母親，母親後來嫁給了另外一個男人。
哥哥在那個家庭之中過得並不幸福。
13 歲生日那天，哥哥答應我，會將母親送給他的禮物轉贈給我，他說自己收到過很多禮物了，接下去的禮物，應該是我的。
可那天，我等了很久，都沒有見到他。
大雪覆蓋了整座城市，我依照着記憶裏的路線，跟着哥哥所說的地址一點點走了過去，卻在覆蓋着大雪的街道上，看見了觸目驚心的紅色。
那是鮮血的紅色。
哥哥倒在地上，在他的身邊，滾落着一個籃球。
後來，母親見到了我，她將我留在了身邊，卻因爲哥哥的死而變得精神失常。
她常常對着我叫哥哥的名字，我沒有阻止過她。
她與那個男人離婚了，哥哥死後，我的心臟病好了。
他將自己的心臟給了我。
臨死之前，哥哥握着我的手，他說，他對不起我，這麼些年，讓我獨自一個人喫了這樣多的苦頭。
可其實，他是最對得起我的那個人。
我在初中畢業之後，遠走他鄉，就是在那裏，我遇見了顧辰星。
她或許已經不記得我了，一個在街邊偶遇僅僅有着一面之緣的男生。
可我卻記得她。
記得她在白鴿中間的翩翩起舞，記得她大聲的笑着，記得她陽光而明媚的臉。
也記得她放在我身邊的，一小支雛菊花。
「你是我的粉絲嗎？別難過啦，收到了偶像的花，就開心起來吧。」
「讓我來照亮你的世界。」
顧辰星伸出手戳了戳我的嘴角，帶着我的嘴角向上揚起了一個微笑的弧度。
我只是出神的看着她，彷彿在那一刻，真的看見了哥哥口中的天使。
「林哥，今晚的事情，怎麼辦？」
助理的聲音打斷了我的回憶，我睜開眼來，看着已經黑掉了的手機屏幕。
人們常說白月光，從前的顧辰星確實是我的白月光。
可如今的她，什麼都不是。
我抬起頭，看向外面被烏雲遮住了的月光。
然後發送了那一篇文章。
顧辰星啊，你到底還是不瞭解我，不知道有些事情於我而言，早就已經是過去陳舊的傷痛。
又怎麼會，成爲阻止我如今腳步的理由呢？
-4-
等我到家的時候，我的手機已經被顧辰星打爆了。
見我不接電話，她開始瘋狂的給我發消息。
【阿泱你這是什麼意思？！】
【林泱你接電話！！你給我把話說清楚！！】
Ṫũₖ【阿泱你別不回我消息我害怕，你不喜歡我了嗎？你不打算繼續支持我了嗎？】
【阿泱，你不是說過會一直做我的頭號粉絲嗎？】
顧辰星的消息一條接着一條，我便索性將她的聊天框免打擾了，然後打開了微博。
我剛剛發的文章已經飆升到了熱搜第一，底下還是有不少顧辰星粉絲的罵聲，但好在有理智的網友不在少數。
【所以顧辰星這是既要又要啊？】
【喫乾淨了扭頭就把人踹了，我很擔心我們陳影帝的未來。】
【樓上的，你以爲陳季白是什麼好東西？】
【我們哥哥只是被騙了而已！！】
【心疼林導，戀愛腦要不得。】
我看着這評論笑出了聲，她說得對，戀愛腦確實要不得，好在我已經痊癒了。
大門被人敲響，這個時間會來找我的，也只有顧辰星了。
我打開門，看着站在我面前怒氣衝衝的顧辰星，竟然覺得有些好笑。
與顧辰星重逢的前兩年，她從不會用這樣的眼神看着我，在我的面前，她永遠都是溫柔的，善良的，永遠都是閃閃發光的太陽。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改變的呢？大概是從網上出現，「顧辰星Ţũ₋離開了林泱也能闖出自己一番天地」這樣的言論開始。
她開始覺得我框住了她的演繹道路，開始覺得我管得太多，開始覺得我也不過如此。
