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討厭我的青梅,儘管她對我好過任何人。
似乎人人都喜歡她。
可是我知道,她是這個世界裏原定的惡毒女配。
她的姣好面容、謙謙有禮會在男主來臨時徹底撕碎的。
她會陷害女主,傷害所有人。
在撞到男主警告她時,我聽見她的笑聲——
「我呀,我喜歡瑤瑤,不行嗎?」
瑤瑤,是我的小名。
-1-
沈皎皎從小和我一起長大。
她家與我家是故交,在她小時,父母雙亡,因此一直住在我家。
我父母待她視如己出。
她也不負衆望,成績優異,性格溫和,多才多藝,懂事明理。
任誰見了都要誇一句。
我和她,倒也不是一直都水火不容的。
在十三歲之前,我們倆的感情也稱得上是……如膠似漆。
十三歲那年,我母親去世。
自此以後,我忽然明悟了些東西。
能看到點常人看不到的。
比如沈皎皎是這個世界的惡țŭ̀₇毒女配。
比如我的母親是被她害死的。
再比如,她以後會奪我家產,害我家破人亡。
這太荒唐了。
可是我的父親真的變了,自我母親離世後。
他對沈皎皎好得過分,好像,她纔是他的親生女兒。
他越來越少回家,從不給我打電話。
爸爸對我不聞不問,哪怕我的成績倒退,惹是生非。
其實我學習不差,只比沈皎皎低一些。
高中分班是按照成績分的,我和她在一個班。
上學時,她和我坐一輛車,回家時,也是如此。
同學們都以爲我們是兩姐妹。
沈皎皎每次只是笑而不語,我卻厭惡極了。
-2-
我的父親在母親離世後變得很可怕。
他會給我打錢,但幾乎對我不管不顧。
他不許我忤逆他,偶爾頂嘴時,他舉起了手。
印象中,這是他第一次要動手打我,我不肯退後,硬生生昂着頭看他。
這一巴掌終究沒落下來,只是父女間的情分越來越生疏了。
分班考試中,我故意考差,不想再和沈皎皎待在一個班了。
這是我爲數不多的能做的抗爭了。
於是我去了一中最差的班級。
但我其實並不是想從此做一個浪蕩子。
我只是不想見到沈皎皎,僅此而已。
可惜事情不是總能如願的。
在推開十二班的門時,赫然見到我最不想看見的人正坐在我的座位上。
我皺着眉頭,走到她身邊。
她氣定神閒地等我過去。
「你來做什麼?」
「我給你整理好了這幾科的錯題,你要重點看的幾個章節內容都在書上用鉛筆給你畫好了。」
「還有,數學最後一題,其實你的思路是對的,但是那題本身就很靈巧,傳統做法能做出來,就是計算量太大了,如果用數形結合……」
我打斷她,冷冷道:「差不多得了。」
她「嗯」了一聲,起身,看着我笑了笑:「那我先走了。」
我懶得去看她,煩躁地抓了抓頭髮:「走就走,跟我說什麼?」
同桌是個黃毛,不對,準確地說,是一個紅毛。
他看着我,感慨一聲:「你姐對你挺好的。」
我深呼吸一口氣,轉頭,板着臉:「她不是我姐姐。」
「不是?那是啥啊。」
這話問得我也一僵,我確實從來沒有思考過和沈皎皎的關係。
她有時候會以我的姐姐自居。
這一點,我倒是沒反駁過。
我的眉頭越顰越深,想了想,說:「不知道,不熟悉,不認識。」
「嘖嘖,真是個神經病。」
黃毛說我是神經病?我沒忍住,翻了翻眼珠子。
「喂,你叫什麼名字?」
「陳一禾。」
「行吧,你可以問我叫什麼名字了。」
「你叫什麼名字關我屁事?」
「……」
黃毛沉默了好一會兒,主動開口:「我叫賀明耀。」
「哦。」
賀明耀是一個很鬧騰的人,僅僅一個上午我就領教到了。
我不動聲色地把桌子拉開十釐米距離。
「我昨兒才聽說有個從實驗班掉下來的人,不會就是你吧?」
我低頭抽出一張數學卷子,看着上邊 82 分的數學卷子,心不在焉地開口:「嗯。」
賀明耀撐起個身子瞥了一眼,咕噥道:「你不也就 82 分,實驗班數學也不咋地。」
「嗯。」
我攤開卷子,發現沈皎皎只在最後一題裏圈了紅色的記號,和她用鉛筆一筆一畫寫出的兩種解題方法。
還有第十二道選擇題,她用紅筆圈起來,打了個問號。
旁邊是密密麻麻的步驟,和一個……簡陋的笑臉。
我心裏五味雜陳,以往沈皎皎也會在我的錯題上大做文章。
對此我從來沒有拒絕過。
換句話說,在和她的相處中,我只要不發表反對意見就是贊成。
我看了看其他幾張卷子,她圈出來的題,確確實實都是我當場沒有做出來的題,她打上問號的,都是我雖然做出來了卻不是很明白的題。
我捏着試卷,指尖泛白。
連老師都以爲我是心態不好,嚴重發揮失常才考砸了。
但,沈皎皎知道我是故意的。
她也能猜到是我不想見她吧?
這也不難猜,畢竟我這幾年對她一直冷冷淡淡的。
至於她怎麼想,和我又有什麼關係?
-3-
下午放學,我在食堂轉了幾圈也沒看到什麼想喫的。
高中食堂飯菜油膩,可晚上總想喫點清淡的。
之前的晚飯,都是回家由沈皎皎做的。
只是我打算從今天開始,不再回家喫晚飯了。
傍晚,我走上五樓,去天台的空隙處看看夕陽。
涼風習習。
我靠着牆壁,看到實驗 A 班門口幾個男孩嘻嘻鬧鬧。
沈皎皎從樓梯口上來,扎着簡單的低馬尾,少女清秀的面龐在餘暉的映襯下別有幾分動人。
忽然有些恍惚。
她一下子成了男孩們嬉鬧的中心。
我在遠處看着她悠然自得地應付,她看不到我,我看她卻看得一清二楚。
這就是惡毒女配嗎?
他們會在以後的某日,看見她真面目後變成對她羣起而攻之的 NPC 嗎?
