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沈清歡明裏暗裏被對比多年。
我戀情上熱搜的那天她找到了我。
「你怎麼可以在事業上升期談戀愛?男人只會影響你拔刀的速度!」
我忍不住逗她:「那我談女朋友是不是就不影響了?」
她瞬間羞紅着臉對我開口:「也……也不是不行。」
後來,我後悔地扶着牆,你說這羞答答的小姑娘,怎麼這麼來勁?
-1-
今天一早,我的戀情就上了熱搜。
由於對方是最近大火的流量明星,我的超話下清一色惡言惡語。
經紀人王姐把我堵在家門口。
猩紅的火星明明滅滅,菸灰掉了一地。
王姐一把奪下我嘴裏的煙,踩在地上熄滅。
剛買的地毯頓時燙出來一個大窟窿。
我把地毯捲起來丟在門口。
這東西,打一開始不該出現在我家。
「我在跟你說話!」
我點點頭,兩根手指細細捻着,通過回味指尖的熱意,強壓下躁動的煙癮。
「知道,沈哲。他最近在追我,有點無所不用其極了。」
「新劇馬上要開播了,突然出這麼個事。輿論我解決,但沈哲你也得處理好。」
我笑了:「怎麼處理,套個麻袋沉海?」
王姐看着我,眉心擰成一個川字。
半晌,她長嘆一口氣,像是妥協,又像是無奈:
「給你安排一個旅行綜藝,出去玩一段時間吧!」
我張張嘴還想再說話,被王姐一個眼神瞪回去。
手指捏緊在脣邊,從左滑到右,作拉鍊狀。
-2-
王姐走後十分鐘,我重新穿好鞋子再次準備出門。
電梯還沒到,又被堵在家門口。
和我共用一個電梯的鄰居從另一邊走過來,拉着我的手,把我拽進她家裏。
「陳初,你談戀愛了!」
不是疑問句。
一天兩次被質問,體內的情緒像是巴甫洛夫的狗一樣再次洶湧起來。
我靠在門邊,「嘖」了一聲。
「怎麼一個兩個都來問我,沒有人去問問沈哲嗎?」
「我跟他不熟,沒什麼好問的。」
我從包裏拿出一根菸,用眼神詢問。
沒制止,那就默認是同意了。
打火機咔嗒一聲響,我問道:「咱們兩個也沒有很熟吧?」
「陳初!」她突然很大聲地喊我的名字,「事業上升期談戀愛,你瘋了?!」
我挑了挑眉,覺得莫名其妙。
作爲對家,這種時候,她不是應該開一瓶香檳慶祝嗎?
怎麼還勸誡起我來了?
「難不成,你喜歡沈哲?」煙霧升騰時,我問。
她的臉唰一下就紅了。
說話變得磕磕絆絆:
「誰……誰喜歡沈哲啊!我只是覺得,男人只會影響你拔刀的速度。
「你是我最尊敬的對手,我不希望你因爲男人而受到影響。」
很明顯有貓膩。
我眯起眼細細打量她。
「男人不行?女人就行了?」
她輕輕點頭,絞着手指回答道:「也……也不是不行。」
我:「?」
-3-
我和沈清歡其實從很早之前就認識。
曾幾何時,是好得恨不得穿一條褲子的好朋友。
只要我犯錯罰站,旁邊總有她一個。
初二剛開學,她操着一口南方口音轉入我們班。
因爲人長得漂亮,說話又好聽,一下課就被圍住。
而我,近水樓臺先得月。
早在上課時就要到了她的 QQ 號。
我藏在書桌下的手機偷偷搜索,點進了一個極其炫酷的空間。
那時候在班級裏,擁有一套好看的 QQ 秀裝扮是可以橫着走的。
可她看上去那麼低調。
而且,這麼漂亮的空間裏一句話都沒發。
這就是裝逼的最高境界——此時無聲勝有聲。
對於中二期的我來說,沒有什麼比這更有魅力的。
我懟了懟她的胳膊,壓低聲音道:
「哎,我叫陳初,以後在六中,我罩着你。」
她掃了我一眼,沒說話。