吵得最兇的時候，她甚至指着我的鼻子痛罵出聲。
最後，還需要我去小心道歉，祈求她的原諒。
「林泱你什麼意思？！」
顧辰星伸手推了一下我的肩膀。
我倚靠在門框上沒有動，冷眼看着她，嗤笑了一聲。
「我什麼意思？顧辰星，你污衊我，我還不能替自己解釋嗎？他們有權利知道真相。」
「真相？！你明明就是想毀了我！是因爲我和季白公開你心裏不舒服是吧？！」
「林泱我就是你的提線木偶！你對我所有的好都不過是因爲她而已！！」
顧辰星嘶吼着，神情扭曲，她所說的話卻讓我有些疑惑。
她？她是誰。
見我不說話，顧辰星像是得到了什麼鼓勵。
她抬起下巴，冷笑着，「被我說中了，對吧？」
「林泱，你以爲我不知道嗎？你相冊裏那個穿着白色連衣裙的女生就是你真正的愛人吧。」
「你對我所有的好和付出，都不過是因爲我和她長得像，所以你拿我做替身罷了！」
「現在都什麼年ƭú₅代了，你還玩這種替身文學，林泱，你讓我覺得噁心。」
顧辰星的眼睛裏瀰漫着水汽。
那張照片，因爲逆光的原因，並不能夠很清楚的看見對方的臉。
所以，顧辰星以爲，那是別人。
我覺得有些好笑，因爲這樣詭異的誤會，所以她要毀了我從前所做的一切努力。
我努力營造的好名聲，努力拍攝的電影，努力創造出來的世界，她全部都不放在眼裏。
果然，白月光這樣的生物，只適合存在在回憶之中。
「顧辰星，就當是我看錯了人。」
我關上了門，任由顧辰星在門口不斷地謾罵。
可當天深夜，網絡上就爆出了我和顧辰星的談話錄音。
【說出那樣的話是我的錯，可這一切只是因爲我太痛苦了。】
【我所信任的，感激的人，不過是將我看作其他人的影子罷了。】
原來，所有的一切，都只是顧辰星的算計。
-5-
不得不承認的是，她很擅長利用輿論的攻勢。
短短几個小時，網絡上對顧辰星恩將仇報的謾罵，全都轉化成了她爲人替身的心疼。
就算有網友站出來，指出顧辰星在這一段關係之中所得到的好處，也很快會有人反駁他。
所用的理由無外乎是，顧辰星那一顆受到傷害的少女之心。
我沒有管網絡上不斷髮酵的輿論，只是關上了手機，躺在了牀上。
我太累了，累到必須要好好睡上一覺。
我久違的夢見了我的哥哥。
雖然他和我有着一樣的長相，但其實沒有人會將我和哥哥弄錯。
大概是因爲他總是帶着笑容，無論遇到什麼樣的難關，無論遇到如何痛苦的事情，哥哥總是笑着的。
就連面對死亡，他也沒有暴露出一絲一毫的怯意。
他只是笑着輕輕撫摸着我的頭髮，用那樣溫和的聲音，與我說了最後一句話。
「阿泱，以後的人生，好好過，好好活着。」
夢裏，我見到了第一次和哥哥碰面的場景。
我坐在公園的長椅上，看着不遠處笑聲不斷的一家三口，身上的破爛衣服灌着冷風。
哥哥就是在此時朝着我走來。
他的眼神裏帶着驚訝的神色，但卻毫不猶豫地蹲在了我的面前看着我。
良久，纔開口說出了第一句話。
「你叫什麼名字？我想，我是你的哥哥。」
第一眼，他就知道，他是我的哥哥。
後來我問他爲什麼，他說，因爲看着我如同被人拋棄的小獸一樣坐在那裏，就覺得，他應該保護我。
而哥哥，向來是需要保護弟弟的。
我在第一縷太陽昇起的時候從牀上驚醒，哥哥臨死前的畫面不斷閃現在我的眼前。
這讓我花費了一些時間，才猛然意識到自己如今的處境。
拿起手機，屏保上不斷跳動着旁人的電話與消息，大多是讓我去看一眼微博的。
我打開微信，顧辰星的置頂是如此的顯眼，而她給我發來的消息，是如此的令人失望。