與我無關了。
我下了樓,再次回到十二班的教室。
賀明耀一見我就招了招手:「大學霸,終於回來了?」
「不要這麼叫我。」
「哼哼,怎麼了?532 分的大學霸?」
我冷眼看着他。
「別這麼開不起玩笑嘛。」他乾笑兩聲。
又指着我桌上的飯盒:「你姐姐送來的,看着挺可人呢。」
我下意識伸手摸了摸,還是溫熱的。
「她什麼時候送來的?」
「剛剛,幾分鐘前才走。」
「哦。」我漫不經心地應了一聲,打開飯盒,都是我喜歡的蔬菜和牛肉。
應當是喫飽了的原因,心情都變好了幾分。
我抽出數學練習冊子,這算是我比較拿手的科目。
才列一個式子,前桌忽然回頭,有些拘謹地敲了敲我的桌子。
我疑惑抬頭。
「你好陳同學,可以請你教我寫一道題嗎?」
「好啊。」
她拿出之前的數學卷子,指着一道大題。
我瞄了一眼她的解題步驟,看出她是把題目給的定義弄錯意思了,悄聲提醒她,點了幾個重點步驟。
她恍然大悟,連連道謝。
「不客氣的。」
我朝她笑笑,心裏卻是沒來由地忽然想起沈皎皎,我好像從沒對她說過謝謝。
「喂。」
雜亂心緒還沒來得及收拾乾淨,賀明耀的聲音又響起來。
「你還真有兩下子啊,你沒來之前這是我們班第一。按理說她這次應該是要往前面的班去了,但是吧——」他拖了嗓子,咳了幾聲。
「這學校就是有點病,男的進步了可以立刻去重點班,女生還得多觀察。」
「是嗎?難怪我下來得挺快。」
「你又不用急,反正你真有實力怕什麼?還是從實驗班下來的,最多一個月,就又回去啦。」
「很可惜,你以後可能都得看見我了。」
「別這麼不自信!」賀明耀顯然是一點沒明白我的意思,更是大膽地拍了拍我的肩,「你看人家何棠心,身在十二班都有信心去實驗班呢。」
我心下狠狠一跳:
「何棠心?哪個人?」
他用下巴往前邊杵了杵——我的前桌。
我把筆放下,看着前方的人,或者稱呼她爲女主更爲合適。
-4-
晚上十點,晚自習結束。
司機在校門口等我和沈皎皎。
實驗 A 班晚自習會晚二十分鐘,所以我比沈皎皎先一步到車裏。
李叔在我家做了十幾年的司機,但仍是稱呼我爲小姐:「小姐,今天怎麼這麼早下來呢?」
我覺得沒什麼好隱瞞的,直截了當地說道:「普通班比實驗班早點放學。」
「啊?」他有些驚訝,直接喊出我的名字,「一禾,我記得你的成績是很好的啊,之前不是一直在實驗班的嗎?」
「月考考差了,分流分下去了。」
「這怎麼成呢?你的成績一直都很好,一次失誤說明不了什麼。」李叔很是語重心長的樣子,「回頭我跟你們教導主任說說,孩子讀高中多重要的事啊,怎麼能這麼草率就去普通班呢?」
連李叔叔都比我爸爸更清楚我的狀況。
我語氣軟了很多:「不用啦叔叔,我自己能處理好。」
「好,好!我也相信你,但是啊,叔叔沒讀過書,也知道讀高中很緊張的嘛,你要是壓力大跟叔叔講,叔叔有辦法給你弄回去。」
「好的,謝謝叔叔。」
拉扯了點別的,我問他:「下午回家的時候,沈皎皎沒跟你說嗎?」
「沒啊,我還疑惑你咋沒回去喫飯呢,皎皎說你進了個什麼社團呢,以後下午都要練習呢。」
「她是這麼說的啊?」
倒是,沈皎皎從來都不會去管別人的閒事。
過了會兒,沈皎皎上車了,她靠向我這邊,但又隔了點距離。
這點距離恰恰是我能接受的她靠近我的最近距離。
她本來就是一個很能察言觀色的人,在我對她冷淡的時候,她從沒問過緣由。
「你今天過得怎麼樣?」她每一天都會問這句話。
以往我總是說「一般」,這次我故意說:「還不錯。」
「嗯。」她應了一聲,然後低下頭,一直到回家也沒有再說過話。
我們各自進了自己的房間。
十一點,她端進來一杯熱牛奶,放下後不動聲色地走了。
這其實是我母親的習慣,她總是會爲我和沈皎皎備好一切。
後來她走後,我的一切習慣仍舊沒有變,沈皎皎把它延續下來了。
Ťŭ̀⁻我的媽媽死於車禍。
腦子裏有一個聲音不停地告訴我,媽媽會死都是因爲沈皎皎。
她要毀掉這個世上最愛我的人,然後奪走我剩下的一切。
可是,我知道事實不是這樣的,車禍那一天,沈皎皎和我在一起,怎麼會是她害媽媽呢?
而且,媽媽對她那麼好。
嘈雜的聲音在我腦子裏交織、迴旋,說我是這個世界裏連女配也算不上的東西。
我存在的唯一意義是激發惡毒女配的惡性。
然後,讓她毀了我的一切,再去成全男女主。
那段時日裏,我常常在夜裏抽搐不止,沈皎皎會進來安慰我,我發瘋般地推開她,讓她滾。
她也是像今天一樣不動聲色,然後慢慢地退到牆角里,默默蹲下。
我用枕頭砸過去,用力嘶喊出我能想象的最難聽的話語。
她還是蹲在那個黑色的角落裏,動也不動,與夜色融爲一體。
-5-
生活很平淡。
我和沈皎皎就這麼風平浪靜地過了一年,我們兩人之間達到了一種詭異的平衡。
一年時間,何棠心去到了高二六班。
而我每一次的分數都卡在 500 左右,剛好讓我穩坐在十二班的座位上。
十二班的班主任最初還希望我奮力一把,魚躍龍門回到實驗班。
但一年的時間她也認命了,已經不怎麼抓我出去做思想教育工作了。
都是老生常談罷了。
我怎麼會不知道好環境的重要性呢?我怎麼會不清楚實驗班的師資力量呢?
我甚至清醒地知道自己的實力雖然沒有退步,但是相比原來那羣實驗班同學,已經比不上了。
這樣的行爲太幼稚了。
我有時候會這樣想,不知道媽媽是否會對我失望。
很奇怪,每一次我要思考點什麼的時候,紅毛同桌總是適時地打斷我。ṭùₖ
「喂喂。」賀明耀趴在桌上,一臉嚴肅地看着我,「我發現一個很重要的事。」
「什麼事情?」
「你是故意考差留在這個班的。」他說完後還心虛地看了看周圍,好像透露了什麼大祕密似的。
我嘆了口氣:「孩子,你和別人不一樣,讀書真的不適合你。」
賀明耀一頭霧水:「你這是什麼意思?」
「你坐我旁邊一年了,現在纔看出來嗎?」
「噢……那你就是承認了唄。」
「我從來沒有否認過。」
他皺眉:「不是,爲啥啊?你看看人家何棠心,多上進啊,你怎麼不學着點?」
我實在好奇他怎麼有臉皮問出這話的:「那你怎麼不學着點?」
他沒有回應我這句話,倒是一臉喜氣洋洋地推測出別的什麼可能:「我知道了,實驗班肯定有你喜歡的人,你爲了不影響學習來這裏。」
我無奈地看着他:「你的腦回路挺奇怪的。喜歡的人沒有,討厭的人倒是有。」
他一下子來了興趣,眼睛亮亮的:「討厭誰呀?」
「跟你有關係嗎?你連人都不認識,還管這麼多。」
「誰說我不認識?你們實驗班的人我全都認識!」
「你又在放什麼屁?」
賀明耀得意揚揚地說:「你這種冷血的人就不懂了吧?哥們這是爲愛奔走。」
「爲愛?」
「告訴你一個祕密,我要去追你姐了。」
「謝謝,我沒有姐姐。」
「噢,那我要去追沈皎皎了。」
「無聊。」
他很可惜地看我一眼:「你真的很沒有良心哎,她每天都給你送筆記,還給你訂正卷子,還天天給你帶飯,當媽都不帶這樣的啊,你對她都沒個好臉色。」
「關你屁事。」
「她那麼好,你能不能對她好點啊?」
「關你屁事。」
賀明耀嘆了口氣,好像終於無可奈何地接受了他的同桌真的很壞這個事實。
「不過,實驗班新轉來了一個人,聽說是 C 市重高的年級第一,不知道我老婆的第一還保不保得住。」
「你老婆?你有沒有點病?」
「我怎麼叫她,關你屁事啊?」