高傲、冷酷。
更讓我着迷了。
-4-
下課,在其他人圍着她喋喋不休時,我一拍桌子,大喊一聲:
「別圍這麼近,對我大姐尊重一點。」
周圍頓時安靜了,就連她也向我投來崇拜的目光。
後來,在門口罰站的時候我才知道,他們根本不是崇拜我,而是班主任站在我身後。
好在我臉皮厚,回到教室又像個沒事人一樣纏着沈清歡。
她一整天都沒理我。
我有些沮喪。
想我六中一霸,魅力驚人,什麼時候喫過這種啞巴虧。
我決定,從今天起要做個冷酷的人。
可隔天早上,她給我帶了早餐。
是我沒見過的品種,外皮像饅頭,咬一口就有金黃的液體流出來。
她寫了很長一封信。
通篇下來一個意思——
「抱歉,我不是不理你,只是口音很重,怕你聽不懂。」
看完信,出門前做的所有決定都煙消雲散。
我抱着她的肩膀,學着電視裏古惑仔的口音說:
「唔使驚,以後我保你。」
這是我跟着電視一個字一個字學會的。
自以爲像電視劇裏的大哥一樣酷。
沈清歡卻笑了。
-5-
那年寒假,我見到了她弟弟。
一個不足十歲的小孩,瓷娃娃一般。
那是沈清歡外婆的葬禮。
他指着沈清歡的鼻子問:
「她爲什麼在這?你們不是把她趕走了嗎?」
於是,在唯一疼愛她的外婆的葬禮上,她被趕了出來。
那年的冬天冷得出奇。
她坐在火葬場的臺階上,撥通唯一記得的電話。
我匆匆趕來的時候,她臉都凍白了。
那個小男孩被人抱着,撐着傘,和我們擦肩而過。
我這才知道,是因爲弟弟嫌她煩,她才一個人跨越半個中國,從廣東到了北方。
她的父母每年給她五萬塊錢。
一個開奔馳,背古馳,就連十歲弟弟的腳上都穿着愛馬仕襪子的家庭。
給一老一小的生活費,是一年五萬。
爲什麼她的 QQ 空間裏什麼都沒有,因爲飛機落地時,她就把從前所有的抱怨都刪光了。
她知道,她被拋棄了。
以後,她的那些小情緒,再也不會有人在意了。
她仰頭看向我,一滴眼淚都沒掉。
我脫下棉襖把她緊緊抱住,替她把眼淚流光了。
那年春節,她是在我家過的。
被爸媽丟下沒哭的她,在喫到餃子裏的硬幣時,淚流了滿臉。
她不知道,後來我又在街上見過她弟弟。
我上去就把他手裏的糖葫蘆打飛了,把他的帽子丟進雪堆裏。
他坐在地上,哭得很大聲。
-6-
後來初中畢業,又上了高中。
我成績不算太好,只考了個普通的高中。
學校離家裏很遠,爲了不每天起早趕車,我住到了學校。
巧的是,她也住了進來。
我問她:
「你爲什麼會在這兒?」
她擺弄着手裏的被子,搞得一團亂。
皺着眉看我:「你一個人,要是想家怎麼辦?」
我拿過被子,重新梳理好。
拍着胸脯保證,不會想家。
可一個星期後,因爲爸媽沒來接,我在宿舍抱着她痛哭。
我忍不住想。
我只是因爲被忘記了一次就這麼難過,那她呢?
這麼多年,會不會想家?
被丟到這裏的時候,會ṭũ₉不會怨恨?
想着想着,哭得更狠了。
高中,大多數學生都成熟了,對愛情有基本的幻想。
像沈清歡這麼漂亮的,平均每兩天就會被男同學表白一次。
我起初抱着看熱鬧的心情。
直到,其中一個男同學表白不成,竟試圖動手打人。
我上去就是一個飛踢。
於是,三個人都喜提辦公室一日遊。
再之後,但凡來表白的都被問一句:
「你打不打得過沈清歡旁邊的帶刀侍衛?」
我成了沈清歡的「帶刀侍衛」。
-7-
我們的關係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變糟的?