【林泱，這一切都是你逼我的，我顧辰星，從不做人的替身。】
仔細想想，似乎一切都早有痕跡。
從三個月前，顧辰星接了一檔綜藝，與陳季白相識，隨後便對我慢慢遠離。
我不是沒有想過爲什麼，但從小在孤兒院的經歷讓我很難開口質問別人。
現在才明白過來，她大概是看見了我相冊裏的照片。
她沒有問我，我也沒有告訴她。
因爲我總想着，過去的已經過去，而如今顧辰星在我的身邊，那便足矣。
是我想錯了。
我告訴助理，我要在三天之後召開新聞發佈會，給這一場莫名其妙的鬧劇畫上一個句號。
大概率，也是給我的職業生涯畫上句號。
我要休息一段時間，如我哥哥所願那般，帶着這一顆心臟，去看看這個世界。
但出乎我意料的是，我接到了陳季白的電話，他說，他想要和我聊一聊。
其實我覺得自己和陳季白沒有什麼好聊的。
在一切發生之前，我對他的印象便只是圈內一個有名的男演員而已。
可陳季白似乎很堅持這件事情，我也不願意在他身上浪費更多的時間，只好答應了他的邀約。
陳季白約我去了一傢俬密性不錯的私廚餐廳。
我到包廂的時候，他已經坐在了主位上。
見我來，陳季白的臉上露出了，我在這個圈子裏最討厭見到的，商業化的笑容。
「抱歉，跟着我的記者有點多，在這裏林老師應該不介意吧？」
我搖了搖頭，陳季白畢竟有名，不是什麼餐廳都可以去的。
「你找我，什麼事情。」
他翹起二郎腿，靠在了椅背上，眼睛微微眯起。
「我知道的，林老師所謂的白月光，就是辰星。」
-6-
我的手微微一顫。
來之前我預想了很多陳季白要和我說的事情，唯獨沒有想到這一件。
「你想說什麼。」
我收起了原先漫不經心的態度，仔細打量着面前的男人。
他已經不是那些剛剛出道的小鮮肉了，時光在這個男人身上留下的只有穩重與泰然，看上去就像是經年的陳酒，別具風味。
可也正是如此，陳季白的眼睛就像是看不見底的無底洞，令人心生懼意。
「別緊張，林老師。」
「辰星是一個很好的苗子，她漂亮，年輕，最關鍵的是，她很天真。」
陳季白說的是實話，這三年在我的保護之下，顧辰星沒有接觸過任何圈子裏腌臢的事情，她足夠的乾淨，只有乾淨的演員，纔可以任由導演填上色彩。
這便是靈性。
陳季白輕笑了一聲，繼續道，「所以，我選擇了她。」
我的心中升起不妙的情緒。
「你到底想要幹什麼。」
「林老師，我已經不年輕了，娛樂圈更新換代的速度你也清楚，有多少人對着我的位置虎視眈眈，我也不一一舉例，利用女演員留住觀衆的視線，利用感情把握住一部分粉絲的心理，這是娛樂圈常有的方式。」
「只可惜，顧辰星太執着了，她心裏有你，我就只好用一種極端的方式，將你從她的心中連根拔除。」
陳季白的語氣沒有什麼起伏，他像是在說一件再普通不過的事情，可落在我的耳朵裏，卻字字刺耳。
我嚥了咽口水，放在膝蓋上的手緊握成拳，「所以，是你讓她誤會的。」
陳季白挑了挑眉，單手撐着自己的下巴。
沒有開口，但我已經知道了他的答案。
我站起身來大步走到了陳季白的面前，拽着他的領子將他從椅子上拉了起來。
我可以接受，顧辰星因爲誤會而對我心生怨恨。
甚至可以接受她愛上別人。
但我不能接受，她成爲另外一個人的玩物，成爲一個，隨時隨地被人控制的傀儡。
「你他媽瘋了嗎？！她是個人！！」
「所以呢？能夠幫助到我，是她的榮幸。」
陳季白眼神裏沒有恐懼，也沒有愧疚。
有的，只有滿足的笑意。