我被他這一次以牙還牙噎住,緩了一會兒,看着他:「我要是告訴她,這裏有個臭小子天天意淫她,你還有機會嗎?」
他雙手合十,做祈求狀:「別別別,你是我的姐!」
我厭煩地擺擺手:「滾滾滾,上課了,一邊去。」
-6-
這一節是化學課,老師年紀很大,聽說快退休了。
他上課時喜歡嘮點別的:「咱們班的同學,還是得努力,看,我們之前的幾個同學,有一個男生已經去了實驗班了,還有一個女生現在已經到六班去了。」
「這就是努力的結果啊!」
他有意無意地瞥了我一眼:「但是也有些同學,看着很努力,就是不出結果,也別灰心!」
「你們老師我執教這麼多年,我也知道,女生學理科就是比男生喫力點,你們學得沒男生好,是很正常的。」
有女生不服氣,反駁道:「老師,咱們班第一是女生,咱們學校第一也是女生啊!」
小老頭樂呵呵地擺擺手:「這算啥啊,咱們學校來了個隔壁市重點高中的年級第一,是個男生,你就看看這次第一還是不是女生吧。」
他又繼續道:「你們呀,多把心思花在英語語文上,纔有奔頭。尤其是你,陳一禾。」
猛然點到我倒是叫我猝不及防,於是豎起耳朵。
「我最開始以爲你應該是最先出十二班的一個人,沒想到你還是不行啊,你數學太差了點,不如多花心思在文科上。」
如果這是激將法的話,我承認,這很有用。
我突兀地開口:「老師,那我要是數學考了滿分呢?是不是就ṱù₄能多花點心思在理科上?」
小老頭笑眯眯地看着我:「陳一禾啊,你考了十二班的第一,不是年級第一哦,小孩子口氣別太大,吹牛是要惹人笑大牙的。」
我聽見自己的聲音,激動卻強作自然:「老師,咱們打個賭,我要是數學考了滿分,您能不能當着全班同學的面,再說一次女生學理科不會輸給男生?」
他笑了幾聲,顯然沒當回事:「好好好,你這點骨血我還是很喜歡的!」
班上響起紛紛紜紜的掌聲,是賀明耀帶頭鼓掌的,女生鼓得尤其用力。
我也跟着笑了幾聲。
下課後,我問同桌:「實驗班新轉來的人叫什麼名字?」
「哦,叫什麼唐青霄來着。」
我點了點頭,既是意料之內,也是情理之中。
我知道男主是在高二的時候轉學來的。
他會在開表彰大會的時候對女主一見鍾情,並就此開展圍繞女主的一系列活動,主要是以救贖爲中心的。
畢竟這是一本俗套的救贖文。
噢,他甚至比我和沈皎皎認識的時間還要早,可惜他很早就去國外了,兩人中間斷了聯繫。
真好,沈皎皎可以對我露出真面目了。
-7-
夜裏,在她端來牛奶後,我第一次主動和她講話:「你有沒有立體幾何和圓錐曲線的壓軸題?」
她停住腳步,看着我:「有的,我明天給你。」
「明天?」
「嗯。」她撩了撩耳邊碎髮,「在學校呢,沒帶回來。」
我不自然地開始轉筆。
一起相處這麼多年,我當然也很瞭解她,她在撩頭髮的時候一般就是撒謊了。
況且,這麼多年,只要是我要的東西,她總是第一時間拿給我,就是沒有,當場也要造出來一個。
我寫了會兒數學題到十二點,出去上廁所時見沈皎皎的房間燈還亮着。
上牀睡覺了,我的心緒開始亂起來。
一邊是和老師的賭約,一邊是各種亂七八糟的數學題,一邊是沈皎皎,一邊是唐青霄。
在牀上翻來覆去,怎麼也睡不着。
終於還是起牀了,我看了看鬧鐘,凌晨兩點半。
我起來徑直走向她房間,擰開房門。
果然看見她在用剪刀裁剪題目,然後又在下方詳細地寫下解題步驟,旁邊是密密麻麻的草稿。
我吸了口冷氣,雙手抱胸:「還不睡?」
「快了。」
她又是撩了撩頭髮。
我看了她一會兒,沒說話。
她身子很單薄,在睡衣的勾勒下,更是如此,秋天的夜晚,真是很冷。
我從衣架上拿下大衣,披在她身上。
她輕輕覆在我的手上。
我不自然地立刻抽走手,僵硬開口:「你不用這樣,我不是什麼惡毒大小姐,不會逼你做什麼難辦的事。」
「ṱŭ̀₄是我自願的。」
我撇開頭:「隨便你。」
她笑了笑,繼續低頭裁剪題目。
我看了看,不知爲何,一時間不想回去睡覺。
這回換成我蹲在她房間的牆角了。
「你和班上同學相處得怎麼樣?」
「挺好的。」
「有多好?」
「我不招惹人,人家也不招惹我。」
她失笑出聲:「是嗎?」
我下巴磕在手臂上,不期然想起了賀明耀,沒人招惹我是事實,倒是有人想招惹你呢。
不過這話我沒說出口。
「沈皎皎,你有喜歡的人嗎?」
這幾個字從我的嘴裏蹦出來時,連我自己也嚇了一跳。
沈皎皎頓住了,停下手中動作,轉頭定定地看我:「有啊,瑤瑤。」
瑤瑤,是我的小名。
媽媽以前總這麼叫我,後來會這麼叫我的人只有沈皎皎了。
我心裏一緊,冷笑一聲。
果然啊,男主纔來幾天呢,這麼快就喜歡上了。
我站起身子,探頭看她整理的題目:「還有幾題?」
「還有一題。」
「噢。」
我又等了一會兒,她很快整理完,我和她一起收拾桌面。
弄到三點半才結束,我疲憊地倒在她的牀上。
她將衣服掛回去後,看着我,眼裏浮上星星點點的柔光:「瑤瑤,我們不能像小時候一樣嗎?」
「哪樣?」
「就是——」她將被子整理好,蓋在我身上,接着自己也鑽了進來。
「我們一起睡覺。」
我困得說不出話了,只勉強吐出幾個字:「可是現在已經不一樣了。」
她用手輕輕撥開我的鬢髮:「哪裏不一樣呢?你還是你,我還是我。」
她離我離得太近了,我甚至能感受到她身體陣陣的熱意。
「就是……」
後邊的話我已經沒力氣說了,沉沉地便睡過去了。
-8-
市裏有一次大型聯考,叫什麼綠太陽聯考。
很多強校都會參加,學校也十分重視,重新劃分了考場位置。
之前的考試都是按照月考成績劃分考場位的,因此實驗班級的同學幾乎次次坐在自己的教室裏考試。
這次改成了隨機座位。
看完考場表後,我就沒管過了。
這幾天,幾乎從早到晚都在寫數學。
我掐着分數算了又算,要考滿分的話,最難的點在填空最後一個和大題的最後一問。
希望還是很大的。
第一門考試是語文,我到考場後發現名單上第一個名字——實驗 A 班,唐青霄。
我往下掃了掃,又看到一個人——二班,何棠心。
不愧是生生不息的女主,往上躥的速度真是快。
進去後留意了唐青霄的長相,五官端正,個子挺高,穿着校服也很惹眼。
至於女主,還在低頭複習,我坐到位置上後靜靜地等待開考鈴。
語文考試開始後一個小時後,唐青霄起身交卷了。
我有些驚訝地看着他瀟灑離去的背影,太快了吧?
到了數學考試時,我全副心思埋頭在卷子裏,這次試卷出得比較簡單,從頭到尾非常順暢。
和我之前預料的不一樣,卡住我的是第十二題,有兩個選項我拿不準。
想起了之前沈皎皎說的暴力解法——選擇題可以把答案代入原等式試一試。
一試,竟還真的排除了一個。
我忍不住彎起嘴角,前前後後檢查了幾遍,恰好考試結束鈴聲響了。
出考場時,心情好到完全忘記了自己立下的下午不回家的 flag 了。
全憑心意,開開心心走到車裏後,李叔笑呵呵地看着我:「今天很高興啊,沒去社團訓練了?」
我只能是敷衍他:「……嗯。」
沈皎皎很快也上車了,她看到我在車上略有驚訝,不過很快掩飾過去了。
她笑意盈盈:「數學考得怎麼樣?」
「還不錯。最後一道選擇題,選什麼?」
「選 A。」
「噢。」
我淡然點頭,果然是半蒙半選弄對了。
到家時,她熟練地從冰箱裏拿食材,然後進廚房開始做飯。
我其實很好奇,好奇她現在是不是已經開始做兩份飯帶到學校ťūₚ裏了。
給唐青霄的一份?