這又是一個很長的故事。
起初是我發現她和我最討厭的女同學在一起,模樣親密。
再後來,是我決定藝考,去參加集訓,約好每週都要通一次電話,可我等了一個月,沒得到一點消息。
真正起決定作用的,是高三三模。
我破天荒地,取得了全班第五的好成績。
那個我討厭的女同學誣陷我作弊。
她在一旁看着,一句話都沒說。
雖然之後證明了我的清白,可當時的失望,成爲隔在我們之間的一根刺。
再之後,高考結束,我父母離婚,雙雙消失。
而我,也再沒回過那個北方的寒冷小城。
直到幾年後進入演藝圈,見到她。
我們因爲氣質相近,成了對照組,關係徹底跌至冰點。
0Ťũₓ8
三天後,在出發前往機場的路上,王姐幾次三番的欲言又止。
直接給我看煩了。
「到底在糾結什麼,是在現場埋伏了一隊刀斧手嗎?」
她表情糾結:「更嚴重……」
「咋?漢尼拔?」
「嘖。」她白了我一眼,「隊伍裏臨時加了個人。我本來也不願意,但你知道的,這種事咱們做不了主。」
我立馬明白過來,自作聰明地打了個響指:
「沈哲。」
在王姐欲言又止的目光中,我知道我猜對了。
翻了個白眼,咒罵道:「狗皮膏藥。」
我決定,從現在開始,不會給任何人好臉色。
車門拉開。
我戴上墨鏡大搖大擺地走下去,結果……
看見穿着鵝黃色揹帶褲的沈清歡,站在路邊。
她朝我揮了揮手,笑容很甜。
正當我回過頭算賬的時候,行李被像垃圾一樣丟下來,車子揚長而去。
我:「……」
爲什麼小說裏的娛樂圈影帝都呼風喚雨,而我這個影后,卻要每天受窩囊氣。
-9-
下飛機,是法國時間的凌晨兩點半。
爲了能儘快躺下休息,在路上我們就抽了籤。
結果,或許是天賜的孽緣。
我和沈清歡抽到了一起。
同一個房間,同一張牀,同一間浴室。
距離我們上一次這樣同牀共枕,差不多有十年了。
法國——還真是該死的浪漫吶!
酒店裏,她比我以爲的,老實得多。
洗完澡,換上睡衣就乖乖躺下。
只是……
她身上的這件,是不是和我的也太像了。
同一個品牌,同一個款式的不同顏色。
像情侶款。
都已經穿上出來了,再換就顯得有些刻意。
我只好忍了。
熄燈後,又過了很久,她很輕很輕地翻了個身。
我呼吸頓了頓,沒動。
「是我吵醒你了嗎?」她輕聲細語地問。
「沒有,我只是不習慣身邊有人。」
她好像突然高興起來,聲音裏都帶着勁兒。
「這麼多年,沒有人再睡過你的牀嗎?」
我翻了個身,背對她:
「這很重要嗎?天快亮了,睡吧。」
她將被子重新掖了掖,再次躺好。
「我也再沒有和別人一起睡過了。」她沒頭沒腦地說了最後一句。
-10-
如果在網上搜索「去法國一定要去的地方」,有一個地方一定會出現。
普羅旺斯。
一個以薰衣草而聞名,卻也不只是薰衣草的地方。
從法國東南部延伸到內地的丘陵地區。
神祕又迷人。
同行八人在街道穿梭,歡聲笑語不斷。
大姐用自拍杆做了個旗子,舉在最前面。
沈清歡抱着個相機走在最後,東拍一拍西拍一拍,恨不得把整個法國揣進口袋。
「哈哈哈,清歡像個勤勞的小蜜蜂,一看見花就走不動道。」
「可不是,年紀輕輕的怎麼喜歡拍花呢?這不應該是我們這個年紀才喜歡的嗎?」
隊伍裏響起對她的調侃聲。
沈清歡快步跑過來,在大家面前按下快門。
「都有拍的,你們看。」