我舉起另一隻手就要打在他的臉上，包廂的大門卻被人從外面推開。
「住手！林泱你在幹什麼？！」
是顧辰星。
她將我的身體推開，然後擋在了陳季白的面前。
那張美麗而倔強的臉仰起看着我，眼神裏滿是怒火。
「辰星你聽我說，這個男人在騙你，我……」
「騙我的人是你纔對吧！你把那個女人寫進自己的劇本里，然後讓我出演！林泱，你讓我噁心！」
我突然就說不出話來了，顧辰星的語氣裏，滿是對我的厭惡。
「季白，你怎麼樣？」
「我沒事，抱歉揹着你和他見面，我原本以爲，我能說服他和你道歉的。」
陳季白早就已經收起了臉上的笑容，如同受傷的小狗，小心拉着顧辰星的衣角。
「傻瓜，我們走吧。」
她護着陳季白，從我的身邊經過。
我伸手，拉住了她的手腕，「辰星，如果我說，那個人一直都是你呢。」
顧辰星的腳步沒有停下，只是嗤笑着，「林泱，你以爲我是傻子嗎？」
「如果是我，你爲什麼之前不和我說。」
她帶着陳季白離開了，手心裏的溫度慢慢消散。
爲什麼不告訴她啊。
因爲那個時候的我，實在是太狼狽了。
我總想着，在她的面前留下自己最好的模樣，至少是功成名就之後的樣子，而不是當初那副萎靡不振的自己。
可如今，也許一切都晚了。
-7-
顧辰星似乎是爲了報復那天我差點打了陳季白的事情，網絡上的營銷號們開始大肆的宣揚我的童年。
在孤兒院長大，曾經爲了生存我做過不少偷雞摸狗的事情，還有我害死了我的哥哥。
助理看見網絡上的評價Ṭų₇，氣不打一處來，他嘴巴里嘀嘀咕咕着又不希望讓我聽見。
他怕我看了難過，但其實，我早就已經知道了。
「想罵就罵，憋着多難受啊。」
助理放下手機，嘆了口氣，「林哥，你真的不打算拍電影了嗎？」
我喝了一口紅酒，攤在了沙發上。
這些年，我賺的錢已經足夠我的生活了。
「不拍了，我想出去看看，拍電影是一個輸出的過程，這三年的時間，我已經沒有辦法繼續輸出新的東西了。」
助理似乎還想要說點什麼，但最終什麼都沒有說。
可我一個回頭，卻看見了他眼中瀰漫的霧氣。
我有些微愣，「你哭什麼？」
他用手背狠狠擦了一下自己的眼角，聲音沉悶，「沒什麼，我只是覺得遺憾，林哥你這麼喜歡電影，說不拍就不拍了。」
「還有辰星姐，這三年你爲了她做了這麼多，她卻……」
到了最後，助理沒有說下去。
我看着玻璃杯中搖曳着的液體，沒有說話。
爲了顧辰星付出，我後悔嗎。
說實話，我是不後悔的。
就當是爲自己年少時所做的夢買單。
更何況，其實如果不是爲了顧辰星，我或許根本不會進入娛樂圈，也不會成爲導演。
只是因爲，當年的那個小女孩，說自己有朝一日要站在攝像機前，讓所有人都愛上她而已。
記者會那天，在場來了很多人，大多數都是爲了搶頭條，只有少部分，是我的粉絲。
我坐在臺上，看着底下密密麻麻的人頭，突然就覺得有些好笑。
16 歲那年的我，應該無論如何都想不到，有朝一日自己能夠站在這樣多人的眼前吧。
這樣想想，我大概還是應該感謝顧辰星的。
感謝她，讓我找到了自己喜歡做的事情，也感謝她，讓這樣多人的看見了林泱。
「相信大家這一次來，都是爲了前些日子微博上的事情。」
「我首先要說的，是我沒有白月光。」
「如果有，那大概是 16 歲的顧辰星。」
我將顧辰星的那張照片後期加工，還原出了她的臉，然後放在了大屏幕上。
話音剛落，全場竊竊私語的聲音便停了下來。
大概Ťū́ⁿ是因爲他們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