我於是跟着她進廚房,她很熟練地開火燒水,倒是我切西紅柿顯得笨手笨腳的。
忙活了一會兒,做好後見她確確實實沒有再多做一份。
我們在餐桌上相對無言。
居然還是我主動開口:「你覺得唐青霄怎麼樣?」
她很明顯地愣住,僵了一會兒,我看見她咬住下脣:「你、你怎麼突然問起他?你認識他?」
我自然是將她的神色變化收入眼底,心想不愧是男主啊,能叫向來泰然自若的沈皎皎心慌。
「怎麼會不認識?各個班的人都在傳了,說是 C 市來了個重點高中的年級第一。」
「嗯。我跟他不太熟。」
我狐疑地看向他:「不熟?」
她斬釘截鐵:「對。」
然後她撩了撩頭髮,又補充了一句:「而且,男女之間走得太密的話怕是會被老師嘮叨。」
我冷笑一聲,沒再說話。
沈皎皎,這還是你第一次因爲別人對我撒謊。
-9-
我發現後面的幾場考試,唐青霄走得極其早,譬如理綜的幾科考試,他不到半個點就走了。
英語更是在聽完聽力後就開始收拾東西了。
如果不是因爲我早就知道他是男主,怕是會以爲這是哪個差生提前交卷呢。
考完試後幾天,賀明耀總是一副躍躍欲試的模樣。
活像一隻開屏的孔雀。
我看着他蹦蹦跳跳的樣子問:「你發什麼癲?」
「我加到女神的微信了!」
「誰?沈皎皎?」
「對呢!」他興沖沖地,「你說我現在有機會嗎?」
我沒說話,用力按了一下筆頭,機會?在唐青霄來之前可能有一點吧。
他用手肘捅了捅我:「說話啊你。」
「你要是考到年級第一的話,應該是有的。」
他立刻哭喪着臉:「就這一條?」
我握着筆拍了下桌子,力度不大不小:「不然呢?」
「你搞清楚好不好,她是年級第一,長得好看,性格好,老師偏愛,同學喜歡。憑什麼看得上你?憑你吊車尾?憑你三天兩頭逃課?還是憑你一頭紅毛啊?」
他愣在原地。
我也被我自己的一番話嚇住了,呼了幾口氣後不再理會他。
煩死人了。
這幾天,我都不想搭理任何人。
直到成績出來。
我只急切地看了自己的成績,總分 658,數學 149。
149,居然在第一道大題扣了 1 分步驟分!
我帶着點氣憤去看排名表,第一名是——唐青霄。
這人還真是,真是,不愧爲男主啊。
緊跟其後的是沈皎皎,名字相鄰,這麼一看倒挺般配。
至於我,排位在第二十九。
這個位次相比剛入學的排名,下降了許多,這就是目前和當初實驗班同學的差距了。
我又看到何棠心,第四十八名。
真好,她就差一點點,馬上能進實驗班了。
我卻沒料到,成績出來後,影響最大的人居然是我的紅毛同桌。
他往頭上綁了一根紅帶子,帶子上飄了幾個字:頭懸樑,錐刺股。
一天到晚跟打了雞血一樣,寫完一道題就吼一聲。
我忍無可忍:「你能不能別犯病了?」
「我在完成我的蛻變,你知不知道一個男孩成長爲一個男人要付出多大的努力?」
「有病。」
「這題怎麼寫?」
「你把參數代入到原等式裏,再畫一個圖看看。」
「哎……我靠,你有點聰明啊!」
「……」
-10-
到化學課時,我性子蔫蔫的,畢竟是我沒有達到先前的賭約,懶得去咄咄逼人了。
小老頭倒是主動提起:「陳一禾同學非常地優秀啊,同學們,大家要多向她學習。」
「陳一禾啊,老師得給你賠個不是,女生學理科是可以非常優秀的,班上的女孩子要以她爲榜樣。」
我頗爲錯愕地看向他。
他讚賞的目光投下來:「加油,再努把力,回實驗班,我看這次拿第一的小子也不怎麼樣,你們加把勁把他拽下來!」
我的聲音有點不自然:「謝謝老師。」
班主任也是相當興奮,又找我出去做教育工作,希望我考回去,我還是維持左耳進右耳出的態度。
而賀明耀的熱血這幾天被數學打擊得涼了一半,現在渾身上下都是怨氣。
我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看教室黑板上邊掛着的橫幅:苟有恆,何必三更起五更眠,最無益,莫過一日曝十日寒。
他豎起一個大拇指:「牛逼!」
我斜睨了他一眼:「這就放棄了?」
「沒有。」他頭埋在臂膀裏,「我和你不一樣,你是要往高處爬,我只要不掉下去就可以,所以咱們倆付出的血汗不能相比較。」
「你不能說我沒努力,我只是……只是花的力氣在別處更多。」
我點頭,也給他豎了個大拇指:「其實,我看到過你的直播。」
他一臉不可置信。
「畢竟,一個在頭上綁着一條『頭懸樑,錐刺股』條帶的遊戲主播還是很顯眼的。」
「……」
我將話題轉了個十八彎:「準備考到哪兒去?」
「就在本地唄,我得照顧我媽。」
「真是個大孝子。」
「你呢。」
「F 市。」
「真的假的?這麼遠?」
「嗯。」
我不想和這裏的人有什麼牽扯,無論是我的父親,還是沈皎皎。
-11-
學校果然搞了一個表彰大會,就以這次綠太陽聯考成績爲準。
年級前十名的同學有優秀學生獎勵證書,以及進步獎、勤奮獎之類的。
我居然還得了個進步獎,聽說是化學老師爲我據理力爭得來的。
這個小老頭,怪可愛的。
大站臺上一排站了十個人,身着校服,是年級前十的同學們,基本都是熟面孔。
我在臺下看着緊挨在一起的沈皎皎和唐青霄。
我禁不住問自己,她如果是女主……她要是女主的話,我是不是就不會躲開,而是主動靠近她了?
我腦子裏胡思亂想着,直到唸到我的名字也沒有反應過來。
校長一連唸了三遍,吸引了全部人的目光,我纔回神,其他同學推推搡搡地把我送出去。
我一步一步,迎着許多人的注視,陽光熾熱,落在校服上,燙人。
身爲註定成爲炮灰的女配,這應當也可算是人生的高光時刻吧?
我接過校長遞來的榮譽證書。
這是我的,是我的,我好像有一種回到幾年前的錯覺。
下一個人,是何棠心,她捧着的是勤奮獎。
我們約莫十幾個人站在一起,教導主任說一起拍張照。
女生站前面,男生往後靠。
不期然地,沈皎皎緊靠在我的右邊,已經超過了我能忍耐的最大距離。
眼睛餘光恰好看見她的側臉,耳邊碎髮在風裏飄揚。
我瞧着難受,沒忍住替她別了頭髮。
少女輕輕挪過一點臉,看着我,粼粼的眼裏像是盛了未曾訴說的千言萬語。
結束後,校長拿來一盒筆,說是等老師們下去後,所有同學都可以上來,在幕布上簽名寫上自己的理想大學。
話音一落,老師紛紛退場,同學魚貫而入。
場面一發不可收拾,擁擠不堪。
我的手被人抓住了,她撥開人羣,艱難地拉着我往前鑽。
「來這兒。」
少女輕和的聲音讓人倍感安心。
沈皎皎拿了一支馬克筆,寫下 A 大校名和自己的名字,然後把筆遞給我:「你要去什麼大學?」
我刷刷寫下 F 大的名字,將筆遞還。
她看着我寫下的校名,眼裏暗色波動不止。
終於離開攢動的人羣后,她說:「因爲你本來是從實驗班下去的,老師說你這次考試後可以直接回來。」
「不用了。」我說,「我在下面挺好的。」
我沒上去,何棠心去了。
-12-
何棠心被人推下樓梯摔斷腿了。
我閉着眼,聽着漫天飛揚的傳聞,有說是被人推下的,有說是她自己不小心的。
我心煩意亂。
草稿紙上寫滿了沈皎皎的名字,然後,用紅筆一個個畫上叉號。
據說現在何棠心上學是唐青霄車接車送,上下樓都是他抱上來的。
也正常,符合情節發展。
誰讓這是一本男女主雙向救贖的小說呢?