幾顆腦袋一起湊到相機前。
「可不是,咱們也拍得不少。」
「哎,這張顯得初姐好呆啊!」
好奇心升起來了。
我裝似不經意地停下腳步,踮着腳朝裏面看了一眼。
是剛纔抓拍的那張。
大家的視線齊齊看向鏡頭,可只有我一個人瞪圓了眼睛,看上去格外憨厚。
「真的好蠢,不行,刪了刪了。」我衝上去試圖搶奪相機。
「清歡姐,絕對不能刪。等回去就打印出來,給粉絲髮。哈哈哈哈,初姐也有這麼呆的時候。」
-11-
我伸長了手臂去搶沈清歡手裏相機。
指尖擦過她的手背。
兩個人跳舞般糾纏。
路邊的花香因此濺起,環繞滿身。
我低下頭,看見屏幕上橙紅色花朵旁邊的我。
光與花之間,美得驚人。
看到照片的瞬間,整個人就動不了了。
裝模作樣地摸了摸鼻子,收回動作,掩飾性地清了清嗓子,快步往前走。
其他人再次將沈清歡圍ŧŭ̀⁶住,在相機裏看到我。
「哇,這張拍得真好,初初姐,你的人生照片有了。」
「都說照片是有感情的,別看她倆這樣,感情還挺好。」
我不自在地喝了口水。
「我餓了,我們快點走吧。」
大家看向我,心照不宣地笑了。
團隊裏最小的弟弟纔剛成年。
跟在我屁股後面嘰嘰喳喳地打趣。
進娛樂圈真是埋沒他了,這麼厲害的想象力要是進軍同人圈,不敢想我得喫多好。
這時,我還不知道,他日後會成爲我和沈清歡最大的 CP 粉,產糧無數。
-12-
普羅旺斯的特色餐廳,露天的桌椅,頭頂是暖黃色的遮陽傘。
純法文的菜單看得人一頭霧水。
在場唯一懂法語的沈清歡承擔了點菜的重任。
「可以啊!清歡。看樣子以後有你在就不需要翻譯器了。」大姐看着自家孩子一般,欣慰地笑。
沈清歡得意地挑了挑眉:「放心交給我吧。我之前在意大利留學過,歐洲這一片多少有些熟悉。」
下一站,我們要去的恰好是意大利。
話題很自然地轉向對意大利的介紹上。
而我,看了看自己的餐盤。
明明有四個人點了烤魚,偏偏只有我的烤魚沒放迷迭香。
我將視線轉向點菜的那位。
她正喋喋不休地介紹着意大利的風土人情,注意到我的視線,歪頭笑了一下。
「節目組還想故作神祕,沒想到我們這裏有內行人吧。」
「是真的神祕。節目組選的好幾處地方我都沒去過,在意大利本地也算冷門小衆景點了。」
……
我拿起刀叉,低頭喫我的魚。
一隻耳朵默默豎起來。
這還是這麼久以來,我第一次聽到關於我們分開以後,她的人生。
還記得高中時,她曾信誓旦旦地說過,自己以後要賺錢去美國。
讀賓夕法尼亞大學。
拳打弟弟,腳踩老爹,繼承家業。
可一眨眼。
美國沒去成,家產也沒繼ẗü⁴承。
反而一轉頭去了意大利,進了娛樂圈。
時間,真的是一種很懸的東西。
-13-
再次上路,她還是掛着相機走在最後面。
東拍拍西拍拍,好像永遠也拍不完似的。
因爲看過那張照片,我特意多留了一分注意在她身上。
在花叢中流連,穿的衣服也是黃黑配色。
還真像一隻勤勞的小蜜蜂。
發現我在看她,立馬快跑幾步到我面前。
舉起相機,獻寶似的對我說:
「你看,我剛纔拍到一朵藍色的小花,特別漂亮。」
我看着她清澈的眼睛,心裏升起詭異的破壞慾。
她爲什麼能這麼自然?
爲什麼能這麼明媚?
好像我們真的是很好的朋友一樣。
但其實,我們早就如仇敵一般了不是嗎?