我垂下眼簾，將與顧辰星相識的所有過程都說了出來。
還包括，我哥哥的事情。
這些事，是我從前無論如何都想要隱瞞住的，可如今坦誠地說出口，似乎也沒有那麼艱難。
「我是因爲顧辰星才成爲導演的，爲了有朝一日，讓她成爲我鏡頭底下的女主角。」
「之前很多人都說，顧辰星在我的鏡頭下才是她最美的樣子，那是因爲，我所有的劇本，所有的女主角，都是爲了她而寫。」
「可後來，她終於出現在了我的鏡頭裏，但卻已經不再是我從前所期盼的樣子了。」
我看着面前閃爍着的燈光，燦然一笑。
「我身體裏的心臟，是我哥哥的，他曾經和我說，希望我可以度過一個與衆不同的人生。」
「30 歲之前，我在爲了顧辰星與電影而活，之後的人生，我想爲了自己，爲了哥哥的心臟而活。」
「我不會再拍電影了，因爲我的女主角，已經死了。」
閃光燈在此刻停了下來，我看見底下站着的我的粉絲已經淚流滿面。
這或許很對不起他們，可這是我必須要做出的選擇。
「阿泱……」
寂靜的環境之中，顧辰星帶着顫音的聲線，格外的清晰。
-8-
我不知道她是從什麼時候來的，又聽見了多少，但這些如今和我都沒有什麼關係了。
視線在顧辰星的身上只是停留了一瞬間而已，我立刻又看向了其他的記者，然後站起身朝着衆人鞠了一躬。
「這些年，感謝各位朋友的陪伴，我們有機會再見面。」
我轉身朝着後臺走去，耳邊似乎一直傳來顧辰星呼喊我名字的聲音，可我沒有停留。
也沒有必要再停留了。
我是在要上車的時候被顧辰星攔下的。
她抓着我的手臂，眼尾泛紅，似乎是已經哭過了。
「爲什麼，爲什麼不告訴我。」
我只是看着她，鬆了力之後抽出了自己的手臂，「有必要嗎？」
「更何況，那天在包廂，我告訴你了不是嗎？」
顧辰星想要質問的話被我堵在了喉嚨裏。
她的嘴脣蠕動着，最後只是帶着希冀的目光看向我。
「阿泱，我知道錯了，既然那個人就是我，我們從頭開始，好嗎？」
「我繼續做你的女主角，好嗎？」
如果換做是從前，我會覺得這是因爲顧辰星捨不得我。
可如今，我甚至分不清楚，她想要的，是我，還是我電影中的女主角身份。
是名利，是地位。
我搖了搖頭，沒有因爲她的示弱而心軟半分。
「我拍不出你的好看了，辰星，我能拍出來的只有 16 歲的你。」
我上了車，任由顧辰星一下下拍打着我的窗戶。
可車子沒有停留，朝着遠方駛去了。
這一場記者招待會帶來的影響是碩大的，微薄的熱搜幾乎被我和顧辰星的名字包圓了。
甚至有不少人呼籲陳季白和顧辰星拉開距離的。
我一拍額頭，差點將這件事情忘記了。
有了顧辰星和我見面錄音的前科在，我怎麼會毫無準備的去見陳季白。
於是包廂裏的話，成爲了我發送的最後一條微博。
剛剛還叫囂着讓顧辰星遠離陳季白的人瞬間就熄了火。
倒是路人看了不少熱鬧，說他們是天仙配。
不過這些和我都沒有什麼關係，我買了第二天去西藏的票，準備看一看傳說中自由的方向。
第二天打開門，卻看見了蹲在門口的顧辰星。
她似乎是一整晚沒睡，眼睛裏充斥着紅血絲。
看見我，顧辰星立刻從地上站了起來，因爲動作太快而導致低血糖，腳上一個踉蹌。
我只是站在原地沒有動，任由她自己扶住了一旁的牆。
「阿泱，你要去哪裏？」
「和你有關係嗎？」
我從未用這樣冷漠的語氣和顧辰星說過話，她抿了抿自己的嘴角，一時之間仍舊不能習慣。