漸漸地,傳言越來越亂,有說年級第二求愛年級第一不得的。
高二下學期時,學校舉行校運動會,何棠心報名了長跑三千米。
沈皎皎是實驗班的班長,有人質疑是她故意推何棠心上去。
就此,各式各樣的言論甚囂塵上。
我偶爾看着桌上從來沒有間斷過的筆記和盒飯,不住直想:沈皎皎這個人,難道真的一點也不會被影響嗎?
她大概想不到,一個紅毛小子是現在最堅定信任她的人吧?
「拜託,她怎麼可能是那種人呢?」
「你看她,都快兩年了,給你又送筆記又送飯,一天天噓寒問暖的。」
「這麼好的人,怎麼可能做那種事呢?」
賀明耀憤憤不平。
我看着他,平靜地道:「做這些事,和做壞事,兩者之間,並不相悖。」
他瞪着我:「你覺得皎皎很壞?」
我不說話,盯着他,此刻,極度希望他能反駁我。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早讀的時候,沈皎皎在走廊被唐青霄扇了一巴掌。
伴隨着劇烈的罵聲。
很響亮,幾乎所有在走廊的同學都停住了腳步,甚至整個五樓教室裏的人都跑出來看看什麼情況。
看到的是,一邊臉紅腫的沈皎皎靠在廊道低頭不語,楚楚可憐。
這件事很快發酵,添油加醋地傳到十二班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了。
我把筆頭的掛件掰斷,計算着放學的時間。
忘記說了,我從小就不突出,有一點是因爲我和沈皎皎練的東西不太一樣。
她喜歡畫畫音樂一類的,我喜歡傳統武術和跆拳道一類的。
她的特長逢人就能展示,我的嘛,在我媽媽的計劃裏,是希望最好一輩子都用不上的。
五點一十放學,再等三十分鐘。
這個時候沈皎皎已經回家去了,大部分實驗班的同學也已經從食堂喫完飯回來了。
我走上五樓,好久沒有回這個班了,怪有點懷念的。
坐在靠門邊的同學竟然還記得我,驚喜地叫了一聲我的名字。
我朝他笑笑,掃視一眼教室,立刻看到了唐青霄,他正坐在何棠心的對面。
何棠心兀自低頭寫題,他不時調笑。
我用手指敲了敲他前邊的桌子:「您好,請問您是唐青霄同學嗎?」
「啊,是我。」
唐青霄轉過身子,似乎在思索眼前的我是哪個不知名的同學。
「好的。」
我點點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往他臉上扇了一巴掌。
一時間,教室裏所有的動作停了下來,大家的目光匯聚過來。
唐青霄過了一瞬才做出反應。
我等他反應完,笑了笑,揚起手又招呼了他兩巴掌,不得不說,扇得我手有點疼。
「你他媽的犯病是不是?!」
他終於暴起,單手撐桌起身,揮拳就來。
我從書包的側邊抽出鐵棍,不客氣地和他兩兩對峙。
響起的慘叫聲當然又是男主的。
他抱着手腳苦叫連連,旁邊的同學這時纔上來攔住。
我冷眼看着他:「你要是再敢對沈皎皎動手,下一次連你的腿也打斷。」
丟下話後,我回了十二班。
看到座位上的飯盒,旁若無人地喫飯。
-13-
我知道這幾天不會太平,但沒想到會來得這麼快。
晚自習上到一半時,我被班主任一臉嚴肅地叫出去了,一路送我進校長辦公室。
一起在裏面的還有唐青霄、沈皎皎,和我那幾年未見的爹。
以及一個西裝革履的中年男人,應該是男主的父親了。
我進去後幾雙眼睛一齊射過來。
「小陳來了啊?」
校長見到我後,連忙擺出一副笑臉。
「孩子還小,有時候動手打鬧是真的不懂事啊,我們還得多教育呢。而且小陳平時成績也是非常優秀的。」
校長忙不迭地打圓場。
我記得彼時男主家的勢力還沒我家大,他們家真正開始一手遮天的時候是在男主讀完大學後。
因此這會兒校長說話主要是向着我。
唐青霄冷冷回絕:「十七八歲了還小?誰上學帶根鐵棍子來?校長,這是蓄意傷害。」
他身旁的中年男人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我父親:「陳總,您看?」
我父親朝他歉意一笑,捏了捏我的肩膀:「瑤瑤,你給這位唐同學道歉。」
我其實並不介意給我父親惹出點麻煩,但是是非還是分得清的。
「可以。我給他道歉之前,他得先給沈皎皎道歉。」
我父親聽我說完後,臉色沒有什麼變化,仍然是看着對面的兩人,似乎是默認了我的話。
中年男人看向他的兒子。
唐青霄臉上怒意未消:「我憑什麼道歉?」
關鍵時候,校長立刻出來補話:「哎呀小唐啊,年輕人有意氣是好事,但是咱們男孩子也得能屈能伸是不是?互相道個歉,這事就結了。」
唐青霄重重地哼了一聲,中年男人在他耳邊低語了一會兒。
他呼了一口氣,看向站在邊緣的沈皎皎:「對不起,沈同學,是我不對。」
沈皎皎點了下頭,轉過頭看着我,我也看着她點點頭。
「唐同學,對不起。」
我父親在我說完這句話後,來來回回打量了他們父子好幾眼:「唐先生,沒什麼事情的話,我們就先走了。」
「陳總,您慢走。」
「校長,麻煩您了,回見。」
父親拉着我的手臂,輕輕往外拽,我看到停在原地的沈皎皎,不情願地拉上她。
出了校長辦公室後,我快速甩開父親的手:「我還要上晚自習。」
「上晚自習?」陳昌海厲聲呵斥,「你跟我回家談談。」
「我們有什麼好談的?」
「陳一禾!你越來越放蕩了,你知道今天我要是不來,你會被送進少管所嗎?還敢帶管制刀具來學校?」
「去就去唄。」
他一時氣結,嘆了口氣,語氣軟了幾分:「瑤瑤,我們先回家,爸爸很久沒見你了。」
你還知道啊?
我指着沈皎皎:「她和我一起回去。」
-14-
「瑤瑤,我會和你們校長打招呼,你明天直接收拾東西回實驗班。」
我聽到這話,怒意直湧:「用你打招呼?我想去就去,不想去就不去。」
他的眼神在我和沈皎皎之間遊離:「年輕人,魯莽至極。」
「你以爲這是什麼宣示主權的遊戲嗎?還是想向我展示你有多能耐?陳一禾,我告訴你,沒用!」
「這個世界是弱肉強食的,你的做法幼稚又好笑,如果我不是你的爸爸,這種高中生無聊的把戲我都懶得多看一眼。」
「你看看你的成績,離皎皎已經差了一大截了吧?」
「你要是想給你媽媽看你有多出息,可以,這書你也別讀了,早點收拾進社會看看去。」
我沉默着,用力揪着手指,手掌心不住沁出汗,卻被人握住手,大拇指安ṱű₁撫似的撫摸我。
「沈叔叔,瑤瑤她這次考試已經考回實驗班了,完全靠她自己。」
沈皎皎的聲音在我耳邊愈發模糊,隨之而起的是母親的呢喃。
僅僅只是因爲害怕而遠離更好的環境,媽媽、媽媽會對我失望的吧?