於是,我突然湊到她耳邊說:
「以後喫飯你不用顧忌那麼多。」
「迷迭香,我現在還蠻喜歡這味道的。」
直起身,看着她呆滯的表情,我揚起一抹笑:
「時間……真的是很懸的東西,不是嗎?」
轉身融進隊伍裏。
心裏生出隱祕的酸脹。
沒想到,我還挺適合做反派的。
-14-
我忘了,故事裏的反派都是要遭報應的。
我的報應,在到達意大利的第二天就急匆匆地趕到。
高空跳傘。
光是看見這四個字,就已經覺得肝顫。
我想不通,怎麼會有人想在意大利這麼文藝的地方跳傘。
跳傘教練是一個身高 188 的意大利帥哥。
可我站在飛機上,滿腦子都是「要死了」。
根本無暇顧及什麼帥哥。
飛機艙門打開,狂風灌了進來。
我閉上眼,強行讓自己冷靜。
掌心一熱。
沈清歡抓住了我的手。
周圍是刺耳的轟鳴聲。
卻像那年校園響起的歌。
很早很早之前。
我害怕時,也會有人握住我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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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動的情緒沒有持續太久,轉過頭,看到她另一隻手已經快被最小的弟弟捏碎了。
她一臉平靜地轉過頭,無奈道。
「要不我先下去吧,小弟快嚇死了。」
「我……我沒事。」小弟結結巴巴道,「這點小事,輕鬆拿捏。」
他跟教練站在門邊,回頭最後看了我們一眼。
「請爲英雄鼓掌。」
機艙裏,傳來稀稀拉拉的掌聲。
人都快嚇死了,情緒價值還是得到位。
他跳下去後,只剩我們兩個。
機艙內寂靜無聲。
「輪到我了。」
沈清歡站起來,視死如歸地走到門邊。
她也回頭看了一眼。
神情稍顯落寞。
「其實……這麼多年一直欠你一句,對不起。」
說完,她唰一下就跳了下去。
我心都提起來了。
下意識地伸出手。
過了一會兒反應過來,簡直被自己蠢哭。
空氣裏還隱約瀰漫着她的味道。
離開法國很久,她身上的花香味都沒散。
她說的那聲「對不起」也還環繞在耳邊。
我很想和旁邊的人確認一下,是不是我聽錯了。
可放眼望去,金髮碧眼。
沒一個聽得懂中國話的。
算了。
我人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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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地後,我兩腿一軟,差點跪下。
身後的跳傘教練託了我一把。
解開繩子,往前走了幾步,立馬被隊伍的其他人圍住。
「哎喲,小初好厲害。」
「初初姐,剛纔是不是腿軟了,我都看見了。」
「還好意思說別人了,你剛纔下來都快哭斷氣了。」
「我年紀小,不丟人。」
「小初臉都白了。這麼害怕還上去,精神值得點贊。」
……
一羣人七嘴八舌地吵鬧起來。
耳朵裏一點點湧入其他聲音,身體也一點點暖起來。
我跟在隊伍裏往外走,嘴角不自覺地帶上笑。
真熱鬧啊。
沈清歡扯扯我的袖子,往我手裏塞了一瓶熱水。
想起在天上時說的話。
原本推拒的手轉了個彎,接了下來。
她立馬笑得像個孩子。
這笑容很熟悉。
好像多年前,經常出現在我的臉上。
而微笑着跟在隊伍後面的,更像是從前她愛做的事。
我搖搖頭,收回思緒。
時間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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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一天從高空俯瞰了威尼斯,隔天決定深入這座水城。
路上,沈清歡垂着頭,不怎麼說話。
我輕輕推了她一下。