「阿泱，你一定要這樣嗎？明明我們可以不用走到這樣的結局的！」
顧辰星理直氣壯的語氣幾乎讓我氣笑了。
「讓我們走到這樣結局的人，一直都是你不是嗎？」
「顧辰星，我不後悔遇到你，也不後悔幫了你三年，可你就算是個嬰兒，三年了也該學會獨立行走了，總不能一直賴在我的身上吸我的血吧？」
顧辰星的臉色刷白，慌亂搖頭辯解着，「不是這樣的，阿泱，我是因爲愛你啊。」
「是因爲愛你，我纔會那麼生氣，纔會恨你。」
愛我。
或許有吧。
可當那份愛因爲利益的牽扯而不再純粹的時候，愛就已經消失了。
「那陳季白呢？」
「那不過是爲了氣你而已！」
顧辰星的語氣急促，我看着那張曾幾何時不斷出現在我腦海之中的臉，如今卻不再覺得動人。
「辰星，我相信你曾經愛過我，可發生過的事情，我們不能將它看作不存在。」
「陳季白的謊言有多麼拙劣，我與你都心知肚明, 可你相信了他, 甚至沒有問過我一句就將我釘在了恥辱柱上, 這不是愛，因爲你對我，連最基本的信任都沒有。」
「你不過是, 太想脫離我的掌控, 所以慌不擇路的，選擇了一條錯誤的道路而已。」
我不再理會顧辰星的神情，拿着我的箱子走遠了。
後來, 我聽說那天顧辰星在機場等了很久, 直到因爲低血糖暈厥。
有人被她所感動，有人覺得不過是逢場作戲, 總歸與我無關了。
-9-
我去了很多地方, 看了很多風景, 人在路上的時候, 就不會想起過往那些糟心的事情。
我將哥哥的模樣畫作了一張小像，刻在了自己的胸口, 就彷彿他從未離開過我。
娛樂圈的事情對於我來說就像是上輩子一樣遙遠，但奈何助理仍舊在娛樂圈工作，時不時的和我說一些顧辰星與陳季白的近期日常。
陳季白如他自己所預料的，逐漸消失在了衆人的視線範圍之內, 所能接到的戲也已經從霸道男主轉變成了男主他爸，每一次出現還會被網友們提起陳年舊事瘋狂鞭屍。
他當年與我所說的話也被網友們編成了各種各樣的順口溜玩梗。
至於顧辰星，她倒是一直活躍在屏幕上，只是離開了我的劇本和鏡頭之後, 從前被粉絲們傳的神乎其神的演技, 如今也不過如此，甚至連那張臉都因爲歲月的流逝而變得有些蒼老。
她將我的名字放在了微博的置頂，彷彿在展示自己的深情。
只可惜, 買賬的人並不多。
我在旅遊了一年之後又一次回到了那座城市, 在偶然出門的時候見到了顧辰星。
他們似乎是在拍攝電視劇，導演和我當年有過幾面之緣，一直都很喜歡我的作品, 邀請我前往劇場進行觀摩。
我左右沒什麼事情，便跟着去了。
顧辰星飾演的角色似乎是什麼女三號, 站在原地被女主潑水打巴掌。
那個看着只有二十三四歲的小姑娘一次又一次的 ng, 顧辰星的臉色肉眼可見的越來越差。
明眼人都能看出來，那個小姑娘是故意的。
導演偷偷和我說, 她是我的粉絲, 一直都不喜歡顧辰星。
我只是笑了笑, 沒有制止，也沒有說話。
從片場離開的時候，我見到了站在角落的顧辰星，她彎着腰，似乎在和副導演說着什麼, 看上去卑微又可憐。
身上的那一件白色連衣裙, 早就已經變了模樣。
風吹過她的頭髮，顧辰星迴過頭Ṭū́ₔ來，與我對上了視線。
她臉上的表情在那一刻徹底靜止。
我只是笑着, 朝着她揮了揮手。
白月光這個東西啊，就是本人來了，也不行。
她死在了那一年的 16 歲。
（全文完）
作者：是阿濁呀
暂无评论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