我很早就爬上了牀,眼中空滯,茫茫然想着以後。
十一點,沈皎皎推門進來送牛奶。
她喚了我名字幾聲,我沒有搭理。
在我以爲她已經走了之後,忍不住低聲啜泣,倒也沒什麼好遮掩的,無非是,悲我自己。
然後我聽見一聲幾不可聞的嘆息:「瑤瑤啊!」
沈皎皎還沒走,我霎時間湧上來的羞恥掩過悲傷,急忙用手捂住臉。
卻有一雙手輕輕柔柔地撥弄我的頭髮,她,不但沒走,還爬上我的牀。
我一點也不想自己這副狼狽模樣讓人看見,想要故作強硬地說幾句話,可是方纔的情緒還沒褪乾淨,這聲音里居然帶了點哭腔:「沈Ťű₃皎皎,我真的很討厭你。」
她平靜地回覆我:「我知道呢。」
我頓了頓,清了清喉嚨,終於發出正常的聲音:「你想知道爲什麼嗎?」
「不想。」
我下意識追問:「爲什麼?」
「你討厭我的話,就是我不好,沒什麼別的理由。」
我把被子往上拉,蓋住腦袋,甕聲甕氣:「你沒有不好。」
她好像沒聽清,掀起被子一角,問我:「什麼?」
我趁着這會兒時間,揩了揩眼淚,頭鑽出來:「我說,明天我要回實驗班了。」
她輕笑一聲:「好。」
-15-
在我第二天回到十二班收拾東西的時候,發覺賀明耀渾身上下的怨氣比女鬼還重。
出於對相處即將滿兩年同桌的人道主義關懷,我很友好地問候了他。
他一雙眼皮發腫:「今天對我而言是一個難忘的日子,以後的每一年我都要紀念這一天。」
我整理試卷的時候抽空問了句:「你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在這悲痛的一天,不但我親愛的同桌要走了,我的女神也離我而去了。」
「誰?沈皎皎?」
他哭喪着臉:「她把我刪了,說是快要高三了,得用心學習。」
我的臉部不自然地抽了一下:
「那你也好好學習吧。」
我拉好書包拉鍊,手上再抱着一沓試卷,準備就此告別這個待了兩年的教室。
他重重地嘆了口氣,抱起桌子上壘得高高的習題冊:「走吧,送你一程。」
我眼睛一彎:「多謝了。」
「難得啊!」他抱着書和我一起上樓,「從你嘴裏聽到好話真叫人受寵若驚。」
「我就當你在誇我好了。」
到了五樓,我推門而入,陣陣掌聲響起。
「歡迎陳一禾同學!」
賀明耀笑得比我開心,在我耳邊低聲:「氣氛不錯,我還擔心你這性子在這兒喫虧呢。」
我嗆他:「擔心你自己吧。」
氣氛的轉折總是突如其來的,我旁邊的空課桌被一腳踹倒,壓過了其他聲音。
我靜靜地看着始作俑者。
唐青霄聳了聳肩:「不好意思,不小心伸了個腿。」
「哐當」一聲,賀明耀很不客氣地往桌子上補了一腳:「不小心那你他媽扶起來啊!」
沈皎皎起身,接過賀明耀手中的書,道謝後把書搬回到她的座位旁。
她的聲音不冷不熱:「唐青霄,記得把桌子扶起來。」
我轉向賀明耀:「謝謝你了,你先回去吧。」
他倒還有幾分戀戀不捨的樣子,不知道是不是看見沈皎皎的緣故。
至此,我又變成沈皎皎的同桌,真是有幾分因緣際會的感覺。
「好久不見,小陳同桌。」
我拿試卷擋住臉,看向另一邊的何棠心,拉了拉沈皎皎的衣袖:
「你覺得,她怎麼樣?」
「努力,上進,堅韌,清醒。」
我有點好奇:「這麼高的評價?」
她笑而不語。
「那唐青霄呢?」
她有點古怪地看了我一眼:「你還指望我對他有什麼好評價?」
我搖搖頭,心情愉快地攤開書。
-16-
校運會即將開始的那幾天,班級氣氛異常活躍。
我發覺何棠心和沈皎皎的關係似乎十分不錯。
我看着在我左邊寫題解的沈皎皎,用筆頭敲了敲試卷:「她爲什麼問你題目而不問唐青霄呢?」
她糾結了一會兒,歉意地笑:「這個嘛,我得以後告訴你。」
我看着她走向何棠心的位置,不由皺眉。
下一節是體育課,我索性直接下樓了。
我也有個三千米的項目,不過由於班級號還沒改回來,仍然是代表十二班。
衆所周知,高中體育課的老師向來是不知其人的,基本算作是自由活動課。
我在操場上隨便跑了幾圈後,實在也沒什麼事,準備回教室去。
在臨近門口時看見教室裏只有沈皎皎一人,她坐在何棠心的位置上,低頭搗鼓些什麼。
我心下一沉,愈發煩躁。
又下樓了。
這回在一樓梯口撞到唐青霄,他伸了條腿,蹬在牆上,攔住我的去路。
我漠然地看着他。
唐青霄卻極其突兀地把臉湊過來,離我很近,還想再近一點的時候,我用手推開他。
他縮回腿,聳聳肩:「沒事,你走吧。」
我嫌惡地瞥了他一眼:「神經病。」
再往外拐,就是張大紅榜單了,上邊貼的都是各個科目的學生優秀答題。
我一眼認出沈皎皎的字跡,端正有方。
她上榜的是一張語文答題卡,緊跟着在下邊的是唐青霄的數學。
好醜的字。
我記得男主不是優秀到沒有短板嗎?這怎麼一抓一個準?
快速掃視到最後一題,大片大片的敘述。
寫的和標答一樣,但是這道題,我在課下研究了很長時間,如果不是事先猜出答案的區間,是幾乎無法在有效時間內完成的。
這麼說來,唐青霄,還真是有幾分本事呢。
回到教室後,裏邊亂糟糟的,七嘴八舌的議論聲。
人羣的中央是何棠心,她焦急地翻着課桌。
她的手機被摔碎了,做的錯題本全部不見了,還有試卷被撕成了碎片。
我心中登時湧起一股極其不好的感覺,不敢去看還在安慰女主的沈皎皎。
一直到她回來,我還是恍恍惚惚的。
她很平靜地和我說,唐青霄送了一部手機給何棠心。
我儘量也如往常一樣回應她:「嗯。」
-17-
運動會辦得相當草率。
各個年級只允許參加一部分比賽,沒到比賽時間的繼續在教室自習。
直到長跑開始,我們年級的人才陸陸續續下樓。
我的身體素質一向很好,平時也常跑步,所以上場十分輕鬆。
前面幾圈一直是勻速,呼吸的節奏保持良好。
到了最後兩圈,我逐漸加速。
有些同學是被硬生生頂着上來的,跑不動的索性直接步行了。
能被我餘光看到的人,只剩下何棠心了。
她臉色潮紅,看得出是靠着一股極強的毅力支撐。
不知爲何。
她身上開始冒出一道金光,周圍人好像沒什麼反應,我不確定是不是隻有我能看得到。
總之,有點過分荒唐。
服了,這是什麼女主特效,閃到我的眼了。
我閉着眼睛衝過終點。
金光消失,何棠心向前一撲,幾乎栽倒在地。
我伸出右手,托住她的腰。
好像……拿到第一了。
人羣紛紛圍上來。
唐青霄拿了冰塊來,倒是還好心地分我一塊。
沈皎皎替我擦去臉上的汗,拉着我走到休息區。
她晃了晃手上的零食:「要不要巧克力?」
我搖頭,指着自己緋紅的臉龐:「熱了,想喝點冰的果茶。」
「好,我去買。」
她脫下外套放在我身邊,一路小跑就去了。
我背靠在椅子上,開始努力思索着印象裏的運動會長跑第一名是誰來着。
是何棠心嗎?
不對,不對,我記得,她似乎還因爲受傷休學了將近半個學期呢。約莫是,高三開學幾個月後纔回學校。
什麼時候受傷的來着?