她立馬抬起頭朝我笑。
笑得挺難看的。
臉色慘白,神色萎靡,就連頭髮都豎起來了。
一看就是生病了。
我在她額頭上試探了一下。
滾燙。
「清歡發燒了。」
車子靠邊停下,又拐了個彎往回走。
「不用,沒有這麼嬌氣,去玩吧,我想去。」
「玩什麼玩,都要燒成傻子了。」大姐責備道。
「嗨,也是怪我,早上催得緊,都沒仔細看。」
我點點頭,把外套脫了給沈清歡蓋上:「怪我怪我,我倆睡一張牀都沒發現。」
「怪我怪我。」
……
突然成了大型檢討現場。
沈清歡把自己往外套裏一蒙,倒在我身上。
帶着鼻音的聲音,撒嬌般道:「不要吵架。怪我自己,把自己搞病了。」
手懸在她頭頂僵了一下。
隨後,隔着單薄的布料輕撫她的頭。
「不吵架,不怪你。」
「你們把我放在酒店就去玩吧!我好想去威尼斯看看的,你們幫我多拍幾張照片,等回來,我要把自己 P 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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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在她的堅持下,只留了一個人陪她。
毫無疑問,那個人是我。
浸了涼水的毛巾擰乾,蓋在她額頭上。
節目組找的醫生剛走,給她輸了液。
取下她頭頂的毛巾,換上新的。
不知道她在想些什麼,就連睡着時眉頭都緊皺着。
我試圖撫平她的眉心。
可手指剛貼上皮膚,她便睜開眼。
眼睛睜不開很大,溼漉漉的。
「陳初……對不起。」
像是故意爲了讓人心煩意亂,說完這句話,便再一次睡着了。
頭微微抬着,露出脆弱的脖頸。
在人心上狠狠撩撥一通,又像是什麼都沒發生一樣睡了。
腦子裏響起一句很經典的臺詞:
「女人,你是在玩火。」
我把毛巾狠狠甩進洗手池,緊咬後槽牙無聲嘶吼。
這麼多年了,我還是拿她一點辦法都沒有。
-19-
兩天後,沈清歡的病徹底好了。
那天在病牀上的話,等她醒來就忘了個乾淨。
而我,也未曾主動提起。
好像一切就這麼過去了。
離開意大利的最後一頓飯,我們選擇留在酒店燒烤。
來的第一天就看到天台上的燒烤架,走前最後一天終於用上了。
小弟剛成年,不能喝酒,一個人抱着橙汁坐到了烤架前。
酒過三巡,一羣人歪歪扭扭地躺在天台的地板上,看着天上的星星,不知道在高興什麼,反正就是開心。
笑聲一刻都沒停過。
我拿着酒杯搖搖晃晃地站起來,走到天台邊緣。
遠處有燈光,有了對比,星光就沒那麼耀眼了。
身後傳來輕柔的腳步聲,一隻手搭上肩膀:
「在看什麼?」
我轉頭,接過二姐遞來的黃瓜,咬下一大口。
「地上太涼,我不想躺地上,這麼看星星也很好看。」
她順着我的視線望過去。
「確實很好看。」
就大家躺到地上打滾的時候,攝像就都走了,只剩下頭頂幾個固定機位。
雖然是真人秀,但關於明星們喝醉酒是怎麼發瘋的,應該沒人感興趣。
「我原本以爲你和清歡在一起會打起來,沒想到一場旅行下來,你倆處得最好。」
我含糊地笑笑:「有嗎?我感覺我跟小弟的關係更好啊!」
「怎麼沒有,你倆在一起氛圍都不一樣,像錄戀綜。」
我心裏咯噔一聲,但表面上還是玩笑道:「那幸好是和沈清歡,要是和小弟,我回去微博得被罵癱Ţúₛ瘓。」
二姐笑了。
「小弟……我偷偷跟你說,我昨天看見他在寫你倆的同人文。那寫的,哇……我都不敢看。」
我驚了。
「誰?我和誰的文?天爺啊,他怎麼還有這個本事?」
二姐一攤手:「誰知道呢,說不定是被你們兩個激發的。」
我:「……」
我怎麼不知道我還有這個本事。
-20-
「你們倆聊什麼呢?快來,咱們玩遊戲,真心話大冒險。我好不容易說服大姐跟我們一起玩。」
身後傳來小弟的喊聲。
二姐朝我伸出一根手指,作噤聲狀,示意我保密。
我點點頭,讓她放心。
只要文沒有流出來,我就不會掐死他。
「真心話大冒險,規則都懂了吧?」
小弟搓了搓手,從身後拿出一個酒瓶子。
「瓶口對準誰,就是誰。