我拼命思索,實在是想不起來,倒是愈發地口渴。
抬腕,看了一眼表,二十多分鐘過去,沈皎皎還沒回來。
我盯着衣服裏塞着的她剛剛喝過的一瓶礦泉水猶豫不決。
怕什麼,小時候不也是同喫同喝嘛,我勸慰自己。
喝了一口後,腦子果然清醒許多。
我想起來了,就是在運動會結束後。
何棠心會去行政樓給老師送文件,在樓上被人推下去,傷到腦袋,然後昏迷不醒三個月。
我握着水瓶的手顫動不已,心臟急劇跳動,茫茫然不知所措的恐懼瞬間佔據心間。
推她的那個人,是沈皎皎,也正是在此之後,惡毒女配的獠牙畢露。
她會成爲衆矢之的。
不行,絕對不行。
又看了一眼表,三十五分鐘了,沈皎皎還沒回來,就算是去校外買,最多也就二十多分鐘的時間。
快五點,操場上人還有很多,我丟下衣服,用盡力氣一路狂奔到行政樓。
沈皎皎,我真的求你了。
我不住祈禱,千萬、千萬不要去做這種事。
幾乎沒有喘息時間,我一口氣衝到頂樓後纔敢停下歇息一會兒。
什麼人也沒有。
我馬不停蹄地下樓,焦急地搜尋一切可疑的天台處。
還是沒人。
一直到二樓,我的心稍稍安定一點。
不期而至,迎面撞上一個人,我嗅到少女清芬的髮香,是縈繞在我身邊數十年的馥郁。
沈皎皎身上髒兮兮的,手上還拿着一杯果茶,疑惑地看着我:「你是在找我嗎?瑤瑤。」
我衝上去,用力抱緊她。
她不明所以,還是回應了我的擁抱。
好一會兒,我才鬆開。
她把飲料遞給我,頗爲擔憂:「現在可以告訴我,怎麼了嗎?」
「沒事、沒事。」
我又忍不住上前擁住她:「沈皎皎,真是太好了。」
-18-
何棠心還是從樓上摔下來了,沒有我以爲的那麼嚴重,這次是在原本腿傷的基礎上再添新傷。
恰巧臨近暑假,也有些時間休養。
沈皎皎問我要不要一起去醫院看望她,我當然是答應了。
躺在病牀上的何棠心看着有幾分憔悴,她手上還拿着生物課本。
我們兩人進房間時她立刻便放下書本了,勉力笑了一笑。
沈皎皎遞過去一個塑料袋:「路上買的一點喫的。」
「謝謝。」
我其實和她不大熟悉,於是只靜悄悄站在一旁。
「醫藥費是唐青霄出的?」
聽到沈皎皎問出這句話時,我的耳朵不自覺豎起。
何棠心很是理所當然地點頭,臉上表情淡漠得如同家常便飯:「這間病房也是他託關係弄的。」
「他欠你的,應該的。」
我其實一頭霧水,立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偷聽,卻還是低頭裝作幹別的。
兩人倒也沒有刻意避開我,仍是正常聲調地聊些雜事。
末了,沈皎皎似乎是在祝願:「也就剩下一年,在此以後,天高任鳥飛,海闊憑魚躍了。」
之後,我們便一同回家。
高二升高三的那個暑假,學校還算仁慈,給了接近一個月的假期。
這一個月,我像是回到小時候和沈皎皎的相處時光。
一起打掃,一起做飯,一起學習,一起散步。
兜兜轉轉幾年光陰,我好像終於又找回童年時咿咿呀呀說要一輩子在一起的好朋友。
可又有些不一樣,我不知沈皎皎是作何感想,但唯一能確定的是,她必是同我一樣的心情。
時間就像一罈誰也不知品質如何的酒麴,最後發酵而出的杜康,終究是變質了。
我其實一度對高三的記憶不如何清楚,後來想想,大抵是日子過得太舒心了。
雖說是比前兩年累很多,可實實在在地,除卻學習,沒有任何事情讓我分心。
我爸爸在這一年裏特意請了一個保姆照顧我們,倒是省去了沈皎皎做飯的時間。
況且,實驗班的老師實力雄厚,講課效果良好,身邊又有沈皎皎在,我的成績穩定在年級前十,最好的一次是年級第二。
那一次考試,沈皎皎回到了年級第一。
至於唐青霄,不知爲何,退到了班級倒數的位置,不過在年級上的排位不算難看。
而養好傷的何棠心回來之後也是節節高升,勢如破竹。
她本就是用功到極致的人,即使這時班上一直在傳她和唐青霄戀愛的事,甚至老師們也有耳聞,偶爾上課提點兩句,這也不能動搖她堅定向上爬的決心。
我記憶裏的這段歲月,是班級同學下課後一同趴在桌上的滑稽,是晚自習裏那羣人埋頭刷題的沉靜,是考場上奮筆疾書的爭分奪秒,亦是十七八歲少年骨子裏的錚錚昂揚。
陽光透過樹隙再穿過玻璃,落在我們身上,那一年,我們本就是人間最耀眼的驕陽。
-19-
唐青霄愈發地暴躁了,成績呈直線下滑,在三模的時候更是跌到年級倒數。
班裏其他同學對他唯恐避之不及,頗有些過街老鼠的意味。
離高考越來越近,也沒人會理會一個接近失狂的人。
一如往常,我在下課小憩後去上廁所。
高三時期,走廊都是靜悄悄的。
我卻在路過天台時看到了沈皎皎,她和唐青霄站在一塊。
鬼使神差地,我沒有拐去廁所的方向,而是躲在牆後。
「沈皎皎,你究竟幹了什麼?」
唐青霄惱怒的聲音傳來,咄咄逼人,隱約能想象出他這會兒扭曲的臉龐。
「你倒好意思問我幹了什麼?」
沈皎皎這樣冷硬的語調竟然叫我小小地喫了一驚。
我透過牆角縫隙看見她身子向前傾了一些,離唐青霄更近了。
「我還要問你呢?你明明不喜歡我,卻要故意做出惹人誤會的事。」
「你替何棠心報名三千米比賽,怎麼最後還成我的鍋了?」
「唐大少爺,我是真的很好奇,你分明也不喜歡何棠心,做這麼多事是爲了什麼?」
「你連演都演不像,怎麼指望人家愛你愛得死去活來?」
「唐青霄,你是爲了什麼呢?」
分明是豔陽的天,唐青霄的聲音卻森冷得如同裹了一層霜:「你呢,沈皎皎,你去討好何棠心又是爲什麼?你敢說,你沒有別的心思?」
「我沒有討好她啊。」沈皎皎一副無所謂的模樣,輕輕地笑了笑,「別的心思?你要問我的話,當然有了。」
「我呀,我喜歡瑤瑤,不行嗎?」
我屏住呼吸,臉上忽然燒得厲害,暈暈乎乎的,像是陡然飲了一口那變質的杜康,餘韻悠長,咂摸品出了些窖藏數十年的滋味,一時之間,醉得不像話。
回到教室,我趴在桌子上。
過了會兒,紅透的耳朵被人捏住。
「耳朵怎麼這麼紅?凍的?」
我沒說話,慢慢地爬起來,不敢看她,於是搶過她桌上的筆記本。
在理想大學的那一欄裏,寫着 E 大,E 大離 F 大挺近的。
我沉默了一會兒,用手指敲着那幾個字:「爲什麼想去這兒?」
她一本正經地說:「E 大環境優美,人文氣息丰韻,況且法學是全國數一數二的。」
「你很早的時候不是想學醫嗎?」
這回輪到她沉默了,硬生生擠出幾個字:「人是會變的。」
「那就再變一回吧。」我拔掉筆蓋,「唰」地一下劃掉那個校名,不管不顧地寫下 A 大校名,然後指着 A 大的名字,直視她雙眼,「沈皎皎,我想去這兒。」
她眼裏盪漾着清晰可見的笑意,斟酌了一會:「A 大?A 大歷史悠久,學科廣泛,離家還近,我倒是也想去呢。」
「那你不準再變了。」
「你也是。」
離高考還有幾天,學校已經不強制我們去學校了。
我和沈皎皎一同待在家裏,迎接着最後的審判。
夜裏,我腦中回想的全然是少女誘人的脣,鬢邊微起的碎髮,輾轉反側,難以入睡。
我思慮良久,還是擰開了沈皎皎的門,鑽進她的被子裏。
她似乎忍着笑看我。
我一鼓作氣,帶着點天不怕地不怕的意氣:「沈皎皎,你是不是喜歡我?」
她怔住了,一動也不動地看着我。
卻是我先羞得低下頭,心裏亂成一團。
良久,清清淺淺的吻落在我眼上,連帶着少女的體香。
我心中怦怦作跳,身子竟是僵住,半分也不敢動彈。
待到她的脣瓣離了我片刻,溫熱的氣息撲打在我耳邊:「是啊,我喜歡瑤瑤,喜歡了好多年。」
我的指尖微微顫抖,伸出手掌小心翼翼地覆上她的眼睛,極快極快,蜻蜓點水似的在她脣上落下一吻。
「我可以睡個好覺了。」我撐着半邊身子,附在她耳邊,「剩下的事,考完再說,好不好?」
她攬住我的腰肢,似嘆似訴:「我什麼時候對你說過不好?」
只記得,那一夜,天上有稀疏的星,地下有稀疏的光。
-20-
英語考試結束鈴聲響起的那一刻,彷彿整個高中時代也在此時畫上了句號
考場外,夏日的蟬鳴聲與喧鬧的人羣交織成一片,但我的心跳卻比任何聲音都要清晰。
出考場後一路奔去沈皎皎的考場。
她在二樓,我在五樓。
我捏着准考證,一步也不曾停歇,她逆着人流,終於拉住我的手。
然後在人擠人的簇擁下,熙熙攘攘,我們藏匿其中。
「沈皎皎,我好喜歡你。」
「那在一起吧!」
少女回過頭,睫毛一閃一閃,時間彷彿暫停,世界都變得柔軟,只剩下她明亮的眼神和我狂跳的心臟。
她動人的眉眼是我的高中歲月裏最驚豔的感嘆號。
【沈皎皎視角】
-1-
我喜歡我的青梅,從小就喜歡,喜歡了很多年。
在我有記憶伊始就明白這個世界是虛幻的,是破碎的,甚至是既定的。
許多人,分明不屬於這裏,他們來到這裏完成名爲「攻略」的遊戲,然後再度離開,留下滿地雞毛。
我第一次碰見要來攻略我的人是瑤瑤的堂兄。
他對我抱着莫大的敵意,彼時我只是個八九歲的孩子。
見到他的第一眼,我就知曉他的目的。
那時候年紀太小,並不知要如何合理地應對,只是盡己所能地同他對着幹。
他怒極之時,狠狠扇了我一巴掌,將我拎起,丟出的話如同蛇吐信子,深冷無比:
「果然是個賤人!」
我是個這樣的人嗎?
意識將離未離之際,瑤瑤衝來,用酒瓶子在他腦袋上開瓢。
「滾出我家裏,以後不許你來!」
我聽見瑤瑤憤怒的聲音。
他顯然是慌張了,畢竟如今還要仰仗陳家扶持,又怎麼敢隨便得罪主人家的女兒?
「一禾,你聽我說,她是壞人,哥哥是爲你好。」
瑤瑤生氣地推開他,擋在我身前:「胡說八道,她纔不是壞人!」
後來,媽媽來了,把我們帶回臥室,獨自出去處理。
瑤瑤緊緊抱着我,用不大的手掌起落不止地撫摸我。
我用虛落的手指搭在她的眼睛上,那雙清澈的眼裏充滿心疼之色。
這個世界說我是一個壞人呢。
像一場夢一樣,有很多正義的使者降臨要來殺死我,太虛幻了。
但是瑤瑤不一樣,她是我在茫茫空虛裏所能觸碰的唯一真實。
-2-
變故是在媽媽去世後,如同天降橫禍。
瑤瑤開始疏遠我,任我怎麼靠近都是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樣。
我不懂,但是陳叔叔卻開始待我極好,稱得上是殷勤。
我只擔心瑤瑤。
她眼睛裏好像總是有點悲傷,尤其在看向我時。
我是不怕她冷言冷語的,與她朝夕相處,我甚至比她更瞭解她自己。
她擔心我,又不肯說,我睡相不好,她再不想理我,冬夜裏日日進我房間替我蓋被。
瑤瑤啊,我有時想,會不會有人來攻略她?
這幾年,我倒是碰到無數來攻略我的人。
有溫潤如玉的學長,有揮金如土的大叔。
我一一輕易對付了。
直到,唐青霄的出現。
其實這人也沒什麼,和之前的那羣人沒什麼分別。
只是他興許獲得的能力更多一些?
第一次考試開始,我就知道他是個草包了,大概是有什麼系統讓他在答題吧。
不只是我,好幾科任課老師都在懷疑他的能力。
這個草包還在沾沾自喜呢。
之後,何棠心主動找到我,第一次時她神色扭捏,同我說了些怪力亂神的話,似乎怕我不信。
我忍不住笑出聲,她以爲的怪力亂神正是我經歷了十幾年的事。
在她的劇本里,她必須得被迫完成和唐青霄的親密活動,期限是直到高考。
只有高考結束,這個人才會被抹殺。
我想了想,應該不叫抹殺,只是身體被換回原本的人而已。
可是我沒想到瑤瑤對唐青霄這麼感興趣,濃烈到我有些害怕。
我知道,她是個容易心軟的人。
那天在走廊的時候,唐青霄叫我出去。
話語曖昧。
我皺着眉,說,你一個鳩佔鵲巢的人怎麼敢的呢?
他顯然是慌了, 又裝作暴跳如雷,聽不懂我在說什麼的模樣。
我湊近他問道, 你把何棠心的腿弄斷的事以爲沒人知道嗎?
唐青霄惱羞成怒。
真好笑,我之前怎麼還會覺得瑤瑤可能喜歡他呢?
這樣的人而已,瑤瑤又不瞎。
我說,唐青霄,你真是個賤種。
他抬起手,扇了我一巴掌。
走廊上人很多, 這一巴掌, 立刻如洶湧海水般傳遍全校。
我說了, 瑤瑤是個容易心軟的人,我偏是要她心疼。
-3-
我沒想到她會對唐青霄動手,我不得不爲此將先前制定好的計劃提前。
陳叔叔一直惦念着我父母留下的財產,遺囑上寫的是他要照顧我到二十五歲後纔可以拿到我親生父母資產的 80%。
我那天給他打了通電話,告訴他可以提前到十八歲。
前提是,照顧好瑤瑤。
後續的發展其實有些讓我意外, 一同感到意外的還有何棠心。
唐青霄此人分明是爲達目的不擇手段, 即使下作又無恥。
她多次幾乎忍耐不住。
可又不能明目張膽地和唐青霄翻臉,畢竟,他是目前以來附着能力最強的一個。
唐青霄興許是覺得大事已成,不怎麼愛管我了。
然而在他沾沾自喜的日子裏,高考時間逐漸逼近,他的分數越來越下滑。
我猜想,應當是他攻略任務進度太低,某些能力被收回去的緣故。
他必然是想不清楚,對他溫言軟語滿眼冒星星的女主,和挑事不斷的惡毒女配, 明明都解決好了,怎麼還是有不對勁的地方?
最後的那一個月,我讓何棠心小心再小心, 甚至託李叔叔找了人跟在她後面保護。
幸好沒有再生多餘的事端,一切都安穩平緩地等到了高考。
那夜, 瑤瑤主動鑽進了我的被窩, 同我訴說心意。
現在回想起來, 還是有些夢幻。
追逐了十幾年的人,驀然回首, 那人卻在, 燈火闌珊處。
我很早就將我們兩人的未來規劃好了,即使她不喜歡我,我也會替她料理好所有的事情。
好在, 天遂人願。
-4-
高考結束後, 我們和何棠心一起去喫飯。
她有些促狹地看了看我和瑤瑤十指緊扣的手。
我笑了笑:「不用問,是你想的那樣。」
何棠心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滿臉寫着「我就知道」。
她說:「唐青霄沒考上之後找我發瘋,我讓他滾。」
瑤瑤好奇地問道:「然後呢?」
「然後不知道怎麼他用頭哐哐撞牆, 嚇死人了。」她心有餘悸地喝了一口飲料, 「後面不知道怎麼,恢復正常了,居然給我彎腰道歉又走了。」
我點點頭, 這在我意料之內。
先前攻略我的人在一定時間之後又會完全恢復正常。
「不說這個了。」我從包裏抽出兩張 A 大的錄取通知書,「咱們又要做同學了。」
她舉起杯子碰過來:
「那祝我們,前程似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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