「由於導演組都在樓下,又是異國他鄉的,如果選大冒險,我們儘量不要下樓,也不要弄出太大的動靜,OK 吧?」
大家齊齊點頭。
瓶子放在中間,唰地一下轉了起來。
玻璃瓶的咕嚕聲在寂靜的夜色裏格外清晰。
我越過漫長的空白地帶,看向沈清歡。
同樣地,她也看着我。
神色不明。
但兩人都沒有逃避。
最後,軲轆聲結束,瓶口指向我。
在衆人的起鬨聲中,我看着沈清歡的眼睛,選了真心話。
隨後,大姐開口,問出一個很沒有攻擊力的問題:
「這次旅行玩得開心嗎?」
我笑了一聲,偏過頭:「開心。」
「啊~大姐,這個遊戲不是這麼玩的,你得問點刺激的。」
「我問的這不是挺刺激的嗎?」
「這問題太商務了,好像做採訪。」小弟轉過頭,眨着一雙小狗眼,可憐巴巴地朝我撒嬌,「姐姐,讓我再問一個吧。」
我晃了晃手指:「NO!」
於是,瓶子又一次轉了起來。
這一次,指向沈清歡。
-21-
她斜靠在臺子上,手指輕飄飄地點了點我:
「你問。」
雖然沒見過這種玩法,但她說了,我就問了。
「爲什麼說對不起?」
這個糾纏我很久的問題終於問出口。
人的本質是八卦精。
剛纔還興致缺缺的幾個人,頓時瞪圓的眼睛,腦袋撥浪鼓一樣搖。
沈清歡笑了一聲,徹底倒在臺子上。
「因爲覺得對不起。一直想說很久了,只是終於忍不住了。」
「對不起。當年,你應該很失望吧?你最難過的時候我也沒能陪在你身邊,真的很對不起。」
全場鴉雀無聲。
Ṫü⁼
她抹了抹眼睛,又搖搖晃晃地坐起來。
故作輕鬆地笑道:「繼續啊!我的問題回答完了。」
於是,瓶子又骨碌碌地轉起來。
可是,我的注意力再也沒辦法專注。
接下來的幾個問題都沒有聽清。
腦子裏一直重複她剛纔說的話。
心頭排山倒海。
這麼多年,我一直以爲我期待着這句道歉。
可當它真的來了,卻又沒有我想象的那麼釋然。
黑夜模糊了彼此的眼睛,卻也讓負面的一面無所遁形。
這些年,恨呀愛呀,說不清。
一直努力放下,卻又不願放下。
我寧願和她彼此撕咬、掙扎、糾纏……
也不願過去種種都化作一聲「對不起」。
-22-
衆人散去。
她醉醺醺地靠在臺子上,半眯着眼朝我伸出手。
「陳初,我起不來了。」
記憶頓時回到當年跑八百米。
她跑完就會立馬倒在地上。
只要我說,這樣躺着隔天會疼,她就會伸出手,用撒嬌的口吻叫我:
「陳初,我起不來了。」
我無聲嘆氣,伸手將她從地上拉起。
她起來後也不好好走,抱着我的手臂,把全身的力氣都壓過來。
手臂感受到柔軟的觸感,試圖抽出來。
卻被她緊緊抓住,十指緊扣。
「Ţùₕ處處,我錯了,不生我的氣好不好?」
我全程一言不發,託着她回了房間。
砰一聲摔在牀上。
我轉身去她的行李箱裏翻換洗衣服。
衣服還沒找到,聽到浴室的門傳來「砰」的一聲。
轉頭,牀上乾乾淨淨。
沒有人,也沒有衣服。
好的。
酒鬼穿着衣服去洗澡了。
等走到門口,浴室裏已經傳來了水聲。
我:「……」
「沈清歡,你脫衣服沒有?不能穿衣服洗澡。」
「更不能泡澡。」
「你聽到沒有,快把門打開。」
「沈清歡!」
浴室門突然拉開。
滿屋的熱氣升騰。
我栽進了沈清歡的懷裏。
只穿着內衣內褲的沈清歡。
來不及反應。
浴室門又再次關上,我被按在門板上。
舌尖,湧入一個溼漉漉的吻。
-23-
第二天早上,所有人都匆匆忙忙地收拾行李。
只有我一個人。
放好行李,站在車旁思考人生。
「初姐,起這麼早啊?」
我敷衍地點點頭。
不是起這麼早,是一宿沒睡。
做演員這麼多年,什麼樣的嘴我沒親過。
想當年拍文藝片,一張嘴親兩個的事都幹過。
但昨天那一幕給我的衝擊屬實挺大。
原本以爲,一切誤會解決完,我們兩個就要從此橋歸橋路歸路,兩不相干了。
結果突然被按在牆上親嘴。
半個月之前,和沈哲戀情上熱搜當天,她說的那句話又重新出現在腦海。
「也……也不是不行。」
原來是這個意思。
「初姐,都收拾好了,上車吧!」
我僵硬地轉過身,彎腰上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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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天晚上,趁着所有人都睡了,我躲在車裏撥了一通電話。
時尚界知名設計師,大學時追求過我的女同學——林送。
這是我認識的,最有可能解答我疑惑的人。
很明顯,她沒想過我會給她打電話。
「太陽打西邊出來了,竟然接到了你的電話。
「你不知道,我接起電話的時候手都在抖。
「怎麼樣?是不是想通了, 決定投入姐姐的懷抱了?」
……
電話剛接通,我就後悔了。
給她打電話Ṱū́₃, 跟自尋死路有什麼區別。
我想了想, 還是決定問出口:
「我有一個朋友, 她有一個死對頭……」
話還沒說完, 她就搶答道:「她喜歡你。」
「我還沒說完。」
「不用說完,我瞭解你。除了情感問題,沒有什麼問題值得你給我打這通電話。」
我半天沒說話。
結果,她又得出結論。
「好吧, 看樣子你也喜歡她。」
我:「……能不能聽我說完,你這樣很煞風景哎。」
「哦, 那你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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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的意思是, 你被曾經的好朋友,現在的對頭在廁所強吻了。
「你沒打她,反而覺得心裏燒燒的, 很慌心跳很快。
「你想問我,她會不會只是喝醉了才親你, 你又是不是真的喜歡她。
「貝貝……你說出來的時候不覺得好笑嗎?
「你百分之一百八喜歡她啊!
「貝貝,你給我打電話應該不會是爲了炫耀吧?」
我沒說話。
因爲一分鐘前,車門打開了。
站在車門外的是沈清歡。
我們兩個面面相覷,誰也沒說話。
最後, 還是電話裏那個強行打破了尷尬。
「啊!!!!你是不是死了?說話啊!!!」
我道了一聲抱歉, 匆匆掛斷電話。
「在跟誰打電話?」沈清秋問。
我慌忙地把手機塞進口袋:「一個朋友……」
她鑽進車, 坐到我旁邊。
沉默許久後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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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三那年夏天, 咱們去水庫游泳,你還記得嗎?」
我點點頭。
「你說懶得買泳衣,就穿白 T 恤下的水。
「上來時, 你開玩笑撲在我身上。
「那天,剛好我爸來找我, 被他看到了。
「他看出我喜歡你,跟我說,如果我不想辦法跟你斷了,就找人收拾你。
「他做得出這種事,也有這個本事。所以我怕了……
「我想既然你喜歡藝術, 應該會喜歡意大利, 雖然你不在, 我們總會見到的。
「我家裏現在還放着幾個膠捲, 都是我想給你看的照片。
「只是不知道這麼多年過去了, 還能不能洗出來。
「原本想把這感情在心裏埋一輩子的,直到看到那個熱搜。
「我意識到,你早就走遠了, 如果我再不努力追一追,以後就再也沒有機會了。
「陳初,我希望你也喜歡我。如果不行,也不要討厭我好不好?就像普通朋友那樣, 我就知足了。」
說話間,她的眼淚又落了下來。
這是自從初二那年冬天後,我第二次見她掉眼淚。
心臟抽痛了一下。
在腦子都沒反應過來的時候, 身體已經行動起來。
我俯身吻了下去。
「誰要和你做普通朋友,我們要撕咬得鮮血淋漓,糾纏到死纔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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